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你有證據嗎？」
因為吳漢聲與孫勝男的戀愛關係是大家公認的，吳漢聲並沒有公開聲明拒絕孫勝男的追求，櫻子也沒有向大家辦過手續；孫勝男是有名的「母夜叉」，當然不會忍受這樣欺侮，於是找到我們幾個中間人，提出嚴重的抗議，要我們主持公道，否則，她便要大發雌威，要我們嘔出老早吃下去的麵條。
「但是什麼？」楊山攔住他的話頭：「說清楚點，你愛上了她！」
「造謠，難道你將我們一家都看成做賊的？」
孫勝男憤憤的向吳漢聲瞪一眼：「從前的事，我原諒你，但，自從我們被捕回來以後，你對她的態度已超出普通朋友的關係。」
「吳漢聲！」楊山若有其事的擺出法官的架子：「我們接受了被告人孫勝男對你的控訴，你和犬養櫻子的關係是破壞了我們學校的傳統規定，你認罪嗎？」
「我沒有錶，我有一個雞心。」楊山拉一拉頸上的金鏈，向大家搖晃一下：「諸位！這是女朋友送的，如果我輸了連女朋友都算他的！」
現在，櫻子和吳漢聲的戀情糾紛發生了。
「前天晚上我還看到櫻子和汪東原在楓林裡，手拉手兒，這還不算，」楊山一面說，一面做出擁抱的姿勢：「到他們告別時，哼！他們還算了一道化學方程式。」
「還用我說，你們又不是瞎子！」楊山冷笑一聲。
本來，大家都看出他們三角戀愛的關係；想不到楊山真大膽，竟不顧一點情面，口沒遮攔的都抖出來了。
「好，你說！」
「二硫碘化鉀和_圖_書。」
「漢聲！漢聲！」孫勝男也從座位上跳起來，匆匆追出去。
「良藥苦口！」楊山嘆口氣。
「別吵了。」王慕道看到雙方的態度都很衝動，便從中調停說：「證據不足，等我們陪審團調查後，才能決定。」
「咱們說真的，別造謠。」吳漢聲和楊山簡直是在吵架。
「夠了！」楊山像捉住小偷似的神情，拍一下手掌：「你怎麼不給我削鉛筆，她怎麼不給我抄筆記，這不是證據是什麼？原告有理。」
「何必要證據？」楊山冷笑一聲：「校長也知道這件事，不信，不出一個星期，櫻子就要退學了。」
「用不著了，」楊山搖搖頭，微微一笑：「倒是櫻子發過誓，她要嫁一個漢奸丈夫哩！」
「誰要你的『小野貓』。」吳漢聲氣得渾身發顫，壓低了嗓音，嚥下一口唾沫：「好，你說吧！」
「那你有什麼證據？」
「但我的表姐是護士，醫院是我叔叔開的。」
「不認罪。」吳漢聲從容的答辯：「我和孫勝男是同志，和櫻子是朋友。」
「她還給我抄筆記哩！」吳漢聲滿不在乎的苦笑一下。
「你說是汪東原？」吳漢聲圓睜著眼睛，露出失望的神色。
「三天前她到醫院檢查過。」
大家都驚叫起來，吳漢聲跳起來指著楊山：「胡說！你怎知道？」
「別管！我敢打賭，誰來？」
我們沒有懷疑櫻子偷聽開會的秘密，倒是公開了她和吳漢聲的戀情。
孫勝男約好了吳漢聲，在小酒店裡和我們見面，這個曾經窩
ｈｔtｐs://wwｗ•hｅtｕbook•ｃom•ｃｏｍ藏過櫻子的匪窟，也是我們討論救國大計的場所，現在卻變成審判戀愛官司的「法院」了。「別忙，除了笑，我還看到別的！」
「造謠是你兒子！」楊山也有點冒火了。
大家怔了一下，「小野貓」忽然站起來說：「『鬼精靈』！別這樣下流，你要侮辱她，我們女同學可不願意！」
公證人中，除去劉大魁請假回家，楊山、高哲華、侯朝義、王慕道、王玉英和我都是吃過她的麵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我們覺得這件事很棘手，高哲華準備挨打或者打人，楊山卻滿有把握的向「母夜叉」保證依法辦理，決不含糊。
「什麼方程式？」「冒失鬼」高哲華傻乎乎的瞪著眼睛。
大家聽了這句話，都打了一個冷顫，吳漢聲低頭尋思了一會兒，驀地跳起來，一句話也不說就走了。
看來楊山是有意偏袒孫勝男，這一下倒使吳漢聲轉不過彎來。他急得跳起來說：「難道你們比日本憲兵隊還厲害，說真就真，說假就假，你們看著辦吧！」
「笑又怎樣？」吳漢聲氣洶洶的拍一下桌子：「你這人疑神疑鬼，汪東原是她父親的秘書、翻譯官，當然囉！他們比較接近罷了。再說，笑一笑有什麼關係，她對誰都是那樣，女同學們還罵她『笑面狐狸』呢！」
二硫碘化鉀是我們同學間流行的暗語，按照化學元素的簡寫，硫是S，鉀是K，碘是I，合起來是Kiss：比說親嘴、接吻，要文雅得多。
「下流，侮辱！」ｈｔtps://m•ｈｅtuｂｏoｋ•com.ｃoｍ楊山陰腔陽調的哼了一聲：「誰下流？誰侮辱她？」
他們走後，楊山苦笑的說：「將來漢聲會原諒我的，我是叫他死了心，他不應該愛上她，他應該知道櫻子是殺死他哥哥的主凶的女兒。」
「但未必是對症下藥。」我說：「你沒有把握到吳漢聲的個性。」
楊山轉回頭來向孫勝男看一眼：「原告人提出證據來。」
「這不算什麼證據。」吳漢聲傲慢的回答：「而且我也有我的理由！」
「因為我還敢斷定她和汪東原有了超友誼的關係。」
「喜歡。」吳漢聲想了一想，點點頭：「憑良心說，從這學期開始，我們學校裡除去幾個人對她還有偏見，可以說人人都喜歡她；尤其是經過那次被捕以後，我更感激她，但是……」
楊山點點頭，陰聲怪氣的說：「你知道就好了。」
本來，中學生對於戀愛這件事看得很緊張。只要誰多看誰一眼，便會惹起大家注意；從前田牧青追求櫻子的時候，不過寫幾首單戀的情詩，就鬧得滿城風雨。現在櫻子和吳漢聲竟然這樣明目張膽的交往；而且一個是我們學校自治會的主席，一個是全校選出來的校花。
「你說的都是真話嗎？」我問。
「你又不是醫生！」
漢聲漲紅著臉，有點兒憤怒：「有什麼證據？」
「唱高調誰都會，」楊山冷笑一聲：「事實上不可能，楊老師和櫻子的母親就是個例子！」
「櫻——子——有——了——孕！」楊山吊兒郎當的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
「上日文課時，你們和-圖-書沒有注意到櫻子對汪東原那股勁兒？小臉蛋兒只是笑，我們都被她笑得甜甜的癢癢的。」楊山向我們陪審團看一看：「諸位！她向你們笑過麼？」
「你怎麼知道是汪東原？」吳漢聲又狠狠的拍一下桌子。
吳漢聲低頭不語。
「好！賭什麼？」吳漢聲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嶄新的袋錶，憤憤的擲在桌上：「我們都沒有錢，我就拿這隻袋錶當賭注。」
接過錶，我發覺表面花紋上有兩行小字，原來是櫻子生日時送給漢聲的禮物。再無意中打開錶殼，錶殼後面的夾層裡，赫然是，一張櫻子與吳漢聲合拍的小照片。
大家對於吳漢聲和櫻子的關係，從前已經看出了蛛絲馬跡，不過還是信疑參半，但現在越來越明顯了。在教室裡，他們藉機會接觸；下課後，他們也毫不避諱的約好在校園裡談心。
同學們對於別人戀愛的態度，在揶揄中常常帶有妒忌的成份，按照我們公訂的規矩，除非是他們自動請「吃糖」，向同班同學坦白出來，任由大家開一次玩笑，才允許他們有這樣的自由權利。例如楊山和「小野貓」，「冒失鬼」和「老母雞」，都是雙方買了糖塞住大家的嘴。
「難道是你？」楊山冷笑一聲：「算了吧！我的『拚命三郎』，難道你真要和你的情敵拚命嗎？」
「難道你非要我具體的說明麼？」孫勝男考慮了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的說：「我看過你時常給她削鉛筆。」
「你不能將男女的戀愛，與國家仇恨混在一起！」「小野貓」激動的說：「我倒贊成櫻子的論調，愛情是hｔtｐs://ｗｗw.hetuboｏｋ•ｃｏm.cｏm不分國籍，不計利害的。」
「誰說你是真的？」孫勝男倒是軟化了，她低聲的說：「你發個誓，只要以後不再跟她多親近……」
楊山是認真發過誓的，這些話不能不信。不但吳漢聲臉上氣得青一塊紫一塊，說實在的，大家心裡都不免有點兒酸溜溜的。好像汪東原和櫻子親嘴，不但褻瀆了她，而且對我們也是一個莫大的侮辱。
「是的！今夜你再跟他談談，我們要瞭解他的想法。」楊山將吳漢聲那隻金錶交給我：「請你交還給他。」
「她是不是處女你怎麼知道？」吳漢聲咬著顫動的嘴唇，聲音很微弱。
原告人是孫勝男，吳漢聲是被告，楊山是法官，高哲華，侯朝義、王慕道、王玉英和我是陪審團。
楊山一句緊跟一句，也像一瓢瓢冷水潑過來，大家沉默了一會兒，吳漢聲像一隻受傷的小鹿，兩隻眼睛直愣愣的看著楊山：「真的？你那表姐也不會造謠麼？」
「當然，要是你已經結了婚，那就遲了！」楊山眨一眨眼睛：「好！我現在只問你！你說，你喜歡不喜歡櫻子？坦白說！」
如果是單方面的，便將吃糖改成吃麵了，意思是請人給面子，購買專利權。例如劉大魁追求「聖女」穆莉，「母夜叉」追求吳漢聲，都曾經辦過這樣「手續」。吃過麵的人，不但不能再參加追求，而且要保護人家的「專利」，直到追求者宣佈放棄，或者被追求者公開拒絕時，第三者才有資格介入。
楊山看見大家的表情，似乎很得意，他咳嗽了一聲，又慢吞吞的說：「你們猜，櫻子是不是處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