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謎樣的鬼豔先生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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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盡頭

世界的盡頭

她好奇地看著他。
她的聲音有力又刺耳,沙特衛先生吃了一驚。看起來,她簡直是盲目地衝向門口,把湯林森先生推到一邊。但在門口她與鬼豔先生碰個正著,他擋住了她的去路。
「你的意思是什麼?」娜歐密尖銳地問道。
一張奇怪的臉,突出的下巴,深陷的灰眼睛。一張聰明、不快樂的臉——一張正好缺少美麗的臉。
「現在,誰能給我什麼東西好放進去,不要太大。這是一小塊格律耶乳酪。這就很管用了。我把它放進去,關上盒子。」
「哎喲!」公爵夫人審視著另一幅說,「這幅畫讓我覺得毛骨悚然。」
「吃一點鳳梨罐頭好嗎?」賈德先生說。
沙特衛先生將椅子稍微向前拉了拉,十分感興趣。一會兒後他興趣更濃厚了。公爵夫人可是一點也不留情。
「不,我記得你,公爵夫人。我看見你走進來了。我想很可能你大概認不出我了。」
她慢吞吞、懶洋洋地說著這些話,態度非常冷漠。
「但是什麼時候?你是說——」
他一向善於猜出人們的身分。
「我隨意把它放了進去,然後我想我是轉動了盒子,碰巧撥弄了它一下,但是然後,然後,」最終她說了出來,「但是艾歷.杰勒德根本沒偷東西。哦!」一聲洪亮的叫聲,深深打動人心,「多麼可怕啊!」
那是個很小的地方,非常暗,因為那扇小窗戶照不進多少光來,但是在房間的另一頭閃著令人欣慰的火光,傳來陣陣溫暖。一個科西嘉老婦人剛往火裏扔了一把樹枝。火熊熊燃燒起來,借著火光,這些新來者發現原來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
「是的。」
沙特衛先生也想。但他不太稱心如意。一位點頭哈腰的飯店經理把他們迎進了飯店,帶他們去看他們的房間。公爵夫人的房間附帶浴室。而沙特衛先生則發現他的浴缸似乎安置在別人的臥室裏。在早晨這個時候期望有熱水可能是種妄想。後來他喝了些純咖啡,是用一個沒有蓋子的壺端上來的。他房間裏的百葉窗和窗戶大開著,早晨清新的空氣吹進房間,芳香瀰漫。碧海藍天,絢爛的一天。
娜歐蜜打了個呵欠。
「現在看好啊。」
「亨利總是能想出最醉人的膳食。我向來把供應食物的工作交給他負責。」
法官求助於納恩小姐。她茫然地看著他。
「那麼我可以和你一塊兒走了?」沙特衛先生熱切地說。
「那是它的正式名稱,但我更喜歡叫它世界的盡頭。」
「你要和我一起去,沙特衛,」她堅決地說,「在我們這個年紀,沒必要擔心醜聞。」
「哦,我那麼說只是為了使你免於坐後座。公爵夫人完全支付得起一輛汽車的租金。她是英國最吝嗇的女人。不過,這個老東西相當講交情,我沒法不喜歡她。」
「回去坐下。」他說。
「不曉得……」沙特衛先生開口說。
「一次塗很多,」公爵夫人繼續道,「一塊一塊的。然後就算畫好了!每個人都說:『真巧妙啊。』好了,我對這種東西沒耐心。給我——」
「我,哦,我想,羅希,親愛的,肯定是你自己放在那兒的。」
「什麼把戲?」賈德先生問。
「我的蛋白石!它怎麼會到了那兒呢?」
「天呀。」維斯先生說,渾身發抖。
「如今當個藝術家好像特容易,」她挖苦地說,「沒有任何臨摹的痕跡。你只是塗了一些顏料,我不知道你是用什麼塗的,但我敢肯定不是用畫筆畫的——」
亨利.賈德清了清嗓子。
「你差不多就要坐在它上面了,」賈德先生歡快地回答道,「你把它放在你身後的椅子上了。」
「我想,」沙特衛先生說,「可以很舒服地坐飛機飛過去。從昂蒂布。」
「租輛車?」公爵夫人憤慨地說,「這想法真可怕。那個長得很帥、皮膚很黃,午飯前開來一輛四座汽車的男人是誰?」
沙特衛先生顫慄著歎了口氣。他早上觀察過科西嘉的公路。娜歐蜜一臉沉思地注視著他。
「我甚至看不出這些東西應該是什麼樣子,」她抱怨道,「天哪,孩子,從來沒有那種顏色的天空,也沒有那種顏色的大海。」
「暴風雪結束了,」他說,「路會很滑,但我認為現在不會出什麼事了。」
他把盒子打開。
她開心地歎了口氣,轉向她的丈夫。
娜歐蜜以她慣常的粗魯方式和鬼豔先生握了握手。
沙特衛先生顫抖了一下。
「你為什麼這麼想和我一塊走?」
「我很高興得到了這幅畫,我想我是搶到便宜了。將來某一天,卡爾頓.史密斯小姐,我能以很可觀的價格賣掉這幅畫,如果我想的話!」
羅西娜.納恩曾有過許多任丈夫,這事沙特衛先生是知道的。賈德先生顯然是最近的一任。
「哦,我從來不知道,」賈德先生說,「你是怎麼弄的?」
「科蒂恰維里。」
「一直在畫畫?」
「哦,娜歐蜜,你好像不記得我了?」
他轉向她。
「我認為這不可能,」沙特衛先生緩緩地說,「我的意思是,每個人的興趣肯定會有個去處。當然,有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但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她不是那種人。她對自己完全不感興趣。然而她的個性很強,肯定有什麼不對勁。我起初以為是她的藝術所致,但結果不是。我從未見過如此與生活脫節的人。那很危險。」
「你在另一輛車的後座上會更舒服些的。有不錯的座墊。這輛車是輛十足的吱吱嘎嘎的舊破車。路面不平時,你會被顛到空中。」
「非常正確,」公爵夫人說,「不管怎樣,她自稱是藝術家。我知道她在地球上某個奇怪的地方閒蕩。一貧如洗,目空一切,而且像所有卡爾頓.史密斯家的人一樣https://www.hetubook.com.com死心眼。他的母親是我的表姐妹。」
娜歐蜜聳了聳肩。
那個女孩向前探了探身子,看他選中的是哪一幅。他看見她的眼睛裏放射出一種新的光芒。第一次,她真正意識到了他的存在,在她朝他迅速的一瞥中含著尊敬。
「太好了,」公爵夫人說,「我們明天要去某個地方旅行。」
他住了口,感覺他說了些非常重要的東西,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它究竟是什麼。
「也是某個人送給我的,」納恩小姐說,「我擁有它好久了。它過去通常是放在我劇院的梳妝台上,但我不認為它很漂亮,你覺得呢?」
「嗯,我幾乎不知道。我是說,我認識他有好幾年了,我們不時地彼此碰見,但談到真正了解——」
公爵夫人盯著她。
「哦,」鬼豔先生說,「我必須得和你們說再見了。」
「我一點也不明白你在談什麼。」她宣稱道。
沙特衛先生來科西嘉是因為公爵夫人。這超出了他所熟悉的範圍。在里維拉,他可以確保自己過得很舒適,而且對他而言,舒適是非常重要的。但儘管他喜歡舒適,他也喜歡一位公爵夫人。他是個自命不凡的人,行事方式毫不傷人,一派老式紳士作風。他喜歡上流社會人士。萊絲伯爵夫人是位名副其實的公爵夫人。她的祖先中沒有芝加哥的殺豬屠夫。她不僅是一位公爵的女兒,也是一位公爵的妻子。
沙特衛先生受寵若驚。以前從未有人將她和醜聞扯在一起。他無足輕重。醜聞,和一位公爵夫人,令人開心極了!
「他們在他的房間裏發現了那個空盒子,」女演員繼續道,「他原本非常拮据,但就在這之後的第二天,他就把一大筆錢存入了他的銀行戶頭。他謊稱他的一個朋友替他賭馬贏了錢,但他說不出這個朋友的名字。他說他肯定是無意中錯把那個盒子放進了口袋裏。我覺得那是一個非常站不住腳的藉口,不是嗎?他本可找到一個更好的理由……我不得不去做證。我的照片遍佈所有報紙。我的公關說這是引起公眾注意的好辦法,但我更寧願找回我的蛋白石。」
「當然,公爵夫人。」
有個人從桌邊站起來,踉蹌地衝到外面。那人是娜歐蜜.卡爾頓.史密斯。鬼豔跟著她。
沙特衛先生深深地吸了口氣。
鬼豔先生緩緩地連連點頭。
「我們在這兒待了一星期了。」她說。
「本來就會這樣,」娜歐蜜說,「你在不自覺地誇獎我。」
「她吃了什麼嗎?」沙特衛先生嫉妒地問。
他這時明白,她曾被多麼深的絕望所驅使。
「我們到了,」她說,「世界的盡頭。我認為今天這種天氣不適合來這裏。」
沙特衛先生無言以對。他只能無言地看著她,無法理解是什麼使她心神不寧。
「是啊,確實是。某個人送給我的。我想不起是誰了。」
「一小瓣大蒜,」納恩小姐對公爵夫人說,「你告訴你的廚子,味道美極了。」
「餵食動物,」賈德先生大聲笑說。他拍拍他妻子的肩膀。
公爵夫人邊說邊用她經常帶著的那把破舊的黑扇子,響亮地打了他手指關節一下。沙特衛先生因疼痛退縮了一下。
「我剛給了你。」
「你挑了最好的那幅,」她說,「我,我很高興。」
於是他們乘船去,沙特衛先生忍受了十個小時嚴重的不適。最初,當船七點出發的時候,他誤以為船上會有晚餐。但其實沒有。船小浪猛。沙特衛先生一大早在艾亞丘下船時,已經給折騰得半死。
她微微笑了,但搖了搖頭。
賈德先生正忙著從他身邊那個有蓋的大籃子裏取出東西。他對他的妻子說道:
「哦,通常,人們有選擇的,不是嗎?向右或向左。朝前或朝後。這兒呢,在你身後有條路,而在你面前,什麼也沒有。」
天氣很冷。風從雪峰向他們吹來。沙特衛先生拉起衣領,在下巴下緊緊地扣住。
「沙特衛,」公爵夫人說,「別傻了。聽我說,關於明天……」
「為什麼你說它巧妙?」他質問道。
下一步做什麼?大家嘰嘰喳喳提了許多建議。雪下得又大又快。奎思先生提了個建議,大家都贊成。在那排房子的盡頭有一個快餐館。大家蜂擁而去。
他們現在加入到其他人中間。沙特衛先生向大家介紹了他的朋友。他覺得有人拉了拉他的手臂。原來是娜歐蜜。她拉著他離開眾人。
望著與白雪皚皚的山巒相互輝映的湛藍色海灣,沙特衛先生與侍者有同感。他喝完咖啡,躺在床上,很快睡著了。
午餐時分,公爵夫人心情特別好。
「我害怕他的眼睛。他能看透事情的真相……」
那位白髮女士的左側是位笑嘻嘻的禿頭矮男子。看了他第一眼之後,沒有人再去看他了。
「哎呀,鬼豔先生!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卡爾頓.史密斯小姐,這是我的朋友鬼豔先生。他是最不平凡的一個人。你是的,你知道這一點。你總是在緊要關頭出現——」
她繼續走了幾步,沙特衛先生跟上她。他們現在超過房子了。路終止了。正如娜歐蜜剛說的,「這是盡頭,天涯海角。他們身後是白色絲帶般的公路,他們前面——什麼也沒有。只有在下面很遠很遠的地方,是海……」
納恩小姐正痛苦地追憶。
「我碰巧帶了一些餅乾和一塊巧克力,」公爵夫人說,「當我發現船上沒有晚餐時,我就全都給了她。那些下層階級的人們總是對沒飯吃大驚小怪。」
沙特衛先生仍在審視那些素描。他意識到在這些畫後面隱藏著完美的技法,這是公爵夫人意識不到的。他又驚又喜。他抬起頭看著那女孩。
「上帝保佑,你不和*圖*書知道嗎?」
「它只是輛兩人座汽車。」
「哦,不是嗎?」
隨著一聲勝利的呼叫,步橋搭好了。一群音樂喜劇中強盜模樣的人衝到船上,強行奪走了旅客手中的行李。
「我害怕。」她小聲說。
「你不會喜歡它們的,公爵夫人,」她警告說,「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不會傷到我的。」
當公爵夫人知曉從亞維農起飛的航線機票價格後,立刻拒絕了。
「那不是原因,」她若有所思地說,「很奇怪……但你不能和我一塊走,今天不能。」
裏面有一個粉撲,一支口紅,一個小珠寶盒,一束羊毛,又一個粉撲,兩條手帕,一盒巧克力醬,一把琺瑯質的拆信刀,一面鏡子,一個深褐色的小木盒,五封信,一個胡桃,一小方淡紫色的中國縐紗,一條緞帶和一些牛角麵包屑。最後是鳳梨罐頭。
「你確定我不能和你一塊去?」他渴望著說。
「胡說,還有一個後座,我想沙特衛先生可以坐在那兒。」
「調色刀。」娜歐蜜打斷了她的話,又寬容地笑笑。
羅西娜.納恩把她手裏的麵包交給他,一邊小聲說:
「您說什麼?」
「告訴我們是怎麼回事?」沙特衛先生說。
除此之外,她是一個看起來寒酸的老婦人,喜愛在衣服上掛黑色的珠狀飾物。她有許多款式過時的鑽石,而且她戴這些鑽石的方式和她母親一模一樣:隨意地別在全身。有人曾暗示說,公爵夫人站在房間中央,她的女僕隨手將胸針朝她身上亂扔。她慷慨地捐款給慈善機構,盡心照顧她的房客和被扶養人,但對小錢非常吝嗇。她乞求朋友們讓她搭便車,在地下室折價區買東西。
娜歐蜜的小雙人座汽車在他們前面穩穩地向前行駛著。向上,仍然向上。他們現在在世界的頂端了。他們的兩側是低矮的群山,山巒傾斜下去是山谷。他們徑直向雪峰看去。吹過來的風像鋒利的刀子割在他們臉上一樣。突然娜歐蜜的車子停住了,她回頭看看。
「是位藝術家?」沙特衛先生問道。
某種又冷又濕的東西落在沙特衛先生面頰上。他抬頭看看。
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公爵夫人(那位真公爵夫人)說話了。
那位退休的印度法官正極其厭惡地看著維斯先生。
叫聲響亮清晰。羅西娜.納恩直直地站著,兩手緊緊握在胸前。
「哦,對了,這是賈德先生,納恩小姐的丈夫。」維斯漫不經心地介紹了那名禿頭男子。
他停頓下來。他這些話都白說了,他身旁的女孩根本沒聽。她站在那裏,低著頭,緊握著雙手。
「這對你正好,沙特衛,」她說道,「讓你去掉你那些一本正經、枯燥無味的習慣。」她舉起長柄望遠鏡四處瞧了瞧。「哎呀!娜歐蜜.卡爾頓.史密斯在這兒。」
「他們別認為我會花那麼一大筆錢,去坐他們那些又差又危險的玩意兒。」
「他是誰?」她兇巴巴地問。
在他看來,她說了些美麗動聽、令人難忘、飽含深意的話。她的話是從心底裏說出來的。
「卡爾頓.史密斯小姐,」公爵夫人說,「己和杰勒德先生訂婚了。她對此事感到非常難過。」
「好的。」
「去年冬天我在埃及,」沙特衛先生解釋道,「一月末我患了重感冒,醫生堅持要我待在埃及。我錯過了許多事情。」
「還用問嗎?」沙特衛先生以他那種滑稽老式的方式鞠了一躬。
娜歐蜜很不情願地站了起來。
非常寒冷。水面那邊,艾亞丘依然沐浴在陽光裏,但在這兒,厚厚的烏雲飄過來,遮住了太陽的臉。沙特衛先生停止讚歎這景色。他渴望蒸汽供暖的飯店和一張舒適的扶手椅。
「我想我不應該表演這個小把戲吧,呃?」
「但,但那兒沒有任何東西,」沙特衛先生說,因為鬼豔先生正朝他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個懸崖盡頭走去。「你知道,你自己說過那是世界的盡頭。」
「我猜你指的是湯林森先生。他是一位退休的印度法官。」
沙特衛先生病懨懨地微微笑了一下。
「我覺得,」娜歐蜜說,「我要再出去一下。這兒太熱了。」
他走開了。
納恩小姐看看她後面,又看看她前面,看見了她灰色絲質小提包,然後又把放在她旁邊地上的一個紫色絲質大皮包拿起來。她開始慢慢地把皮包裏的東西掏出來放在桌子上,沙特衛先生津津有味地看著。
「那個戴眼鏡的男人是維斯先生,製作人,你知道。」
沙特衛先生一驚。怪不得那個聲音那麼熟悉。全英國有成千上萬的人們,都曾為那絕妙、充滿激|情的嗓音所震顫。羅西娜.納恩!全英國感情最豐富的女演員。沙特衛先生也曾為她著迷。沒有人能像她那樣表現角色,像她那樣刻畫入微。他一直認為她是一個有思想的女演員,一個能理解、進入到角色靈魂裏的演員。
「你自己開?我想,在這兒開車需要很大的膽子。轉彎處令人膽戰心驚。一個不留神,一下子沒煞住車,就會摔下懸崖,掉啊掉啊往下掉。這太容易了。」
對面的湯林森先生清清喉嚨,準備加入談話。
但就在那一刻,那個陌生人轉過了身子,沙特衛先生看到了他的臉。
「到這兒來,沙特衛先生,湯林森先生正在給我講述一些最有趣的事情,他真的打算明天用他的車載我們去探險,你覺得如何?」
「不會出事的。」娜歐蜜說。她的聲音裏充滿了某種沙特衛先生不懂的含義。她轉過身來,朝他微微一笑——燦爛的一笑。「如果沙特衛先生願意,他可以和我一道乘車回去。」
沙特衛先生讚歎地看著她。
「有何不可呢?」公爵夫人質問道,「蘭西爾有什麼不對?」
納恩小姐一下https://m.hetubook.com.com子笑逐顏開。
「你願意賣給我其中一幅嗎,卡爾頓.史密斯小姐?」他問道。
「它是被一個叫艾歷.杰勒德的年輕人偷走的。他寫過劇本。」
「Eureka!」沙特衛先生溫柔地小聲說。
侍者揮舞著手,示意大家注意這些景色。
「你可能不記得我了,」他開始道,「我的名字是沙特衛。」
「我看到的就是這個樣子。」娜歐蜜平靜地說。
「淘氣。」
「我那個女佣吐了一整夜,」公爵夫人說,「那個女孩是個十足的傻瓜。」
「那是個印度盒子,」湯林森先生說道,「巧妙的小玩意兒,不是嗎?」
沙特衛先生偷偷溜了出來。雪已經停了,娜歐蜜坐在石牆上。她手裏拿著一本素描本,一些彩色蠟筆散落在四周。鬼豔先生站在她身邊。
娜歐蜜咧開嘴笑了笑。她並不怕專橫霸道的人。她被逗樂了。她走進旅館,再出來時拿著她的畫。
他急忙悄悄對湯林森先生說了句話。
「你們帶著食物,」鬼豔先生說,「他們可以給你們煮些咖啡。」
盒子開了。桌子四周一陣驚呼。那塊乳酪在那兒,但還有其他東西。一個圓圓的東西閃爍著彩虹的七彩光芒。
「亨利,」她哀怨地說,「我沒看到魚子醬。」
「哦,我記得。」維斯先生咕噥了一句。
「你把它製作成戲了嗎?」湯林森先生問。
「嗯,我猜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公爵夫人說,「而且我敢說你是對的。我聽說你確實是個行家。但你別告訴我所有這些新玩意是藝術,因為它不是。當然,我們不必深究這些。現在我只是打算在這待幾天,我想看看這個島上的東西。我猜你有車吧,娜歐蜜?」
「那麼她是諾爾頓家族的一員了?」
「是的,一個非常容易引起聯想的名字。我想一個人一生中只會來那樣的地方一次,一個人們無法繼續再走下去的地方。」
「哦,娜歐蜜,」公爵夫人輕快地說,「你在忙些什麼?」
「麵包一定得輕微地烤一下,明白嗎?然後只塗薄薄的一層果醬。捲起來,放進烤箱裏烤一分鐘,別多烤。簡直味道美極了。」
「亨利太了不起了。我太健忘了。我永遠記不得我把東西擱哪兒了。」
進進出出,不斷地進進出出,他們身邊是接二連三的懸崖峭壁。沙特衛先生有點頭暈目眩,還覺得有點噁心。路面不太寬。他們依然在向上行駛著。
「哦,天哪,不,」將維斯先生和如此粗魯的話語聯繫在一起,沙特衛先生感到震驚,「戲劇。」
「你有奶油嗎,亨利?謝謝。是的,我的蛋白石。你知道,它被偷了。我再也沒找回它。」
她指的是一位獨自坐在窗前桌旁的女孩。她彎腰駝背、無精打采地坐著。她的衣服看起來像是用棕色的麻袋布做的。她黑色的短髮亂七八糟。
「改天吧,也許。」沙特衛先生禮貌地暗示道。
「艾亞丘,」他鄭重其事地說,「世界上最美麗的港口!」
他的聲音很有威嚴。她猶豫了片刻,然後服從了,令沙特衛先生驚訝。她在桌腳旁坐下,盡可能離其他人遠些。
他們都下了車。他們來到一個有六間小石屋的小村莊,幾個一英尺高的字母組成一個令人難忘的名字。
那是一張用漩渦畫派畫法畫出的仙人掌果——僅此一點可以辨認出來。灰綠色中夾雜著強烈的顏色,果實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一團渦漩的邪惡之物,多肉,化膿。沙特衛先生打了個寒顫,別過頭去。
他又打開了盒子。裏面是空的。
坐在桌子那一端的婦女看起來像位公爵夫人,也就是說,她看起來更像一般人想像中的公爵夫人。她是舞台上理想的貴婦人。她高貴的頭昂得高高的,雪白的頭髮梳理得完美無缺。她穿著灰色的衣服,柔軟的披肩垂在她的周圍,形成藝術味十足的褶層。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托著她的下巴,另一隻手拿著塗了鵝肝醬的麵包。她的右側是個面龐十分白皙、頭髮非常烏黑、戴著一副角質框眼鏡的男人。他穿著極其高尚美觀。就在這時他的頭朝後一仰,他的左臂向外一揮,好像要發表宣言。
「還有一輛很體面的車。」沙特衛先生反擊道。
她轉向維斯先生。
「危險?你的意思是什麼?」
娜歐蜜大聲笑了。
「顯然這地方不是,」娜歐蜜贊同道,「但這個地方依然值得一看,是吧?」
雖然他的角色顯然是那種光榮的隨從,但沙特衛先生依然雀躍不已。
「他知道許多事,」她說,「他知道許多事……他是如何知道的?」
羅西娜.納恩匆匆地找到魚子醬,朝坐在桌子四周的人們笑笑。
沙特衛先生吃驚地看著她。
「可能,」他不確定地說,「我們該找個能避風雪的地方?」
「我的蛋白石!」
「的確是個正派人士。」公爵夫人稍後宣佈說。
「讓我看看你畫的東西。」
他們第二天一大早出發,帶著他們的午餐。在這個島上待了六個月的娜歐蜜當先鋒。她坐在那兒等待出發時,沙特衛先生走到她身邊。
在離開的路上,她在卡爾頓.史密斯小姐的桌旁停下了,拍了拍那個女孩的肩膀。
「再來點鵝肝醬,親愛的?上一片沒有你喜歡的那麼厚。」
「你可以挑你喜歡的任何一幅,只需五基尼。」那女孩冷漠地說。
「哦,改天!」她突然大聲笑了,沙特衛先生認為笑聲非常奇怪,「改天!唉,再說吧。」
「你的意思是去年,在劇院。」
「裏面有一個很好的角色適合我,」納恩小姐說,「〈瑞秋的孩和*圖*書子〉,這是那部戲的名字,儘管劇中沒人叫瑞秋。他來找我談這部戲,在劇院裏。我喜歡他。他長得很英俊,非常害羞、貧窮的孩子。我記得,」美麗恍惚的神情悄悄掠過她的臉龐,「他帶了些薄荷醬給我。那顆蛋白石躺在梳妝檯上。他曾去過澳洲,知道一些關於蛋白石的事情。他拿過去就著光線看蛋白石。我想他肯定悄悄地把它裝在他的口袋裏。他一離開,蛋白石就不見了。當時引起一陣騷動。你記得嗎?」
「那麼,當然,過山路的時候也一樣。」
「他製作了什麼?」他問道,「孩子?」
「我看到的他,就像那個樣子。」娜歐蜜.卡爾頓.史密斯說。
「非常好的劇本,」維斯先生專業地插嘴道,「哦,我曾經把他的其中一個劇本保存了六個月。」
「對她就好像對待一隻狗,」維斯先生憂鬱的嗓音在沙特衛先生耳邊輕聲說道。「為她切好食物。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
她努力恢復了常態。
沙特衛先生默不做聲。他正在回憶。
「非常好。」沙特衛先生說。
「這場暴風雨太可怕了,不是嗎?」她愉快地說著,朝前走過來,別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她在為福利機關和其他委員會工作時,發現這一微笑非常有用),「我想你們是和我們一樣被困住了?但科西嘉是個很棒的地方。我只是今天上午才到。」
「從來沒看人用過這種方法!」他們身旁一個健壯的法國人說。
女孩點了點頭。
沙特衛先生和鬼豔先生放下打開的午餐。煮得很熟的蛋,冷火腿,格律耶乳酪,大家沿桌分發。公爵夫人和納恩小姐顯然專心小聲聊著知心話。女演員深沉的女低音傳過來隻字片語。
「它們是保了險的,」納恩小姐神情恍惚地說,「不像我的蛋白石。」
「他要去哪兒?」沙特衛先生盯著他的身影說。
「選了個好日子來野餐。」娜歐蜜說。
娜歐蜜盯著他。突然她打了個哆嗦,開始順原路返回,朝其他人走去。兩個男人陪在她身邊。鬼豔先生繼續談著,但語調輕鬆。
「有畫一些。」
「快走,沙特衛,」公爵夫人說,「我想洗個熱水澡,喝些咖啡。」
他用手摸索了一會兒。
「沒什麼不對,」娜歐蜜說,「他沒錯。你也沒錯。事物的表面總是漂亮、光潔、柔順的。我尊敬你,公爵夫人,你有影響力。你的人生平順,你位居上層。但是下層的人們看到的是事物下面的部份。就某種程度而言,這是很有趣的。」
「嗯,你看,這肯定意味著某種執著,而執著通常是很危險的。」
沙特衛先生猶豫了一兩分鐘,然後挑了那幅仙人掌果和蘆薈的草圖。最顯著的位置是一株色彩絢麗的黃色含羞草,猩紅的蘆薈花朵在畫面內外跳動,暗示著整個畫面那種不屈不撓和一絲不苟的,則是橢圓狀的仙人掌果和基本花紋呈劍狀的蘆薈。
沙特衛先生看著她漸漸明白真相。她花了兩分多鐘才明白過來。
公爵夫人清了清嗓子。
「是她自己害了自己,」她主動說道,「她是個機靈的女孩。曾和一個最不受歡迎的年輕人攪和在一起。是切爾西那幫人之一。寫戲劇、詩還有一些不健康的東西。當然沒人採用。後來他偷了某人的珠寶,被抓了起來。我忘了他們判了他多少年。我猜是五年,但你肯定記得吧?那是去年冬天的事。」
「我們來這兒野餐,」她說,「我看我們差不多要凍僵了。」
沙特衛先生向前傾了傾身子。他有一絲興奮。
「駭人的舉止,」離開娜歐蜜時,公爵夫人對沙特衛先生說,「卡爾頓.史密斯家所有的人都是這樣。」
而公爵夫人正好相反,顯得精神抖擻。如果她覺得她是在省錢,她根本不介意這番折騰。她興致勃勃地看著碼頭上的景色,棕櫚樹,冉冉升起的太陽。似乎所有的人都跑出來看這條船進港,步橋在人們激動的喊叫聲中搭了起來。
沙特衛先生吃了一驚。有誰聽過這聲音之後會忘記呢?它在石屋中迴響,充滿了感情,充滿了優美的傷感。
公爵夫人來科西嘉是因為一時心血來潮。她厭倦了坎城,還和飯店的經營者因房價問題激烈地爭執了一番。
「在我看來,那個女孩很憂鬱,」公爵夫人又舉起了她的長柄望遠鏡說道,「我可不能不管。」
「沒什麼。」沙特衛先生匆匆地說,「好漂亮的拆信刀啊。」
「恐怕我的汽車不適合你,」她說,「那是輛非常破爛的舊車。我以很便宜的價錢買來的二手車。小心呵護的話,它剛好能把我載到山上。但我不能帶乘客。在城裏有一個很不錯的車行,你可以到那兒租輛車。」
「我們必須進去吃飯了,」公爵夫人說,「你一定要過來坐到我們的桌旁,湯林森先生,那麼你就可以繼續講你的故事了。」
「真想不到。我能把盒子拿過來一分鐘嗎?謝謝你。」
「非常簡單。把盒子翻過來,把左邊的那個蓋子轉半圈,然後關住右邊的那個蓋子。現在想要再讓那塊乳酪回來,我們必須反過來。右邊的那個蓋子轉半圈,關住左邊的蓋子,仍然讓盒子上下顛倒。現在,說變就變!」
和鬼豔先生在一起的時候,沙特衛先生多次有過參與一部戲的感覺。他現在又很強烈地感到這種幻覺。這是一場夢。每個人都在扮演各自的角色。「我的蛋白石」是提示他出場的台詞。他向前傾了傾身子。
「怪不得是黃皮膚,」公爵夫人說,「我曾怕他是黃疸病呢。他看起來很正派。我要和他聊聊。」
他遞還給她素描本。
「簡直是浪費美食。」公爵夫人強而有力地接著說。
「我想,是回到他來的地方。」娜歐蜜以一種奇怪的聲音說和-圖-書
他環視四周疑惑的面孔。
他朝那個女孩微微鞠了一躬。
他發現娜歐蜜正在看著他,理解地點著頭。
「哎呀,下雪了。」他驚呼道。
他們出發了。他們駕車穿過城裏,然後沿著海灣又彎又長的海岸線,再繞內陸前進穿過河流,然後又回到有著成百個小沙灘的海灣。然後他們開始向上攀登。穿梭在令人心驚膽跳的彎道,順著蜿蜒的山路不斷向上行駛。藍色的海灣遠遠地落在他們腳下,另一側,艾亞丘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一片純白,就像一座神話中的城市。
「是的,但是他已經在監獄裏待了一年了。」然後她讓大家吃了一驚。她猛地轉向公爵夫人問道:「那個女孩是誰,那個剛剛出去的女孩?」
「非常好,」他說,「非常像。但為什麼,呃,為什麼你把他畫成是穿著化裝舞會裝?」
一陣令人心碎的痛苦抽搐掠過她的臉龐。
「他們可能會收你相當一筆費用。」公爵夫人尖銳地說,「你去查一查吧。」
「你吃完午飯後,來陽台上和我談談。」公爵夫人命令道。
他們在外面陽光下喝咖啡。他們在那兒待了大約六分鐘時,娜歐蜜.卡爾頓.史密斯慵懶地從旅館裏晃了出來,加入他們。她懶散地坐到一張椅子上,兩條腿很不優雅地向前伸。
那名黑髮男子站了起來,公爵夫人優雅地笑笑,溜到了他的座位上。
那個盒子是用沒有花紋的深褐色木頭做的。開關在側面。盒子上方是兩片木頭蓋,可以轉來轉去。
「不漂亮,也許吧,」湯林森先生輕笑了一聲說,「但我打賭你從未見過類似的盒子。」
「哦,」維斯先生說,「現在可以糾正過來了。」
「這輛小汽車是你的,卡爾頓.史密斯小姐?」
「哦,不知道。混時間。」
「在哪兒?」
「嗯,我十月出生,所以蛋白石是我的吉祥物,而且因此我想要一件真正美麗的東西。我等了很久才得到它。他們說它是最完美的名寶石之一。不是非常大,大約兩先令的硬幣那麼大小,但是,哦!那顏色像火一樣。」
三個人坐在一張空木桌的另一端。在沙特衛先生看來,這情景看起來有些不真實,而那些人看起來更不真實。
「那個女人為食物活著,」維斯先生小聲說,「只為食物活著。她想不起其他任何東西。我記得在〈海上騎士〉一劇中,她有句台詞說『我想要的是那種安靜、祥和的時刻,』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效果。最後,我告訴她想想薄荷醬,她非常喜歡薄荷醬。我馬上得到了我想要的效果:一種穿透你靈魂的恍惚的神色。」
「你明白的,」亨利抱歉地說,「你確實是亂扔東西,羅希。瞧你今天找魚子醬的事。」
沙特衛先生傾聽著。這是他在生活中的角色。
他停住了,因為就在他們前面,一個男人坐在一塊巨石上,面朝大海。他們直到這時才看到他,他的出現就像突然變魔術變出來似的。他也許從附近冒出來的。
她歎了口氣。沙特衛先生注意到公爵夫人一副坐立不安,心神不寧的樣子,但現在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納恩小姐講下去了。她繼續說著,她聲音優美的抑揚頓挫使這個故事聽起來就像某個悲傷古老的傳說。
說完隨即突然離開了。
「哦,沒有,」維斯先生對這個想法感到很震驚,「但你知道嗎,我一度確實想到這樣做。」
鬼豔先生抬頭看了看天空。
他沒認出她,情有可原。羅西娜.納恩的品味反覆無常。二十五年來她一直是金髮。去了一趟美國,頂了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回來,並開始認真研究悲劇。這個「法國女侯爵」的形象,是她最近的心血來潮。
「我聽說你製作戲劇,是嗎?我本人很喜歡好劇作。〈抄寫員吉姆〉那才叫做劇作。」
她把素描本遞給沙特衛先生。畫得非常粗糙,但很有天分。萬花筒般的雪花漩渦,中心有個人影。
「是的,確實如此。」沙特衛先生轉向鬼豔先生,「卡爾頓.史密斯小姐把這個地方稱作世界的盡頭。很好的一個名字吧?」
她悲哀地搖了搖頭。
那天晚上下來吃晚飯時,沙特衛先生發現公爵夫人打扮得相當華麗,身穿黑色天鵝絨衣服,戴著鑽石首飾,正在熱情地和那個四座汽車的主人交談。她威嚴地招招手。
「風景如畫,」公爵夫人說,「還有強盜等等諸如此類的事情。而且非常便宜,我聽說是這樣的。曼紐爾今天早晨太放肆了。應該挫一挫這些飯店經營者的銳氣。如果他們照這樣下去,他們別指望上流社會人士會來他們這兒。我非常坦白地這樣告訴了他。」
那位白髮女士說話了。
納恩小姐依然看起來一片茫然。
「這是個特別的地方。這兒讓人覺得可能發生任何事情,可能會遇到任何人——」
沙特衛先生急忙向前,強拖住那位製片人說話。
「娜歐蜜也要來。」公爵夫人說,「開她的車。這個女孩想透透氣。她非常自私。雖不完全是自我中心,但對所有的人和事絕對漠然。你同意我的看法嗎?」
「我明白,」她說,「但它確實令人不快。」
「一幅精采畫出狗或馬的圖畫,艾德溫.蘭西爾畫的。」
她與他對視了一會兒。
她搖了搖頭。
「您的蛋白石,納恩小姐?」
「當然記得!」一隻修長的、骨瘦如柴的手突然伸了出來,緊緊地握住了另一個人的手。「我親愛的老兄。想不到在這兒見到你,你一定認識納恩小姐吧?」
「就像那天你把你的珍珠放在盥洗用品袋中。」亨利開玩笑地說,「然後把袋子遺忘在飯店裏。哎呀,那天我可打了不少電報和電話。」
「害怕鬼豔先生?」
他的語音流露一絲真切的遺憾。
公爵夫人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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