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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香居茶館裡

作者:沙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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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想吧,」他說,攤開手臂,蹙著瘦瘦的鐵青的臉蛋,「我姓方的是吃飯長大的呀!並且,我一定要抓他的人做啥呢?難道『委員長』會賞我個狀元當麼?沒講的話,這街上的事,一向糊得圓我總是糊的!」

「你不要管他的,發神經!」他小聲向主任建議。
「吓,邢表叔!」他重複說,「你說話要負責啊!」
聯保主任很清楚這是實力派的陰謀,然而,一向忍氣吞聲的日子驅使他接受了這個挑戰。他起初老是墊錢,但後來他發覺甜頭了:回扣、黑糧,等等。並且,當他走進茶館的時候,招呼茶錢的聲音也來得響亮了。而在三年以前,他的大門上已經有了一道縣長頒贈的匾額:
而最為重要的還在這裡:正如全市市民批評的那樣,么吵吵是個不忌生冷的角色,什麼話他都嘴一張就說了,不管你受得住受不住。就是聯保主任的令尊在世的時候,也經常對他那張嘴感到頭痛。因為儘管么吵吵本人並不可怕,他的大哥可是全縣極有聲望的耆宿,他的舅子是財務委員,縣政上的活動分子,都是很不好沾惹的。
他坐下,故意不注意么吵吵,彷彿視學他們倒是他的對手。
「不是嗎?」么吵吵拍了一巴掌桌子,嗓門更加高了,「兵役科的人親自對我老大說的!你的報告真做得好呢。我今天倒要看看你長的幾個卵子!……」
他們大家,以及旁的茶客,都向他打著招呼:
「少造點口孽呵!有道理講得清的。」
「你說一句就是了!m.hetubook•com.com」他接著說,「兵役科什麼人告訴你的?」
聯保主任又一下站起來了,而他的笑容更加充滿一種討好的意味。
「我要那麼舒服做什麼哇?」出乎意外,么吵吵橫著眼睛嚷道,「你知道麼,我坐上席會頭昏的,——沒有那個資格!……」
「連丁八字都是五百元呀!」
「我有啥道理哇!」吵吵忽然板起臉嚷道,「有道理,我也早當了什麼主任了。兩眼墨黑,見錢就拿!」
同監爺對面坐著的是黃毛牛肉,正在吞服一種秘製的戒煙丸藥。他是主任的重要助手,雖然並無多少才幹,唯一的本領就是毫無顧忌。「現在的事你管那麼多做什麼哇?」他常常這麼說,「拿得到手的就拿!」
「什麼叫做負責哇?我就不懂!表叔!」么吵吵模擬著主任的聲調,這惹得大家忍不住笑起來,「你認錯人了!認真是你表叔,你也不吃我了!」
「對,對,對,我吃你!」主任解嘲地說,一面坐了下去。
「吓,邢表叔!……」
「我看要趕緊『縫』啊!」捧著暗淡無光的黃銅煙袋,監爺皺著臉沉吟道,「另外找一個人去『抵』怎樣?」
「那總是我吹牛啊!」聯保主任無可奈何地辯解說,瞥了一眼他的對手,「別的不講,就拿救國公債說吧,別人寫的多少,你又寫的多少?」
凡是邢大老爺都感覺棘手的事,人還能有什麼辦法呢?他的老二只有作炮灰了。
「你怕我是聾子吧,」么吵吵簡直在咆哮了,「去年蔣家寡母子的和-圖-書兒子五百,你放了,陳二靴子兩百,你也放了!你比上匪頭兒肖大個子還要厲害。錢也拿了,腦袋也保住了,老子也有錢的,你要張一張嘴呀?」
他十分相信,要是一年半年以前,他是用不著這麼樣著急的,事情好辦得很。只需給他大哥一個通知,他的老二就會自自由由走回來的。因為以往抽丁,像他這種家庭一直就沒有人中過籤。但是現在情形已經兩樣,一切要照規矩辦了。而最為嚴重的,是他的老二已經抓進城了。
「總有那個人呀,」么吵吵冷笑說,「像還是謠言呢!」
但是,不管怎樣,正像他自己感覺到的一般,在這回龍鎮,還是有人壓住他的。他現在多少有點失悔自己做了糊塗事情,但他佯笑著,滿不在意似地接著說道:
他已經派了他的老大進城,而帶回來的口信,更加證明他的憂慮不是沒有根據。因為那捎信人說,新縣長是認真要整頓兵役的,好幾個有錢有勢的青年人都偷跑了,有的成天躲在家裡。么吵吵的大哥已經試探過兩次,但他認為情形險惡。額外那捎信人又說,壯丁就快要送進省了。
「不是!你要告訴我什麼人說的啦。」聯保主任說,彷彿認真受了冤誣。

「說話要負責啊!邢麼老爺!……」
這時候,么吵吵已經拍著桌子,放開嗓子在叫嚷了。但是他的戰術依然停留在第一階段,即並不指出被攻擊的人的姓名,只是隱射著對方,正像一通沒頭沒腦的謾罵那樣。
主任又出馬了,而且現出假m•hetubook•com•com裝的笑容。
「你發氣做啥啊,都不是外人!……」
「已經來不及了呀。」主任嘆口氣說。
現在,么吵吵一面跨上其香居的階沿,拖了把圈椅坐下,一面直著嗓子,乾笑著嚷叫道:
於是他又比又說地形容起來了。雖然已經蓄了十年上下的鬍子,么吵吵的粗魯話可是越來越多。許多閒著無事的人,有時候甚至故意挑弄他說下流話。他的所謂「狗」,是指他的仇人方治國說的,因為主任的外祖父曾經當過衙役,而這又正是方府上下人等最大的忌諱。
「搞到我名下來了!」他顯得做作地打了一串哈哈,「好得很!老子今天就要看他是什麼東西做出來的:人嗎?狗嗎?你們見過狗起草麼,嗨,那才有趣!……」
么吵吵終於一路吵過來了。這是那種精力充足,對這世界上任何物事都抱著一種毫不在意的玩世態度的典型男性。他經常打起哈哈在茶館裡自白道:「老子這張嘴麼,就這樣:說是要說的,吃也是要吃的,說夠了回去兩杯甜酒一喝,倒下去就睡!……」
本份人的視學禁不住紅起臉來。但他隨即猜出來么吵吵是針對聯保主任說的,因為當他嚷叫的時候,視學看見他充滿惡意地瞥了一眼坐在後面首席上的方治國。
盡瘁桑梓
除卻聯保主任,那張桌子還坐得有張三監爺。人們都說他是方治國的軍師,實際上,他可只能跟主任坐坐酒館,在緊要關頭進點不著邊際的忠告和_圖_書。但這並不特別,他原是對什麼事也關心的,而往往忽略了自己。他的老婆孩子在家裡是經常挨餓的。
「拿碗來!茶錢我給了。」
「坐上來好吧,」俞視學客氣道,「這裡要舒服些。」
聯保主任表演得如此精采,這不是沒原因的,他想充分顯示出事情的重要性,和他對待么吵吵的一片苦心。而他之所以做得這麼神秘,同時也因為他發覺看熱鬧的人已經越來越多,幾乎街都快軋斷了,漏出風聲更會增加麻煩。
「么哥!我看這樣啊:人不抓,已經抓了,橫豎是為國家。……」
「管他做什麼呵!」毛牛肉眨眼而且努嘴,「是他媽個火炮性子。」
氣得臉青面黑的身材瘦小的主任,一下子忍不住站起來了。
「這回子把蜂窩戳破了。」主任方治國苦笑說。
他所參加的那張茶桌已經有著三個茶客,全是熟人:十年前當過視學的俞視學,前徵收局的管賬,現在靠著利金生活的黃光銳,會文紙店的老闆汪世模汪二。
視學滿臉通紅,故意勾下腦袋喝茶去了。
「你也知道不是外人麼?」么吵吵反問,但又並不等候回答,一直嚷叫下去道,「你既知道不是外人,就不該搞我了,告我的密了!」
他隨又把嘴湊近視學的耳朵邊呻喚道:
「我只問你一句!……」
主任是一個糊塗而膽怯的人。膽怯,因為他太有錢了,而在這個邊野地區,他又從來沒有摸過槍炮。這地區是幾乎每一個都能來兩手的,還有人靠著它維持生計。好些年前,因為預徵太多,許多人怕當公事,於和圖書是聯保主任這個頭銜忽然落在他頭上了,弄得一批老實人莫名其妙。
大約視學相信了他的話,或者被他的態度感動了。兼之又是出名的好好先生,因此他斯斯文文地掃了掃喉嚨,開始勸解邢么吵吵。
坐在其香居茶館裡的聯保主任方治國,當他看見正從東頭走來,嘴裡照例擾嚷不休的邢么吵吵的時候,簡直立刻冷了半截,覺得身子快要坐不穩了。
因為么吵吵鬆了勁,他察覺出可以說理的機會到了。於是為了製造輿論,他就勢坐向俞視學側面去,賭咒發誓地分辯起來說他一輩子都不會做出這樣膽大糊塗的事情來的!
使他發生這種異狀的原因是:為了種種糊塗措施,目前他正處在全鎮市民的圍攻當中,這是一;其次,么吵吵的次子,因為緩役了四次,又從不出半文錢壯丁費,好多人講閒話了,加之,新縣長宣佈了他要認真整頓役政,於是他就趕緊上了一封密告,而在三天前被兵役科捉進城了。
因為他形容得太惡俗了,俞視學插嘴道:
「你才會糊!」么吵吵歎著氣抵了一句。
么吵吵一個勁說下去。而他愈來愈加覺得這不是開玩笑,也不是平日的瞎吵瞎鬧,完全為了個痛快,他認真感覺到憤激了。
「嗨,對裡!看陽溝裡還把船翻了麼!……」
毛牛肉應付這世界上一切經常使人大驚小怪的事變,只有一種態度:裝做不懂。
「這你才會說!」么吵吵一下撐起來了,豎起眼睛問視學道:「這樣會說,你那一大堆,怎麼不挑一個送起去呢?」
「好!我兩個講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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