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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瓶

作者:歐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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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為著保持自己的尊嚴,他壓抑著這種近乎變態的妒嫉。甚至為了不露馬腳,他故意表現得很冷漠,從不過問馮琳的私事。石治川是高傲的——至少,由於自卑而表現得特別高傲。他常離得她遠遠的,唯恐讓她窺破他渴望她,需要她。但他總是暗中窺伺著她,在可能情況下,把她的每個動作都看進眼裡。逐漸地,他發覺自己嫉恨她甚於愛她,他可以忍受自己不佔有她,卻很難忍受她與世界接觸。世界,在他想來,是如此廣漠,而世上有多少事,他無法知悉!
時常,石治川感覺到自己內心有一股反抗的欲望,但當他發覺這僅是「欲望」,發不出「力量」,他既忿怒又絕望,像隻受困的野獸。
「我們很久沒一道去看電影。」石治川又補上一句。他擱下湯碗,抬起頭來。他有一張蒼白的面孔。他的鼻子微微鉤起,但因他的下巴和顴骨長得很好,他雖然說不上怎樣英俊,卻算長得相當不錯。
馮琳微微蹙了蹙眉。
「這回,我可把她難倒了。」他想。他真想聽聽馮琳怎樣回答。她敢不敢承認?她敢不敢說:「不。我不能去,我跟別人有約?」或者,她會想出旁的什麼藉口?石治川覺得m.hetubook.com.com自己控制著她,現在他顯然能夠任意擺佈她了。他想不出她能逃到哪裡去。
不出石治川所料,馮琳現在臉上果然帶有一種迷離得近乎神秘的表情。她將碗碟一個一個積成一堆,站起身,離開餐廳,走進臥室。王媽走來,從飯桌上把碗碟捧著走開。接著,王媽又進來,用一塊抹布,開始抹飯桌。抹好退出的時候,她肥胖的身體撞著了牆邊的小檯子。石治川心裡猛然一抽,幾乎失聲叫起來。
而馮琳卻睡得如此安寧。大理石般的臉上,鼻子挺得高高的,眼簾下印著睫毛的陰影。石治川的手指顫抖不已。他全身滾燙,額角開始淌汗,兩眼發乾。正當他聚集全身之力……突然,馮琳剎住呼吸。她兩眼雖仍閉著,在幽淒的月光下,她的睫毛似乎微微顫動。石治川頓覺癱瘓,力量瞬間消失。他倒回枕頭上,狠命咬住枕套,淌下絕望的眼淚。
但這句話一脫口,他就有點後悔,覺得這句話的口氣不太理想,不合自己的本意。他原來並沒意思在話中加入命令的意味。
「遠東演什麼片子?」馮琳問,眼睛仍不離開飯桌。
「她自以為佔了我的上風,」石治川想www.hetubook.com.com:「她不懂得我,她絕不懂我心裡想些什麼。我遠比她聰明。她不知道,在心理鬥爭中,是我控制著她,她受我欺瞞而不自覺!我從不干涉她,但難道我就此甘休?哦,不,才不呢!我曉得她的一切!我曉得她以為我不曉得的一切!……」
至於馮琳,她似乎絲毫不曾覺察到她丈夫這種心情。她永遠忙著自己的事,寫信啦,找朋友啦,……她總有辦法娛樂自己。夫婦倆慣於相敬如賓,但他們都感覺到彼此之間隱藏著奇怪的陰影——某種「虛偽」的存在。他們兩人似乎生活在一個看不見的戰場上,激烈地爭奪著說不出是什麼的東西。
那真是個可怕的夜晚!他幾乎犯下滔天大罪。夜半醒來,他發覺馮琳睡在他懷裡,下弦月透過紗窗,照著她赤祼裸的軀體。他想起了醉時的失態。一時羞惡、懊惱交織於懷,而馮琳卻睡得如此安靜,呼吸均勻,胸脯起伏不已。此刻,她臉上毫無輕蔑的神情。此刻,她屬於他一個人,完完全全屬於他。唯有此刻,他在她面前是個男人,完整的男人。石治川坐起身,聚精會神地凝望這沐在月光中的美女。於是,慢慢地,他開始愛撫她的肉和圖書體。他首先將手擱在她小腿上,然後緩緩向上移動。他撫摸她平滑的大腿,豐|滿的臀部,接著又撫摸她柔軟的小腹,隆起的乳|房。最後,他將手停留在她脖子上。
這兩年來,石治川最感懊惱的事,便是他對馮琳的瘋狂的愛情。他愛她愛得發恨。她的存在永遠折磨著他,使他不安。她今年二十八,只比他小兩歲。但從外貌看來,她僅二十出頭。她有一頭又黑又密的頭髮,配著她乳白色的臉蛋,極是好看;她的嘴唇,雖然薄了一點,卻因而顯得特別俏。她最引為得意的,是她右邊面頰上的一顆「美人痣」。馮琳的確是美人兒;而就像一般漂亮的女人,她喜歡在精神上支配別人,總是要求別人適應她,而不肯嘗試適應別人。在她面前,石治川總覺得自己不像個男人,不像個丈夫。他為此恨她,並恨他自己。他不能原諒馮琳戳傷他男性的自尊。
「今晚,我們去看遠東的電影。」他終於開口。
但是,最使他絕望的是,他自覺無法擺脫她的蠱惑。一股熾烈的妒火煎熬著他,他妒嫉馮琳的一舉一動。她一笑,他就難受,認為她沒有權利背著他開心。可是假如她哭(這種機會倒極少),他更受不了,他嫉恨hetubook.com.com她任何一滴不是為他而流的眼淚。
石治川放下筷子,從餐桌上把湯碗端了起來。他兩手緊緊按住碗邊,但他的手指頭仍微微顫抖不止,馮琳坐在他對面,吃著她最後一口飯。石治川低下頭,把碗端到嘴邊,開始慢慢喝起湯來。
瞧她蹙起眉頭了呢。石治川想。一陣尖銳的快|感如電般在他意識中閃過。今天,他最大的願望是傷害她,以傷害她來減輕自己這些日子來所受的愛情的折磨。愛情,可怕的愛情!
他耐心地等著馮琳的回答。為了掩飾好奇心,他又開始喝起湯來。他暗暗鬆一口氣,因為現在輪到他太太開口,假如她不開口,那不是他的責任。
「《孽戀》。」石治川回答,手裡仍捧著湯碗。他從湯碗上端邊沿盯視馮琳。
他對自己惴惴不安的心情,感到非常惱怒。歸根結底,他哪裡有半點錯處?他知道,要是今晚他沒能依照自己的計劃行事,他就會一輩子看不起自己了。
他發覺馮琳正以一種挑釁的神態瞪著他。她眼裡那股隱約的敵意,使石治川心裡湧起奇特的快|感。「畢竟我佔著她上風,」他暗想。「她自以為勝過我,人人都以為她勝過我,但我才是勝利者,我佔著上風。」
馮琳沒有立刻回答www•hetubook.com.com。石治川打眼角斜視,見她擱下筷子,兩眼直視飯桌。她的嘴角泛起一絲令人不解的笑意。
她的脖子是如此細小。這般纖弱,只須他用力一扼,十來分鐘即可解決一切。他自信有這股力量。一切都極簡單。她將永不醒轉;永遠安眠,做他的女人。他可以任意擺佈她的身體,像所有的丈夫,不覺羞恥,亦不遭受輕蔑的眼光。再也無需提防受制於她,或懼怕在她面前喪失自尊。當她的軀體腐朽,他或將失去她,但他再也不必為著提防失去她而終日惴惴不安。一切痛苦將從此消失。他可以脫離枷鎖,獲取自由……。
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不久以前那可怕的一夜。那晚他在朋友家,喝了不少酒,喝得臉紅發汗,醉意甚濃。回到家裡,馮琳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聳聳肩,用輕蔑的口氣責怪他飲酒過多,於是他突然失去常態。他一手揪住她的衣服,一手緊捏她的胳膊,拖拉她進臥房,鹵莽地把她推到床上。「別以為我不敢!」他啞聲叫道:「你別以為我不敢!」他瞥見她臉上的蔑色,心中的憤怒突地達到沸點。粗暴地,他剝掉她的衣服,一件一件狠命丟向地板。「你憑什麼藐人!憑什麼藐人!」他咬牙切齒,聲音卻開始發抖,混雜著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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