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這是什麼話？」
「是的，我愛你，但我更愛我的國家。我們危難的國家。」
「但是我更尊敬我們的國家……」
和合子嫵媚的一笑，嬌羞的低下頭：「你猜？」
佈景是一片蒼鬱的樹林，樹林前面是一塊荒蕪的土地，襯著微弱的月光，稀疏的星光，更顯得陰森淒涼。
「是的！她現在已經成為犬養效忠天皇的一個條件。」鈴木點點頭：「告訴你，光中！犬養已經報考士官學校，他是我們大學第一個響應軍部號召的人。他給我們學校帶來了榮譽，當然，我們都知道他這次從軍的苦衷，所以同學會替他向和合子的家庭要求，要和合子與犬養，同度三個星期的愉快假期。」
「這樣還慢些，」犬養冷笑一聲：「我希望在十分鐘後得到解決，那就是你死了，或者我死了，再不然我們同歸於盡。」
就在和合子痛哭的時候，一個學生打扮的日本青年，提著一隻書包躡手躡腳的走進來。這青年長得很結實，粗眉大眼，矮矮胖胖，一看就知道是青年時代的犬養光雄。
「不過，那個家可能建立在荒山野嶺，也可能在槍林彈雨中！」
「我能！」和合子抽出一把尖刀，對準了胸口：「你們放下槍，不然，我自殺！」
他們憤怒，我跟著憤怒，他們流淚，我也跟著流淚，他們瘋狂，我也跟著瘋狂，他們困惑、彷徨、矛盾、痛苦，我也跟著困惑、彷徨、矛盾、痛苦。
「在日本，個人跟國家是一個整體，不像你們中國人一盤散沙。所以我們要管理你們這些自私的中國人，懂嗎？這就是日本的偉大，中國的卑賤……」
一個瘦小的日本青年侷促不安的走進來，禮貌的向和合子打招呼。
犬養低低的冷笑一聲。
鈴木、犬養和李光中都驚恐的叫起來。
佈景是一個日本式的房間，一張寫字檯，兩個書架，一套沙發，一張轉椅，牆壁上掛著一張中國地圖，令人注目的，地圖旁貼著一張拳大字的標語，「內除國賊，外抗強權。」
「這有什麼意義？」李光中搖著頭說：「我就怕看它們，尤其是那些照片……」
「我恨你？我為什麼要恨你！」和合子偷偷的擦一下眼淚，指著房間裡懸掛的大地圖：「我恨的是它，為什麼我們生長的地方，是兩種不同的顏色？我想如果你不是生在那個地方，或者我也不是生在這地方，我們一輩子也不會分開的。」
「為什麼？」李光中奇怪的說：「難道她也要奉召入伍？」
「因為你想破壞我們？」
「是這樣麼？」和合子忽然瘋狂的笑起來：「你們以為我害怕麼？哈哈……」
讓這世界真的毀滅了吧！一切愛、憎、仇恨，都像這深夜似的靜止了。
「不！不。」和合子咬著牙齒，氣喘吁吁的說：「我要走！我要走！為了愛，為了愛啊！」
「同學們！不要亂跑！立刻到鐘樓上去。」
「但是，我們兩個人同時愛她，總有一個人痛苦的活著！和合子剛才說過，如果沒有你，她才會愛第二個人。」
「不！」犬養紅著臉：「坦白說，因為我愛你。」
「嗯！」和合子低下頭，輕輕的哼一聲。
「離開你的家，親友，到你不願去的地方？」
「我只有一個請求。」犬養拍一拍鈴木的肩頭：「我國的風俗是土葬的，我死後請將我的骨灰，放進和合子的棺材裡。」
「是的，這就是愛情！」和合子搖搖頭：「我們都受過高等教育，難道愛情的意義還要我向你解釋麼？犬養！你為什麼不去愛別的女人？」
就在這時候，李光中滿頭大汗，手裡拿著一瓶酒從門口闖進來，他看見犬養和鈴木也在房裡，驚疑的站著。
「七！」鈴木數到七的時候，忽然一個淒厲的女人啼哭聲，從幕後響起來：「犬養、光中，你們在幹什麼？」
李光中披上一件外衣，
hｅｔubｏｏk.com.cｏm和合子從壁櫥裡拿出一雙皮鞋，跪在地下給楊老師穿好，他輕輕的吻一下她的額角：「等一會兒我就回來的，再見！」
「當然有。」犬養嚴肅的說：「你應該知道，你是日本人，現在，我們和中國是敵對的國家，李光中就是回國參加反抗我們的工作，在國家立場上，我不希望你去幫助敵人。你錯了！和合子。」
「如果你不答應，我們要採用十八世紀的決鬥方法，解決二十世紀的愛情糾紛。來！」犬養從書袋裡掏出兩支手槍，轉回頭來對鈴木說：「請你做公證人，就在你門前那個草場上，那裡很僻靜。」
「因為他是那樣瘋狂的追求你！他像一個瘋漢，一個沒有理性的傢伙！」
「犬養？」和合子的臉色突然浮上一層失望的陰影。她思索一會兒，激憤的說：「不！他憑什麼阻止我們？」
李光中和犬養一聲不響的在紙條上草率的寫了自己的名字。
從這張標語上可以推算出時代背景和主人的心態。
「在懦夫的字典裡，沒有侮辱這兩個字！」犬養酡紅著臉，驕縱的狂笑起來。
「這些你要好好保存，」和合子數起一疊照片：「一五，一十，十五……差不多有一百張啦！這幾張是你初來時拍的，喲！像個土佬。這些是在熱海拍的，可不要給你的朋友看，他們會以為我是個不正經的人。啊！這些是去年春假旅行時照的，你看，富士山多美，櫻花多麼鮮艷！」
但，那樣又是多麼寂靜得可怕啊！
李光中從舞台左邊的大門下去，和合子怔怔的看著他的背影，然後極度不安的在房間裡徘徊，她喃喃的說：「是啊！他們是一群瘋子，為什麼不和平的過日子？他們為什麼喜歡戰爭流血，他們為什麼自己要拋棄父母妻子，也使得別人骨肉分離？他們為什麼互相仇恨、殘殺，為什麼？為什麼！我是學哲學的，但哲學也不能解釋，這是上帝的旨意？還是魔鬼的惡作劇？是的，聖經上說過，上帝叫人毀滅，必先教人瘋狂，但是……」和合子停住步，忽然痛苦的喊起來：「難道我也瘋了，就這樣的離開家庭，離開學校，離開我的國家，一輩子，也許一輩子都不能回來？」
「滾開！」李光中顯然被犬養激怒了，咆哮得像一頭獅子，他揮著手勢：「滾出我的房間。不然，開槍吧！瘋子，中國人是不受侮辱的。」
「看你！」和合子忽然微微的一笑：「看你的英雄氣概哪裡去了？起來，我給你一包東西看！」
前一代人的悲劇還沒有閉幕，現在年輕的一代；櫻子、汪東原、吳漢聲，又在方興未艾的出現在悲劇的舞台上。在這悲劇舞台下面，我不幸的扮演了一個愚蠢的觀眾。
「她真的這樣說？」李光中看一看躺在沙發上的和合子：「那很簡單，只要她親口對我說一句，不用決鬥，我情願認輸。」
「我很抱歉在窗底下偷聽別人的話，還偷看別人哭泣，因為……」
「謝謝你！和合子……」李光中忽然收斂了笑容，吶吶的說不下去。
李光中向衣箱裡看一眼，驚奇的說：「怎麼你的衣服也在這裡？」
細雨颯颯，夜風怒吼，遠處有蛙鳴。
「什麼？」和合子立即臉色大變，渾身顫抖起來：「你們真的這樣商量過？在自己家裡殺一個外來的客人，這是你們男人向人家炫耀的武士道精神？」
劇場裡已經坐滿了人，看樣子已經開演很久，舞台的幕布拉開了，但劇情不像是開始，而是快演到結局。
「不！這是同學們的主意。」犬養尷尬的說：「我也不喜歡大家將和合子當成我的慰勞品；而且，這樣對你太不公平，所以我來和你談談，我們中間應該有一個公平的解決。」
鈴木起完誓，從袋裡掏出兩張紙條和兩支鋼筆，分別送給犬養和李光
ｈｔtｐs://ｍ•hｅtｕｂooｋ•com.cｏｍ中：「請你們簽名，這紙條上寫明是自殺，無論誰生誰死，都沒有法律的責任。」鈴木向犬養看看，犬養同意的點點頭。鈴木改口說：「這決鬥是為了本國的榮譽，決鬥在公平的條件下舉行。」
「是的。你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女人，」犬養拖長著聲音：「難道女人沒有愛國的權利與義務？」
「很抱歉！和合子，」鈴木向和合子說：「同學們對你的行為很反感，他們認為你這樣是丟盡日本人的臉。他們可能採取嚴厲的手段對付你，我和犬養就是來向你忠告。同時，我也要警告光中，你知道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除非你答應不愛他，不跟他走。」犬養迅速的閃開。
「告訴和合子！」李光中思索一下，輕輕的說：「如果我死了，希望她忘記我，嫁給犬養，犬養是真愛她，曾經用生命換取她的愛，此外沒有了。」
「謝謝你們！」李光中拿了一張毯子蓋在和合子的身上：「為了給和合子辦護照，或者要遲兩天！」
「這些你都考慮過了？」李光中冷靜的看著和合子。
「犬養！」李光中看看手槍，渾身不停的顫抖，他轉身看看中國地圖，突然，他抓起一支手槍，跪在地圖下面，然後站起來，吻一吻和合子的臉，轉身向犬養說：「我接受你的挑戰，為了中國的榮譽。」
「他們說你是日本最淫|賤的女人，叛國的女人。」
「可憐的和合子，」犬養光雄拘謹的笑一笑：「眼淚留到送船時哭吧！」
「和合子！你怎麼來了？」鈴木向她冷靜的說：「這是我們男人的事，你不能阻止他們決鬥！」
「只要能跟你一起，家，哪怕是在我們的背包裡！」
「和合子！」男主角輕輕的走到她的背後，撫摸著她的頭髮：「親愛的，你累了吧？歇一會兒！」
「這是什麼意思？」李光中驚奇的向鈴木看一眼：「犬養醉了？」
「我應該坦白的說，我們都忘了！」李光中嘆一口氣：「犬養光雄不會讓你就這樣離開日本的。」
「好！由他們罵吧！只要我自己站得正，我不怕。」
這少女的模樣兒很像穿著和服的櫻子，正跪在草蓆上整理零亂的書籍和衣物，她將每一件衣物都細看一下，然後戀戀不捨的放在衣箱裡。
「那是狹義的民族觀念，自私的傳統意識。」
自從看過櫻子母親的日記，這幾天來，一閉上眼，就好像看到了滿身血污的楊老師，兇惡的犬養光雄，冷酷的鈴木，幽怨的和合子，這些人的影子，走馬燈似的在我面前走來轉去，好像在排演一幕淒艷感人的話劇；這話劇比莎士比亞的詩劇更動人、更悲慘，家仇私鬥毀滅了羅密歐與茱麗葉，國仇公恨也毀滅了犬養光雄與李光中。
「不！我抗議！」李光中冷冷的說：「請你改說為了本國的榮譽。」
現在，在現實人生中，我又看到真實的一幕劇。這一幕比夢中的戲劇還要悲慘，悲劇中的兩個主角，犬養更寂寞，更痛苦，更瘋狂的活著，楊老師呢！死得比決鬥還壯烈，用自己的手殺死自己。
「私人情感與國家有什麼關係？」
「放棄你的學業，捨棄當你幼年時就夢想的那頂方帽子？」
犬養站著不動，將兩支手槍，送到李光中的面前，微微的一笑：「隨便你挑一支，決鬥，或者你立刻滾開這裡，回到你那骯髒的國家去！」
「而且，在我們佔領中國的時候，我不忍心看見在俘虜營中，有一個是我曾愛過的女人。和合子，我誠懇的告訴你一個消息，所有的同學們對你的態度都變了，他們想用石頭將你活活打死。」
「你們也在這裡？」李光中怔一下，沉靜的說：「好啊！我買了一瓶酒，大家喝一杯吧！怎麼？」他回頭看看和合子：「怎麼她在這裡睡著了？」
「哈ｗｗw.hｅtubｏｏｋ.ｃｏm•ｃom哈……」和合子笑得很淒厲。「謝謝你們，我在迎接一切的侮辱、陰謀和野蠻卑鄙的手段，來吧！在日本，你們男人有充分的理由叫女人死，但是你們沒有權力阻止愛情。」
「但我們都是在這種觀念中教育出來的，在這種文化傳統裡生活的，和合子！」犬養嘆口氣：「難道除了那個李光中。我們日本就沒有第二個男人值得你愛麼？」
「我知道！」和合子低聲的哭起來：「我們不談這個，這些觀念比瘋狂的犬養還可怕。決定吧！光中！我是女人，我的苦處比你多，但我都決定了，我什麼都考慮過了，一個人與其痛苦的活著，倒不如死去好。」
鈴木點點頭，大聲的說：「朋友們！無論是誰犧牲了，都是壯烈的，我祈禱他的靈魂得到安息。現在，你們背臉站著，向前各走十步，我數到十，你們轉過身來，照準對方開槍。請你們尊重自己的人格，不照這樣規定開槍的，他是世界上最可恥的人。現在我數一、二、三、四……」
無可理喻，無可解釋，無可解決，除非這世界毀滅了，罪惡、仇恨，連愛情都一齊毀滅。毀滅是給那些侵略的野心家一種懲罰；毀滅是給那些被損害與被侮辱的人類一種安息；毀滅，給痛苦的一種補償；毀滅也給愛情得到解脫。
「我拒絕這種野蠻式的決鬥，」李光中驚愕的向犬養的手槍看一看，隨即冷靜的說：「犬養！我希望你能冷靜些，如果你真愛和合子，就不應該將她的愛情當成賭注，這樣對她是一種侮辱。而且，這也是不公平的決鬥；如果和合子表示同時愛兩個人，我們可以用決鬥來解決問題，讓她專心去愛一個人。」
和合子瘋狂的笑起來，這笑聲比哭還要悲慘，她突然舉起刀，就要向胸口插下去……
和合子噙著眼淚，點點頭。
鈴木向犬養看一看：「是鬼迷了她的心竅。」
「是的！嫁到中國去，做一個中國人的妻子。」
「我們不要討論這老問題了，你應該再補充一句，除了中國，是麼？」李光中驀地甩開和合子的手，堅定的搖搖頭：「你知道的，祖國需要我，我必須回到她的身邊！」
「我沒有錯！」和合子高聲的說：「我是女人，國家並沒有法律禁止女人跟外國人結婚。」
「我們還在神像前發過誓，可是……」和合子先是很興奮，忽然眼睛一紅，停住了口。
「和合子！」李光中怔怔的看著她：「你恨我嗎？」
「但你沒有明白的表示在這個時候要跟他走。」
「什麼？」和合子悻悻的說：「他們在罵我什麼？」
「遊擊隊攻城了！」
「你呢？犬養學長！」鈴木走到犬養面前。
「怎麼？」和合子睜大著眼睛。
「明白一點說，你應該是整理嫁妝，跟他到中國去。」
「是不是你的行裝也要整理？」
「你！你在說什麼？」和合子瞪大著眼睛。
一個英俊的男子，模樣兒很像年輕時代的楊老師，坐在沙發上，神情緊張的讀著報紙，臉上的表情，一會兒顯得急躁，一會兒又顯得喜悅，看完了一段，他低聲的嘆口氣，呆呆的看著他身旁的少女。
犬養驚顫一下，低下頭。
「是的，我採取武士道的做法，公平的決鬥。和合子，我就是來向他挑戰的，這是我們決鬥的武器。」犬養咳嗽一聲，拍一拍他手提的書包：「我帶來了兩支手槍，你知道的，我是有名的神槍手……」
「你害怕瘋子麼？」
「我也知道。」李光中的眼睛也濕潤了，他一面撫著和合子，一面沉默的思索，然後爽朗的說：「親愛的，別哭！我答應你，我現在就到領事館去，想辦法給你辦手續。」
「是的。她睡著了，不要驚動她吧！」鈴木慢吞吞的說：「光中，聽說你後天就走了，犬養特來給你送行，並且有點事與你談談。」
「可ｈｔｔｐs://m.ｈetｕboｏk.ｃoｍ•ｃom是我得到了幼年時就夢想的家，一個溫暖的家。丈夫、子女，圍著白圍裙的小主婦。」
「難道你對我們一二十年的感情就無動於衷麼？很早，很早，你就答應過我！」
「她的父母接受了同學會的要求？」李光中驚悸的向犬養看一看：「原來日本人的愛國是有代價的！」
和合子轉過身來，驚訝的向犬養看一眼，急忙擦一擦眼淚，恭順的鞠了一躬，吞吞吐吐的說：「犬養光雄！是你，有什麼指教嗎？」
「鈴木！你告訴和合子，他們在談些什麼。」
「我已經明白的向你表示過，咱們要忘記小時候那些不成熟的感情。」
「謝謝你對我的好意！」
「不！不！」和合子撲個空，忽然大叫一聲，暈倒在沙發上。
李光中咬一下嘴唇，冷笑的說：「犬養！你瘋了？但我還是提醒你，即使你贏了，你也贏不了和合子的愛情。」
和合子倉皇的從幕後跑出來，站在犬養和李光中的中間，顫聲的說：「你們開槍吧！先打死我。」
「光中！請你不要這樣說！」和合子羞怯的低下頭：「我想到以後再沒有機會給你整理這些東西了，對這些東西真有說不出的感情，我要一件件的再看一遍。」
「請你原諒我！我會回來的，也許不久我會回到你身邊，等待我回來吧！和合子！」李光中緊緊的擁抱著和合子，一顆顆眼淚，滴在她的頭髮上。
「光中，我也需要你，你為什麼不能留在我的身邊？」
「不累！光中，」和合子轉回頭來，含情脈脈的看著男主角：「你很快就要上船了，今天一定要整理好。」
「我知道你的心裡很難過！」李光中吻一吻她的手：「但我不知道怎樣來安慰你才好？」
人聲、炮聲、爆炸聲，像一陣颶風般地響起來。
「真的？和合子！」李光中驚疑的看著她。
「嗯！你說的對，」李光中握住和合子的手：「我們不幸的生在兩個國家，而且是兩個敵對的國家。」
「我是來看鈴木的，這是他的家。」犬養靦腆的說：「順便走到這兒看看光中，聽說他很快就要回國去了，原來你也在這兒。」
「天哪！」和合子忽然撲倒在沙發上，哀哀的痛哭起來。
犬養和李光中擎著槍，呆若木雞的站著。
「我知道你深愛他，我也知道你不喜歡我，現在我不是來求你憐憫我，賞賜我一點愛情。」犬養突然激動的跪下來，哽咽的說：「和合子！我懇求你。你可以愛他，但你不能跟他去，我愛你，我不能忍受看到你被人欺騙，被人辱罵，你知道他們在你背後罵你什麼嗎？」
「那是我的自由……」和合子憎惡的看他一眼，低下頭，立刻又換轉一種哀求的口氣說：「犬養，我很尊敬你的人格，我相信你一定也會尊重別人的自由。」
和合子低下頭來：「那麼你都聽見了？」
「住口！」李光中憤怒的跳起來：「我不准你侮辱我的國家。」
犬養搖搖頭，嘆息的說：「這樣，只好照我的計劃做了！」
「告訴你們！」和合子停住笑，冷冷的說：「除非李光中死了，我不會愛第二個人。」
「光中！我愛你，帶著我的心回國去吧！我不跟你回去了。可憐的犬養，我不能愛你，但我為你驕傲，為日本的光榮驕傲吧！」
「嗯！」李光中也拿起一張照片：「這是在箱根古廟裡拍的，我記得，那天下大雨，我們還在那裡過夜！」
李光中想走過去叫醒和合子，但是犬養卻攔在他的面前，怒目的說：「李光中！我告訴你，如果你碰她一根頭髮，我就立刻開槍！」
「現在手續完畢了。」鈴木冷冷的說：「但我還留三分鐘的時間，給你們交待身後的事，我可以盡力效勞。」
「現在，我不想贏得愛情，」犬養打開李光中的酒瓶，咕嚕咕嚕的喝下幾口，正色的說：「我只想贏得我們國家的尊嚴
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不願看到一等國家的女人，背叛她的國家，嫁給三等國家的國民；而且，幫助敵人來反對她的祖國！」
鈴木、犬養、李光中幾乎同聲叫起來：「和合子！」
「我就是來幫他整理行裝的。」
「還有什麼？」鈴木機械的說。
李光中和犬養並肩站著，面色灰白，鈴木在慢條斯理的檢查手槍，輕輕將子彈裝好，先送到李光中面前，李光中順手拿了一支，然後鈴木將剩下的一支交給犬養。
「我不欺騙你，我可以叫鈴木證明。」犬養站起來。一面向窗外招招手：「鈴木！請進來。」
「不！不！你不能……」和合子向犬養撲去。
「這也是二十一條件的一條麼？」李光中氣憤的跳起來：「要我不愛和合子，是麼？鈴木，你們又可以借口出兵了！」
「犬養！不要亂扯什麼一等、三等的，無論怎樣說，你們一等國家也不能干涉到個人的感情生活。」李光中忍耐著憤怒，但聲音顫抖了。
「很簡單！」李光中向犬養笑一笑：「你們可以要求警察在二十四小時內將我驅逐出境，同時，在十二小時之內派人來給你們證婚！」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迷迷糊糊中，我好像踏進了一個劇場……
「你不是說過愛情是不分種族、不分國界的嗎？」
又一幕緊接著拉開來。
舞台的燈光由暗漸明，慢慢的，清晰的看到三個人的面貌。
鈴木閉著嘴，一聲不響的站著。
「還有的我自己做了！」犬養搖搖頭：「我已向天皇祈禱過，求他寬恕，我不能為國家盡忠了。」
在觀眾一片喧嚷中，我在朦朧中驚醒過來。揉揉眼睛，我知道是一場夢，在夢裡我看過一幕恐怖的悲劇，但這些情節都是和合子日記裡的記載的事實。當然，和合子沒有自殺成功，她痛苦的活下去，嫁給了犬養，以致抑鬱而死。
「哪麼我們可以離開這地方，離開仇恨，離開痛苦；不在日本，也不去中國；我們可以到沒有仇恨、沒有痛苦的地方去。」和合子指著地圖說：「世界上難道沒有我們立足的地方，難道沒有容納愛情的空間？」和合子的聲音，哽咽了，她拉長著音調，懇求而期待的說：「光中，你帶我走吧！就是天涯海角，我都願跟隨你！」
「我，公正人鈴木，」鈴木舉起手，向天空喃喃自語：「在我信奉的神明前起誓，我證明雙方同意用手槍決鬥，這決鬥是為了解決雙方的愛情煩惱……」
「如果我死了，」李光中向鈴木說：「請你告訴和合子，我為我的國家榮譽而死，請她將我的骨灰灑在大海裡，灑在中國海裡。」
鈴木和犬養呆呆的看著她。
「光中，」鈴木搖搖頭：「我們是同學，好朋友！我希望大家和平解決這個問題。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你一個人回去吧！娶一個中國女人要比和合子幸福得多！何苦……」
吳漢聲在院內大聲喊叫：「起來！同學們！」
幕落了。
「鈴木，我也請你做見證人，」和合子冷冷的說：「我這樣判決我自己的肉體與靈魂，你接著數吧！數到十！」
「除非李光中死了！」犬養自言自語跟著和合子說一句，忽然怒容滿面，冷笑一聲：「和合子，你倒是猜對了，我們的確商量過，如果李光中不聽話，我們便要將他的骨頭留日本。」
「如你相信我，我可以為你辦到。」鈴木走上前去和李光中握手：「還有什麼？我願為我尊敬的中國朋友效勞！」
忽然，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我知道這兒到處都是瘋子。實在說，現在你們的國家，你們的政府就是由一群瘋子組織的。瘋狂的言論，瘋狂的侵略，」李光中激昂慷慨的聲調，忽然轉換成一種和緩的口氣：「和合子，我的話說得太過分了？」
校長也在大聲的喊叫：
「我看你還是一個人走的好！」犬養冷冷的說：「和合子是不能跟你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