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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德克.巴萊

作者:魏德聖 嚴雲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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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大地的顫抖

二 大地的顫抖

莫那的邀請,讓巴望一時躊躇。他發現即使自己從小和莫那一起長大,卻還是無法瞭解莫那藏在心中的想法,而當你無法掌握一個人的想法,恐懼也就依此而生。
「妳會說日語嗎?」深堀問。
西曆一八九五年,莫那魯道十三歲。
「啊!」突然一聲槍響響起,跑在最後面的道澤人發出了哀嚎,整個身子往草叢裡撲倒。
在茂密的針闊葉混和林之中,松鼠在枝幹之間輕盈地跳躍著。
劇烈的耳鳴還沒消退,巴望的心卻震盪得更厲害。
巴岡烏黑的長髮像從懸崖上倒懸的瀑布,隨著跳躍的舞步迤邐在她的肩膀上,她臉頰上藏青色的網狀頰紋在明滅的火光之中,交織成莫那眼中代表著幸福的圖騰。

莫那聚精會神地看著鳥兒,希望牠能夠趕快給予這次占卜一個答案,難得天氣逐漸放晴,加上他與道澤群屯巴拉社的巴岡瓦力斯婚禮在即,莫那不希望浪費任何一絲可以在森林裡追逐獸跡的機會。
雖然此時日軍佔領台灣已經歷經了兩年的時間,對於平地漢民族的統治也漸趨穩定,但是橫亙在台灣心臟地帶的廣大山區,卻依然是一塊日本急於覬覦,卻遲遲無法開發的封閉地帶。
然而莫那能夠輕易追蹤到梅花鹿足跡的銳利眼神,卻看不見遙遠北方的台灣海峽上,有一艘名為「橫濱丸」的日本輪船,正緩緩於十數艘軍艦護衛下朝基隆港接近。在「橫濱丸」的官艙之中,日軍總督樺山資紀聚集了由日帝國指派前來接管台灣的總督府官員,對著擺放在桌面上的一幅台灣地圖巍巍然說著:
面對眼前這個槍法神準、極具威嚴的頭目兒子,他覺得自己是在和一片深沉的黑夜作朋友。
莫那露出了微笑,把槍從肩膀上拿下來用兩隻手握住。在戰鬥與打獵中都以瘋狂聞名的莫那,可不是每個人都能跟得上他的腳步。
「這頭是我夢中的鹿,誰也不能幫我打下牠!」莫那神情嚴肅地走過巴望的身旁,走向水鹿倒下的位置。
看著莫那對著自己的族人開槍,所有的賽德克族人都嚇得停下了腳步,只有莫那沒有停下來。他仍不停跑著,超越了倒在地上的青年,宛如對他的受傷視而不見。
「莫那——」
「啊,夭壽啊,又是這個,每次都戴那麼大一頂的帽子來坑我——」
一顆顆破空而來的子彈,穿透了莊稼漢子的胸口。他們留在頭顱上的辮子仍兀自擺動著,只是那些要求他們綁辮子的人,卻早已遺忘了他們,就連他們自己的生命,也即將遠離。
「追不上了。」蹲在地上的莫那,知道這時要再追上敵人已經不容易了。
他是一個話語不多的戰士,就像馬赫坡溪水最深的水域一樣,表面上永遠平滑無波,但其實在水面下卻有著最強勁的暗流。
莫那所獵回來的山羌與野豬,變成了族人咀嚼在舌齒之間的佳餚。魯道拜依嗅著誘人的肉香,忍不住吐了一口煙,豪壯地大喊:「跳舞吧,孩子們,用力跳到不能動吧!」
在老漢人杓鹽的同時,他的小孫子依偎在他身後張大眼睛凝視莫那。然而即使面對著小孩,莫那的臉上依舊還是維持充滿著壓迫感的嚴肅。至於其他的三個賽德克族人則是打量著擺放在一旁地上的鐵器、火藥和陶罐。
在距離他居住的台灣南投山區很遠的日本廣島,留著長辮子、鬍鬢花白的大清國全權大臣李鴻章,代表著腐敗而積弱的清廷,在甲午戰爭戰敗後馬關條約的文件上,蓋下了同意割讓台灣、澎湖列島給予日本的印璽。

長久以來,賽德克與他們口中喚為「卜姆康」的漢人之間,一直維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共存關係,唯一的交集,是兩者之間以物易物的交易。
「小心點!」巴岡瓦力斯睜著圓圓的雙眼,安靜地看著丈夫的動作,一直到莫那拿著槍起身往屋外出去的時候,才輕聲給予一聲叮嚀。
「深堀大尉,山上的生蕃很兇,你們要小心啊!」警官緊緊地握住了深堀的手,似乎在給予自己最深的祝福。
對賽德克獵人而言,水鹿是一種難以獵得的獵物。因為牠們的警覺性高、聽覺靈敏,常常在獵人才剛打算要靠近的時候,水鹿就已一溜煙逃跑。
「鐵木瓦力斯啊,我不會讓你長大的!」莫那低頭看向那男孩,難得的是那男孩並沒有因為莫那的殺氣出現慌亂,莫那心中對於眼前這個輪廓深刻的男孩暗感讚許。
空氣顯得有些不安蠢動!剛好老漢人把粗鹽裝滿了帽子。當他站直身子,一面把藤帽交到莫那的手裡時,他的小孫子害怕地看著莫那和鐵木兩群人彼此用帶著殺氣的眼神遙遙相對,恐懼得連眼淚都差點掉下來,倒是那個道澤小孩絲毫不畏懼地瞪著莫那。
他決定採取行動!
「SINSIN鳥唱歌了,牠的歌聲是那樣的和緩!」魯道拜依開心地笑了出來,顯然SINSIN鳥給予兩人的是一個吉兆。
「我還想再繼續往前走,羅阿齊,你先和其他人先把獵物扛回去吧。」
一面面白底上繪著紅色太陽的日本國旗,緩緩地飄揚在每一處風揚起的地方。
在種滿水稻的農莊,在人潮熙攘的市集,這一面面旗子上的紅日,遮蓋了原來孕育著台灣這塊土地的陽光。聽著身穿黃土色軍服的日本步兵嘴裡說的怪異語言,那些聲音彷彿不是聲音,就算聽在耳裡,也引不起任何共鳴。但是就算心裡不願意,但面對擺放在眼前的事實與步槍,台灣人民又能如何?
「喂——莫那,你還要繼續前進嗎?我們https://m.hetubook.com•com已經打到山豬還有這隻山羌了!」一個個子只到莫那肩膀高度左右的獵人問著莫那。莫那接近一九〇公分高的身材,讓其他獵人顯得個頭矮小。
在台北城日軍總督指揮部裡,一杯冒著熱氣的淡綠色液體,傳來茶葉的清香。
乾燥的松枝焚燒之後所產生的清香氣味,輕輕附著莫那所穿著的「KAAHA(珠貝)」長衣上。今天,他為了自己的婚禮盛裝。在皎潔月光出現之後,他和他美麗的新娘——巴岡瓦力斯,在營火之前忘情地跳著舞。
「好啊啦,」老漢人很擔心兩派人馬之間的衝突會危害到自己與孫子的安全,趕緊走向莫那,把一盒火柴塞進了莫那手裡。「鹽拿到就趕快回去啦,這蕃仔火算我送你!」老漢人訕訕地說。
剛往前走出一步的莫那魯道聽見了背後鐵木奇萊從齒縫中擠出來的話語,臉上出現驚訝的神情。自從他在與布農族的激戰中一個人渡河砍下二顆人頭的英勇事蹟傳遍霧社各部落之後,已經很少有人敢用如此挑釁的語氣跟他說話。
「那麼我們該出發了,」他把臉轉向警官,伸出右手說:「謝謝您的招待。」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巴望嚇了一大跳,他驚惶地看著水鹿倒下,子彈的巨大聲響在他的右耳裡嗤嗤作響,他摀著耳朵,不解地回頭看著莫那。
在充滿了愉悅的歌聲中,莫那耳裡聽見的不是貓頭鷹「咕咕」的叫聲,也不是馬赫坡溪拍打著溪石的激流聲。他聽見的是一種期許,宛如那時候老嬤嬤用木槌將刺針敲入自己皮膚時發出的聲響一般,低沉但宏亮。
連族裡資深的長老們都讚美巴岡瓦力斯織出來的布匹,像雲朵一樣的柔軟。那布面上的圖案,顏色比櫻花的花瓣還要鮮豔,構圖比春天開滿野花的原野還要複雜美麗。
「那小子是鐵木瓦力斯沒錯吧?」走了幾步路之後,莫那輕聲詢問身邊的塔達俄。


黑夜代表著安眠,同時也代表危險與死亡。莫那有一種能力能讓安心與擔心同時加諸於與他相處的人身上。
「很好。」深堀滿意地點了點頭。
在肅殺的氣氛中,年幼的鐵木瓦力斯趴附在鐵木奇萊背上,緊緊把臉靠在鐵木奇萊的頸項後,不敢回頭看那群緊追在後的敵人。
莫那並沒有開口跟老漢人交談,在沉默之中,莫那一直用由高往下看的視線,盯著老漢人無奈的臉色望了片刻。他舉起右手,指了指一旁地上的鹽袋,再將一頂藤帽從脖子後方取下,遞到老漢人的手中,示意老漢人把鹽裝進帽子裡。
身為軍人,接奉上級的命令前往未知的領域調查,本應再無第二句怨言。
一陣突如其來的憤怒,在莫那心中蔓延開來!面對巴望的背影,莫那立即擊發了長槍,看不見的子彈從巴望耳邊掠過,精準地在水鹿脖子上造成一個暗紅色的窟窿。
「莫那,去吧,去追獵你夢中的鹿來預備你的婚禮吧。」
志得意滿的樺山資紀被眼前的勝利所迷惑,認為接管台灣並不如他預想中那麼困難,甚至他評估日方僅需要動用近衛軍隊半個師團就可以制伏新竹以北地區。
「你確定?」
鐵木等人見此,只敢稍稍慢下腳步察看,卻不敢完全停下來。只有一個與傷者距離最近的族人,急忙跑向前去將傷者扶起,架著他繼續朝著山林裡竄逃。
當滿身汗水淋漓的莫那衝進屋裡,巴岡瓦力斯正坐在織布機前工作,她看著丈夫匆匆把換回來的鹽和雜物放在地上,取出長槍,然後動手裝填火藥。
直屬於台灣總督的台灣臨時鐵道隊隊長,為了加快鐵道鋪設工作以利經濟發展,特別成立調查山區鐵道調查隊,當局希望藉由這些探險隊深入山區所勘查的報告,找出適合架設鐵道的路線,以利山區開發的工作。
「哇!」年輕族人止不住前進的力量向前撲倒,整個臉狠狠地在雜草間摩擦,留下了多處擦傷。
「不知道。」塔達俄回答。
「遇到這樣鴨霸的人,頭殼小小一顆,戴到一頂帽子這麼大頂——」在他動作的同時,一邊還無奈地叨念。
莫那接下火柴,把盒子拿起來搖一搖,發出了沙沙的聲音。他對老漢人微微一笑,略表感謝之意。收了禮物,莫那不再為難做生意的人家,他視鐵木奇萊於無物,轉身和其他族人一起走出棚架。
「要死,碼愛跟他們拚過了後再死!」舉著彈痕累累的藍地黃虎旗(台灣民主國國旗)操著河洛話的領事者豁出去似的拿著大刀朝被日本軍佔領的村莊衝去,他身後的義勇軍也舉起手中的鐮刀、鋤頭跟著向前,但他們的喊叫還來不及引起微風的共鳴,卻隨即已被震天價響的槍擊聲所淹沒——
傷勢不重的山羌穩住身體,隨即又準備開始逃命。就在此時,一支獵人射來的利箭,以千軍之勢狠狠射入了山羌的側腹,山羌一聲哀鳴,重重跌倒在地,想要爬起,雙腳卻已失去了力氣,只能萎頓在地。
赤腳踩在富含水分的落葉上,莫那的腳步發出沙沙聲響。他的腿粗壯而肌肉糾結,自小在山野中鍛鍊出的腳力可以讓他一天之中跑過兩個山頭。
本來在春夏兩季,賽德克族是很少打獵的,因為在溫暖的季節裡,山裡易生瘴癘之氣,而且毒蛇、毒蜂在此時的活動力最強。尤其是毒性強烈的眼鏡蛇和龜殼花,不但數量多,而且一旦被咬之後治療困難,所以獵人都會儘量選在涼爽、威脅較少的秋冬季節來狩獵。
「莫那,道澤人(同https://www.hetubook.com.com為賽德克族,但為不同部族)——」
看見這頭站起來可能比人還高的水鹿,莫那興奮莫名,他極小心地往前走了兩步,緩緩地舉起槍,瞄準了水鹿的身體。
「快來喝一口吧,新鮮的鹿血能讓身體發熱。」莫那對巴望說。
在耳邊呼嘯的風聲裡,他聽見獵犬的叫聲越來越近,於是莫那停下腳步,舉起槍,對準了聲音的來源。
巴岡深知丈夫的個性,莫那勇猛,但絕不急躁做他沒把握的事。
老漢人的動作讓莫那原本就壓在眼眸上的眉挑動了一下,他躲在雙眼皮裡的褐色瞳仁突然間綻放出銳利的光芒,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使然,老漢人覺得莫那前額上的深黑色刺青看來又更深沉了些。
在莫那離去之後,巴岡扶著腰走到了門口。除了莫那的背影之外,她也看到其他戶的壯丁一樣手持武器往集會廣場奔去。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部落裡的騷動,隱隱感覺到腹中的孩子似乎也一樣激動地踢著雙腳。
在正規軍潰敗、既得利益者爭相走避海外的情況下,真正和日本帝國進行肉搏戰的,竟是那些由農民和一般老百姓所組成的義勇軍。面對著軍備精良、紀律嚴明的日本軍隊,淳樸的台灣農民們仰賴著貧乏的槍枝,大多數僅用大刀、棍棒甚至鋤頭等簡單的武器,以血肉抵抗外族的入侵。
看見莫那的身影,鐵木奇萊的眼神中突然顯露出一份濃烈的敵意。在馘首風氣盛行的原住民部落之間,即使是同一族的人,也常常會因為不同部落之間獵人頭或劃分獵場所產生的糾紛,而產生衝突,累積仇恨。
「有什麼方法,能讓台灣人真正心悅誠服地接受日本的統治呢?」樺山資紀看著遠方夕陽下丰姿萬千的草山(陽明山),心中卻有重重難解的陰霾。
魯道拜依沒有回應莫那的話語,他只是舉起手,示意叫莫那不要出聲。莫那依照父親的指示沉默了下來。他循著魯道拜依的眼神,觀察樹上SINSIN鳥的動靜。
道澤人倉皇的腳步形成一片風壓,讓山徑兩旁的長草跟著偃倒。跑在最前面的鐵木奇萊一面疾奔,一面回頭催促落在他身後的族人。
莫那的舉動就像一種深奧的神諭,讓平凡的靈魂感受到不凡的存在!他的動作或許過於激烈,但卻沒有人可以提出質疑。人無法質疑層次不同的東西,特別在他們受到強烈震撼的同時!
此時莫那的妻子已經懷了第一個孩子。為了維持家族的生計,莫那遵循著祖先遺留下來的作息,在天氣暖和的季節栽種著甘薯、旱粟、小米等作物,在北風開始吹襲的季節裡打獵、追蹤山豬與山羌的足跡。並在每年白天最長的時節舉行祖靈祭,以感謝祖靈GAYA一年來的庇佑。
「鐵木奇萊?」莫那看著那個走在最前面、和自己年紀相仿、顴骨突出而四肢粗壯的道澤人,在他的記憶裡,那人似乎就是道澤社號稱膂力最強、槍法最精準的戰士鐵木奇萊。
「我是指那個小男孩。」
辮子被硬性規定地剪去了。諷刺的是要他們紮辮子與剪掉辮子的人,都是外族。台灣人連如何處理自己的頭髮都沒有權利!
他定了定神,從回首的視野中看見一個年輕警察帶著一個原住民中年女子,站在自己身後。
帶頭的莫那是一隻已然鎖定地面上野兔的老鷹,雙眼裡只看得見道澤人的背影。
二十多雙不敢置信的眼睛,質疑地望著他。
「鋪設鐵道?在山裡鋪鐵道可不容易啊。」在埔里社撫墾署陽光明亮的接待處裡,一名身穿著一黑色警察制服的日本警官,對著面前的陸軍步兵大尉深堀安一郎,臉露驚訝之色地說著。
看著抽動著身體的水鹿,莫那拔出腰際上的刀,往鹿的脖子上刺擊,並且在刀刃拔出時帶出了鮮紅的鹿血。莫那彎下身子,把嘴靠過去,吸飲了兩口那溫熱而帶著腥味的液體,然後轉身對巴望招招手,要巴望一起過來,分享莫那的獵物。

幾個族人趕緊跑過來,幫忙把不斷呻|吟的青年扶起來,只見那青年的腳背上滿是鮮血,嘴唇則是因為痛楚而變得蒼白。
「哼,道澤雉雞!」
當可以逃走的人,沒有一個留下,剩下來那些與這塊土地共存亡的人,只能試圖用血蒸凝成烏雲,期望能掩蓋日本帝國炙熱的日頭。雖然那些雲彩,只能帶來一場驟雨,倉皇地留不下具體的痕跡,但那些犧牲者的意志卻已化為絳水,滲透進平原上豐饒作物的根,結實成碗中的米飧,在台灣人的味覺裡綻放成悲憤的滋味,濃郁得沒有人忘記。除了那些在一夕之間承認自己變成了異族的人之外,那份悲憤,是以「心」做為容器,只等待有一天承積了足夠的能量,將再次傾洩而出。

但事實上,真正站起來反抗日本人的,不是清軍,而是生活在台灣這塊土地上的泱泱眾生!
他們父子倆看著灰頭的SINSIN鳥在樹枝上用牠短而尖的喙啄食著粗糙的樹皮,牠那肚子上黃褐色的羽毛和眼睛旁一整圈白色的眼眶,讓牠永遠看起來靈動而高貴。
「起來!」莫那蹲在青年的身旁,用手拍了拍他顫抖的身體。
在不曾間斷的歌聲中,魯道拜依抓起了火堆裡的一根木頭,用其上的火苗點燃煙斗裡的菸草。他喝了許多小米酒,感覺已有些微醺。但看著自己兒子的婚禮盛大而熱鬧,身為馬赫坡社的頭目,他也感到無比的驕傲。
這一天是馬赫坡社集結全部落的貨物,前往市集與漢人交換物資的日子m•hetubook.com.com。在燦爛的陽光之下,莫那帶著其他三個部落裡的壯丁一起,跋涉了小半天的山路,來到位於霧社的物資交換中心。

賽德克會用打獵所獲取的山產與動物毛皮,與漢人交換他們生活所需的食鹽、火柴、布匹,甚至是鐵器與槍枝彈藥。經過這些與他們有所接觸的漢人傳述,莫那魯道對於外面世界所發生的一切有所耳聞,但他卻從來不認為日本人佔領了台灣,會對於深山裡這片由GAYA眷顧的土地有所影響。
「鐵木奇萊,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他轉過頭去望著道澤人消失的森林,緊緊地握起了拳頭,用如同岩石一般堅硬的語氣說:
「莫那,我陪你去!」巴望突然說。
在這因為霧社溪一個U字彎而形成的半島台地上,漢人與散居在廣大山區裡的各族人,在此間發展出一個小小的市集。在這裡,各種族之間的交流密切,但偶爾也會有零星的衝突發生。
因為怒氣而膨脹的心臟,讓莫那在行進中突然舉起槍,朝那年輕族人腳上放了一槍。

「爸爸,昨晚我夢到一隻頭上長角,眼睛有白斑的鹿。」在梅雨剛剛結束的杉樹林間,濕潤的樹幹上長滿了暗綠色的苔蘚。一大早起床準備出外打獵的莫那,興奮地對父親魯道拜依訴說著昨晚的夢境。
相同美麗的夕陽,同樣降臨在馬赫坡社的山林裡。它撫慰著這個世界上的苦痛與危難,卻也同時映照著希望與歡欣,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光和闇影同時存在,才是恆久不移的常態。
猛不防,一隻狂奔中的山羌從草叢裡一躍而出,牠發現了前方獵人的存在,於是以一種奇怪的腳步猛然地改變了前進的方向,朝溪流的方向奔去。
在此同時,巴望也按捺不住欣喜,從後超越了莫那的身子。他走到莫那面前兩步的地方,舉起手中的槍,準備對水鹿射擊。
有誰可以毫不遲疑的用子彈捍衛一份不可侵犯的自尊?
看著莫那的臉,巴望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心態來面對他,那種疑惑是一種複雜的感受。
但莫那身為頭目的兒子,為了舉辦一場符合身分的婚禮,他還是繼續地深入渺無人跡的森林深處,期望獵得更多的獵物。
每一個接近莫那身旁的人,都可以感覺鄰近莫那的空氣,似乎有一種不同的氛圍。只要一接觸到,你自然會變得較為恭謹,不敢造次,甚至連呼吸都會放輕。對於那種無法形容的感覺,有人稱之為領袖氣質。
「我確定,有什麼好害怕的!」
終於,老漢人認輸了。他重重搖搖頭,從胸口中吐出一口鬱悶的氣,斜睨了莫那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鹽袋旁,用容器小心地把潔白的粗鹽一杓杓裝填到藤帽裡。

魯道拜依的聲音獲得眾人的熱烈回應,屯巴拉社頭目這時也走近他,以親家的身分舉起手中的酒杯向魯道拜依道賀。
看著巴望驚魂未定的模樣,莫那心中有隱約的歉意,他對巴望露出溫和的微笑,似乎在為剛剛的舉動道歉。
老漢人直立起背脊,迎接莫那的到來,而莫那一班人從陽光裡走進棚架下的陰涼處之後,便隨即把背上的鹿皮山產往地上一丟,順便舒緩一下因背負重物而痠痛的肩膀。
羅阿齊聽見了莫那的話,拍了拍莫那的手臂,和另一個獵人走向山羌,把山羌抬起。準備返回部落。
樺山萬萬沒想到台灣民間的抵抗力量比預估來得猛烈許多,在各地義勇軍頑強的攻勢下,樺山資紀必須動用到他原先所預估的四倍軍力,花了近半年的時間,才勉強掌控住整個台灣的情勢,但民間零星的反抗仍持續地時有所聞。
這一刻,在中台灣奇萊山的懷抱之中,天空,還是蔚藍的;陽光,還是溫暖的。
尷尬的對峙,可以讓時間變得異常緩慢,現在就看誰會先沉不住氣站出來妥協,說穿了,所謂的討價還價,爭的也是雙方的氣勢。
慢慢的,莫那的足跡來到一個清澈的小水潭附近,原本緩緩步行的莫那在這裡停下了他的步伐。
「長官,人來了。」陷入恍惚的深堀,被後方傳來的聲音拉回現實。
莫那知道,這種情形代表著自己還不夠成熟,他希望自己能夠找到掌握那力量的方法,成為一個完美的戰士。
這樣善於織布的巴岡,與具備了勇氣與力量的莫那結合,可以說是完美的結果。
「馬赫坡人,鐵木,那個最高的就是馬赫坡社的莫那魯道!」幾個行進中的道澤人也發現了棚架下的眾人,其中一個青年還挨近鐵木奇萊的身邊,指出了莫那。
「一點點。」婦人用生硬的日語回答。她是居住在埔里做小買賣的平埔族人,在日軍佔領台灣這段期間,因為生意上和日本人有所往來,所以會說簡單的日語。這一次當深堀請求撫墾署幫忙尋找熟悉山區狀況的嚮導時,語言上可以溝通的她便成了最佳的人選。
「是啊,山裡面是有很值錢的東西像檜木啊、樟腦啊,但問題是山上的生蕃聽說野蠻至極啊!」警官提起了居住在衛哨後方廣大山區裡的原住民,臉色不禁擔憂起來。
隊伍中有年長的族人看不過去,出聲喚著莫那,聽見呼喚的莫那發現後面的人不再跟上來,這才停下腳步回頭。
「別想逃!」莫那擊發了火繩槍的子彈,聲響讓鄰近樹上的山雀倉皇飛離了枝頭,但莫那的子彈只削過了山羌背部的表皮,讓牠的腳步稍稍顛簸了一下。
即使是自己的族人,有些界線也不容逾越!
像在馬赫坡社和道澤社之間,就曾經因為獵場的糾紛https://m.hetubook•com•com而發生過戰鬥。在那場戰鬥之中,道澤人不敵壯丁人數佔盡優勢的馬赫坡人,不僅多人傷亡,更被迫讓出了一部分的獵場。
莫那與族人一起憤怒回頭,那雙藏著刀刃的眼睛盯住道澤人一副隨時想撲上來的架勢。
「哈哈哈!」塔達俄等人聽見莫那的話大聲地笑了起來,而且那笑聲似乎還擁有著渲染力,連聽不懂原住民語言的漢人小孩都站在原地傻傻地發笑。
他看著巴岡瓦力斯美麗的臉龐,暗自祈禱著眼前這歡樂而溫暖的情景,能像深山裡那些高聳的紅衫木一樣,在日出與日落之間,永遠維持著屹立不搖。
「莫那魯道,你別囂張,終有一天我會獵下你的人頭!」
在老鷹飛翔的路徑上,任何一片擋在面前的落葉,都是一種對於驕傲的挑釁。
這是賽德克族的習俗之一,在狩獵之前一定要先進行占卜,即將出發打獵的獵人,必須藉由SINSIN鳥的叫聲和行進的方向,來預知此行的吉凶。一旦占卜出現凶兆,該次打獵的行動就得取消。
「發生了什麼事?」巴岡瓦力斯緩緩站起,寬大的寬巾也掩蓋不住她懷孕的大肚子。
「啊哈——成功了、成功了!」手持著弓、一臉笑容的年輕獵人巴望,從草叢裡跳出來,看著地上的山羌發出勝利歡呼。
以海軍大將出身的他,站在平穩不會搖晃的土地上,竟還是隱隱感受到大地的顫抖。
莫那把身體轉了一百八十度,看見三個道澤人背上背著滿滿的山產,和一個道澤小孩走在一起,正從一整排的楓樹旁走近老漢人的店舖。
他從不奪取別人的獵物,也遵守部落之間的協定,不侵入他人的獵場。在賽德克族人的紀律裡,那些不遵從祖靈訓示的行為,必將得到祖靈的詛咒,不僅人會生病,連農作和狩獵一樣都會有歉收的厄運,而莫那打從心裡看不起那些違背祖訓的人。
「啊,麻煩你了。」深堀先對警員道謝,然後對那婦人點了點頭。
老漢人皺著眉頭接下帽子,仔細打量了一下地上的皮毛貨物,再看看手中的藤帽。身子只到莫那肩膀的他,對著莫那比出一個藤帽太大的表情,但態度卻不敢太過於強硬。
莫那的友善,讓巴望稍稍寬心,他從莫那手中接過水鹿的身體,戰戰兢兢的吸吮了兩口新鮮鹿血。當那熱流通過喉嚨時,巴望抬起頭,和莫那面對面四目相交。莫那染著血的嘴唇驕傲笑著,和之前開槍時氣勢懾人的樣子好像是兩個人。
「是鐵木奇萊吧。」
莫那把手中的鹽交給了塔達俄,嘴巴則說著調侃鐵木奇萊等人的話。他輕蔑的語氣,彷彿在譏諷道澤人像雉雞一般毫無戰鬥能力。
樺山資紀坐在他的檀木辦公桌旁,看著手中的日軍傷亡報告書,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
「快跑,馬赫坡社的人追來了!」
尋到了父親的首肯和吉兆的支持,莫那興奮地從地面上跳起,這動作也惹得SINSIN鳥拍拍翅膀就往天空飛去。莫那咧開嘴,露出了雪白的牙齒開心地笑著。他把放在地上的火繩槍拾起背在肩上,向父親點點頭,隨即轉身往佈滿了露水的森林裡奔去。
突然,族人塔達俄的話,吸引了莫那的注意。
「沒有人可以放話要我的人頭,你最好記住這一點!」
「台灣島是我大日本帝國的新版圖,未浴皇恩之地!今天我們進入這一塊土地,便要以愛育撫孚為原則,使人民歡喜歸於我皇覆載之仁,但同時也要恩威並行,使人民不得生起狎侮之心——」
道澤人沿路丟棄的布匹雜物散落在山徑上,被馬赫坡人踐踏而過,沾染上泥土的痕跡。
「山地森林產業要開發,交通不做不行!」年約三十歲出頭的深堀有著一張軍人嚴肅的面孔。在他身後,十三名身穿著陸軍制服的士兵正蹲在地上,一一整理著準備進入山區的裝備。
深堀大尉,就是三組調查隊裡其中一個隊伍的指揮官。
警官的憂心,讓深堀的眉毛微微皺起,山上蕃人出草獵人頭的習俗,早就是軍中人人皆知的消息。

眼看總統臨敵不戰而逃,那些高唱對日抗戰的士紳、文武官員、大商人、大地主等各級首領人物,以及前清朝的統治階級,同樣都爭先恐後地逃回中國。
就在此時,一個大概只有十五、六歲的年輕族人突然從後加速,像一隻疾奔的羚羊般超越了帶隊的莫那魯道。年輕的族人拿著尖刀,一臉興奮地越跑越快,那是第一次參與獵食的獅子所擁有的昂揚鬥志。只是這樣的情況看在莫那的眼裡,卻猶如一根刺扎入了眼睛。
「莫那,還要追嗎?」塔達俄小心地問。森林裡道澤人的腳步聲已然渺遠,但大家還在等待莫那的決定。
先行返回的族人開始動身,莫那和巴望兩個人一起轉身,往部落的反方向走去。
雖然已經年近六十,但樺山資紀久經海風吹襲的臉龐,卻仍神采奕奕。他走近地圖,用手指著地圖上台灣島的中央山脈,緩緩地說:「特別是由蒙昧頑愚蕃族所割據的台灣心臟地帶,那裡的林產與礦產將是我帝國無限的寶藏啊!」
「SINSIN鳥的預測果然準確!」莫那單手握槍,把槍管橫在肩膀上走到巴望身邊。他心中不禁幻想起未來在他婚禮上族人分享著鮮美食物時的場景。
至於那些遠離塵囂,擁有高山、森林可以倚靠的賽德克族人,空氣中風向的改變,他們似乎也隱隱地察覺到了。
巴岡的五官深邃,身材纖細,在莫那高大的身影旁看來顯得嬌小,但當莫那粗厚的手掌感覺著巴岡瓦力斯充滿女性m.hetubook.com.com魅力的腰際線條時,他還是被自己懷裡那個與自己截然不同的柔軟身軀所撼動。
魯道拜依將一整杯的酒一飲而盡,意猶未盡地大聲唱起自己即興編起的歌謠:
老漢人不敢直視莫那的眼神,只敢把頭低下來看著莫那身上那件從胸口覆蓋到大腿、白紅相間宛如袈裟的麻布寬巾。雖然山上空氣裡滿佈著寒意,但老漢人的額頭上卻已隱隱浮現冷汗。
「好、好,賣夠看了,要亂不要在我這裡亂!」老漢人眼看氣氛不對,趕緊出聲舒緩一下雙方劍拔弩張的狀態。
「按怎?」感覺到小孫子拉扯著自己的褲管,老漢人暫停了手邊的工作,疑惑地朝小孩掛著鼻涕的臉龐看去。但當他順著孫子畏懼的眼神,轉頭看見了莫那等人的身影,突然臉色一變,嘴裡不禁嘀咕了起來。
那印璽在白紙上留下的印記殷紅如血,不但正式宣告中國在台灣海峽上劃下一刀,將台灣、澎湖送入異族懷抱之中;那強烈的顏色,更宛如一種預言,預言著鮮血,將隨著日帝國的入侵,染紅這一片南懸於婆娑之洋上的肥沃土壤。
「我帶隊的時候,誰都不能跑在我的前面!」莫那看著眾人,用嚴厲的聲音大聲地對著所有人訓斥:「戰鬥中如果再有人衝到我前面,我一定射殺他。戰鬥由我打前鋒!」
莫那和巴望安靜地走著,雜草叢中隨時都有帶刺的植物準備著割破他們的皮膚。尋找獵物是一件刺|激但需要耐心的事情,急躁與吵鬧無法帶來任何收穫!
風吹過用木頭簡單搭建起來的棚架,一個年幼的漢人小孩站在棚架下,遠遠看見莫那魯道等人,背負著獸皮走來。雖然小男孩的眼睛早已習慣看見各樣人種穿梭在他周遭的世界,但他骨溜的眼神,卻還是被莫那高大的身軀和臉上剽悍的氣勢所震懾。看著幾名賽德克族人越走越近,小孩怯生生往後退了幾步,躲到一旁一個正忙著清點貨物的老漢人身後。
莫那魯道帶著塔達俄等人,從蜿蜒的山路上,一路直奔進馬赫坡部落裡。
有獵物,就有狩獵者的存在。在距離道澤人約略兩個弓箭射程遠的後方,莫那魯道帶著約莫二十來個馬赫坡社的壯丁,用飛快的腳步追逐著鐵木奇萊等人。
「你笑什麼?」道澤小孩生氣地朝著老漢人的孫子吼叫,漢人小孩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卻也不敢再露出自己白白的牙齒。
「莫那魯道,我叫鐵木瓦力斯,我長大以後也會獵下你的人頭!」那個看來不超過十歲的道澤小孩,竟也出聲威脅。
莫那的聲音清楚地鑽進每一個人的耳朵,大家都對於這樣的話語感到心驚,但這就是莫那魯道!
『我是魯道拜依,那是我的兒子莫那魯道,他氣壯豪快,勇猛剽悍,將來會是一個難得的大頭目,你女兒好福氣,嫁給了我兒子——』
突然,SINSIN鳥像是聽見了莫那的心聲一般,從高高的枝頭滑翔而下,落在了兩人右手邊的地面上,並發出「唧啾、唧啾、唧、唧」的叫聲。
思緒至此,莫那的嘴角浮現笑意,但當他再把眼神對準了鐵木奇萊時,一副不把對方看在眼裡的輕蔑則絲毫不加以遮掩。
莫那喘著氣,微微抬頭看了巴岡,卻沒有說任何一句話。他只是把精神專注在裝填子彈上面。
「汪汪!」山上獵犬兇猛地吠著,莫那聽見了狗兒的叫聲,和身旁其他獵人交換了眼神,彼此散開,準備包圍被獵犬趕下山來的獵物。
自從一八九五年日軍從基隆鹽寮登台以降,因應大清國割讓台灣而由官紳鼓吹成立的「台灣民主國」,卻在「總統」唐景崧毫無決戰之心、只求個人安危捲款潛逃回大陸的情形下,僅只維持了短短十二天,就宣告滅亡。
在他接收台灣的計畫裡,原本預估打下台北大約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但沒想到駐守在澳底的前清軍卻絲毫沒有抵抗日軍的意願,樺山資紀在不動一兵一卒,連火砲也沒發射一枚的情況下,就佔領了易守難攻的三貂嶺天險。進而在十天之內,將日軍的部隊開進了繁華的台北城。
只是當深堀想起臨行前妻子充滿憂慮、泫然欲泣的眼神時,他的心中還是不免隱隱作痛。
「哼!」鐵木把視線從莫那身上移開,一邊把肩膀上的貨物卸下來放在地上,同時也用鼻子發出了不屑的聲響。
他的內心有一份奇怪的感覺,有時候,莫那會覺得自己的身體不是自己的,尤其是在戰鬥的當下。就像剛剛那一槍,回想起來,莫那覺得那是某種力量藉由他身體所做出的動作,每當他憤怒或是充滿戰意的時候,他就會變成另一個他所不認識的自己!
鐵木奇萊回頭看見那族人在草叢裡滾了兩圈,大腿接近膝蓋的後方,有一個栗子般大的傷口,正激烈地流出血來。
看見莫那的動作,巴望機警地向四周張望了一下。他的眼睛沒有花費多少工夫,就發現水潭附近有一隻頭角扁平、眼睛附近有白毛的水鹿,正優雅地在水潭邊喝水。
在這被群山環繞的化外之境,整個世界運轉的規則還是太陽、祖靈與四季。莫那且不知道在他成長的這幾年之間,在那些溪流的下游平原上,正爆發著一場民族與民族之間的對戰。
莫那一邊行走,一邊又回頭看了那群道澤人一眼,他的心像是吞下了一陣暴風雨,有一股憤怒在胸口肆虐。
儘管事件過去已有一段時間,但那次的失敗仍被道澤人視為奇恥大辱,而莫那身為馬赫坡社頭目魯道拜依的兒子,又是霧社各社之間公認的勇士,所以當莫那倨傲的臉倒映在鐵木奇萊眼中時,鐵木不禁緊緊地咬住自己的牙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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