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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冰花

作者:鐘肇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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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畫的總像些……」
上午第四堂的下課鐘響了,向老師敬過禮,古茶妹就迫不及待地衝出教室,奔向弟弟的教室。她的弟弟古阿明這時也正好下課出來。
「我真想轉到他那班……我為什麼不是四年級呢?」
「他是我們班上的級長。」古阿明說。
如今想起來,那時的弟弟雖然可愛,但又是怎樣地使她傷心啊。她剛入學,眼看著那樣重要的東西——她那時只覺得不管是鉛筆嘍、橡皮嘍、筆盒、墊板等等,沒有一樣不是挺重要的——卻教弟弟一枝接一枝給蹧蹋。爸爸媽媽又那樣袒他,不給他就要挨罵挨打。她不曉得為這些流了多少眼淚。沒法,她只好把弟弟玩膩丟下的蠟筆頭兒揀起來用。
「對不起。」林老師趕快說:「我不該這樣……等會兒再說好了。」
「狗嘛,怎麼看不出。」弟弟還答得滿神氣。
「怎麼不曉得?早會時校長也說過呀。」
「嗯……姊姊,我不想回去吃飯了,我要去看看他。」
「要代表我們學校去爭取榮譽的,怎麼能夠這樣呢?你還是……」
郭老師再也沒有心思看小朋友們的畫了。反正交了以後慢慢看也一樣。看看錶,下午第四堂課已快完。有不少同學好像早已畫好,有的坐著發呆,有的在低聲交談。他叫大家停筆,吩咐畫好的交卷,還沒畫好的明天再畫。
「我非常高興,我有些不敢相信呢。」
「阿明哪,你這是什麼,我都看不出呢。」
林老師又想問問她的弟弟林志鴻的成績,但還是問不出口,只好這樣說。
不用說,林志鴻是要點上的,儘管他是老師的弟弟,也不會有人認為老師偏心。可是他們班上另一名,能不能點上弟弟呢?
這時,她發覺到郭老師從後頭走過來,在她的旁邊站住。她感到老師的眼光投在她的圖紙上。她的呼吸又窒住了,血激烈地往上衝,手也好像微微地顫抖起來。她只好停筆,裝著思索的樣子。她盼望老師快走過去,但一面又期待老師會在那裏多站會兒,心情很矛盾。
「哈哈……不壞嘛。我高興知道你叫古阿明。你告訴我級任老師叫什麼好嗎?」
「可能有的。可是學校裏誰也不會去碰那種東西。」
「我不!」阿明鼓著腮打斷爸爸的話,說:「我要怎麼畫便怎麼畫,老師教的我都不愛聽呢,姊姊更不行啦!」
阿明終於閉住嘴了,而且還像個小大人似地吐出了一口長氣。
「唉——」
「你的級任老師告訴我的。」
他已看到古阿明那裏,無疑鄰座的也一定看到了。聽口氣,好像在他所看的範圍內,就只有古阿明一個人好。那麼弟弟林志鴻不也是屬於沒有希望的一群嗎?林雪芬這樣思量著。終於她決定不再打擾人家了,說:
「我真的沒聽到啊,奇怪。姊姊,告訴我。」
「姊姊,我們老師好像沒說過。」
「我真驚奇,那個學生非常了不得,我幾乎要認為是一個天才兒童。」
「老師是說那邊的,還是這邊的?」
她沒有說完就低頭看看桌上的兩張畫。
「當然看到了。」
「咦,去哪兒看?」
古茶妹是六年丙班的兩個選手之一。時間一到她就提著畫具來到臨時充做美術訓練教室的三年甲班。
「我要請老師讓我參加訓練。」
「你大概又是沒有聽到的,或者是忘了。」
弟弟還是連連回頭望望辦公室那邊,不情願地走向校門。
郭老師這回是從前走和-圖-書過來,不多久就來到茶妹前面的弟弟的旁邊。這回,郭老師再也沒有移步了。他雙手交插在兩腋下,靜靜地注視著古阿明的畫。古阿明不曉得是不是沒有覺察到老師在看他畫畫,畫得很起勁。
「林志鴻小朋友,你很聰明。」郭雲天好一會兒才加上了一句。
「可惜他不是你的級任,也不是我的。他要教四年乙班。」
「我非常高興來跟你們大家一塊練習畫畫。我相信你們一定都畫得很好,因為你們是從各班級挑選出來的最優秀的同學。」
「是。」林志鴻羞怯地回答。
哎呀,下課鐘。還沒畫好一半呢。準不能照常回家了,怎麼辦?得趕快才行。茶妹著急起來。
「各位小朋友,」郭老師滿面笑容,講得很緩慢,每個字都清清楚楚。
「老師還記得我和弟弟!」她私下叫了一聲。她感到心中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甜甜的,卻又怪羞怯的。四十幾個同學中,他一定只認得我們,而我和弟弟一定也是最先認識他——這種念頭使她得意非凡,幾乎想跑到操場上大跳一陣。
「哦,他是……名叫古阿明的。」
老師還在講畫畫的注意事項。最後他吩咐了功課:一、二、三年級是自由畫,什麼東西都可以,畫一幅交出;四、五、六年級的畫,老師帶來了一隻花瓶和杯子。他說要看看大家畫得多麼好,然後再來練習各種畫法。
她稍斜一斜頭,注意一下前面的弟弟。阿明今天可是換了個人了。臉兒仰得高高,嘴巴微開,睜大的眼睛死盯住老師。一向以為他是不能好好兒聽講的,一定是錯了。她想。
「嗯……有沒有發現到特別好的?」
小弟阿生也不曉得是不是真的覺得好看,每次阿明畫好的,或者在學校畫的,都要去張貼,如今牆上已貼了十來張,每張都稀哩古怪的,叫人一看就禁不住大笑。不但這樣,那些老師發還的,都蓋著「丙上」啦,「丙下」啦等橡皮章,真叫人難為情呢。
「老師不曉得嗎?她是林老師,林雪芬老師。他的姊姊。」古阿明指指站在他身邊的林志鴻。
「嗯。我跟他。」阿明朝著鄰席的小朋友呶呶嘴。
「阿明!」
「別傻想了。校長還說,這個月二十六號有全縣的圖畫比賽,由郭老師指導。以後每天要練習一個鐘頭呢。」
古茶妹話雖很嚴厲,但眼光卻正好相反——充滿對弟弟的愛惜。她擔心弟弟是不是能夠選上。
林老師一定是關心她自己的弟弟才來看的。對啦!她想著:林志鴻去年也是代表學校參加全縣比賽的。那時林志鴻還是二年級,不過他已經畫得很好。他的那些被張貼出來的畫,沒有一個同學不稱讚。可是,為什麼他也不能在那大比賽上得獎呢?連殿軍都拿不到,難道別的小朋友畫得更好更好嗎?
「我打擾了。」林老師低聲說。
「哪裏哪裏。我很擔心是不是說得對。希望老師多多指教。我又生疏,又不懂什麼。」
古茶妹的印象裏最深刻的,該是林志鴻的畫了。他是阿明同班的級長,又是他們級任林老師的弟弟。林志鴻的確畫得非常好。教室邊走廊上的成績板上就有很多張他畫的。不論是靜物,或是寫生,他都畫得很像很美麗;尤其是動物的畫,好像那四隻腳就要動起來一般。
「哎呀,我沒聽到。我一直盯著那位新老師,我高興得直想跳起來。對啦,那位老師叫什麼來著?和_圖_書
茶妹老覺得那隻花瓶的形狀不容易畫好,畫了又擦掉,擦了再畫。
茶妹想了這些,又看到郭老師又在看弟弟的畫了。茶妹再看林老師一眼。她已進來了,在第一排從前頭向後一步步地移動。
「哦,這兩個,我剛想告訴你的,非常了不起,我差不多……我們還是到外邊吧,免得擾亂小朋友們。」
「嘖嘖……真是個調皮蛋。」爸爸也拿他沒辦法了。
小弟阿生卻把這張畫用飯粒黏貼在正廳牆上。阿明可更神氣了,連聲誇讚小弟懂得畫,還常常要擺出欣賞的模樣兒,大模大樣地看上老半天。客人來,也都要對著這張畫大笑一陣。
郭雲天想到應該請教對方的名字,卻又不曉得怎麼啟口。林雪芬再客套了幾句也就走了。
「你很高興是不是?」
「我也是呀!可是我覺得這樣好看,就這樣畫了。」
「是。啊,老師怎麼曉得我叫古阿明?」
記得有一次他畫了一隻紅色的動物,吐出一條綠色的大舌頭,看了要叫人想到廟裏牆上的吃人鬼怪。不,比那鬼怪更醜更難看。婆婆、爸爸和媽媽都看得大笑起來。爸爸說:
過了一會兒,她的心跳平穩下來,不由得又開始擔心。弟弟儘管能夠參加訓練,不過他們三年級有四班,應該共有八個同學參加訓練。其中,將來代表學校參加縣的比賽的,就只有一個人。弟弟還是沒有希望的,因為他有林志鴻這個勁敵;就是其他六個人,隨便那一個也一定比弟弟強。唉唉,誰叫他只能畫那種古怪的畫呢?
「我也是。我們是最先認識他的人,他也一定還記得我們。你說是嗎?」
郭雲天禁不住目送她漸漸遠去。那苗條的身影,披在頸後的微微鬈曲的秀髮,若隱若現的幾處曲線——雖然那些柔美線條已被遮住了,但還是那麼動人。特別是她那配上了小巧玲瓏的幾樣小擺設——唇瓣、鼻子、眼睛、眉毛——的臉蛋兒,給予了他深刻的印象。她在走廊盡端拐了個彎就消失了。幾乎同時地,郭雲天微微嘆了一口氣,心胸中激起了一陣悵悵然的感覺。
郭老師好像在那裏生了根,一直沒有再移動一步。林老師已經看完了一排,來到第二排。終於來到茶妹的旁邊了。郭老師在左前方,林老師在右旁,最後林老師又向前移了一步,於是兩位老師就隔著古阿明和林志鴻兩位小朋友相對而立。
一進教室門口,茶妹一眼就看到弟弟已經在第二排坐著。哎呀!他也點上了?她急步跑上前,從後面拍了一下阿明的肩。
「那裏那裏。」
「她是古茶妹,六年丙班。她怎樣?」
「我還沒有經驗,對兒童的美術教育也一點都不懂。我打算研究一下參考書,可是又沒有那樣的書。學校不曉得有沒有?」
她向林志鴻笑了笑。她快樂得幾乎想大笑一陣。
「唔……可是……」
「是哪兩個?」
「鐺鐺鐺,鐺鐺鐺……」
「古阿明。」郭老師反覆了一次說:「光明的明,是不是?他好像還有個姊姊在那兒。」
那時,她還只是個四年級的學生,當然不會教人了。
「我想想看。」
「郭雲天老師。天上的雲,雲天,懂嗎?」
還有她也不放心自己。每天要在學校多呆上個把鐘頭,一定要影響家裏的事。媽媽是那樣忙,好久以來,她就已經是媽媽少不了的幫手。
大家都在埋頭熱心作畫,郭老師開始在桌間緩緩踱步。和圖書過了些時候,他的步子漸漸慢下來,有時還要停住,細心指點。
「圖畫訓練?我不曉得。」阿明人矮,不得不踏著更急促的步子,所以顯得又匆忙,又焦急。
「我還沒有看完。也許低年級的小朋友中還能發現到好一些的。」
茶妹覺得郭老師的話真好聽。那種低沉、緩慢的聲調,似乎充滿自信,聽得她臉上止不住地泛起了笑容。
「走快些!」
林老師的緊張鬆懈了,可也有一絲失望。本來,她想告訴對方另外一個同學是她的弟弟。可是這樣一來她就說不出口,也覺得不必說了。
校長一直地走上教壇,郭老師在壇邊站住。茶妹倏地站起來,緊跟著許多同學也紛紛起立。但是還有不少低年級小朋友因為沒有人喊口令,仍然坐著。
走廊邊有棵凰鳳樹,枝葉向四方八面緩緩地伸展,有些枝頭伸到廊上屋簷下。一堆堆嫩嫩的細碎葉子上面開著不少大紅色的花朵,就好像一塊柔滑的綠絨上繡著一簇簇錦緞的花朵一般。
「快走吧,不然又要趕不上了。」
「林志鴻。」
「狗?那有紅色的狗,爸爸就從來沒見過。」
「哇!」阿明雙手朝頭上一伸說:「我一定參加!」
她好像覺得上課中這樣談論有些不妥當。
「古阿明,剛才的老師是你的級任嗎?」
「談不上。我只是擔心我班級選的是不是太……」
「阿明。」茶妹一面急急邁步一面問:「你有沒有被點到參加圖畫訓練?」
「老師很喜歡我,一定肯的。」
於是大家在六甲級長的口令下起立,敬禮,坐下。
林老師站著向郭老師微笑點頭。茶妹覺得林老師的面頰微微紅了一下。茶妹把眼光收回,仰起脖子看了一眼郭老師。她又發見到郭老師的臉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紅暈,點點頭。
「他還是大學生呢。真了不得啊。校長說他因為生病。休學了兩年,現在病好了,暫時來當我們的老師。」
古茶妹浮起腰身瞥了一眼弟弟的畫:哎呀,糟透了!茶妹差點兒就要失聲驚叫出來。看,整張圖紙都塗滿了灰黑的顏色,一點兒也看不出到底是畫些什麼。他總是這個樣子,連天空他也要那個樣子塗下去,而且有時要塗上紫色,有時卻又是一片黃色。哪有這樣的天空啊,茶妹不禁替弟弟捏了一把冷汗。
校長說完就走了,換了郭老師上講壇。同學們又在六甲級長的口令下向郭老師敬過禮。
「這個,」校長左右看了個來回說:「六年甲班的級長,你叫什麼?邱茂林嗎?以後你喊口令。」
一陣皮鞋聲傳過來,接著相繼進到教室裏的是校長和那位她所熟悉的郭老師。
「你叫什麼?」郭老師又問。
「那麼……」林老師很想問問弟弟如何,但忍住了,卻說:「古阿明是那麼好嗎?我起初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的,他畫的我多半看不懂,甚至好壞都弄不清楚。我還以為一定選錯了。」
他們的家在泉水村,他們得走快些才能在二十分鐘以內回到家,然後快速扒幾碗飯再趕回學校上下午的課。這是姊弟倆平日的日課。
「啊,你們兩個?真好哇!」
「呀!」阿明吃驚地回過頭。
「辦公室啊。」
「林志鴻一定會點上的,另外一個,我希望是你。」
「不……我只是在窗外望望。」
茶妹準備好,無意間抬頭一看,老師正在看著弟弟呢,而且分明露出笑容,微微點了幾下頭。馬上,老師的視線移過來了hetubook.com•com。茶妹忽然覺得呼吸停住,胸口猛地跳起來。老師仍然是那樣笑著,露出了一下牙齒點點頭。茶妹想笑笑,點頭,可是不曉得怎麼的,頭不由自主地低垂下來了。
「就是這兩個。」
郭老師這時靈機一動,叫住了古阿明:
她在弟弟後面的空位上坐下。
「你也點上了是嗎?」
回到教室裏,他還在眼簾上描繪著她的影子。他懊悔沒有問明她的姓名。慢慢地總會熟的,他想。此刻,我只要驚奇於這學校裏竟有著這麼美貌動人的女教師,這就夠了……
「那麼你以為除了古阿明以外都不值得訓練嗎?」
郭老師說著就離開那兒向前走去。古茶妹這才深深地鬆了一口氣。李教導替徐、郭兩位老師介紹,兩位老師就握了握手,交談了幾句。剛來的兩位老師在教室裏緩緩地繞了一周就走了。
古阿明嘴裏喃喃地反覆了好些次,好像深怕一不小心就會忘掉似的。
校長是位又瘦又小的老人家,頭髮斑白,嘴邊經常有疏疏落落的鬍碴;說話時總要習慣地摸摸鼻下的鬍子。他首先向大家說明這回的美術訓練的目的,並且再次介紹郭雲天老師,說他是位美術專家,也就是畫家。最後校長說:
「這個……好像不怎麼好……不過,我還不曉得小學圖畫教學的程度到底怎樣,所以很難說。」
那個小朋友正是林志鴻。
第一個交出來的是古阿明。林志鴻也緊跟著跑出來。
「哦!你,你是林老師的弟弟嗎?」
林老師問這話時,心在微微地跳著。如果他指的是……。人家是受過專門訓練的人,眼光不會有錯。
「我自己都不會呢,怎麼教人?」
茶妹聞到一陣香味。她曉得這是女老師們都有的香味。
許多小朋友蜂擁過來交圖畫,郭老師忙著接,古阿明和林志鴻兩個小朋友也被擠開了。
下午第三堂課是美術選手集中訓練的時間。
「這……我老師沒有說啊。」
「老師對的。我覺得別的老師們都好像選錯了。那些小朋友們畫的都很……很古板。我想那不是小朋友的畫,或者可以說是成人的畫。不,也不能說是成人的。我真不曉得怎麼說才好。」
「她,跟其他的差不多。」
「這個,好多年來,我們學校參加比賽的成績都不太理想。這個,今年,我們有這麼好的老師來指導大家,相信一定能夠得到很好的成績。所以,這個,希望大家認真練習,為我們學校爭取榮譽。」
「那怎麼行,要犯校規嗎?爸爸媽媽也會擔心的,以後天天可以見面了,急什麼。」
「噢,郭雲天……郭老師。」
「你敢進去嗎?要怎麼跟他說?」
這小朋友和黑臉天真調皮的古阿明剛好成了個對比;蒼白,孱弱,一看就知道是聰明但不很活潑的小朋友。
教室裏大約有四十幾個從各班級選出來的同學,快坐滿一整教室了。大家在高聲交談,也有幾個小搗蛋在桌間追逐奔跑,玩得很起勁。
過了三年,弟弟也上學校了,有了他自己的東西,總算不再使她為難。可是她一直覺得奇怪。照說,他喜歡畫畫,應該可以畫得很好才對。事實卻滿不是那麼回事。他老要把蠟筆用力地塗,滿張圖紙都要塗上厚厚一層。且顏色的配合更怪,有時把樹木塗上大紅色,有時水牛變成一條大綠牛。
「怎樣,是不是很差?」
說起畫畫,再沒有使弟弟更喜歡的事情了。茶妹記得六年前入學後有了蠟筆和-圖-書圖紙等東西,從那時候起,弟弟就懂得了有件叫做「畫畫」這麼回事。那時他才四歲,見了東西就要,而且到了手就一定要玩個夠,非到那東西支離破碎不肯放手。特別是她那盒八枝裝的蠟筆,每次被看見就吵著要一枝。起始是撕下日曆來塗,到後來,牆壁、地面上、桌椅上,到處都要畫上那些圓圓方方的古怪圖樣。爸爸有一次氣得捉住他,狠狠地揍了一頓屁股,他這才不敢再亂畫。弟弟也真夠聰明,那以後看到了紙張之類——如買東西回來時的包裝紙、紙袋等,或者在馬路上揀到的爛紙,他都要細心存下來,弄平,收藏,有了蠟筆就畫。
「大學生!」阿明熱呼呼地大叫:「哎呀,不得了,我們也有這麼偉大的老師。」
「真糊塗,所以你成績總不好,聽了的話馬上就忘掉了。」
郭、林兩位老師走到凰鳳樹下相對而立。
「真是傻子。畫畫總要畫得像喲。」爸爸轉向茶妹又說:「阿茶,妳要教弟弟怎麼畫。」
「哪裏哪裏。」
「這個嗎?」郭老師猶疑了一會兒。
「郭老師辛苦了。」李教導一進來就打招呼。聲音不算大,但因為同學們都正在專精注神作畫,因此很多同學嚇了一跳,人人都不期而同地仰起了脖子。
「哦,是嗎?」郭雲天很驚異,那麼他是在她的班級的了,為什麼她剛才沒有說?
就在這當兒,有人從外面進來,那是教導主任李金杉那高瘦的個子。緊隨著進來的是個矮而胖的訓導課長徐大木。
茶妹看了一下教室內,心裏卜卜地跳個不停,弟弟竟也點上了,這是她最興奮的事;還有,那位新來的老師要來指導她畫畫,這也使她感到無比的高興。
在成績上,他的圖畫也一直是丙上或丙下。最近的三年上學期成績才第一次得了個「乙下」。這就是說,他的圖畫是不行的,看來阿明一定是沒有畫畫的才能。這次學校要選代表參加全縣的美術比賽,不用說他是沒有份兒的了;就是每班級選出兩名來參加訓練,也一定點不上他。現在我向他說了這些話。豈不是叫他空歡喜一陣子嗎?阿茶邊走邊想,不禁懊悔起來。
「老師點到你了?」
「是那邊的,那個衣服打了補釘的。」
「沒有關係。老師好像對美術很有興趣。」
「傻瓜,如果老師認為你不行,請也沒用的。」
「不過這一點是不會錯的,那個叫什麼來著?嗯,是古阿明,像他那樣的才是真正的兒童畫。他們應該不管自然不自然,自己怎樣感受到便怎樣畫。有時,我們大人是不容易理解的。這是我的猜想,也許老師們都還有著從前的傳統觀念,認為畫必需畫得像、自然,其實這才是不自然的。小朋友有他自己的眼光,他們怎樣感覺,便怎樣畫,這才算真正的自然。」
當茶妹仰起臉再看去時,老師的眼光已移開了,她這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真對不起了,謝謝你的指教。」
忽然同學們的吵嚷聲靜下來了。茶妹的胡思亂想馬上給打斷。
這時候,有一陣細碎的皮鞋聲傳來,由遠而近。茶妹看到郭老師如夢初醒地仰起面孔看看窗外。茶妹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林雪芬老師正好來到門口站住。
「阿明!看到嗎,那位新老師。」
稍停,林老師沒表示什麼,郭老師便又說:
大家開始作畫,打開水壺倒水的聲音,畫具的碰撞聲等輕輕地響了一陣子後又靜下來。
「喲,她真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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