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好好，」他帶著決然忍受一切災難的神情說，「就照你哥子說的做吧！」
「老子還沒有打夠！」吐著牙血，么吵吵吸口氣說。
這是個頂著假髮的肥胖婦人，愛做作，愛說話，諢名九娘子。她顫聲顫氣問那米販子道：
「那還是假的麼？我走的時候，還坐在十字口茶館裡打牌呢。昨天夜裡點名，他報數報錯了，隊長說他沒資格打國仗，就開革了，打了一百軍棍。」
聯保主任的幕僚們依舊各有各的主見。毛牛肉說：
一九四〇年
「什麼呀？」
「對對對，你是老子！哈哈！……」
「我曉得的呀！」
聯保主任回答這句話的時候，帶著一種做作的安閒態度，而且嘲弄似地笑著，好像他真是什麼都不使得，因此什麼也不覺得可怕，但他沒有料到么吵吵衝過來了。而且，那個氣得鬍子發抖的漢子，一把扭牢他的領口就朝街面上拖。
「是的，老子說了，是人做出來的你就撐住！」
毛牛www.hetubook.com.com肉在收撿著戒煙丸藥，一面咭咭咕咕嚷道：
聯保主任響著乾笑，一面退回自己原先的座位上去。他覺得他在全鎮的市民面前受了侮辱，他決心要同他的敵人鬥到底了。彷彿就是拚掉老命他都決不低頭。
聯保主任的眷屬，特別是他的母親，那個以慳吝出名的小老太婆，早已經趕來了。
「方大主任！」么吵吵忽然直接地插|進來了，「是人做出來的就撐住哇！我告訴你：賴，你今天無論如何賴不脫的！」
「大家都是面子上的人，有話好好說呵！」茶客們勸解著。
但是正當這人心沸騰的時候，一個左腿微跛，滿臉鬍鬚身材粗短的漢子忽然從人叢中擠了進來。這是蔣米販子，因為神情呆板，大家又叫他蔣門神。前天進城趕場，么吵吵就托過他捎信的，因此他立刻把大家的注意一下子集中了。那首先抓住他的是邢么太太。
「你是怕用的錢會推在你身上哇？」新老爺笑笑說。
別的一些來看熱鬧的婦女也和*圖*書很不少，整個市鎮幾乎全給翻了轉來。吵架打架本來就值得看，一對有面子的人物弄來動手動腳，自然也就更可觀了！因而大家的情緒比看把戲還要熱烈。
「一百軍棍？」又是許多吃驚聲音。
「我的老先人！這個險我不敢冒。認真是我告了他的密都說得過去！……」
邢么太太則在丈夫耳朵邊報告著聯保主任的傷勢。
然而，一面勸解，一面偷偷溜走的也就不少。堂倌已經在忙著收茶碗了。監爺在四處向人求援，昏頭昏腦地胡亂打著漩子，而這也正證明著聯保主任並沒有白費自己的酒肉。
然而，不管如何，看光景他是決不會冒險了。所以停停，他又解嘲地繼續道：
「就請大老爺不更方便些麼？」主任嘴快地插入說。
「我曉得你是個軟硬人！——老子今天跟你拚了！……」
「笑話！」聯保主任毫不在意地答道，「我怕什麼？又不是我的事。」
新老爺沒有讓他說完，便很生氣地反駁道：
「我管不了！」視學邊往街上溜去邊說，「www.hetubook.com.com看血噴在我身上。」
「那又是什麼人的事呢？」
「好！」
「你愈讓他愈來了，是吧！」
「我負不了這個責。」
「你想，我怎麼能負這個責呢？」
「托你打聽的事情呢？……坐下來說吧！」
但是，茶客們卻誰也不能輕易動身，擔心有失體統。並且新老爺已經請了么吵吵過去，正在進行一種新的商量，希望能有一個顧全體面的辦法。雖然按照常識，一個二十歲的青年人的生命，才絕不能和體面相提並論，而關於體面的解釋也很不一致。
然而，不管怎樣，由於一種不得已的苦衷，么吵吵終於是讓步了。
米販子敘說著，而他忽然一眼注意到了么吵吵和聯保主任。
「不是大老爺面子大，是你麼就再挨幾個一百也出來不了呢，起初都講新縣長厲害，其實很好說話。前天大老爺請客，一個人老早就跑去了：戴他媽副黑眼鏡子——」
「這樣就好！哪個沒有生得有手麼？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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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老爺簡捷地說，悶著臉坐下去了。他顯然是被對方弄得不快意了，但是，沉默一會，他又耐著性子重新勸說起來。
「老子就是這樣！」
「你姓邢的是對的！」他摸摸自己的腫眼睛說，「你打得好！……」
「這太不成話了！」他搖頭嘆氣說，「大家把他們分開吧！」
「眼睛都腫得像毛桃子了！……」
毛牛肉悄悄向聯保主任建議，說他應該馬上找醫生診治一下，取個傷單，但是他的上司拒絕了他，反而要他趕快去雇滑竿。因為聯保主任已經決定立刻進城控告去了。
「那麼方主任，」新老爺緊接著站起來宣佈說，「這一下就看你怎樣，一如切用費么老爺出，人由你找；事情也由你進城去辦；辦不通還有他們大老爺。」
「打聽的事情？」米販子顯得見怪似地答道，「人已經出來啦。」
「咦，興這樣打嗎？」她連連叫道，「這樣眼睛不認人嗎？！」
「你這才會裝呢！可惜是大老爺親自聽兵役科說的！」
「當真的呀！」許多人吃驚了，
htｔps://ｗww.hｅｔｕｂoｏk•ｃｏm.ｃoｍ一齊叫了出來。「不行不行，事情不同了。」監爺歎著氣說。
「你嘴硬吧！」么吵吵氣喘吁吁地唾著牙血，「你嘴硬吧！」
他佯笑著，而且裝做得很安靜。同么吵吵一樣，他也看出了事情的諸般困難的，而他首先應該矢口否認那個密告的責任。但他沒有料到，他把新老爺激惱了。
但當丸藥收撿停當的時候，他的上司已經吃了虧了。聯保主任不斷淌著鼻涕，左眼睛已經青腫起來。他是新老爺解教出來的，而他現在已經被安頓在茶堂門口一張白木圈椅上面。
「是呀！也請他們大老爺，不過你負責就是了。」
你們是怎樣搞的？你牙齒痛嗎？你的眼睛怎麼腫啦？……
許多人都感到事情已經鬧成僵局，接著來的一定會是謾罵，是散場了。因為情形明顯得很，爭吵的雙方都是不會動拳頭的。那些擁擠在街面上看熱鬧的觀眾，已經在準備回家吃午飯了。
他態度嚴正，口氣充滿了警告氣味，但是么吵吵可更加蠻橫了。
「好嘛，你多凶啊。」
「嘴巴不要傷人啊！」聯保主任忍不住發起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