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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衣男子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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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沒有的事,我把你像一袋煤炭似地扛在肩上帶上了小船,就像石器時代的原始人一樣。」
這是一段奇怪的時日。我們與世隔絕,就像亞當和夏娃那樣,但是卻又完全不同!老巴塔妮像隻狗一樣四處走動。我堅持要做飯,或是盡可能用一隻手幫些忙。哈瑞大部份時間都外出,但我們每天躺在樹蔭下共處幾個小時,閒聊、爭吵,在高空之下討論事情、辯駁,而後又重新和好。我們經常拌嘴,無形中在彼此間卻滋生出一種真摯持久的情誼(這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一種友誼,以及其他的東西。
「上帝幫助我,你說的對。」他喃喃自語忽然走了出去。
「我不認為你會做飯。」
「我真同情你的丈夫。」他出人意料地說。
我面紅耳赤激動地坐了起來,而他以一種我無法形容的表情看著我。
我喝湯喝得津津有味。當我喝著湯時,我提醒他還沒把建議告訴我。
我服從地喝了。他用哄孩子的語調繼續說:
他搖了搖頭。
「安妮,我們從未談過這些事,是吧?但時機已經成熟。我想讓你知道故事的全貌。」
「不行!」他兇狠地說,「不行。安妮,別勾引我。你知道我是誰?一個罪大惡極的人,一個通緝犯。這兒的人知道我叫做哈瑞.帕克——他們知道我曾經出外旅行,總有一天他們會把所見所聞拚湊起來,然後對我的攻擊就會降臨。安妮,你如此年輕美貌,有一種能使男人發瘋的美。整個世界都是你的——愛情、生活、所有的一切。我的生活卻已經枯萎、腐敗有如死灰。」
「這話反過來說也對嗎?彼此相鬥的人總是情人?」
「你總是那麼隨心所欲嗎,貝丁費小姐?」
「我沒叫人送紙條給你。」
「現在什麼都不要問,睡吧,你會逐漸康復的。如果你喜歡,我會走開的。」
「差不多一個月了。」
「那我就留下來。」
「我略有所知。」我溫柔地說。
「情人之間總是鬥來鬥去,」我說,「因為彼此間不了解。等到相互了解的時候,他們就不再相愛了。」
「我恐怕不能同意。情況正好相反。」他略帶嘲諷地說。
「安妮,你看起來像個女巫。」他終於說道,語調中有種從未出現的奇怪意味。
「我沒笑你,https://m•hetubook.com•com也沒嘲諷你。如果你要我走,我會走的。但如果你要我留下——我會留下的。」
他再次臉紅了。
「什麼!」我叫了起來,「我得給蘇珊娜捎個口信,她一定擔心死了。」
我慢慢痛苦地醒過來,只覺得頭疼。當我試著移動身體時,感覺到左臂像中槍彈一樣疼痛。一切好像是不真實的夢境。一幕幕的惡夢景象又浮現在眼前,我覺得自己在下跌——再度下跌。有一次哈瑞.雷伯恩的面孔似乎從迷霧中顯露。我幾乎以為那是真的,然後他的臉又飄然離去嘲笑著我。還有一次,我記得有人把一杯水湊近我的唇邊,我喝了下去。一張黑臉衝著我笑——是魔鬼的臉,我想著想著叫了起來。然後又做夢了。在冗長不安的夢中,我徒勞地追逐哈瑞.雷伯恩,想警告他——警告他什麼?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有某種危險——很大的危險——只有我能救他。然後又是一片漆黑,無止盡的黑暗與真正的熟睡。
「我的朋友們知道我在這裏嗎?」
「我們必須公平一點,」我說,「他實際上沒把我推落山谷。」
「你為什麼折磨我?為什麼嘲諷我?你為什麼說——連你的頭髮都在嘲笑我?」
「你沒告訴我,你怎麼那樣湊巧漫遊到那兒找到我?」為了消除他的窘態,我著急地說。
「那太窩囊了。」我輕蔑地反擊道。
我聳聳肩,然後猛然想起一件事。
「你必須去貝拉,如有必要我就拖你上船,並親自送你去。你以為我是什麼樣的人?你以為我喜歡每晚擔心他們把你捉走而徹夜難眠?人不能指望奇蹟發生。安妮,你必須回英國,而且,結婚尋求幸福。」
「你在三比西河離瀑布區四英里的一個小島上。」
「你知道我需要你。你知道我極力把你抬回這裏,想把你留在這裏,永遠把你藏起來,不讓世人發現。安妮,你正在引誘我,你——你那女巫般的長髮,你那即使表情凝重時也還在笑的樣子,以及隨時都在笑的金黃、棕綠混色的眼睛。不過,我會把你從你自己和我手中解救出來。你今晚就走,到貝拉去——」
「你今天好多了!」
「蘇珊娜是誰?」
他的表情冷酷而堅定。
「不https://m•hetubook.com.com用你費心,」我反駁道,「除非我發瘋地愛著一個人,否則我不會想到結婚的。當然,女人最喜歡為了心上人而去做那些她們沒興趣的事。而且越是任性,就越是這樣。」
「如果你不需要我——」
他去倒了一杯飲料遞給我。
「我想對你來說,這似乎是一種不可饒恕的冒犯——但我認為,直到現在,你還沒意識到自己碰上什麼樣的危險!你認為我應該通知你的朋友?真是好朋友啊!讓你被誘拐出去陷入絕境。不,我對自己發誓,我會比任何人都把你照顧得更好。沒有人會來這小島上。我有老巴塔妮來幫著照顧你,我曾經治好了她的高燒。她沉默寡言、忠誠可靠。我可以把你留在這兒住上幾個月,都不會有人知道。」
「我知道你的真名叫哈瑞.盧卡斯。」
「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只曉得你掛在樹枝上昏迷不醒,手臂嚴重扭傷。」
「你怎麼那樣湊巧到那個現場的?」我故做冷淡地說,「還有,你在這兒幹什麼?」
這次換他臉紅了,像火燒起來似地通紅。他那黃褐色的臉脹得緋紅。
那時一定是傍晚時分,當我再度醒來時,太陽已高高升起。我獨自一人在小屋裏,當我翻身時,一個年邁的土著老婦跑進來。她醜陋可怕地有如囚犯,但是卻和善地對我露齒而笑。她端進一盆水,幫我洗臉和手。然後又端上一大碗湯,我一口氣全喝光!我問了她幾個問題,但她只笑著點頭,以一種多喉音的語言回答,所以我料定她不懂英語。
「好些了嗎?」他有點不自在地說。
「什麼地方的樹?」
我能把你留在這兒住上幾個月,都不會有人知道!聽見這句話,真是讓人高興!
他轉身走向壁爐。
「我不是個蠢女生,」我生氣地叫道,「我是個女人。」
「好啊,謝謝,我餓得能吃掉一頭河馬。」
「在這島上?」
「是的,戰後我來到這兒。有時我用我的小船載飯店的旅遊團出去賺些外快,但我花費很少,大部份時候都在做我自己喜歡的事。」
「但我想告訴你。我從未想過會將那段過去告訴任何人。很可笑,是吧,是命運的嘲弄?」
「我得給他們捎個口信。」
他搬了張小凳子坐在我旁邊。他用m•hetubook•com.com手輕拍我,撫慰著我,我再次睡著了。
「如果回想往事會使你傷心,那就別告訴我。」我低聲說。
「你知道什麼?」
「說得好!」他大笑著說。
我毫不臉紅地再度提及那張紙條。
「我睡不著,坐臥不安,覺得快要發生什麼事似地。最後我乘船上岸,漫無目的地步行到了瀑布區。我剛到掌心谷口,就聽見你的尖叫聲。」
「通常是的,」我謹慎地答道。
「有那麼糟嗎?」
「為什麼?」
他停了一分鐘,然後以迥然不同的語調說:
「跟一個生活穩定、給我一個良好環境的人!」
髮夾是哈瑞無法提供給我的一樣生活必需品。我黑而直的秀髮一直垂到膝蓋上。我雙手托住下巴,沉思不語。我感覺到哈瑞正在看我。
最後我再次醒來,長長的惡夢已盡。我記起了一切:我匆忙從飯店出來見哈瑞,那躲在黑暗中的男人,以及跌落山谷的恐怖時刻……
「想再喝點湯嗎?」他隨意地問道。
「就是布萊爾夫人,我跟她和尤斯塔爵士,還有雷斯上校一起住在旅館裏——這你是知道的,不是嗎?」
哈瑞哈哈大笑。
「別哭,安妮。請別哭。你現在安全了,沒人能傷害你。」
他搖了搖頭。
「我不去貝拉。」我插嘴說。
「你當然可以這樣做,不過要是我,就等身體好一點再說。」
「你說你不知道我在那裏。那紙條是怎麼回事?」
「等我可以下床時,我來替你做飯。」我承諾地說道。
「是的,真的是如此,但我仍然很震驚。我在哪兒?」
「那你將過著一種爭爭吵吵的生活!」
「那你呢?」
當他大笑時,他的面部起了明顯變化,變得快樂而孩子氣,表現出不同的人格。
「你獨自一人住在這兒?」
他盯著我看。
我顫抖了一下。
「如果你願意接受我的建議——」他猶豫地說。
他仍在猶豫著,不正視我,兩眼盯著前方。我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最後他的頭猛然往前一抬,好像做了某個無言的決定,便開始講述他的故事。
「卻是為了不同的理由,」我插嘴說。
「你做得對,」我平靜地說,「我不送口信給任何人了,多等個一兩天算不了什麼。他們也不是我的什麼人,實際上也只不過認識罷了——即使是和*圖*書蘇珊娜。不管是誰寫那張紙條,他一定知道——很多!這絕不是外人幹的。」
「我不知道。」我一時間被搞糊塗了。
他的回答讓我嚇了一跳。
他沒有馬上回答,因此我繼續說:
他沉默了一兩分鐘。太陽已落山,天鵝絨似地非洲夜色,像斗篷一樣籠罩著我們。
我看著他在那兒忙著生火。
「我老實告訴你,我不喜歡社交。」他冷冷地說。
「那就好。」
使我驚訝的是,他的眼睛稍微眨動了幾下。
「確實,」我激動地叫道,「這就是世上有這麼多不幸婚姻的原因,全是男人造成的。他們不是對自己的女人屈服,使女人鄙視他們,就是完全自私一意孤行、從不感恩。成功的丈夫能使妻子照他的意願做事,然後讓她小題大做、緊張兮兮地去行事。女人喜歡被使喚,但她們怨恨自己所做的犧牲不被讚賞。此外,男人對那些至死不渝投其所好的女人並不欣賞。當我結婚後,我大部份時間將是個魔鬼,但偶爾在出人意料的時候,我會讓他知道我是個美好的天使。」
「快樂?簡直像在地獄!」
他起身走過來。
「我住在這兒。」他簡單地答道。
「我知道,」我慢慢地說,「但是——這段時間我們一直很快樂,不是嗎?」
「不,」我急切地說,「不,不。」
「我可以像你一樣加熱罐頭裏的食品。」我指著壁爐架上的一排罐頭反駁道。
「他沒必要推你,他的計劃更狡猾。後來我到了那條小路上,從地面看起來沒有異樣,但路標石頭被移開放在不同的位置上。邊緣那兒長滿亂草,他把石塊移向路邊,使你覺得還踏在小路上,但實際上卻一腳踏空。如果我能逮住他,上帝也幫不了他的忙!」
「我在這兒待多久了?」
「喝點牛奶。」
「我想不用,」我坦率地說,「但聽聽也無妨。」
「這總比惹來大麻煩的好。」
如果是對別人,我一定會說「是的,總是如此」。
「什麼紙條?」
突然間她站起來,必恭必敬地退到一邊,原來哈瑞.雷伯恩走了進來。他點頭示意要她離開,她走了出去,剩下我們倆。他對我笑著說:
「我已準備去做該做的事。別問那是什麼,我敢說你能猜著。但我可以告訴你——我要洗清罪名,或為此而死,而且我要把那天晚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想謀害你的惡棍勒死。」
我知道,離我完全康復而該離去的時間已不遠了,我必須沉重地有所領悟。他會讓我走嗎?不說一句話,也不做任何表示?他會沉默不語、苦思冥想,有時起身獨自出門。一天晚上,危機降臨了。我們簡單地吃了飯,坐在小屋門口。夕陽正在西沉。
「這是愚蠢女學生會說的話。」
我沒死,真是奇蹟。我遍體鱗傷、體力虛弱,但是還活著。但我在哪兒?我艱難地抬頭環顧四周。我在一間粗糙的木牆小屋中。牆上掛著獸皮和許多象牙。我躺在一張簡陋的床上,上面鋪著獸皮,而我的左手打著繃帶,僵硬而難受。最初我以為只有我自己一人,然後看見一個男人坐在我和燈火之間,他的頭轉向窗戶一側。他靜坐著,像一尊木雕像。他那尖窄的黑頭顱我很熟悉,但我不敢盡情胡思亂想。忽然間他轉過頭來,我倒抽了一口氣。是哈瑞.雷伯恩,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哈瑞.雷伯恩。
我答不出話來,淚水已爬滿我的臉龐。我仍很虛弱,但我一把握住他的雙手,我寧願這樣死去。他站在那兒俯視著我,眼裏出現了嶄新的光采。
「聽見沒有,明天你必須離開這裏。」他叫道,「我——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我只是個男人而已。安妮,你必須走了。你不傻,你知道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峽谷裏的樹,如果不是樹枝勾住你的衣服,你早就摔得粉身碎骨了。」
「抱歉打擾了你,」我反駁道,「但我對此無可奉告。」
「你給我的紙條,要我到空地上見你。」
「你為什麼不向飯店尋求幫助,反而把我扛到這兒來?」我問道。
我很快復原了。我的兩處主要傷口在頭的撞傷和手臂的扭傷,尤其後者傷得很重,起初我的救星還以為手臂已斷。但經過仔細檢查後,他知道其實沒斷,儘管疼得厲害,但我很快就復原了。
「哦,對了,我要說的是,如果我是你,就留下來休養好了再說。你的敵人認為你已經死了。就算找不到屍體也沒什麼奇怪的,因為你可能在岩石上跌得粉碎,隨著急流而逝了。」
我滿臉通紅,幸好他似乎沒注意到。
他伸出手撫摸我的頭髮。我顫抖著。忽然他起身跳開了。
「一旦身體復原,你可以悄悄地去貝拉,再乘船返回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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