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謎樣的鬼豔先生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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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巷

小丑巷

「不大可能成為一棟房子的一道美景。」他評論道。
「你認識他?」
他們繼續默默地走了幾分鐘。
「這十年以來,我和我愛的人生活,」安娜.卡薩諾娃說道,「現在,我要去和這十年以來愛我的人生活。」
奧拉諾夫王子應聲走到月光中。他握住她的手,毫不忸怩地朝沙特衛先生微微一笑。
「我明白,我的朋友,我明白。可是沒有第三種辦法。人總是在尋找一種東西——愛情,完美永恆的愛情……人們聽到的是哈利鬼豔的音樂。任何情人都無法使他們滿足,因為所有情人都是人。可是這個哈利鬼豔只是神話中的人物,一個無影無形的人物……除非——」
沙特衛先生偷偷地瞥了她一眼。高大、眼睛凹陷,非常消瘦,皮膚緊繃,顴骨突出,黑髮中分,飽經風霜的皮膚。一個常在戶外的女人,從不使用化妝品。一個荷蘭洋娃娃似的女人,毫無表情,沒有活力,然而……
「什麼?」

可是鬼豔先生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的聲音繼續著,平穩而且毫無感情。
沙特衛先生洩氣了。鬼豔先生似乎膨脹得碩大無邊……沙特衛先生眼前的一切既對他形成威脅,又令他恐懼……歡樂,悲傷,絕望。他坦然、弱小的靈魂被嚇得縮了回去。
他們繞過最後一個彎。小徑盡頭是一塊荒地,幾乎就在他們的腳下,是一個敞著的大坑。在裏面,罐頭盒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還有一些已經生銹成紅色的罐頭盒,已經失去光澤;還有舊靴子,報紙碎片;不計其數的零碎東西,對任何人都沒有價值。
沙特衛發現走在自己身旁的是他的老朋友。
「看來,你猜到了。」
沙特衛先生不解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他渾身發抖,像一片白楊樹葉。
他大聲笑了。
為什麼?六月二十一日,當他坐著他的勞斯萊斯汽車再度駛出倫敦時,他不禁這樣問自己。
縹渺的音樂——仙樂……哈利鬼豔和卡倫芭茵站在門外。門被推開。卡倫芭茵舞蹈著進了農舍。她俯身親吻睡夢中的皮耶羅的嘴唇……
沙特衛先生沉默不語。他對此無法辯駁。而且,這其實似乎是最簡單的解決方法。
他想起了女主人,轉向她,問她認為俄國芭蕾舞如何?
奧拉諾夫愕然看著他,為他話中令人惱火的不耐憤憤不平。
沙特衛先生點點頭,因為,如前面已經提到過的,認識每個人是他的工作。他知道那個雄心勃勃的天才克勞德.魏凱的全部情況,也了解那個愛慕年輕藝術家的胖猶太女人羅雪默夫人的一切。他也知道里奧伯.羅雪默爵士的全部,這位爵士希望他的妻子快樂,而且,在丈夫們中很少見的是,他不介意他妻子隨心所欲地玩樂。
「是的,」他的妻子贊同道,「現在你穿不下了。」
沙特衛先生一把抓住奧拉諾夫。
「有時候,在垃圾堆上也會有很美妙的東西。」鬼豔先生說。
「鄧曼夫人說得沒錯。你的嗓音真迷人。也許並未受過全面的訓練,可是自然得令人欣喜,裏面充溢著毫不造作的青春氣息。」
沙特衛先生腦海中出現了幾個模模糊糊的詞——那是鬼豔先生的話:「垃圾堆上有很美妙的東西」。他現在明白它的意思了。
沙特衛先生轉身想從原路退回去,卻被一隻手拉住了。還有一個人站在門邊,站在他身旁,這個人也看到了這一幕。
管家禮貌地接待了沙特衛先生。鄧曼先生和鄧曼夫人都出去了,去參加一個彩排,他們希望沙特衛先生能感到賓至如歸,等他們回來。
「我想如此。」沙特衛先生說,微微歎了口氣。
「你身上表現出了俄國人的性格,瑟吉斯.伊凡諾維奇。」鄧曼夫人說。
約翰.鄧曼四十歲,體格健壯,在商界有一定的地位,受人尊敬。他的朋友們不是沙特衛先生的朋友,他的觀點更與沙特衛先生不同。他在他自己那一行是個非常機靈的人,但在此之外卻是毫無想像力。
「你的意思是?」
此時,他的身軀已不在羅雪默夫人的客廳。他身處柏林的一家博物館,站在不朽的卡倫芭茵的小雕像旁。
大夥散去,分別穿上自己的斗篷。夜色迷人,他們都同意步行到相距只有幾百碼的目的地。
「我這麼神秘嗎?」鬼豔先生對他微笑著。
「我猜,」沙特衛先生微笑著說,「在溫暖的夏夜,許多夫婦來這條小路散步。」
「聽著,」她說。她俯身朝前,一時間,她似乎少了些英國味,更確切地像個外國人。「我對你說是因為你會明白。我們買那個屏風用的不只是錢,還有愛。喜歡它,是因為它漂亮、獨特,我們沒有其他東西——那些我們需要和想要的東西——日子也應付得過去。至於我丈夫提及的那些花錢便可買到的中國藝品,我們無須付出自己的任何東西。」
「我一直站在這兒,看見她走過去了。」她又補充了一句。
沙特衛先生對她厲聲喝道:
「什麼彩排?」沙特衛先生問道。
她傾聽了一會兒,然後將聽筒放回原處,轉向沙特衛先生。
「出了什麼事嗎?」沙特衛先生問道。
「是的,」鄧曼夫人平靜地說,「她是很出色。」
第三個少年,他是個幻影,是他令我悲傷。
「真奇怪,」他說,「那首歌讓我想到了你。第三個少年,他是個幻影,聽起來很神秘,而每當有神秘的事件出現時,我,嗯,就會想到你。」
奧拉諾夫斷斷續續地說著話。淚水順著他的臉滑落下來。
「情人們,」沙特衛先生說。他若有所思地重覆著這個詞,根本沒有英國人通常的尷尬。鬼豔先生對他有很大影響。他繼續說,「情人們……你為情人們做了很多事,鬼豔先生。」
「我想也是,」沙特衛先生說,「不知怎地,我想一定是的。它還有另一個名字,當地人給它取的名字。他們稱它『情人巷』。你知道嗎?」
「我以前認識他,在俄國。」
她們催著皮耶羅,要他加入她們的舞群。他拒絕了。面孔塗成白色的他繼續遊蕩著——永恆的戀人在追尋他的理想情人。夜幕降臨。哈利鬼豔和卡倫芭茵在舞群中穿進穿出地舞蹈著,卻不為她們所知。舞群退場之後,場景中只有皮耶羅一人。他筋疲力竭,在長滿綠草的河岸上熟睡著。哈利鬼豔和卡倫芭茵圍著他翩然起舞。他醒來了,看到了卡倫芭茵。他向她求愛,卻只是徒勞一場;他請求著,哀求著……
沙特衛先生一直不太確信是什麼原因促使他去鄧曼家做客。他們和他不是同一類的人,也就是說,他們既不屬於上流社會,也不屬於有趣的藝術圈。他們是庸俗的人,既無趣又庸俗。沙特衛先生第一次遇見他們是在比亞里茨,他接受了他們的邀請,然後赴約,結果待得很煩,但十分奇怪的是,他卻一來再來。
一聲炸雷!哈利.鬼豔站在門口。皮耶羅看不到他,可是卡倫芭茵歡笑一聲,一躍而起。小孩子相擁著向hetubook.com.com她跑來,可是她把他們推到一邊。又一聲炸雷之後,農舍的四壁倒塌了。卡倫芭茵隨著哈利鬼豔一起向茫茫夜色中舞去。
她又把他介紹給克勞德.魏凱。
「我看到了他的雙眼。它們——」他突然停頓。
轟隆!一聲雷鳴。她出了農舍。舞台中央是被照亮的窗戶。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哈利鬼豔和卡倫芭茵兩人的身影漸舞漸遠,逐漸變得越來越模糊。
「住在那兒?」
「是的。來跳芭奮舞。奧拉諾夫王子開車接他們來。」
他突然覺得老了,與形勢不相宜,一個瘦小乾癟的老頑固。他的兩旁都是灌木籬,非常青翠,生機勃勃。
「所以你來這兒了。」沙特衛先生說。
「我從來沒看過。」
「我今天對你說過了。這是我的小巷。」
「你知道嗎,」沙特衛脫口而出,「你的丈夫在找你?」
那個房間很難被看作是她個性的體現,因為,就沙特衛先生目前的判斷來看,她絲毫沒有個性。他從未遇過如此缺乏表情的女人。他知道她在血統上是俄國人。約翰.鄧曼在歐戰爆發時去過俄國,與俄軍打仗,在革命爆發時僥倖逃生,帶回了這個身無分文的俄羅斯難民。面對著父母強烈的反對,他娶了她。
她話音剛落,僕人便進來傳報茉莉到了。她已經穿好女丑角的白綠相間戲服。沙特衛先生認為她這身打扮非常迷人。
但是他立即把他們看清了。約翰.鄧曼和茉莉.史坦葳。鄧曼的聲音飄了過來,粗啞而痛苦。
茉莉向他迎上前去,可是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把她推到了一旁。他要尋找的不是她。
「這個假象成真了!想像的那件事,不可能的那件事,變成真的!這是瘋狂嗎?告訴我,沙特衛先生。這是瘋狂嗎,或是你也這樣認為?」
他的聲音中有種新的口氣。沙特衛先生不自覺地微微哆嗦了一下。他想,那天下午一定會變得很冷。然而太陽看起來似乎和往常一樣明媚。
「是的,」鬼豔先生說,「我和你在同一棟房子做客。」
「除非,」沙特衛先生問道,「除非什麼?」
「在柏林的一家博物館裏有一尊她的雕像,」沙特衛先生說,「令人難以置信。給人一種纖弱的感覺,好像你用指甲輕輕一彈,她就會成為碎片。我看過她扮演的卡倫芭茵,還有在『天鵝』中扮演垂死的森林仙子。」他停頓了一下,搖了搖頭。「天才。再誕生另一個這樣的天才需要好多好多年。她當時也年輕。在革命一開始的那些日子裏就被蠻橫無知地毀掉了。」
「也許,因為你所付出的代價,使你可以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他們發現克勞德.魏凱先生正和鄧曼夫婦喝著下午茶,他不加選擇地把手邊的任何東西塞進嘴裏,很快地聊著天,並揮動他那雙關節很長而且白皙的手。他那雙近視眼透過一副大角質框眼鏡凝視著。
「我想是的。」鄧曼說。
她鎮定自若地點點頭。
鄧曼夫人的房間一點也不特別。質地良好的赫普懷特家具把房間裝飾得非常出色,格調上偏向男性化。但有一樣東西與整個房間很不協調:一面上了漆的中國屏風——一件乳黃與淡玫瑰色相間的藝術品。任何一家博物館都會很高興擁有它。它是件珍品,稀有而美麗。
第二幕是在皮耶羅的農舍。卡倫芭茵坐在壁爐邊,面色蒼白,精神萎頓。她側耳聆聽——聽什麼?皮耶羅對她唱著歌,把她的思緒又引回到他身上。夜色降臨。雷聲陣陣……卡倫芭茵把紡車推到一旁。她心緒激動,波瀾起伏……她不再聽皮耶羅的歌聲。她聽到的是縹渺於空中她自己的音樂,屬於哈利鬼豔和卡倫芭茵的音樂……她醒了。她想起了過往。
她的聲音中再次透出弦外之音。
「我猜以前,這兒不是個垃圾堆,」鬼豔先生說,「我想,鄧曼夫婦剛結婚的時候住在那兒。老人們去世後,他們搬進了大房子。那棟小屋被拆除了,他們開始挖掘這兒的岩石,但沒挖多少,你可以看得出來。」
我看到一個愛我的少年,我看到一個離我而去的少年,
「這條小徑。」沙特衛先生開口道,又停住了。
「她很出色吧?」沙特衛先生說。
「才會做出這樣的犧牲?」她笑了。
「真的嗎?」
沙特衛先生點點頭,便照吩咐進了花園。草率地查看了一下花圃,他漫步走到一條林蔭路上,不一會兒來到一扇開在牆上的門前。門沒上鎖,他穿過門,進入一條狹窄的小徑。
「如果你想這麼說,也無妨。」
「我在那條小路上遇見了史坦葳小姐,」他隨意地說,「她告訴我她將在今晚的演出中扮女丑角。」
「你對人生的感悟難道如此少嗎?」他吐出一句話。
「女佣沒有看到你?」
「還會有什麼原因?」
不是當時,而是事後,他納悶為什麼這一次他見到這位來無影去無蹤的朋友時——哈利.鬼豔先生——並未感到驚訝。兩個男人緊緊地握了握手。
「不過什麼?」
他對克勞德.魏凱說:
說過之後,他突然精神重振。
汽車在他的目的地停下來,他下了車,思緒依然停留在那面中國屏風上。鄧曼夫婦的房子叫「榛木坪」,佔地五英畝左右,坐落在梅爾頓市,梅爾頓離倫敦三十英里,海拔五百英尺,那兒的住戶大都收入豐厚。
「是的,」鄧曼夫人說,「我記得。」
「我得穿上可笑的丑角戲服,」鄧曼陰鬱地說,「反正天氣涼了,這一點得考慮。你呢?」他看著奧拉諾夫。
希拉,
他搖了搖頭。那件東西,雖然微不足道,卻令他困惑。他確實相信,正因為這一點,他才一次又一次地來這棟房子。可能,它是一個女人的一時興致,但當他想起鄧曼夫人的樣子——一個文靜、面貌嚴厲的女人,講著準確的英語,以至於沒人會猜到她是個外國人——這個答案便無法讓他滿意。
「有時候我會親自行動。」鬼豔先生說。
「如果茉莉再不來,我們就不等她了。」
「是同一回事,」沙特衛先生說,「你知道這是同一回事,」他堅持道,而對方並不開口。「你只是透過我行動。因為某些原因,你不直接參與行動。」
「但沒有芭蕾舞不行吧?」
她的笑聲向他飄來,清晰而快樂……他目送他們遠去;遠處閃著一間小農舍的燈光。他像夢中人一樣凝神目送著他們。
「約翰和安娜剛回來,」她大聲道,「他們想你一定已經來了,但他們實在是不得不去參加那個彩排。」
「胡說,」她丈夫說,「所有的女人都一樣,沙特衛,忍受不了別的女人被誇獎。茉莉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所以當然每個女人都不斷找機會攻擊她。」
「聽說你請了兩位從大城市來的職業舞者?」
她坐在那兒沉思著。不一會和*圖*書兒她看著他。
「你一定深愛著他。」沙特衛先生輕聲說。
「十分鐘之後,在小路盡頭,」安娜說道,「我一定不爽約。」
然而,找到她的人卻是沙特衛先生。她正坐在一株柏樹下的大石頭上。他向她走了過去,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他單膝著地,把她的手舉到自己唇邊,吻了吻。
她大聲笑了,一種低沉的、幾乎是洋洋得意的笑。現在她臉上沒有任何荷蘭洋娃娃的表情了。她肯定地朝她丈夫點點頭。
「不,沒必要延遲。」
「快,」他低語道,「恐怕,恐怕——」
「給沙特衛先生唱幾句。你會發現他會鼓勵你。」
「哦,可是我真的擔心。其他的我倒不擔心,我的意思是舞蹈。肯定不會出差錯。我是說,我的腳是不會出太大的錯誤,你說呢?」
「不是嗎?」
「你知道,之後要有一個化裝舞會。真煩人。我們不得不幫你找衣服,沙特衛先生。」
鬼豔先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聲說:
「噢!不過你會理解的。你閱歷豐富。一個傑出的舞蹈家,她可以有情人,是的,可是說到丈夫,就不同了。他,他不希望有其他人出現。他希望能完完全全擁有我,可是卡薩諾娃從來不可能完全屬於某一個人。」
「你總是正確的。」鬼豔先生說。
不一會兒克勞德就恢復了鎮靜,繼續說下去。
「她真是不可思議的人。啊!她今晚的演出多迷人。還有你們的那位朋友。他是誰?啊!不過他真棒,真是不同凡響。以前,她扮演林姆斯基.科薩科夫的卡倫芭茵的時候,從未找到完美的哈利鬼豔。莫多夫,卡斯寧,他們都不完美。她有她自己的小幻想。她對我說過一次。她一直和她夢中的哈利鬼豔跳舞,一個並不存在的人物。她說,和她一起跳舞的是哈利鬼豔本人。正是她的幻想使她的卡倫芭茵如此成功。」
「是的。這使你吃驚嗎?」
「是啊,」她面無表情地說,「可能是吧。」
「嗯,你不滿意嗎,我的朋友?」
沙特衛先生猛地抬頭看他。
沙特衛先生點著頭。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村裏的草坪上,女孩們在跳舞,還有男丑角和女丑角。茉莉是皮耶蕾。沒有舞者安娜.鄧曼在當場,可是她唱起她的歌「在草地上起舞的皮耶蕾」,嗓音清新悅耳。
他猛地把一塊小麵包扔到花園裏。
「你怎麼知道?」沙特衛繼續說道,「所有戀人都這樣想,都這樣說,真正的情人只有一個——」
「但我可以看到很多東西,」他喊道,「我也許只是一個生活的旁觀者,但我可以看到旁人無法看到的東西。你自己也這樣說過,鬼豔先生……」
「大多數人,遲早會的。」
他大吃一驚而心慌意亂,沙特衛先生想。
他拐了個彎。
「卡薩諾娃只有一個。任何人看過你的舞蹈都無法忘記。可是這是為什麼,為什麼?」
他產生了強烈的興趣。
沙特衛先生點點頭。
「沒有你我活不下去。我們該怎麼辦?」
「事實上,當時我們根本負擔不起。現在,當然情況不同了。幾天前,佳士得拍賣會上低價出售一些非常好的漆器。正是我們需要的,好讓這個房間更完美。這一下就全是中國風格了,然後把其他東西清除出去。你相信嗎,沙特衛,我太太對這想法聽不進去。」
說話的是鄧曼夫人的女佣。她站在他們身後的門口暗影裏,手中抱著她女主人的外衣,在那裏等著。
「我喜歡房間現在的樣子。」鄧曼夫人說。
「我知道你想什麼。但不管怎樣,那位老兄寫的音樂確實是音樂。」
「你?」
「是你,」他問,「剛才是你和她在一起嗎?」
「她在哪兒?她在哪兒?她答應了我,可是她沒來。」
她朝敞著的門口做了個手勢,鬼豔先生剛好在那兒露面。他朝她微微一笑。
只不過——只不過,不知為何,這並不是他希望的結果。他感到她把手搭在他的肩頭。
陰鬱的希拉,你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她猶豫不決地站在那裏。哈利鬼豔在召喚她離去。可是她沒有看到他的動作。她正在聆聽皮耶羅再次唱出的情歌。她倒在他的懷裏。幕落。
「你的意思是?」
「我們到樓上我的房間吧,」鄧曼夫人說,「那兒很舒適。」
她朝沙特衛先生微微笑了,那個矮小的男人發現自己小聲說:
她驀地轉身走了。羅雪默夫人撲到他的身邊。她珠光寶氣,不停地表達著自己的失望。
「在巷子的盡頭,他們找到的是什麼?」
她搖了搖頭。
「它的盡頭,在這兒。」鬼豔先生說。
「你後悔嗎?」
「我太太呢?她在哪兒?」
「哦,你想怎麼樣就怎樣吧,」他說,但聲音裏有一絲惱怒,「但它與這個房間的英式背景一點也不協調。這裏其他的家具,絕對是同類中的好產品,名副其實,不摻假,但很平庸。質地優良樸素的赫普懷特後期式家具。」
她依舊無動於衷。
「我是個很糟的女主人,沙特衛先生。我沒有好好招待你。」
她談吐一向簡練。現在,她的話一樣簡潔。
「上帝呀,鬼豔,」約翰.鄧曼說,「你了解這齣戲嗎?我永遠想不到這一點。」
她抬頭掃了一眼鐘。
「這是什麼地方?」他低語道,「這是什麼地方?」
「現在呢?」沙特衛先生問道。
「在你那裏找到了回應,安娜.米卡羅夫娜。」他迅速回擊道。
沙特衛先生左看右看。一條非常迷人的小徑,高高的樹籬成蔭,綠意盎然,一條迂迴曲折的老式鄉間小徑。他想起那個蓋著郵戳的地址:榛木坪,小丑巷,也想起了鄧曼夫人曾經將當地人給它取的名字告訴他。
「俄國,」他說,「那是世界上唯一值得感興趣的國家。他們進行實驗。可以說,是用生命實驗。但他們仍然進行實驗。太了不起了!」他用一隻手把一塊三明治塞進嘴裏,又吃了一口拿在另一隻手裏揮舞的巧克力奶油卷。「比如,」他嘴裏塞得滿滿的,說道,「俄國芭蕾舞。」
「不,」沙特衛先生慢慢地說,「只是,哦,你從來不在任何地方久住,不是嗎?」
「我明白了,」沙特衛先生說道,「我明白了。所以你放棄了?」
他隱約有些失望。他本來希望更好的事情。
「獨自一人?你是說,獨自一人?」
「傻瓜!瘋子!笨蛋!」克勞德.魏凱說。他被一口茶嗆到。
「人們能知道什麼呢?」他問道,「極少,非常非常少。」
「我?」
「你說對了。」鄧曼從後面走過來。「我們結婚初期買了它。花的錢只不過是它價值的十分之一,但儘管如此,哦,它還是使我們拮据了一年多。你記得嗎,安娜?」
「情人巷,」沙特衛先生嘟囔著,「人們都會沿著它走過。」
「你使他們免於悲痛,免於遭受比悲痛更慘的遭遇,免於死亡。你一直是那些死者的辯護人。」

他幾乎是恭敬地說。
「事情安排好了嗎,安娜?」鄧曼問道,「我想這件事不得不延遲。我聽見你打電話給羅雪默夫婦了。」
他覺得很苦惱。他敏感地覺察到了她hetubook.com.com的心煩意亂。他覺得她希望他更深入一些?而這個深度是超過他的準備,她想讓他把那些他自己還未準備好承認的東西用語言表達出來。
沙特衛先生端坐了起來。他經歷過這種場面。是的,毫無疑問……
「是的,」鬼豔先生說,「也許的確如此。」
「請找羅雪默夫人接電話。哦!你就是。我是安娜.鄧曼。奧拉諾夫王子到了沒?什麼?什麼?哦,天哪!真可怕啊。」
鬼豔先生笑了。他的聲音極其輕柔。他指著他們視線上方破敗的農舍。
「一個垃圾堆。」沙特衛先生驚呼了一聲,深歎了口氣,憤憤不平。
沙特衛先生非常果決地搖了搖頭。
他轉過身,幾乎撞在鬼豔先生身上。沙特衛先生激動地抓住他的一隻手臂,把他拉到一邊。
它與房間濃重的英國背景極不搭調。它本應是房間的基調,放置的一切東西都應和它精巧地協調。然而,沙特衛先生無法指責鄧曼夫婦缺乏品味,因為整棟房子的其他東西都配合得完美無缺。
她繼續唱著。唱完之後,沙特衛先生使勁點著頭,讚不絕口。
「是的,先生。你難道沒有看到嗎?」
「啊,是的,也許,你說得很對。」
他們轉過最後一個彎,來到大坑旁,裏面躺著以前沒有的一具女人軀體,姿勢美妙絕倫,雙臂張開,頭顱後仰。月光下死寂的面孔和軀體歡欣而美麗。
「我也見過她。」克勞德.魏凱說,「我當時十歲。一位叔叔帶著我。上帝!我永遠不會忘記。」
「一位專家為鬼豔先生做保,」他的妻子說,「沙特衛先生為他負責。」
「沒有男女丑角哈利鬼豔和卡倫芭茵,當然無法算啞喜劇,」安娜.鄧曼冷冷地贊同道,「我打算演卡倫芭茵,約翰。」
沙特衛先生覺得他們之間的氣氛一時有些緊張.卻又懷疑這是否只是他的錯覺。
「毀了!全毀了。這種事總發生在我身上。所有的鄉巴佬都覺得自己會跳舞。甚至沒有人徵詢過我的意見……」
哈利鬼豔和卡倫芭茵繼續跳著舞。寬闊的世界是他們的舞台……
「那今晚的演出怎麼辦?」
「我懂了。」沙特衛先生說。
鬼豔先生點點頭。
「一個有趣的職業,」鬼豔先生說,「一個能看到許多事情的職業。」
鬼豔先生的上身向他斜傾著。他黑色而憂鬱的雙眼追尋著沙特衛先生的目光。
沙特衛先生巧妙地把話題岔開了。
「哪兩個人?」
「可能要有三個小丑啦,」鄧曼笑著說,「我有一套舊的哈利鬼豔戲服。那是我和我太太新婚不久之後參加演出時,她為我做的。」他停下來,低頭看了看自己寬闊的前胸,「我想現在我已經穿不下了。」
「談到生命,」沙特衛先生說,「和對他們進行的實驗。俄國人做了一個代價極其昂貴的試驗。」
「過著照常工作的休假日。」她丈夫說。
「啊!」她說,「你認為我跳得很好?」
「沒錯,」約翰.鄧曼說,「你就勇往直前吧,茉莉,別因為怯場而退縮。我們現在該去羅雪默爵士家了。」
「只暫住於必要的時間內。」鬼豔先生嚴肅地說。
「我什麼都不否認。你的觀點一向正確。不過——」
沙特衛先生拼命點著頭。
兩人鞠躬致意。沙特衛先生感覺因為他的介入,某個談話被打斷了,而且不會再重新繼續下去。但並沒有緊張的氣氛。兩位俄國人輕鬆自然地談著那些沙特衛先生覺得最親切的話題。他是個非常有藝術品味的人,他們很快發現他們有很多共同的朋友。約翰.鄧曼加入他們,話題侷限了。奧拉諾夫對車禍表達了他的歉意。
「又是一齣老戲,」沙特衛先生說道,「我說得沒錯,對嗎?他們兩個人很相配。他們來自同一個世界,他們的想法相同,他們的夢想也相同……誰都能看出一切的起因。十年前,鄧曼一定十分英俊年輕,朝氣蓬勃又浪漫。他救了她的命。一切都順理成章。可是如今,他究竟如何呢?一個好人,富有,成功,可是,哦,平庸。坦誠老實的英國男子,很像樓上的赫普懷特式家具。他英國化得——而且普通得——就像那位未經訓練嗓音清新的漂亮英國女孩。哦,你可以笑,鬼豔先生,可是你無法否認我說的話。」
「你後悔嗎?」鬼豔先生又問了一次。他令人感到恐懼。
約翰.鄧曼魯莽地說,然後轉身離開了房間。鬼豔先生尾隨其後。安娜.鄧曼走到電話旁,問了問號碼。當沙特衛先生正準備像其他兩個男人一樣出去時,她打了個手勢留下了他。
「他們夢想中的房子,或者是垃圾堆,誰知道呢?」
他下來吃晚餐時,發現鄧曼夫人正在招待一位客人,一個將近中年、高大黝黑的男人。
「你的嗓音很迷人,」安娜說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擔心的。」
「奧拉諾夫王子和鄧曼夫人。難道你沒發現她今晚與平時不大一樣嗎?就好像——就像一扇百葉窗突然被打開了,你可以看見裏面的光芒。」
他覺得在某種程度上,這些話對他是個挑戰,他近乎猶豫地做了回答,有點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個詞。
「你知道的!」她說,「我認為你知道大多數事情,沙特衛先生。」
她臉上有種令人難以捉摸的表情。沙特衛先生又一次覺得她在向他挑戰,他被打敗了。他看了看四周,第一次注意到房間裏沒有任何個人特有的格調。沒有照片,沒有鮮花,沒有小擺設。根本不像一個女人的房間。要不是那面與房間風格格格不入的中國屏風,這房間看起來簡直就是某個大家具公司的樣品陳列室。
黑暗中,皮耶蕾唱過的曲調重新響了起來。燈光漸明。農舍又出現了。皮耶羅和皮耶蕾都蒼老了。兩人坐在壁爐前的兩把扶手椅上。音樂很歡快,但是也很輕柔。皮耶蕾坐在椅子上點著頭。透過窗戶,一束月光射了進來。早被遺忘的皮耶羅的情歌主題響了起來。他在椅子上動了動。
「我——」奇怪的是他說不出話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裏面。
「什麼?」他大張著嘴,吃驚地盯著她。「但,無疑——」
月光中出現了一個人形。皮耶羅在樹林中四處遊蕩,對著月亮歌唱著。這是見過卡倫芭茵美貌的皮耶羅,他不知疲倦。兩位仙人消失在幕後,但臨走之時,卡倫芭茵回眸一瞥。她已經聽到了發自一個人的心靈歌聲。
「小丑巷,」他溫柔地自言自語道。「不曉得……」
「我找到他了——在那兒!」
「他是……」她猶豫了一下。她的目光和沙特衛先生的目光相遇了。「我想你比我更了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最後說道。
「沒錯,我的朋友。我們必須處理。」
皮耶羅在林中繼續遊蕩……燈光滅了……黑暗之中,他的聲音漸漸消失在遠方……
「是的,是的。他今天下午也這樣告訴我。」沙特衛先生說。
就在那時,一個女孩從他們前面的拐角走了出來,進入了他們的視線。她是個非常漂亮的姑娘,金髮碧眼,穿著件粉紅色的棉上衣。沙特衛先生認出她是茉莉.史坦葳,他以前曾在這兒碰見過她。
「但無疑,」www.hetubook.com.com他溫柔地說,「每個村子裏都有一條『情人巷』?」
沙特衛先生盯著她。他發現這些話別有含義。英國風格的房間——中國屏風的絢麗——不,它又溜走了。
克勞德.魏凱離開了,約翰.鄧曼欣慰地長舒了口氣,把他的妻子逗得大笑。
約翰.鄧曼坐得筆挺,穿著有些花俏,完全稱不上時髦,正聽得有些不耐煩。沙特衛先生一出現,那位音樂家就把談話目標轉移到了他身上。安娜.鄧曼坐在那些茶點後面,像往常一樣沉默寡言、面無表情。
沙特衛先生從夢境中走了出來。他十分警覺,又一次開始審視形勢。魏凱是一個十足的蠢驢,可是他會作曲——精緻而像游絲般虛無縹渺的音樂,就像神話中的絲網一樣不可捉摸,然而卻一點也不矯揉造作。
這個問題顯然只是另一個重點的序幕——克勞德.魏凱對俄國芭蕾舞的看法,但她的回答出人意料,完全使他亂了陣腳。
「可是我看到了。為什麼?」
「哦,是的,我為鬼豔先生做保。」
這是恭維,但這一次沙特衛先生沒有陶醉。他以少有的謙遜態度搖了搖頭。
鬼豔先生點點頭。
克勞德.魏凱突然轉過身來。
「優良,名副其實的英國貨。」她小聲溫柔地說。
「哦,」約翰.鄧曼勉強地說,「那就解決了問題的一半。但另一半怎麼辦?你從哪兒能找到哈利鬼豔?」
她點點頭。
「你怎麼知道?」
喜歡自己嗓音的克勞德.魏凱重說一遍:
「我向你保證沒有這個必要。有一件事,鄧曼夫人,我非常想知道。」
兩人跳著舞,彷彿他們穿越了遠古洪荒。身形細長的哈利鬼豔手持魔杖,臉罩面具在月光下閃閃發亮……身著白衣的卡倫芭茵腳尖立地,不停地旋轉著,就像不朽的長夢似地……
「現在?」她停下來,然後又揚聲向樹影深處喊了一句。「是你嗎,瑟吉斯.伊凡諾維奇?」
「可能。」
他們轉過身來,順原路返回。
「那不是我的過錯。我喜歡開快車,是的,我是個好駕駛。那是命運。運氣,」他聳了聳肩,「主宰我們所有人。」
「他經常來這兒,」她緩緩地說,「我想他在這一帶擁有土地。」
「我有一套哈利鬼豔的戲服。」那個俄國人說。他的目光在女主人的臉上徘徊了一陣子。
她的表情又變得嚴肅了。
「三次,」沙特衛先生說,「兩次在巴黎,一次在倫敦。我永遠不會忘記。」
「除非,他的名字是死亡!」
她帶路,他們跟著她。當沙特衛先生看到那面中國屏風時,他深吸了口氣。他抬頭一看,發現鄧曼夫人正看著他。
「我的意思是成功來得早了起了這很危險。一向很危險。」他看著對面的鬼豔先生,「你同意我的看法嗎?」
「我知道,我知道!」沙特衛先生叫喊道,然後稍微有點忸怩地引述,「『把那個城市裏最美麗的那兩件東西拿給我,上帝說』。你知道後面是什麼了吧,呃?」
奧拉諾夫點頭離去。她又轉向沙特衛先生。一絲笑意在她嘴角若隱若現。
「現在,」她說,「我要跳舞!別為我擔心,我的朋友。我要跳舞。」
「她沒有看到我。」
「屬於我。」鬼豔先生說。
他覺得這句話出奇地令他感動不已。就在那一刻,他是一個有用的人。他繼續說著一些毫無意義的詞句,但這些話無論如何勝於沉默。他們向羅雪默爵士家走去。她搭在他肩頭的手不時地抓緊一些,又放鬆開來。他明白,她很高興有他陪在身邊。等他們走到目的地,她才把手放了下來。她全身挺拔,高揚著頭。
「哦!」
「我的年齡為我提供了一個藉口。」他突然想出了一個好主意,把一塊餐巾挾在腋下,「我是一個經歷過好日子的老侍者。」
沙特衛先生渾身一一顫。她從他身邊走開了,被吞噬在一片黑暗之中。
這個問題是安娜.鄧曼問的。她丈夫轉過身來看著她。
對方低著頭沒有答腔。
「是的,他會認出我的。」
場景布置得很好。羅雪默夫人資助她的被保護人時,從不計較開支。燈光照明的效果,給阿卡迫的林間空地營造了恰如其分的非現實氣氛。
「你在說你自己,說你自己做過的事情,不是在說我。」
「我記得。」
身著哈利鬼豔戲服的奧拉諾夫。起初,他是這樣想。後來,他們從他身旁走過的時候,他明白自己搞錯了。那個柔軟而搖擺的身形只屬於一個人——鬼豔先生……
約翰.鄧曼好奇地看著他。
「不,」沙特衛先生囁嚅道,「不。」
她的丈夫大聲笑了。
一股強烈的反抗湧上他的心頭。他覺得自己被欺騙了,被玩弄了。
他發現她正朝他微笑著。
鄧曼的注意力轉到了其他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裏坐了多久。不過,他猛地清醒了,覺得自己在浪費寶貴的時間。他急匆匆地邁開步子,幾乎不由自主地朝著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是的,也許是的。一個小時而已。一個小時的奇蹟,來自於往昔的記憶,來自於音樂,來自於月光,僅此而已。」
「舞蹈。」她聳了聳肩。「我知道它所有的把戲。我對它不感興趣。」
你看到的究竟是什麼,你在火中看到了什麼?
沙特衛先生抬頭看了看坐落在懸崖峭壁邊緣的那座小屋的廢墟。
「不全是。才會過得如此輕鬆愉快。」
一根圓木從屋頂上落下來。皮耶蕾憤怒地跳了起來,衝到窗口,拉下百葉窗。在一陣突然的不合諧音調中,舞劇結束了。
「如果我告訴你一些事情,你不會笑吧?對,你不會笑的。那麼,假如,為了繼續一個人的……」她躊躇了一下,「一個人的職業,一個人的專業,這個人要是利用一種假象,這個人要是假裝自己是某個不存在的人,這個人要是想像出某個特定的人……你明白,這是假裝,如此罷了。但某一天……」
「你是怎麼遇上鬼豔先生的?」
她希望得到安娜的認同,可是安娜沒有對她的話做出任何反應。相反地,她說道:
他的話令沙特衛先生隱約感到忐忑。他陷入了沉思。待他回到現實中,他發現由於他遲遲選不出圍巾,別人都已撇下他出發了。他從花園穿了出去,走的是下午走過的同一道門。小路沐浴在月光中。雖說他站在門旁,卻可以看見前面有兩個人四臂交纏相擁。
我為什麼這樣做?沙特衛先生又一次問自己,而唯一能找到的答案,在他看來又是如此模糊,如此荒謬,以至於他幾乎將之擱置一旁。因為唯一的原因是,那棟房子(一棟舒適、設備完善的房子)的其中一個房間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那個房間就是鄧曼夫人的專屬客廳。
「對不起,您剛才說什麼?」
「瑟吉斯。這麼說他帶來兩個舞者。他一直對舞蹈感興趣。」
「但我緊張得不得了,」她向用畢晚餐、正在享用咖啡的眾人說,「我知道我的聲音會顫抖,而且我會忘記台詞。」
曲調很美,沙特衛先生邊想邊點了點頭。需要的時候,魏凱反而寫不出好曲子。村裏的大多數女孩都令沙特衛先生不寒而慄,不過他意識到羅雪和圖書默夫人執意要做個慈善家。
「我愛她。我一直愛她。」他說的話,和沙特衛先生今天不久前偶然想到的話幾乎一模一樣,「我們來自同一個世界,她和我。我們有相同的想法,相同的夢想。我會永遠愛她……」
「請你,」她說,「不要離開我。」
「你不必害怕,約翰。我不會丟你的臉。你忘了,那曾是我的職業。」
一隻手落在他的肩頭,把他粗魯地搖醒了。他的上身被扳過去面對著瑟吉斯.奧拉諾夫。他面色蒼白,焦慮不安。
「夫人沿著小路走了,獨自一人。」
他們沿著小路繼續走著,他們的步履輕盈得仿如踩著空氣。鬼豔先生回頭張望著。沙特衛先生大吃一驚,因為他看到的臉孔並不是以前見到的鬼豔先生。那張臉變成一個陌生人,不,不是陌生人。啊!他認出來了,那是尚未經歷今日春風得意的約翰.鄧曼的臉。富於渴望和冒險精神,既是少年也是情人的臉龐……
「我想她到花園裏了。」
他想,那張臉的後面本應該有些情緒,但事實上卻沒有。這就是一切不對勁的地方。是的,完全不對勁。
(全書完)
沙特衛先生逐次看了看他們三個人。約翰.鄧曼,金髮,冷淡,英國人,另外兩人,黝黑,瘦削,相似地令人感到奇怪。某種東西從他的腦海中冒了出來,那是什麼?哦!他現在明白了。〈女武神〉中的第一幕。西格蒙德和西格林德——非常相像——還有異鄉人洪丁。他腦子裏開始猜測。這就是鬼豔先生出現的含義嗎?他深信的一點是,不論鬼豔先生在哪兒露面,哪兒就有戲上演。就是這個嗎?老掉牙的三角悲劇?
「十年前,我為安娜.卡薩諾娃的去世痛苦不堪,」他簡單說道,「她對於我來說,就是我的另一半。今天,我又找到了她。我們再也不會分離了。」
她那隻傳遞痛苦的手一直抓著他,直到他們前面的兩個人走上了小路,消失在視野之外。他聽到自己對她說話,說的全是安慰的傻話,可是根本無法緩解料想中的痛苦。他覺得自己滑稽可笑。她只說了一句話。
「我談的是舞蹈,」安娜.鄧曼說。她似乎有些驚訝。「她是非常漂亮,是的,但她的腳移動不靈活。你無法反駁我,因為我知道舞蹈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他大聲喊道,「卡薩諾娃!不朽的,唯一的卡薩諾娃!你看過她的舞蹈?」
沙特衛覺得約翰.鄧曼看起來心煩意亂。
沙特衛先生剛剛看到她臉上的表情,便意識到自己的判斷多麼不著邊際。
「快,」他說,「我們必須及時趕到。噢!我們一定要來得及!」
「你的看法向來正確,」她緩緩地朝他點點頭說,「你覺得我的屏風如何呢?」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
茉莉走到鋼琴前。她的聲音清新悅耳。她唱的是一首古老的愛爾蘭民謠。
她一陣風似地走出了房間,把沙特衛先生留在那兒,還有他未說出的表白。
「我婚前是個舞者。所以現在——」
他不停地說著,不容他人打斷。他終於找到了一位耐心的聽眾,一個內行的人。他毫無節制地自憐不已。第一串音符響起的時候,他才不得不住了嘴。
她贊同地點了點頭。不久她又說話了,聲音奇怪地沉重壓抑,目光沒有看他。
「愚蠢,」安娜.鄧曼說,「愚蠢。」
「她的腳不靈巧。」安娜說。
「瑟吉斯.奧拉諾夫?」
「可是我——」他的聲音顫抖著,「我從來沒有走到你的小路盡頭……」
他走上小路的時候,有種怪異的感覺,彷彿不是行走在現實中。魔法——魔法及月光!兩個人影向他走了過來。
「這麼說,我說什麼都沒用嗎?」他突然覺得老邁而灰心。
「哦,當然。不過,會維持多久,哦,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沙特衛先生心想,聲音是多麼不可思議的東西啊!它說的話,和它未說的那些話,還有那些話的含義!我希望我知道……
在一片鼓掌聲和喝采聲中,沙特衛先生一動不動地坐著。最終,他起身從眾人之間走了出去。碰巧,他遇到了茉莉.史坦葳。她滿臉紅暈,激動不已,接受著大家的祝賀。他也看到了約翰.鄧曼在人群中左推右擋,向她擠了過來,眼中燃燒著新的火焰。
她對即將來臨的演出興奮異常、熱情洋溢。
她揮揮手和他打招呼。
她點了點頭。
「奧拉諾夫王子,沙特衛先生。」
「是的,」鄧曼說,「她也非常棒。」
「嗯,它——它很漂亮。此外,它很特別。」
「你今天跳得和以往一樣,卡薩諾娃夫人。」
「那種化裝舞會的彩排,我不太知道你會稱它什麼。裏面有唱歌、跳舞以及各式各樣的活動。你記得來過這兒的那個曼利先生嗎?他是個極棒的男高音。他演皮耶羅,我演皮耶蕾。兩位專業人士會來跳舞——哈利鬼豔和卡倫芭茵,你知道的。然後有一個女孩們的大合唱。羅雪默夫人非常喜歡訓練村子裏的女孩們唱歌。她正在準備演出。音樂很美.但非常現代,簡直沒有任何主調。克勞德.魏凱。你可能認識他吧?」
起初,他認為是——
「他會認出你嗎?」
「你聽,」沙特衛先生哼著〈女武神〉的愛情主題,「吃晚餐的時候,我一看到他們兩個人,腦子裏就盤旋著這個曲調。」
「我和卡薩諾娃學習過,」鄧曼夫人說,「我很清楚地記得她。」
「我想知道,哪兒是這條小徑的盡頭?」他突然問道。
他們匆忙沿著小路奔去。奧拉諾夫語無倫次地快速說著話。
「出了場車禍。這就是瑟吉斯.伊凡諾維奇駕車的結果。哦,他這些年來一點沒變。那個女孩傷得不很重,但有淤傷,而且嚇呆了,所以今晚無法跳舞。那位男士的手臂骨折。瑟吉斯.伊凡諾維奇本人沒有受傷。也許那個傢伙只顧自己死活。」
他看到一陣顫慄在她的面龐上一閃而過,可是她的聲音依舊十分堅定。
「是真的。你知道嗎,在今晚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是個職業舞者。」
女僕的眼睛驚奇地睜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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