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我不跟你去。」柳岸風搖著頭：「你是好戰分子，抗戰英雄，但櫻子是反戰的和平女神。」
柳岸風向他瞪一眼，果然將拿刀的手垂下，又悲愴的唱起歌來：
新來的日軍司令籐田，比犬養還凶狠百倍，當天就宣佈在城裡實施了更恐怖的軍事管制，在鄉下發動更殘酷的清鄉工作。
上帝跟魔鬼在捉迷藏，
等他唱完了，吳漢聲又向他走近一步，指著自己的鼻子：「『歌王』！你認識我是誰？」
「當然，你不相信神，但你活在神創造的宇宙裡。」
穆莉撫著丁玉如的棺材哭起來，大家面面相覷，不知怎樣來安慰她，倒是楊山小聲的說：「穆莉，我們尊敬你，過完喪事後，希望你回到學校來，我們的畢業考試快到了。」
「但你的理念是脆弱的，禁不住考驗的。」
吳漢聲不跟他答話，又向前逼進一步：「我送你回家去！好不好？」
你問我冬天的魚兒為甚麼都沉下？
「你們都是魔鬼！穆莉一唸經，你們就死了。」他大聲喊叫，舞動小刀，在自己的手臂上猛刺一刀，然後抹一把鮮血，奇怪的大笑起來：「好呀！魔鬼是喜歡看人流血的，看哪，你們來看哪！」
「修道院！」大家驚訝得齊聲喊起來。
「穆莉！」大家驚奇的看著她。
我告訴你，牠們怕轟炸。
「你們都死了，走了，散了，我呢！我在這兒，我現在到哪兒去！」柳岸風癡癡的笑一陣，忽然又痛哭起來。
「劉大魁！」穆莉低著頭說：「不用了，他會瞭解我的，他知道我會走上這條路。我們是知己朋友，但我們對於人生認識不一樣。沒有什和-圖-書麼，讓我們都忠實於自己的認識吧！求天主指引我們！」穆莉說完，在胸前劃一個十字，然後扶著一位白髮的老婆婆走回後堂。
我告訴你，蜜蜂蝴蝶在打架。
真想不到在祭弔丁玉如的時候，又遇上了穆莉這突如其來的巨變。大家走出丁公館，都在喁喁私語，將近學校的時候，忽然「歌王」柳岸風脫離了行列，手舞足蹈的狂笑高歌：
你問我春天的樹為甚麼不開花？
我們因為是畢業班，班上男同學除去被胡三殺死的丁玉如、下鄉的劉大魁，總算都來齊了。女同學缺席的只有穆莉與櫻子兩個人；櫻子當然在家裡安慰她父親，穆莉的膽量平時就小，驚魂未定，大概短時間還不敢回校上課。
「丁玉如是我的未婚夫。」穆莉擦乾眼淚，冷冷的說：「我是以他的未婚妻的身份，給他守靈。」
我問你為什麼活在這世界上？
大家都怔住了，高哲華冒冒失失的向她詢問：「你們真的……」
「柳岸風瘋了！瘋了！」大家看到柳岸風手臂上冒出的鮮血，都驚惶的叫起來，但誰也不敢走向前去。
「我詛咒那些不切實際的形而上學的思維觀念。」吳漢聲誠懇的說：「我們應該追求真實的人生、生命、理念！」
「是的，我將我自己獻給天主，我永久依靠著聖母生活。」穆莉堅定的說：「請諸位轉告校長和老師們，原諒我不能去向他們告別了。」
「你是誰？」柳岸風忽然狂暴的打了楊山一拳：「你是胡三，你是兇手，我不喜歡你！」
癡迷的靈魂又何必清醒！m.hetubook.com.com
婚禮和葬禮在一塊舉行，
「不！我所追求的才是永恆的生命，完美的人生，至善的觀念。」穆莉冷峻的向吳漢聲看一眼，「你呢！我知道你追求的東西，是像火花那樣短暫，是有缺陷的美，是罪惡的善。」
「那麼，你應該對劉大魁說明！」楊山急躁的說：「他很快就會從鄉下來的。」
「現在你是魔鬼頭子！」柳岸風突然舉起小刀，向吳漢聲胸口刺來，吳漢聲預先已有了防備，向旁一躍，一拳就將他擊倒。
丁玉如的慘死，使我們對於戰爭發生了很大的矛盾、迷惘，當然，丁新齋當了漢奸，死有餘辜；但是，丁玉如從沒有參加過漢奸活動，而且，他平時也不贊成他父親行為；可是在戰神的黑翼下，也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胡三的刀尖下。
「你們才瘋了呢！」柳岸風向天空指一指：「你們看，『老山羊』和鈴木在天上手拉手兒，有說有笑的呢！啊！那邊丁玉如也來啦……」
「你，」柳岸風似乎恢復了平時溫和的神色：「你是吳漢聲。你跟犬養櫻子戀愛，是嗎？」
「我也看到你軟弱的時候，舉個例，你沒有勇氣愛你所愛的人，你敗在田牧青的手下，你沒有力量支持你的硬心腸，而向更大的壓力妥協。我聽說過，你叫胡三毀滅學校的鐘樓，但你畢竟向櫻子屈服了，這說明什麼呢？仇恨終於在愛的力量下征服了。現在我要告訴你，天父、聖子的愛征服了全世界，但你連自己都征服不了！」
「可是，你也不能否認人是這世界的主人，」吳漢聲自傲的說：「因此，我相信我自己，我崇拜我的理念。」
哈哈！你是個大傻瓜。m.hetubook.com.com
「你是說我不夠堅強？」
「我覺得貢獻給人類的靈魂更偉大。」穆莉搖著頭說：「你知道生命以外還有生命，人生以外還有人生，世界以外還有世界的超越觀念嗎？」
「我不是來說服你！」穆莉安詳的說：「我只要說明自己的意願。」
你問我大姑娘為甚麼都愛把眉兒畫？
「在丁玉如活著的時候，我已經考慮過了。」
一排大大小小的二十幾口棺材，擺在寬闊的大廳上，大家看到這樣景象，都不禁毛骨悚然。丁玉如的靈柩停在他的父母的旁邊，棺材上面擺了一支十字架，十字架下面放著他的照片。我們想起他與穆莉戀愛時，也隨同穆莉信奉了天主教。
那少女脫下蒙在頭上的黑紗，淚流滿面的向我們鞠躬。
「不！」穆莉搖著頭：「我不到學校去了，明天辦完了這件事，我就要到修道院去。」
可是校外走讀的同學，到校的只有二分之一的人數，其餘的一半有的避難到鄉下去了，有的忙於清理劫後的家事，有的壓根兒躲在家裡，再也不敢回到學校來。
大家想起平時對丁玉如的歧視、奚落，都慚愧的低下頭來。
大家紛紛按住他的手腳，早有人到學校去報告校長，校長和校醫趙醫生飛快的跑來，柳岸風滾在地上，一會兒大笑，一會兒大哭。
愛情與仇恨碰上了頭，
「我能。」吳漢聲顯然是軟弱了，但他仍然倔強的說：「我要證明我能夠！」
趙醫生替柳岸風診脈，向大家嘆氣說：「柳岸風瘋了，現在立刻要送到瘋人院去。」
我想起那天舞會中穆莉對我說的話。
從來校的同www.hetubook.com.com學中，我們聽到許多悲慘的新聞，最令人觸目驚心的，丁新齋全家二十多口，除去丁六，全被胡三殺光，他的半個屍首還停在家裡。丁六正在籌款購彈，準備向胡三贖回丁新齋的腦袋。
「對於一個唯物的革命的無神論者，這些現象是合乎社會進化的規律的。」
經過了這場戰爭，城裡是滿目瘡痍，一片劫後淒涼的景象。我們的學校也陷在半停頓的狀態中，但校長奉到日軍的命令，仍然要繼續上課。
日軍增援部隊浩浩蕩蕩的到達了，配合著飛機、戰車，耀武揚威的到處搜索，但沒有捉到一個遊擊隊員，倒是屠殺了幾十個無辜的老百姓。
同學們看著柳岸風失常的神態，立刻將他包圍起來，想不到柳岸風突然凶性大發，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刀，直向同學們衝過來。
昔日煊赫一時的丁公館，現在是門庭冷落了，好在丁六還有點勢力，他找來幾個遠房的親族，來點綴一下喪事的氣氛。
柳岸風在唱什麼，大家驚奇的看著他。
因為她們都想抱健娃。
「穆莉同學，我不贊成你這樣消極的做法！」吳漢聲走到穆莉的面前嚴格的對她批評起來：「與其逃避現實，倒不如將你的生命貢獻給國家！貢獻給抗戰！」
「穆姐！你怎麼在這兒？」「小野貓」和孫勝男趕過去挽扶著她的兩臂。
「從那個時候起，社會上都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他本來也可以憑他父親的權勢，乘機要我答應嫁給他，但他對我從沒有一點不禮貌的舉動，一個人甘願以自己的恥辱來成就別人的名節，我為這高尚的人格感動了。」穆莉眼睛裡閃爍著晶瑩的淚光，但她沒有平時一點兒的羞怯，大大方方的說下去：「老實和_圖_書說，我深深的愛上了他，讓我再重複一次，我以丁玉如未婚妻的身份，向各位致謝。雖然，在他生前我沒有答應他禮貌的向我求婚的要求，但現在我答應了。我希望大家能瞭解我，我為了報答他的恩情，而替他守靈，一點也不虛假，這是我對私人感情負責的表現；以後，我的感情也再不會屬於我自己的了！」
真是白日見鬼，大家都被他說得毛骨悚然，到底是吳漢聲膽量過人，他一步步的走向他的面前厲聲大喝：「柳岸風，放下你的刀子。」
「你說的對！」吳漢聲走到他的面前。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們的面前響起來：「我代表死者向各位同學致謝。」
「怎麼不是真的？難道你們不知道我和丁玉如的感情？」穆莉從容的說：「現在我要向各位解釋：我與丁玉如戀愛的動機，我想你們都瞭解，在這裡我也不用多說。當然，我很感激他對我的救助，使我逃脫一場災難，也就因為他對我的恩惠，建立了我們感情的基礎；後來，我發現他真有他可愛的地方，他誠懇、忠實，純潔、謙和，而且有一般常人所不能做到的信義，但這些美德都被他平時的怯懦平庸掩蓋了。」
大家想到畢竟是同學一場，請求校長向日軍交涉，由校警陪同全班同學，在他出葬的前夕，到他靈前祭弔一番。
楊山急忙趕過去，嚴厲的向他說：「哭什麼？我們回學校去啦！」
「你不能！穆莉！」楊山冷靜的說：「你應該仔細的考慮幾天，我相信這是你一時的衝動。」
大家循序行禮，兩旁的親眷也跟著嚎哭舉哀。想起丁玉如平時的音容，都不覺淒然下淚。祭禮完畢，大家正要起身告辭，忽然一位身穿黑色喪服的少女，用手絹捂著臉，哭哭啼啼的從後堂匆匆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