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雞心呢？剝下來，剪一個口，蓮子怎麼樣？塞進去？」
阿烈哥出汗了，也許屋裡爐火太旺，也許是他記不下來急的。他苦笑著，斜著頭，日本話也進出來了：
「您說嘛！太無關係？太有關係啦！一分兒，一點兒，也不能差呀！」
「這貼藥膏，就是熬起來麻煩點兒，不是我給我們老掌櫃的淨說好話，要是想發財，誰願意把祖傳的方子滿處告訴人？可是我們老掌櫃的就說了：做嘛要自己秘著不告訴人呢？那麼您啦仔細聽著記著：先買五隻大母雞，放在家裡養活五天……買五兩……買五兩……五兩……」
「別擠在我跟前呀！我會扎錯了地方呀！」
「不礙事，小姑娘，等病好了，跟媽媽到天津找蘇大媽，還有你們的老宋媽玩去。」
媽媽又趕快去找熱毛巾去了。這時只見靳先生兩手在四妹的脊背上摸弄著，老遠的，我們也看不見。等到阿烈哥的小碟取來，靳先生驚喜地輕喊著：
阿烈哥去拿了筆墨紙硯，一本正經地在筆記老掌櫃的救人https://m.hetubook.com.com無數的那貼膏藥的製法。
於是阿烈哥開始重述這一貼膏藥的做法了，頭幾句他還講得不錯，當然啦，那幾句要是叫我講我也會，我在學校背書頭幾句總背得很流利的。但是慢慢地阿烈哥結巴起來了，有的地方是他寫得不清楚，有的地方他竟給前後顛倒了。比如說，雞心還沒有摘下來呢，他就把蓮子心塞進去，那怎麼能行呢？所以靳先生直搖頭，媽也責備他，媽說：
靳先生聽不懂日本話，誤會了，他正經地說：
「這可不能像西醫的抽脊髓水呀！咱們不能做那事，林太太，您啦知道嗎？脊髓水是從腦子裡下來的，可抽不得呀！那就是腦汁呀，可怎麼能抽哪！」
我也忍不住了：
「好。我再來寫。」阿烈哥重新振作起來。
他讓四妹趴到沙發上，四妹哭了，她害怕，又不敢抵抗，因為一向她都那麼軟弱的。但是靳先生真好，哄著四妹說：
「您啦給擰個濕手巾來，要熱的才好。」
「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就好，我告訴您啦一貼膏藥方，自己熬，我們老掌櫃的就憑這貼膏藥方，治了不知多少疑難大症。您啦知道，前門大街鮮魚口上裕豐家老掌櫃的小孫子兒，大前年個，就跟您啦這四小姐同樣兒毛病兒。就貼了兩貼，現在好了，孫悟空似的，花果山水簾洞都能去咧……」
媽媽眉頭也展開了，她並且奇怪而又高興地對阿烈哥說：
「真是，你還沒有英子清楚哪！」媽著急地說，「好啦！這點我記住啦，再往下說給靳先生聽吧！」
「好啦，你接著寫吧，這地方我記住啦！」
說著，他就接過碟子，從那根細針上，果然擠出幾滴黃水到碟子裡。媽媽的熱手巾也來了。於是小碟子裡的幾滴黃水，被傳給屋裡的每個人看了。
「噢，蘇伯母，對對對，找蘇伯母玩去。」
「蓮子還沒有剝皮哪，就塞進雞心裡！」
「這麼著，您啦講一遍我聽聽。因為一點兒都不能馬虎。」
「好啦，您啦記著，五兩鮮蓮子，五兩……和*圖*書都預備齊了。五隻大母雞宰了，雞肚子都掏出來，小心著。那五副雞心，小心地摘下來，裡邊洗淘乾淨了。鮮蓮子，剝皮不剝心……連著那五兩……五兩……還有雞心……」
「您啦看，有辦法兒啦，是黃水兒咧！」
「麻煩？不嫌麻煩。」媽媽和阿烈哥同時回答。
「我們叫蘇伯母。」弟弟馬上提出更正。
我們再聽靳先生說：
但是靳先生否認這些，他連忙擺手說：
彷彿是整個寫好了，但是阿烈哥嘖嘖地搖頭嘆氣，表示不信任自己。而這時靳先生為了慎重起見，他竟考起阿烈哥來了：
靳先生說著又接過熱毛巾來，在四妹的背上輕輕地敷按著，就是他抽那黃水的地方。然後靳先生非常輕鬆的，當然，我們大家也都輕鬆了許多，因為他說四妹的病是可以治療的，因為流的是黃水，不是綠的。幸虧不是可怕的綠水！
可怕的綠水！我們真擔心。當靳先生從身上掏出一個小包包來的時候，我們幾個小孩子不由得圍上來看。小包包裡是一根極細的小針，不是針，hｔｔps://m•hｅtuｂoｏk.ｃｏｍ•ｃoｍ簡直是一根金屬的絲。
「摘雞心的時候，要小心雞肝上的苦膽，不要弄破了。」
「我用筆記下來。」
我們只好都退到一邊。四妹的小棉襖被掀開了，靳先生撫按著四妹的瘦脊背，彷彿在數她的排骨。這時媽媽和堂兄阿烈走上前去，要看看靳先生怎麼個扎法，而也要安慰四妹，因為她正在可憐地嚶嚶地哭泣。
阿烈哥忙跑去廚房拿碟子去了。靳先生再次把針比在那骨節上，他又想起了什麼，對媽媽說：
「您啦嫌不嫌麻煩？」
「大變難！ツィネ」
花果山水簾洞，我們都知道，所以我跟二妹、三妹、弟弟都笑了。我們想，如果四妹好了，真像孫猴兒似的，到處亂跑，簡直不能想像是什麼樣子，所以我們笑了。
「要不然，——」但是他又停住不說了。媽是多麼盼望他有好辦法啊！所以眼睛直望著靳先生，聽候他的吩咐。
「原來我們中國祖傳的方法也和西醫一樣，可以抽脊髓水的！」
「五兩鮮蓮子，怎麼？怎麼樣留住那蓮子心？是不是就是綠綠的那個和圖書東西？」
五兩這五兩那，記不住啦，於是阿烈哥說：
「那太好了。」媽媽急得想揪住靳先生，「該多少錢由我們來出。」
「要不然，這樣好了，」靳先生終於下了決心，「我這兒有兩貼現成的膏藥，是老掌櫃的替人做的，要我帶給鼓樓老劉家的，——讓我想一想，能不能先勻給你們——」
接著，就是關於那五隻大母雞了。
好了，阿烈哥又接下去寫，可是他不斷地自己給自己打岔，停下來問：
好了，靳先生按呀按的，大概按到一節頂合適的脊樑骨上了。他把細小的針剛比在那骨節上，忽然，想起什麼來了，他對阿烈哥說：
阿烈哥又往下說了，但仍是那樣，丟三落四，該煮不煮，該熬不熬。靳先生深深地嘆口氣，又不斷地思索著，他是在給我們想什麼好辦法，看怎麼樣才能使阿烈哥記得更好些。忽然，他說：
我們漸漸對靳先生有了好感，都擠到沙發旁去看四妹。但是靳先生卻和藹地笑笑說：
媽媽也打岔，她說：
「您給找個小碟子來吧！」
靳先生清清嗓子，很嚴肅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