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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子姑娘

作者:徐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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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東原點點頭。
大家轉頭注目,原來窗外已經站滿了低年班跑來看熱鬧的小同學。
田牧青真的一語不發,收拾好書包,從教室後門偷偷的溜出去。
汪東原這樣一說,大家倒有點佩服他坦白的勇氣,誰也想不出理由來駁倒他。正在這時候,「歌王」柳岸風忽然捏著鼻子學起街上乞丐唱的蓮花落的調子:「嘿!妖成精,道成仙,老鼠兒子會打洞,土匪兒子當漢奸!」
「交給誰?交給誰啊?」汪東原舉起教鞭在黑板上敲得特別響,粉筆灰撲簌簌的落下來,大概是粉筆灰落在他的眼睛裡,他擦了擦紅紅的眼睛。
同學們又隨聲附和的向田牧青亂嚷亂罵:「滾!連你也滾。」
「汪老師!」級長劉大魁好像被他感動了,忽然改了口,恭恭敬敬一的叫他一聲「老師」:「你的意思是……」
汪東原尖著嗓子讀,我們只是捏著鼻子跟著哼,但我們卻將每個字的讀音都唸成不倫不類的土音。
「差得遠哩!」汪東原冷靜的向王玉英看一眼,輕鬆的笑一笑:「譬如說,我是東北人,東北有人幹鬍子匪的,難道我也是鬍子匪嗎?」
「『拚命三郎』真棒!」
彷彿幫會裡的暗號,前面第一排人開始喊一個「狗」字,第二排人哆聲哆氣的喊一個「娘」字,第三排人跟著喊一個「養」字;一,二,三,好像軍隊的口令,又整齊,又清脆。
「要她滾出去,滾!滾!」
我們以為櫻子要向我們發脾氣了,但她的眼圈子忽然一紅,睫毛沾著淚珠,連聲音也顫抖了:「過去的算了,我沒有hetubook•com•com一點報復的意思。而且,我希望大家都能明白我。我們是同學,應該不分國籍,不分種族,像兄弟姐妹般相敬相愛!」
「我雖然沒有跟著大家侮辱櫻子同學,但我很瞭解同學們的心情。」對這件事一向表示沉默態度的吳漢聲突然站起來:「現在我要向她解釋,同學們這種頑皮的態度固然是不對的,但是,他們為什麼會這樣粗野的罵她呢?大概櫻子同學也該明白,她們大和民族的兒女,正在中國土地上幹著比罵人還要兇惡千百倍的勾當。各位想想看!」
櫻子侷促的離開了座位,走到講台上。
「啊!這丫頭可惡,不要臉!」
「話要說清楚,」汪東原微笑的看著他:「是日本人呢?還是日本帝國主義?」
吳漢聲是我們全校學生自治會主席,無形中也是我們公認的領導人,小伙子精明能幹,正直不阿,對學校不合理的規定,同學們的違法行為,敢說敢做,連校長都懼他三分。他的年齡雖然只比一班同學都大一兩歲,但體格高大,已經像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他生得濃眉大眼,高顴方頤,一副堂堂的英雄氣概,充分表現出尚武精神的男性美,原來他有「美男子」的綽號,因為有一次在校際運動會上,我們看到他衝鋒陷陣的勇氣,又送給他一個光榮的綽號——「拚命三郎」。
這一次汪東原總該聽到了。果然,他的臉色立刻變得像一隻報曉的公雞,揮揮拳頭,咬一咬嘴唇,似乎在極力壓制著憤怒的情緒。然後,他兩隻手撐著教桌,和-圖-書急促的喘息,好一會,他才抬起頭來,但還有點激動的說:「很好,你們都是愛國少年,但是就憑著這點血氣之勇去愛國嗎?」
「還用說,」「冒失鬼」高哲華憤怒的回答:「日本人,日本帝國主義。」
「各位同學!」她開口了,同學們都在驚奇的看著她。
這兩個聲音,我想汪東原一定聽到了,而且我猜他一定要大發脾氣,但是出乎意料的,他反而滿不在乎的哈哈大笑,是他沒有聽到呢?還是裝糊塗?這一來,倒將我們弄得莫名其妙了。
「……」
「心付夕。」(賞錢)
同學們奇怪而迷惑的注視著他。
想不到汪東原有這麼一手,大家從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一時倒感覺矛盾起來,連最聰明的楊山也為之語塞,倒是平時在課堂很少講話的女同學「小野貓」王玉英咕噥一聲:「差不多!」
汪東原在一旁,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許吵!」汪東原將桌子拍得連天價響,向我們大聲喝道斥:「你們簡直是一群小流氓。」接著,他向窗外揮揮手,嚴厲的說:「走開,有什麼好看?我們在開辯論會哩!」
「滾回象牙之塔去。」
喊完後,大家似乎很痛快,每人都做一個滑稽的鬼臉。跟著,汪東原進來了。他看見同學們的怪樣子,以為是笑話他的,尷尬的向自己東看看,西望望,拉拉領帶,又摸摸褲扣,好像電影上卓別林的動作,同學們看到這種滑稽的表情,笑得更厲害。
「漢奸理論!」
「舉一個例!」汪東原在黑板上畫了兩個相似三角形。一面寫和*圖*書算式,一面解說:「差之毫釐,謬之千里,現在證出來了;這兩個三角形看起來差不多,但並不是完全相等,那麼,我不是鬍子匪,犬養櫻子也不是日本軍閥。」
「窗掛。」(窗簾)
但是,同學們反而更囂張起來,認為櫻子不敢得罪我們。昨天的憂慮恐懼,也立刻置諸九霄雲外。而且,這一次的花樣更來得新奇了。
說到這裡,櫻子停了一下,眼睛向楊山瞪著:「我知道有人還是想與我巧辯的,他會說這是巧合,再不然就說誰教我是姓犬養呢?但如果這是對的,請問:我們班裡的同學也有姓朱的,姓楊的,姓呂的,姓侯的,那麼我也要叫他們是豬、羊、驢和癩皮猴子?」
「我們不能向敵人認錯。」
「因此,我希望各位不要侮辱我!」櫻子停了一下,更提高了聲調,緊繃著面孔,露出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神氣。斬釘截鐵的向大家說:「大和民族的兒女是不受侮辱的。」
大家想一想,也不免失聲大笑。楊山故意帶著懊悔的聲音說:「啊呀!我很慚愧,都是我帶頭來冒犯犬養的同學!」說到這裡,他自己忽然噗哧一笑,不好意思的坐下來:原來這一句『犬養的同學』,正好罵中了自己。
「汪老師!」櫻子忽然舉起手,站起來,向汪東原嘰哩咕嚕的說了一陣日語。
想不到,吳漢聲這幾句煽動性的語言一出,形勢立刻改觀了。大家怔一怔,教室裡忽然響起了一陣口哨聲,夾雜著憤怒的辱罵聲。
在群眾激憤中,怪詩人田牧青忽然舉手起立,大家知道他又要發表怪和圖書論,來替櫻子解圍,還沒有等他開口,高哲華就惡狠狠的指著他:「田牧青!禁止你發言,你說話;老子就揍你!」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櫻子姑娘,這一番話,可將我們都問得啞口無言了,尤其是花名叫「癩皮猴」的侯朝義,連頭上的瘡疤都羞得通紅。
自作多情的田牧青,連連點頭贊成,但櫻子對他毫不理會,倒是楚楚可憐的看著吳漢聲。同學們大概也知道理虧,又看到櫻子這種誠懇的樣子,一個個俯首無語,顯然的,櫻子這一次對我們的反攻佔了上風。
「好好讀書,學識越深,對國家貢獻越大……」汪東原沉靜了一下,也將校長平時講爛了我們也聽膩了的老話,嘮嘮叨叨的說一遍。最後,他微笑的說:「好啦!現在翻開書本上課。我唸一個字,你們也跟著唸。」
「媽的!走開!」(日語讀音)
汪東原的解釋不無道理,大家被他弄得迷糊了。突然,一個宏亮的聲音響起來:「當然,我們是分得清清楚楚的,我們不應該憎恨犬養櫻子。但我們別忘了,她爸爸是日本憲兵隊隊長。」
「滾回富士山寫詩去吧!」
第二天櫻子仍然照常到校上課,一點也看不出惱怒的形跡,見到女同學們,她仍然親熱的招呼,習慣的行著深度的鞠躬禮。
「啊!」汪東原咳嗽一聲,將兩隻手插|進褲袋裡,搖搖頭:「我坦白的告訴你們,我父親是東北著名的鬍子匪,我母親是白俄的貴婦;但我從未進過監獄,也沒有搬過興安嶺的界石。」
日文課的鐘聲剛響,楊山輕輕的咳嗽一聲。
「對!吳漢聲說和_圖_書的對。」
群眾簡直像一群瘋狂的野獸。我偷偷的看一看櫻子的表情,怪可憐的,她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低著頭正擦拭額上的汗珠,她看我注意她,轉回頭畏畏縮縮的向我說:「他們欺負你們,又不是我!」但是,這聲音像在暴風雨下小鳥的哀鳴,誰也不管她在說什麼。
「哭哭囉!刺客!」(日語讀音)
「我素來敬仰貴國是禮義之邦,我們也承認敝國文化深受你們中國的影響,但是,現在想不到貴國有知識的高等國民,竟會這樣粗鄙的罵人……」
「謝謝各位!」櫻子以為得到我們的默允,眼睛裡又閃動微笑的光彩,兩手扶膝,深深的鞠了一躬,便提著寬大的花裙,像一隻花蝴蝶,翩翩的走下講台。
「現在,我要向同學們問一句話,」汪東原的態度變得稍為溫和些:「是誰侵略中國?」
級長劉大魁連忙向大家揮手:「喂!同學們!冷靜點,聽他說什麼?」
「好了!彼此都原諒吧!」汪東原微笑的說:「如果大家都這樣亂叫,我們的學校不是要變成動物園了嗎?」
這個「他」,當然指的是汪東原,因為在我們的心目中,從來不將汪東原尊為「老師」的。
不是別人,又是象徵英雄人物的吳漢聲。
「如果你們願意這樣拚命,試問對國家有何好處?哼!青年有為的人死光了,剩下的責任交給誰?」
「雙料漢奸!」楊山又跟著尖酸刻薄的添上一句:「又是老毛子的外孫子。」
「你是漢奸!」「冒失鬼」高哲華用他平時最低的嗓子,在喉嚨裡含糊的頂一句,但大家還是聽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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