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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喜憂國

作者:張大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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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間新聞

晨間新聞


「我想親自和強尼談一談。」我說:「請你幫忙,柏格森小姐。」
我終於來了。帶著滿心的愉悅與驕傲,帶著沉重的書箱和行囊,還有一口大同電鍋。我喜愛這裡。一切正如當初所想像的,這個大學城是一方美麗的夢土。夾道的楓樹開始變紅,兩旁庭院中碧草如茵,白漆木屋呈現著寧靜、優雅的況味。
她的名字是羅拉.安德森,強尼報導過她的故事——一個免費替人和陰間親友傳遞消息的靈媒。強尼報導她的方式非常奇特,打破了他堅持三十年之久的慣例。
即使是熟識強尼式新聞報導的人都無法確認:這個消息是真是假?連基督徒都為之困惑。
本地警察局以為「TAMADER」是一個新興的暴力集團,便著手在校區附近展開調查,他們對新聞界宣稱:一切尚無進展,無可奉告。
如果你們因此而發怒,就該平心靜氣地聽一聽強尼.華特斯在另一則報導中引述彼得.霍爾的話。他是這麼說的:「我的員工都非常勤奮,他們有權利留在這裡大吃大喝,痛快地享受,隨便說話、和任何人見面,他們不需要恐懼。這裡是美利堅合眾國,我們有的是自由、驕傲和愉悅。一切的問題都應該在邊境以外的地方解決,一旦他們進來了,就讓他們留下來,這裡是他媽的美國!」

羅拉.安德森從她所釋放出來的鬼魂那裡得知一些消息,都是關於強尼.華特斯本人的——他是康乃狄克州一個英格蘭貴族末裔的長子、曾在大戰期間到歐洲從事過幾年的隨軍記者——還有,他在「那邊」的,從未互通音訊的,注定要永世隔絕的親友都想念他。
羅拉.安德森穿一套紫底黑褐花的老式迷嬉長裙,肩上圍披著一條大紅綢巾。和任何人所能想像的靈媒一樣,她獨居在一個不知名的所在,落地長簾遮住窗口,使自然光無法滲透到這個小角落裡來。她有一只裝飾用的水晶球、一套很可能是從車房大拍賣會場便宜買來的古木圓桌和高腳椅,桌面中央有條明顯而深刻的裂紋,使整個房間產生一種被切割成兩半的疏離之感。
「我知道。」我正盯著螢光幕,彷彿一眨眼就會讓強尼消失一樣:「可是如果等他報完新聞,我就找不到他了——我上次打來過,情形就是這樣。」
強尼.華特斯每天清晨七點零五分為你揭開美國的序幕,他幽默、豐富、公正又神祕。他永遠不會否認世界上那些不承認他、以及別人不承認的人和事。他一點都不主觀、武斷。他更不在乎有人不知道他是誰,因為你永遠也不會真正了解他,你永遠也搞不清晨間新聞是真是假。但是他一步一步地引領你,如一位靈媒引領一個盲人。
週日晚間八點,當我們各自收拾行囊、準備開車返回芝加哥的時候,通常會打開房間裡的電視機,提醒自己:假期即將結束,我們就要回到真實的世界裡去了。我們在關上義大原裝的皮製手提箱之前,總記得用Toshiba電鬍刀刮淨這兩天來未曾修剪過的髭鬚:帶著些許並不怎麼嚴重的救贖心情,吹吹口哨,告別這充滿慵懶和meaningless情調的莊園。
你並不知道:強尼.華特斯並不如你所想像的那樣,是一個多麼gunho的保守派。他也不是共和黨員。他比你所未曾見過的世界更加神祕。你仍然衷心地仰慕他,因為當你聽見窗外淅瀝https://m.hetubook.com•com嘩啦下著大雨的時候,他會一本正經地說:「一個多麼好的天氣!鄉親。」你猜想(其實很有把握)老強尼和你是一樣的人:對自以為能看清一切事物的自由主義者始終抱以嘲誚,絕不妥協。
「當然。」他微笑著告訴我:「有時候,盲人比不盲的人更能認識這個世界的,小姐。」一面說,他一面邁向康莊大道;隨後又扭轉頭來,親切地叮嚀我:「這不是我說的,是強尼.華特斯說的。」
黛安.柏格森的敞篷車讓人砸了個稀爛。擋風玻璃板碎成齏粉,車尾凹陷,彷彿被一個巨大的鈍重器物戳撞了一百次。引擎蓋上用噴漆書寫著:「Fuck You」以及「TAMADER」。

「早安!」這位可敬的盲人可能聽見了我正在寫札記的聲音,啊!多麼敏感的心靈。
可是也有人不喜歡他。黛安每天會從電視臺的郵箱裡收到幾十封寫給強尼.華特斯的信件。總有十來封是充滿敵視與惡意的。上面署名:「寄給全世界最閃亮的牛屎——強尼」、「騙子強尼」、「強尼.幹你和你的新聞」……黛安必須負責處理所有的信件,還有許多電話。
在口哨聲中,我們會聽到「強尼.華特斯」這個名字,它可能是某個電視廣告的一部分,好像是說:明天早上七點零五分,「強尼.華特斯」要告訴我們:這個世界會發生什麼事?
我們不約而同的屈膝跪下,祈求主進入我們裡面,充滿每一個上帝的選民的心。主啊!進入我們吧!
他的調調兒更可以稱得上是一個異數——我敢打一百萬個賭:全世界任何所在找不到第二個像他這麼報新聞的:他每天清晨七點鐘準時踏入攝影棚,和工作人員打招呼(並且絲毫不帶猥褻意味地拍一下黛安.柏格森的屁股),別好袖珍型麥克風,入座。七點零五分,你就可以在螢幕上看見也聽見強尼.華特斯那迷人的音容笑貌,以及他親自撰稿的晨間新聞了。
比方說:你知道比利不愛吃菠菜,維琪痛恨山藥,邁可自以為對雞精敏感,而小約瑟為了和兄姊一樣反對某種食物,所以拒吃洋蔥。於是你會悄悄地把那些「噁心的」、「難聞的」東西壓碎、研粉、攪拌成糊、漿,混在孩子們愛吃的食物裡,使餐盒塞滿了一定會被吃光的concoction。這是你的祕密,連你的丈夫彼得.霍爾都不知道。

憤怒的中國留學生、僑胞和非法移民此刻已經悄然隱遁到人群裡去,他們之所以對黛安.柏格森的跑車下手,其實是因為他們找不到強尼.華特斯本人的緣故。
當然,也沒有人會去打聽:你那遙遠的目標是什麼?倒是有一點——你絕對想不到的:三個英勇的電視攝影記者冒著槍林彈雨的危險,拍下了你在超級市場門口壯烈遇難的經過。你的右肩首先中彈,你痛苦地推開原先被你挾持的人質,柯特點四二的槍管向地面傾垂,緊接著,你的胸前、腹部各爆出兩朵血花。
強尼.華特斯預測派特.羅賓生要到中國大陸去訪問佈道,可能的話還要在那裡的電視網上開闢他的老本行節目:700club。「根據可靠消息來源指出:如果這一切進行順利,派特.羅賓生極可能在一九八八年出馬競選美國總統,他的選舉課題將是雷根政府任內八年以來懸而未決的限武談www.hetubook.com.com判、中東和平和南美洲內亂等。」強尼的眼中閃過一抹頑皮的光澤:「上帝反撲,我們等著瞧好了。」
「早安。」我溫柔地說:「你知道我在這裡?」
「我不能否認羅拉.安德森所說的一切——」強尼回到他的灰色背景片之前說:「我不能否認她,以及『另一邊的他們』。這裡是NEC電視臺,我是強尼.華特斯,為你報導世界上發生的事,你們的、我們的和他們的。」
強尼.華特斯在伊利諾州新榆郡的地方電視臺幹新聞播報員,已經有三十年之久了。觀眾喜歡他的模樣、他的聲音和他的調調兒。他長了一頭濃密的銀白髮絲,灰藍而近乎透明的眸子經常閃掠出一抹頑皮的光澤。據說他是康乃狄克州一個英格蘭貴族後裔的長子,曾經在大戰期間到歐洲從事過幾年的隨軍記者,所以他的口音非常奇特,混糅著布利斯班、東港和巴黎三個遙迢城市的腔調。對於新榆郡地方無所謂口音的居民來說,強尼的鼻音顯得既詼諧、又神祕。
我們屬於這個俱樂部。在每個週末的清晨,我們變成一個人。穿臺灣製的adidas軟底鞋,白色的Nino Cerruti牌長褲和Crocodile上裝,陸陸續續來到我們的莊園,暫時丟掉芝加哥的一切——那裡有我們工作的大樓和我們睡眠的大樓。我們在那裡幹律師、會計師、牙醫、設計師、工程師和心理醫生,忙得忘記本行以外的任何事物。
他們的運氣算是不壞的,遇見了彼得.霍爾:一個六呎四吋的大個子,他的妻子是個烹調高手,使他營養均衡,有足夠的精力,經營這樣一個龐大的工程公司。新榆郡附近的new town有一半是他和他的非法移民搞起來的。彼得.霍爾替他們安排住處,語言訓練班,各種貸款,替他們應付移民局的牛鬼蛇神——如果這一步應付不妥,還得替他們付保釋金。
強尼.華特斯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哲人,我在札記上記錄了他的名字和一次奇妙的邂逅,這個早晨將會使我永遠難忘,我從平凡卑微的人身上得到莫大的啟示。
「他說,呃,」我說:「他說,有一種由中國草藥提煉的抗癌藥物已經開發成功了,我想知道在哪裡可以買得到——或者那是一種什麼草藥?你知道,我常常覺得自己得了一種奇怪的癌症——」
我曾經打過幾個電話給強尼——當然,接電話的不是別人,永遠是黛安。
我並不急著到新聞大樓去上第一堂課,我寧可多在這兒流連片刻,呼吸一下潔淨、自由又多麼羅曼蒂克的空氣。啊!晨露沾濕了我披肩的長髮,沁涼的感覺真是筆墨難以形容,我只能說:自己煥然一新地像個重生的孩子了。

他們都很聽話,卻不知道彼得.霍爾是在晨間新聞的時候慢跑,他幾乎說不上來,強尼.華特斯生做什麼德行?而他們則提早一小時起床,經市中心跑到上城,再轉回宿舍看晨間新聞。偶爾在回程的路上向黛安.柏格森的敞篷跑車吹口哨,還會招來對方的白眼。其中一個波多黎各人(口哨吹得極好,音質詭異而性感)在一次慢跑途中消失了蹤影。還有一個打從臺灣來的矮子遵令不吃大蒜之後,開始疑心自己得了某種奇怪的癌症,像狗一樣地到處尋找中國草藥。

「抱歉,他正在報新聞。」

你輕輕地www.hetubook.com.com搖搖頭,笑笑,覺得這條新聞一定有問題,但是你不知道:究竟是哪個部分的哪個人撒了謊?那個漁夫?利比亞當局?芮德曼?還是強尼.華特斯。但是在這樣一個忙碌的清晨,你需要笑一笑,就像比利需要菠菜一樣。
只有強尼.華特斯沒播放這段影片:這反而可能是你所不願意的。你當初要做一大票的動機,不就是為了買一輛敞蓬跑車,開回新榆郡,在和黛安.柏格森錯車的時候,對她吹一聲詭異又性感的口哨嗎?
看哪!那邊走過來一位盲人,他穿著一套奶油色的寬鬆便裝,手裡拄著支銀亮的枴杖,神情充滿了驕傲、愉悅和自信。
羅拉.安德森坐在對面,強尼.華特斯坐在靠近觀眾而背對鏡頭的一邊。兩人的雙手勉力伸越過圓桌,在裂紋上方交會、交握。羅拉開始像一頭發了情的母羊那樣呻|吟起來:「奧林帕斯諸神、尼羅河的法老、拜占庭可魯斯圖大祭司、阿帕契的屠皮酋長、北京天橋的說書人……賜給我無比的神力和魔力,把世界陰暗的另一面釋放出來!」
「他走進來,穿著那套一成不變、也永遠不過時的銀灰色西裝,向每個人揮動兩、三根手指頭致意,拍打一下你的屁股。」黛安指的是她的屁股:「你知道那是很善意、而且性感的。我喜歡這個糟老頭兒,非常。」
你是一個家庭主婦。你和我、還有許許多多每天收看本地電視臺晨間新聞的觀眾至少有一點是相同的:我們都「不完全相信」強尼.華特斯播報的內容,我們都知道他經常會胡扯。問題是沒有人知道:哪一條新聞是他自己編的?你每天準時收看強尼的晨間新聞,一面為四個孩子準備午餐盒,表情和強尼一樣嚴肅、專注、一絲不苟;可是你心裡潛伏著一點非常隱祕的樂趣。
我們只會被「我們」自己所欺騙。
而在我們的莊園裡,我們連本行也統統忘記。我們在此地啖飲馬汀尼、打高爾夫、賭二十一點、玩一整天的trivial pursuit ,偶爾交換性|伴|侶。
你笑得很開心。雖然你根本不知道吉米.卡特缺牙前和缺牙後的模樣有什麼差別,然而你相信民主黨加上吹氣球(一種讓腮部肌皮極度緊張、腫脹的動作)絕對是可笑的事。


「呃,是關於一條新聞。」我同時也在傾聽著強尼所播報的另一個消息:「最近科學家發現:一個正常人若是經常置身在廣告媒體之中,可能會導致提早老化的現象。胡佛研究中心的腦部科學研究小組主任隆納.克羅斯比博士在一項國際生理及病理學研討會中發表了上述的聲明……」
我們一向不會被廣告欺騙。我們只是在平常日子和週末以不同的方式欺騙自己——平常我們很孤獨,週末我們是一體。至於那個什麼「強尼.華特斯」,他到底是幹什麼的?靈媒?算命的?還是導遊?
NBC的新聞部把這段影片和世界各地的各類暴徒被就地殲剿的影片剪接在一起,賣給許多國家,讓世人知所儆惕——也就是說:NBC希望其他的壞蛋看到了你(們)的死而膽小;而好人則從而瞻大。
強尼製造我們所需要的許多東西。知識、常識、人與世界的關係、價值、樂趣、謊言和希望。我們卻都不認識他。他只在每天清晨準七點踏入攝影棚之後才存在,佔據我們一天之中不到1/24的時間。黛安.柏格森曾經向她和圖書的朋友、學生和幾個校區報紙的記者表示:強尼帶給她一整天的活力。
你總共幹了十一票。屠殺了一家又一家的雜貨店、加油站、速食餐廳……這些都不算什麼,離你的目標還很遠。直到你死在南加州靠近墨西哥邊境的小鎮超級市場門口,一直都沒有人知道:你的名字是什麼?你的身分是什麼?你為什麼要如此殘酷?
現在,我坐在一張純白的法國式涼椅上,看著公園裡三三兩兩的人們從我身旁走過。他們的衣衫整潔,神情閒適,彷彿也分享到一個來自遙遠東方的陌生女孩的快樂。

事實上,早在今年二月間,700club就透過全美的電視網提到中國。節目中宣稱:臺灣地區有百分之九十五的觀眾每天收看「七百俱樂部」,派特還在一幅世界地圖中指出臺灣的位置,並且像一位沙盤作戰的指揮官,將一只背後藏有磁鐵的十字架壓覆在Taiwan的字樣上,說:「上帝已經釋放了這裡的人,讓我們齊聲讚美主。現在,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使命。」他一面說著,一面指向臺灣的左上方。
你是一個天生的盲人,不相信運氣、天氣和民主黨。你從來不收聽廣播,因為廣播電臺不是專門為盲人設立的——廣播電臺一向把所有的聽眾「假設」成盲人。可是你每天都要聽老強尼的晨間新聞。你會永遠記得老強尼開了吉米.卡特一個玩笑。他說:「在離開平原鎮十一年之後,吉米.卡特重回到他的故鄉,換了職業,也改了口音。這位前任總統如今是一名稱職的木匠。不過在三個月以前,一塊崩斷的櫸木打斷了他的一顆門牙,使他說起話來更像一位在華盛頓賣汽球的助選員。」
「事實上,盲人反而比不盲的人更自由。」你在電話上對黛安這樣說:「請你替我把這話轉告給老強尼,說我問候他。他會懂得我的意思的。」
當你正把菠菜汁傾入熱可可的時候,聽見強尼濃重的鼻音,他說:「白宮發言人芮德曼鄭重否認了來自利比亞的一項消息:該消息指出:一架美國空軍F-111的戰機殘骸已經被利比亞海岸巡邏隊尋獲;協助巡邏隊打撈軍機的利比亞漁夫達卡哈透露:他可以發一筆小財,因為該軍機飛行員所佩戴的一只由臺灣製造的Dunhill名錶還走得很好。」
如果他們解不開「TAMADER」是「他媽的」之謎,恐怕永遠不會有什麼可以奉告的進展的。
「你應該去看你的醫生。」黛安親切地說:「而且,我們不能提供任何商業性的服務,抱歉。再見,祝你好運。」
「有什麼事我可以效勞嗎?」她說。
強尼在前一天的晨間新聞中曾經這樣說:「中國是一個古老的民族,長期的貧窮、落後和戰亂使中國人成為非常珍惜食物的人種,他們珍藏食物的辦法很複雜,也很簡單,就是吃。中國食物的美味已經是舉世聞名的了,但是最近我聽到了更驚人的說法——位在亞洲東南方太平洋中的臺灣,是美國第五大貿易夥伴,近年來經濟發展迅速,直追日本。當地的中國人的飲食習慣也跟著進步了,他們吃得更多、也更怪異。根據一位社會寫實主義流行歌手的描述:臺灣的中國人每年都要吃掉一條高速公路。此外,可靠的消息來源指出:他們把公路上的柏油剷除,攪押沙拉。用混凝土做三明治。路面下有億萬公噸以上的垃圾和有毒廢棄物,但是在精緻的烹飪手藝之下,這些hetubook.com.com在已開發國家列為污染源的東西都會變成一道道可口的雜碎、炒麵和北京鴨。精采極了,不是嗎?」
你要幹一件轟轟烈烈的大案子。弄它幾百萬美金,所以你得先幹幾件小案子,先弄它幾百塊美金。你離開伊利諾,來到賓西凡尼亞。從一對亞美裔人祖孫手上搶了四十二塊錢和一頂寬邊帽。把兩具瘦弱的屍體拖進玉米田裡,未曾加以掩飾,然後你吹著口哨,搭便車,一路南下,來到了孟斐斯,買了一把柯特點四二的手槍。從此中西部的高速公路原野上出現一名神出鬼沒的大盜。
「是的?」黛安說。
在以往,強尼的新聞裡從來沒有出現過「內容畫面」,螢幕上只有他自己和一片灰背景。道理很簡單,強尼認為任何畫面都會為觀眾帶來一些「鏡頭的意義」,這些鏡頭本身的意義卻可能導致人們去渲染、誇大或武斷新聞的意義。
他們都是彼得.霍爾手下的員工。來自巴西、祕魯、宏都拉斯、波多黎各、墨西哥、香港和臺灣。他們必須經歷二十一次冒險才能躲過邊界巡邏警察、移民局官員和密探的阻絕、圍捕和追剿。一旦越過德州的東、北界,便可稍事喘息。如果他們運氣稍微差一點,也可能在前來伊利諾的途中被公路警察攔住——因為他們的容貌和他們的運氣一樣不適於在這個國家生存、發展。
為了達到充分休閒的目的,我們絕對不對任何人、任何事認真。我們不在乎輸贏、勝負,不在乎彼此的關係,不在乎俱樂部裡面或外面所發生的一切。

但是,到了一九八六年九月中,強尼主播晨間新聞屆滿三十年的這一天,羅拉.安德森忽然出現在螢光幕上。使將近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五以上的觀眾產生錯覺,以為電視機的接收器出了問題,錯收了其他頻道節目。
強尼.華特斯在七月五日的晨間新聞中,引述不結盟國家組織本年度大會的主席——印度總理拉吉夫.甘地的話說:「不結盟國家比東、西方的強權勢力集團更為團結,就如同一個盲人要比不盲的人,更能自由地認識到世界的本質一樣。我們不會被表面的假象所欺騙。」

他們並不特別感謝彼得.霍爾。一方面他們本是美國精神的積極實踐者;只願意和他們的僱主維持公平的互惠關係,其中毋須摻雜任何無聊的善意、感恩、關懷、報答之情。另一方面,他們不喜歡彼得.霍爾玩笑似的命令,因為他們從來不把命令當玩笑,卻經常把玩笑當命令。比方說,彼得.霍爾常說:「不許吃大蒜,大蒜的氣味會引來移民局的老鼠。」「每天要看強尼.華特斯的晨間新聞,他可以幫你們學好英文——而且我太太說他不錯。」「如果你們每天像我一樣慢跑,就會出很多汗,流汗會使你們的皮膚變得白一點,嗬嗬嗬——」
但是我們新榆郡地方教會的虔誠信徒,對派特要競選總統的事卻很不以為然。我們相信:用上帝的大能釋放窮人、病人、煙毒犯和婚姻亮起紅燈的夫婦……的確非常靈驗。可是對付克里姆林宮、巴解份子、桑定政權等等,卻不是鬧著玩的。如果強尼的報導屬實,以派特的聲望來說,他非當選不可;那麼,他會放棄SDI嗎?會像教宗赦免狙擊手一般容忍恐怖分子嗎?會任由共產黨徒赤化南美洲嗎?這可是很難說的事。另一方面,如果強尼的報導是瞎扯淡,我們又不甘心——派特為什麼不真的出馬競選美國總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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