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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子姑娘

作者:徐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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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三十七

這幾個人向我們注視一下,王老頭子緊張的和其中一個人交頭接耳的談了一會兒,便向我們使個眼色,要我們離開。我驀地打了一個寒噤,想起那天夜裡櫻子斷指的事,這裡是怕人的匪巢,來的人也非善類,好像又有什麼可怕的事件發生了。
我抬起頭,星光似乎比平常明亮得多。
「當然有的……」我思忖了一會兒:「譬如說:事業、前途,在我們現在年齡中,要比談情說愛重要得多!」
「你……」我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他又沉思了好久,仍然避免直接答覆我的問題:「愛又怎樣?不愛又怎樣?」
這些問題始終縈繞腦際,但我知道漢聲自傲倔強的性格,無論在什麼環境中,從不肯示弱認輸,像楊山那樣不顧情面的質詢,不但得不出什麼結果,反而傷害了他的自尊心,我應該繞一個彎子,適當的向他做一次忠告。
「……」
為了害怕巡夜的校警干涉,大家小聲的說了幾句話,約定白天找一個時間再談。
「櫻子告訴我,她母親有一本日記交給你!」
我點點頭。
「我也許得到些看不見的東西。」
楊山向大家做個鬼臉,輕輕的走到吳漢聲的面前,吳漢聲警覺的放下筆,急忙將信箋收起來。大家都沒有看到信箋的內容,但,我卻發覺貼好郵票的信封上,已經寫好了「犬養櫻子」的名字。
「你恰恰說反了!」吳漢聲冷冷的說:「地質學家可以算出一塊石頭經過若干年的風化,就可以變成塵土;但沒有人能算出一個人的腦細胞活和-圖-書動,對千年萬世的影響。宇宙物體的運行有軌迹,但是一個人的內心活動,比宇宙還大,還神秘,而且複雜矛盾得多!」
「看星星!」吳漢聲頭也不轉的隨口回答我:「不要打斷我的思潮,我在想一個數學上的問題。」
「是啊,」我奇怪的看著他,想不到平時高傲倔強的吳漢聲,竟然發出這樣頹喪的論調。我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要是比起無限大的宇宙生命,這些星球也算不了什麼,我們現在看到的星光,說不定它早已殞落了呢?」
「這是哲學上的問題。」我支吾的說:「你很有學哲學的頭腦。」
「這些應該以光年來計算的,」我說:「老師們在課堂上講過,以我們淺薄的天文知識,還不能夠精確的計算它!我們現在看到的星光,有的是經過多少光年才射到地上來。」
「但你會得到什麼呢?」
「我承認,」吳漢聲冷冷的說:「但那也是為了愛。」
「哼!」吳漢聲微微一笑:「哲學算什麼,哲學往往將簡單的問題弄得很複雜,而我們又將複雜的問題,看得太簡單。」
年輕人大都是喜歡議論別人的羅曼史,憑著一鱗半爪的資料,大家津津有味的研究、分析、猜測,甚至繪聲繪影的想像當時的情景。有人主張將楊老師那一段戀愛故事,寫成一部小說,集資出版;有人建議編成話劇,準備在紀念楊老師的百日忌辰時公開演出。
「田牧青只看到點、線,但忘記了面。男女間的愛情只是愛的一部分,」吳漢和-圖-書聲嚴肅的說:「從廣義上看,父母、兄弟、妻子與丈夫、人民與國家、社會與家庭,都是在愛的基礎上建立的。」
「我!」吳漢聲低聲說:「我還要清靜一會兒,我要在這星光下,看一看它指示我的道路。」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糊塗麼?」
「怎麼?」
「漢聲!你現在要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打算怎樣處理你和櫻子的關係。」
「吶!那一顆,」漢聲向天空漫指一下:「那是楊老師。」
「那是為了愛!」
「為愛六個人的生命砍去她一節手指。」
「想不到你會發表出這番高論!」我說:「但你的邏輯與你的行動很有出入。」
「那麼你是在這清夜裡玄想這問題?」
「不!」我搖搖頭:「我要向櫻子負責,不能告訴任何人。」
「好了!」吳漢聲打了一個呵欠。向天空看看:「不早了,你該回去睡了吧!」
我想到漢聲的心情,他現在正沉陷在矛盾的漩渦中,他將櫻子與他的問題看得很大很嚴重。於是,我試探的向他說:「漢聲!我猜你是在考慮你和櫻子之間的問題,不錯,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很嚴重、很複雜。」
「你應該記得那一次,你忍心看他們砍斷櫻子的指頭而毫不動心。」
「你錯了。」吳漢聲搖搖頭。
「楊老師?」我不禁毛骨悚然。
「你也以為我是一個殘酷兇惡的人?」
「你對天文學的興趣這麼濃厚呀?」
「是的,我已經埋在楊老師的墓前。」
「櫻子的觀念也有問題,她只認識面,而忘記點和https://www•hetubook•com•com線。」
深更半夜,漢聲到哪裡去了?我溜出寢室,在校園的一角,看到一個人蹲在滿是霜痕的草地上,仰著頭癡癡的看著天空;於是,我輕輕的走到他的面前:「漢聲!你在幹什麼?」
我怔怔的看著他。
我的床位與漢聲是接近的,當我走近他的床前,才發覺他已經離開了寢室。
「是他。當我遇到疑難的問題,我總是看看那顆星,不!它象徵著楊老師發出的生命的光芒,他和我們永遠在一起。而且,我想的問題也很簡單,他已經像上課時那樣,做過習題給我們看!」吳漢聲停一停,小聲的問我:「你知道楊老師青年時的戀愛故事麼?」
「不過,我們到現在還能看到它的光亮。」吳漢聲輕輕的咳嗽一聲:「生命不是用時間來計算的,我們也應該留一點光輝給後來的人看看!」
「你說是哪一顆?」
「有一顆星你是認識的!」
「我想的是人文。」他驀地轉過頭問我:「你知道那些星辰離我們有多遠?」
正當我們談得高興的時候,忽然有幾個彪形大漢走進小酒店來,其中有兩個人我覺得很面熟,楊山悄聲的告訴我,他們就是曾到學校來找過楊老師的那些鄉下人,「癩皮猴」卻說是丁新齋豢養的暗探。
「人生除了戀愛,還有比它更重要的東西麼?」
「呵!」漢聲點點頭:「我並不想知道什麼,但我可以想像到、體會到!」
楊山低聲的向他道歉,我將他的金錶,輕輕放在他的衣袋裡。看樣子吳漢聲的怒和-圖-書氣已消了,他沒有說什麼,只是和我們一個個緊緊的握手。
「那麼你也認為愛情高於一切!」我說:「像田牧青那樣的人生態度?」
「你呢?你也應該休息了。」
「你能告訴我那本日記的內容麼?」
「你認為別人都會瞭解你?」
「你說得不錯。」吳漢聲嘆口氣說:「我就是在這裡想,我們的生命太渺少、太短促了;渺小到像天空中的一粒塵沙,短促得像一條蜉蝣小蟲。」
「無論你怎樣解釋,不可否認的,你的報復仇恨的心比一般人都強烈!」
「如果他們說的是謠言,這件事就很簡單,你只要多注意自己的行動,避嫌止謗;如果你們真是相愛,那麼你就應該深深考慮,為你們將來的幸福考慮。」
他沒有回答我,我也沒有追問他。我知道當一個人陷在痛苦的矛盾裡,旁觀者的一句話,往往會發生很大的力量。我們沉默著,好久,好久,我提起勇氣來,撫著他的肩頭,誠懇的說:「漢聲!從那次櫻子被綁的時候起,我很想跟你談一談,但是你老是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叫我無法向你開口,現在,整個學校都知道你和櫻子的事,你能不能坦白的告訴我,你是否真心愛她?」
「那有什麼,」吳漢聲指一指天空說:「你看到那些星星麼?它的光就在我們的眼前。」
「軟弱!」吳漢聲自言自語的說:「軟弱是人類的大缺點,克服軟弱是須要最大的勇氣!」
「我已經答覆你的問題了!」吳漢聲激憤的說:「我很感謝你對我的關心,也請你轉告那幾https://m.hetubook.com.com位愛護我的朋友,我吳漢聲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敢想敢做。我要對朋友們負責,也要對愛情負責,走著瞧!你們總會瞭解我的。」
當然,我們也明白在現實的環境中,無論是演出或出版都不為環境所允許,這些故事也許永遠湮沒了,也許在若干年後才能被文學家們發掘出來。
大家從討論櫻子、吳漢聲、汪東原的三角戀愛關係,又談到楊老師,犬養隊長、與櫻子母親和合子的愛情悲劇。
「這好像是櫻子的口氣!」我奇怪的看著他。
「你知道愛與仇恨的關係麼?」吳漢聲小聲的說:「男女之間的感情,有愛極成恨的說法,這說法也可以用在別處。為了愛和平,我們要鼓動戰爭。為了愛國家,我們就要消滅侵略者,為了愛多數人,我們就要犧牲少數人。雖然是這樣簡單的算式,但我們有時糊塗起來,還不及一個小學生。」
我朦朧的躺在床上,想起白天的一幕,心情激動,怎樣也睡不下去,吳漢聲是否真愛櫻子?櫻子是否真心愛他?如果他們並無愛意,何苦不收斂形跡,免得別人惡毒的嘲諷;如果他們真誠相愛,也應該循著戀愛的正途去解決……
悄悄的回到宿舍,同學們都已進入夢鄉,只有吳漢聲一個人還伏在窗前,面前擺著一本信箋,趁著月光,執筆凝思。
「從自然現象來了解人類生命嗎?」我說:「這無異於用微積分來解算四則題。」
「我不懂!」
「嗯!」我明白了吳漢聲的意思,這些話仍然是他一貫的思想意識。
「不!我是在解決這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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