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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香居茶館裡

作者:沙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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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間一個茶客,甚至於怒氣沖沖地吼道:
「你又來了!」俞視學說:「他總會拿話出來說啦。」
此外,聯保主任還有一個不能冒這危險的重大理由。他已經四十歲了,但他還沒有取得做父親的資格。他的兩個太太都不中用,雖然一般人都把責任歸在這作丈夫的先天不足上面,好像就是再活下去,他也永遠無濟於事,作不成父親。
這時候,茶堂裡的茶客已增多了。連平時懶於出門的陳新老爺也來了。新老爺是前清科舉時代最末一科的秀才,當過十年團總,十年哥老會的頭目,八年前才退休的。他已經很少過問鎮上的事情了,但是他的意見還同團總時代一樣有效。
在這種種熱情的騷動中間,爭執的雙方,已經很平靜了。聯保主任知道自己會虧理的,他正在積極地爭取支持,希望局勢能於自己有利。而么吵吵則一直悶著張臉,這是因為當著這許多漂亮人物面前,他忽然深切地感覺到,既然他的老二被抓,這就等於說他已經失掉了面子!
一個立在階沿下人堆裡的看客,大聲回絕著朋友的催促道:
「也不是那樣講。……」
「那我就請教你!」么吵吵認真快發火了,但他竭力克制著自己,「什麼辦法呢——說一句對不住了事?——打死了讓他賠命……」
「我白還懶得答呢,你就讓他吵去!」
這個行動,立刻使得人們很振作了,大家全都期待著一個新的開端。有幾個人在大聲喊叫堂倌拿開水來,和_圖_書希望緩和一下他們的緊張心情。么吵吵自然也是注意到聯保主任的攻勢的,但他不當作攻勢看,以為他的對手是要求新老爺調解的,但他猜不准這個調解將會採取一種什麼方式。
「老弟!」他一直望著聯保主任,幾乎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會害你的!一個人眼光要放遠大一點,目前的事是誰也料不到的!——懂麼?」
「不行不行,」監爺意味深長地說,「事情不同了。」
「查出來要這個啦,——我的老先人!」
「你把時候記錯了!」主任發火道,「新老爺嚇不倒我!」
「你倒說你娃條鳥啊!……」
比如,有一回曾布客想抵制他,抬出新老爺來,說道:
陳新老爺仰起瘦臉,頸子一扭,大叫道:
「閒話少講!方大主任,說不清楚你今天走不掉的!」
後來,事情雖然依舊是在新老爺的意志下和平解決了的,但是他的失言一定已經散播開去,新老爺給他記下一筆賬了。但他終於站了起來,向著新老爺走過去了。
提著茶壺穿堂走過的堂館,也在興高采烈叫道:
「不准亂收錢啦!嗨!這個龜兒子聽到沒有?……」
「那你就該聽大家的勸呀!」
「他也沒辦法呀!……」
他忽然在桌子上拍了一掌,苦笑著自言自語道:
為了表示關切,新老爺深深嘆了口氣。
這個臉面浮腫、常以足智多謀自負的沒落士紳,正投了聯保主任的機,方治國早就考慮到這個和_圖_書必要的措施了。使得他遲疑的,是他覺得,比較起來,新老爺同邢家的關係一向深厚得多,他不一定撿得到便宜。雖然在派款和收糧上面,他並沒有對不住新老爺的地方,逢年過節,他也從未忘記送禮,但在幾件小事情上,他是開罪過新老爺的。
這的確也很可慮,因為嚴懲兵役舞弊的所謂明令,已經來過三四次了。這就算不作數,我們這裡隔上峰還遠,但是縣長對於我們就全然不相同了:他簡直就在你的鼻子前面。並且,既然已經把人抓起走了,就要額外買人替換,一定也比平日困難得多。
「你走你的嘛,我還要玩一會!」
看見聯保主任似乎正在考慮一種行動,毛牛肉包著戒煙丸藥,小聲道:
當他回到原位的時候,毛牛肉一面吞服著戒煙丸,生氣道:
新老爺一露面,茶客們都立刻直覺到:么吵吵已經佈置好一台講茶了。茶堂裡響起一片零亂的呼喚聲。有照舊坐在座位上向堂倌叫喊的,有站起來叫喊的,有的一面揮著鈔票一面叫喊,但是都把聲音提得很高很高,深恐新老爺聽不見。
接著他又一連打了一串乾燥無味的哈哈。
么吵吵覺得苦惱,而且感覺一切都不對勁。這個一向堅實樂觀的人,第一次遭到煩擾的襲擊了,簡直就同一個處在這種境況的平常人不差上下:一點抓拿沒有!
「去找找新老爺是對的!」監爺意味深長地說。
「不要管他!這麼快縣長就叫他們回家了麼?」
和_圖_書「讓開一點,看把腦袋燙腫!」
「哼!亂整吧,老子大家亂整!」
監爺一直這樣堅持自己的意見,是頗有理由的。因為他確信這鎮上正在對準聯保主任進行一種大規模的控告,而邢大老爺,那位全縣知名的紳耆,可以使這控告成為事實,也可以打消它。這也就是說,現在聯絡邢家是個必要措施。何況誰知道新縣長是怎樣一副脾氣的人呢!
嚴肅沉默的空氣沒有讓小商人說下去。
聯保主任的聲調和表情照例帶著一種嘲笑的意味,至於是嘲笑自己,或者嘲笑對方,那就要憑你猜了。他是經常憑借了這點武器來掩護自己的,而且經常弄得頑強的敵手哭笑不得。人們一般都叫他做軟硬人:碰見老虎他是綿羊,如果對方是綿羊呢,他又變成了老虎了。
聯保主任苦滯地叫著,同時用手掌在後頸上一比:他怕殺頭。
在當街的最末一張桌子上,那裡離么吵吵隔著四張桌子,一種平心靜氣的談判已經快要結束。但是效果顯然很少,因為長條子的陳新老爺,忽然氣沖沖站起來了。
么吵吵呻喚了。
「不是那麼講。取不出來,也有取不出的辦法。」
於是立刻跑去塞一張鈔票在堂倌手裡。
「我懂呵!難道你會害我?」
「好的,我們到新老爺那裡去說!」
這立刻引起一陣新的騷動。全都預感到精采節目就要來了。
但他隨又坐了下去,手指很響地連連敲著桌面。
「那又是怎樣講呢?」么吵吵畢竟大發其火。直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嗓子叫了,「老實說吧,他就沒有辦法!我們只有到場外前大河裡去喝了水了!」
「再多講點就講通了!」么吵吵重又坐了下去,接著滿臉怒氣嚷道,「沒有生過娃娃當然會說生娃娃很舒服!今天怎麼把你個好好先生遇到了啊:冬瓜做不做得甑子?做得。蒸垮了呢?那是要垮呀,——你個老哥子真是!」他的形容引來一片笑聲。但他自己卻並不笑,他把他那結結實實的身子移動了一下,抹抹鬍子,又把袖頭兩挽,理直氣壯地宣告道:
「當真哩!不然,也不敢勞駕你哥子動步了。」
面子在這鎮上的作用就有如此厲害,所以么吵吵悶著張臉,只是懶懶地打著招呼。直到新老爺問起他是否欠安的時候,這才稍稍振作起來。
「你瞎說!」新老爺嚴正地切斷他,「簡直瞎說!」
這鎮上是流行著這樣一種風氣的,凡是照規矩行事的,那就是平常人,重要人物都是站在一切規矩之外的。比如陳新老爺,他並不是個疼惜盆錢的角色,但是就連打醮這類事情,他也沒有份的,否則便會惹起人們大驚小怪,以為新老爺失了面子,和一個平常人沒多少區別了。
「新縣長怕難說話,」一個新近從城裡回來的小商人插入道,「看樣子就曉得了:隨常一個人在街上串,戴他媽副黑眼鏡子……」
而且,從么吵吵看來,在目前這樣一種嚴重問題上,一個能夠叫他滿意的調解辦法,是不容易想出來的。這不能道歉了事,也不能用www.hetubook.com.com金錢的賠償彌補,那麼剩下來的只有上法庭起訴了!但一想到這個,他就立刻不安起來,因為一個決心整傷兵役的縣長,難道會讓他佔上風?
加之,前一任縣長正是為了壯丁問題被撤職的,而新縣長一上任便宣稱他要掃除兵役上的種種積弊。誰知道他是不是也如一般新縣長那樣,上任時候的官腔總特別打得響,結果說過算事,或者他硬要認真地幹一下?他的脾氣又是怎樣的呢?……
「好呀!」主任應聲道,一面懶懶退還原地方去,「回龍鎮只有這樣大一個地方哩,我會往哪裡跑?就要跑也跑不脫的。」
接著,也沒有人再敢插嘴,因為大家都不知道應該如何表示自己的感情。表示高興吧,這是會得罪人的,因為情形的確有些嚴重,但說是嚴重吧,也不行,這又會顯得邢府上太無能了。所以彼此只好曖昧不明地搖頭嘆氣,喝起茶來。
「大哥有信來沒有呢?」新老爺接著又問。
「你想吧,」為了避免人們誤會,以為他的大哥也成了沒面子的角色了,他隨又解釋道,「新縣長的脾氣又還沒有摸到,叫他怎麼辦呢?常言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是鬧起要整頓兵役的,誰知道他會發些什麼貓兒毛病?前天我又托蔣門神打聽去了。」
「這還有什麼說的呢?」么吵吵苦著臉反駁道,「你個老哥子怎麼不想想啊:難道什麼天王老子會有這麼大的面子,能夠把人給我取回來麼?!」
「人倒是好的,」他苦笑著說,「就是眉毛快給人剪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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