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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子姑娘

作者:徐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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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校長這一關是沒有問題的,他不會對我們怎樣吹毛求疵,至多是申斥兩句罷了。
「丁玉如學了有用,他可以幫他爸爸當翻譯。」
汪東原沒有辦法,先是擺起老師的威風,聲言日文不及格就要留級。但誰也不在乎,還是照樣鬼混;他惱羞成怒了,決定要去報告校長和我們高二班的級任導師。
「不!」全校最聰明也最淘氣的楊山,得意忘形的說:「要是學日文去找日本姑娘談戀愛,我就幹。」
田牧青是我們班上有名的怪詩人,平時有點瘋瘋顛顛,自鳴清高,對國事毫無興趣,但對唸日文還比較認真,因此有人也乘機來諷刺他。
其實,這也嚇不了我們。大家都知道,校長是一位六十多歲的好好先生,無論什麼樣的大事,他總是一推二拖三不管,很像大家庭裡裝癡作聾的老爺子。因此,我們就送給他一個綽號——「泥菩薩」。這綽號一語雙關,一來是刻畫他胖胖的體型和他那隨遇而安的性格,二來與他的名字也有關聯。他叫鮑果江,寓藏著「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這句俗諺的意思。當然,我們也明白,在這風雨飄搖的環境裡,他這樣委曲求全,無非是為了維護這個耗https://www.hetubook•com.com盡他平生心血的破學校罷了。
有一次,我們在上國文課時,向他提起學日文的情形,故意探試「老山羊」的意見。但他對汪東原一點不作正面的批評,反而很巧妙的轉換題目,從學日文講起日本歷史上忠烈愛國的故事。等我們對那些故事不感興趣時,他又立刻迎合我們的興趣,談起我們愛聽的地方上的遊擊隊活動的情形。
那年我已經十七歲了,因為戰爭影響,才念到高二班的下學期。
汪東原雖然充耳不聞,但氣得臉皮紫漲,同學們看著他尷尬的樣子,忍不住哄堂大笑。
於是,我們將注意力都集中在楊老師身上。很短期間,我們發覺他對我們平時激憤的抗日言論,故意的不聞不問,而且在言談間還鼓勵我們愛國的情緒,雖然,在敵人卵翼下生活的環境中,他也不敢公開宣傳抗日。
因為丁玉如的父親是維持會會長,有人乘機來奚落他。
可是,誰也不理這一套,一口咬定,不學就是不學。
十六七歲的少年已經很懂事,愛國的熱情,在內心裡像火樣的燃燒起來。我們知道鄉下有各式各樣的敵後遊擊隊,www.hetubook.com•com到處都流傳他們抗戰的英勇事跡,當然,我們也都躍躍欲試的想去參加他們的戰鬥行列;但是,在家庭父兄們眼中,我們還算是未成年的孩子,沒有資格搞槍桿上火線;只好捏著鼻子,又背著書包上學。
我們明白「老山羊」講述這些故事的目的,一方面是鼓勵我們忠勇愛國的精神,另一方面也是辱罵像汪東原這樣腆顏事敵的敗類。弦外之音,他還在鼓勵我們這種與汪東原不合作的態度。
不得了,玩笑竟然開到汪東原身上了。
「或者寫日文傳單,教訓日本人!」
這一來,我們有恃無恐,膽子也更大了,一堂一堂的日文課,儘管汪東原在講台上口沫橫飛的講解,同學們在下面仍然充耳不聞。有的看小說,有的抄筆記,甚至有人明目張膽的打瞌睡。
同學中要數吳漢聲和高哲華最大膽了,兩個人像演雙簧似的一唱一和:
我認識櫻子姑娘,算來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時正是「七七事變」的第二年春天,隨著臺兒莊大會戰的結束,戰局急轉直下。我的故鄉宿城——在蘇北平原上一個具有戰略價值的古老城市,很快就淪陷在日軍的鐵蹄下。偽政府為了維持地方秩序,和圖書粉飾太平,第一件事就是恢復縣城裡唯一的馬陵中學。
「田牧青呢!他也很用功呢?」
至於其他那些不關重要的老師,我們根本不放在眼裡。說實在的,幾個著名的調皮搗蛋的學生,都集中在我們這一班,老師們心裡有數,所以一向對我們比較客氣。他們也會找理由來替我們遮蓋,總是說全校的同學以我們這一班年齡最大,資格最老,因為高三班已經在戰前跟軍隊撤退到後方去了,我們無形中成為全校的「老大哥」,所以多少得給點面子。倒是我們的級任導師楊尚恕,教人對他很有點顧忌,因為他兼任學校的訓育主任,對學生的管教獎懲,具有最大的權力。好在他是最近才從外地到我們學校來教書,照例的,一位新上任的訓育主任,都是先拉攏拉攏學生的感情,然後才會拿出他的鐵腕作風來。
很奇怪,足不出戶、老氣橫秋的楊老師,對於遊擊隊的活動,談起來如數家珍。當時我們鄉下著名的遊擊隊領袖有地方部隊改編的縱隊司令吳人傑,幹過正式軍官的參謀長江志軍,土匪出身的獨立大隊長胡三,還有一位女遊擊隊長朱八嫂。這些人的面貌風度,「老山羊」說來栩栩如生,好像與他都和_圖_書是多年的老朋友。其中最負威名也是日軍懸賞兩萬日圓通緝的遊擊隊的政治部主任張國威,「老山羊」將他形容得簡直像神話裡的人物:平時,這位張主任怎樣用人格感召,消解了遊擊隊的內部派系鬥爭,使之團結,並加強政治思想工作;如何運用智慧謀略擊敗了日軍的掃蕩。有多少次他險乎被日軍捉住了,但他臨危不亂,居然能從容的指揮他的軍隊,反敗為勝。
可是,我們也發覺到楊老師城府很深,性情怪誕,令人不可捉摸。有時他表現很熱情很隨和,但有時又表現很孤癖、固執。譬如說,他喜歡到野外打獵,殺傷了許多肥壯的野獸,但卻婆婆媽媽的在房間裡細心餵養幾隻瘦小的鴿子。他從不參加城裡士紳的宴會,但卻有許多不三不四的鄉下人來找他。更奇怪的,他的年紀不算大,正是四十出頭的壯年,但他的裝束卻顯得特別老氣,永遠是一襲灰布長衫,黑眼鏡,頭髮從不梳洗,又長又亂,下巴留著長長的山羊鬍子,正如我們送給他一個名符其實的綽號:「老山羊」。
大概是汪東原看硬的不行,便來軟的。在一次日文課時,他的態度突然轉變得很溫和:嚕嚕囌囌的說什麼民族間的仇恨是一回事呀!研究www•hetubook•com.com學問又是一回事呀!
教日文的教師,就是楊山和我談起的那個汪東原。一位高高的瘦瘦的東北籍青年,大約有二十七八歲,衣著很講究,長得也蠻英俊,寬額頭,高鼻子,深陷的眼睛,配上他白淨的皮膚,自然鬈曲的頭髮,很像外國影星的派頭,後來我們才知道他是中俄兩國的混血兒。
「他想學做日文詩,得一筆獎金,到日本鍍金得博士哩!」
滿肚子不高興回到打滿了炮痕彈孔的破學校,一切都變了,亂糟糟的,生活,學習根本談不上,老師們對學生的管教也不太認真。最令人刺|激的,課程表上多添了一門日文課。
「除非學日文替張國威審訊日軍俘虜!」
「當然囉!」楊山尖酸刻薄的接上說:「他要是得到日本博士,也會像汪老師這樣神氣,滿口『阿里阿篤』、『阿打苦西』來嚇唬嚇唬咱們中國人!」
群眾有時是盲從的,只要有人帶頭,其餘的人便一窩蜂似的趁起熱鬧來了。
你想,我們那時恨透了日本人,誰還有心思學習敵人的語文;他教他的,我們幹我們的,大家發誓,誰要學一個日本字,就是漢奸孫子。
在學校裡,我們高二班是起領導作用的,過了兩三個月,低年級的同學也漸漸跟著我們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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