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王公的綠寶石
「我已經說過了，不是嗎？」梅瑞麟警官正色道。
海上傳來年輕人的嬉鬧叫喊，其中夾雜著拍打水花的聲音。是葛莉絲的聲音！蓋過她喊叫的咯咯聲，是克勞德．索普渥蠢到極點的笑聲。
梅瑞麟強勢的個性使得警官開始意志動搖。他轉而懷疑詹姆斯。他對那名警察耳語了幾句，後者隨即走了出去。
「我把石頭放在口袋裏做什麼？」詹姆斯心裏想。
「對不起！」詹姆斯禮貌地說道，「我想我的一位朋友查爾斯．蘭普頓先生，在這個海灘上有一處更衣棚。它的名字好像是叫『我的願望』。」
一位警察走上前來處理這件事。梅瑞麟先生和詹姆斯被帶進警察局裏。詹姆斯反覆重申他的指控。
「嗯，」他不偏不倚地說道，「好了，待會兒會有一位先生過來，他會幫我們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這是在暗示葛莉絲說不，但是海濱的空氣並沒有影響到葛莉絲。她只是答道：
他依舊親切又忠實地遵照那本黃色小冊子。「強人有時也會謹慎行事。」此刻他克制住自己的脾氣。他必須以愉快而又堅定的態度和克勞德．索普渥談話，後者正在教葛莉絲手臂伸出水面划水。
「天啊！」警官驚訝地喊了一聲。「這絕對是王公的綠寶石。」
他再次拉了那個老水手。
「這不大可能，先生，我承認你說的對。」警官答道，「但你還是得再等個五到十分鐘，直到我們澄清這件事情。哦！勳爵大人到了。」
詹姆斯氣得咬牙。以前他從未這麼咬牙切齒過，這種感覺只有在讀小說時看到過。他停下腳步，狂亂地揮動手中的棍子，堅定地轉過身背對著大海。他凝視著前方，把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在「鷹之巢」、「布埃納遠景」，還有「我的願望」上。這是海上金普頓居民的習俗，替他們的更衣室起各種稀奇古怪的名字。「鷹之巢」在詹姆斯看來愚不可及，而「布埃納遠景」又超出他的語言能力範圍之外。但是他的法語程度足以讓他明白第三個名字的意思。
「好了，好了。」老水手說著走了過來。
梅瑞麟皺了皺眉頭。
「親愛的小伙子，」愛德華．坎皮恩勳爵說道，「這麼說，你一直都在懷疑他？」
「我真的沒辦法再等了，」他喃喃說道，一邊從口袋裏掏出錶。「我還有約。警官，你不會真的認為是我偷了綠寶石，然後把它放在口袋裏和人散步間聊吧？」
「什麼事，先生？」
就在此時，他注意到儘管其他更衣棚的門都緊緊關著，唯獨「我的願望」的門微開。詹姆斯若有所思地左右瞧了瞧海灘上，那兒多半是一些大家庭的母親正忙著照顧她們的孩子。現在才十點鐘，海上金普頓的貴族們來此游泳的時候還沒到。
「再見！」
詹姆斯瞪著她，惱怒與絕望交織在一起。海上金普頓的空氣一定吹進了葛莉絲的腦袋瓜。
詹姆斯把一隻鞋跟放在泥土上磨蹭，然後望著遠處的地平線愁眉不展。海上金普頓。究竟是什麼原因吸引他來這兒的？對於富人和那些趕時髦的人來說，這裏是個絕佳勝地。這兒有兩家大型旅館，還有綿延數英里之遙且風景如畫的別墅，這些房地產分別屬於那些當紅的女演員、富有的猶太人，以及娶了富有妻子的英國貴族。這裏面積最小的別墅光擺設家具，每週的租金就要二十五幾尼。真是難以想像那些更為寬敞的房子租金會要多少。在詹姆斯的背後，就是這樣一幢宮殿。它的主人是著名的運動員愛德華．坎皮恩勳爵。此時此刻屋裏貴賓雲集，其中還有一位印度王公馬拉普塔那，此公的財富難以數計。那天早上詹姆斯在週報上曾讀到有關他的新聞。他在印度有豐厚的家業，他的宮殿，他收藏的奇珍異寶，報紙上還特別提到一塊聞名遐邇的綠寶石，並且宣稱它有鴿子蛋那麼大。詹姆斯長在城鎮，對於鴿子蛋大小的體積有些懵懂，但是他心裏留下的印象卻是美好的。
「怎麼了？」詹姆斯來勢洶洶地質問道，「是不是我的穿著打扮不夠瀟灑，配不上你？」
十二間破舊的篷子肅穆地立在海邊。一個上了年紀的水手守在一旁，手裏拿著一卷藍色的紙張。他接過詹姆斯遞來的一枚硬幣，從他的紙卷上撕下一張藍色的票卷，扔過一條毛巾，然後用大拇指向身後一比。「排隊等著。」他嗓音沙啞地說道。
「好了，現在我們又在一起啦。」葛莉絲說道，「而且，你可以跟我們去旅館吃午飯，至少——」
隨後他轉身離去，對於抗議聲充耳不聞。他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是誰先到的，然而他的決定正像報上所說的是最終的判決。絕望的詹姆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喂！」
游泳的想法被一片刺耳的尖叫聲接受了。詹姆斯也加入他們的行列。他甚至還略施小計，拉著葛莉絲落在別人後面。
不到一分鐘，他們就被人群包圍起來。梅瑞麟試圖把他的手臂從詹姆斯手中掙脫出來。
梅瑞麟將外衣向後一掀，露出一枚徽章。詹姆斯看著他，眼睛差點瞪出眼眶。
詹姆斯再次點點頭。他們已經路過艾斯普納旅館，正要走進市鎮。詹姆和_圖_書斯指點方向，而對方卻一直緊緊抓住詹姆斯的手臂。
詹姆斯張大嘴巴瞪著眼睛。在「我的願望」的門口站著一個陌生人，是個衣著體面、年約四旬的男人。他的目光有如獵鷹。「我總算抓到你了！」陌生人重覆道。
「我總算抓到你了，小子！」這個聲音說道。
「門鎖上了，」是一個女孩的聲音，「我記得佩格說過門是開著的。」
詹姆斯試圖在拖時間。
就在此刻，詹姆斯望見葛莉絲與索普渥家的女孩子們，正輕盈地沿著沙灘跑向大海之中。
他的語氣非常自信，因此克勞德不得不垂頭喪氣地退到旁邊。遺憾的是，他的勝利是短暫的。英格蘭水域的溫度從不鼓勵游泳者在裏面久待。葛莉絲與索普渥家的女孩子已經下頜發青，牙齒打顫。她們跑上海灘，而詹姆斯獨自一人回到「我的願望」。他使勁地用毛巾擦身，隨後套上內衣，感到心滿意足。他覺得自己已經表現出生龍活虎的個性。突然間，他靜靜地站在那裏，因為他被嚇呆了。屋外傳來女孩們說話的聲音，而且與葛莉絲她們的聲音截然不同。片刻之後，他意識到事情的真相：「我的願望」的合法主人到了。如果詹姆斯衣著整齊的話，他本來也許會儀態莊重地等待她們到來，然後試圖做出解釋。但是這時他已經完全慌了手腳。「我的願望」的窗戶被深綠色簾子剛好遮蓋住。詹姆斯撲向門邊，死命地抓住門把。外面有人徒勞無功地試圖轉動把手。
老水手端坐在椅子上，嘴裏叼著一隻煙斗，目光凝視著大海。他挪動了一下煙斗，視線依舊盯著遠處的地平線說道：
「別傻了，詹姆斯。」她說，「不如你就幻想自己是海上金普頓的伯爵吧！」
「如果我有一塊這樣的綠寶石，」詹姆斯說道，再次朝著地平線皺起眉頭，「我就把它拿給葛莉絲看。」
「我的願望，」詹姆斯說，「我想，這正是我的願望。」
「我還要多久才能等到一個帳篷？」
「也許一個小時，也許一個半小時，我也不知道。」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跨步走進房間裏。他穿著一條破舊的褲子和一件舊運動衫。
「很好，」警官說道，「我們一塊過去。」
「倫敦警視廳的梅瑞麟警官。」對方很乾脆地答道，「請你把那塊綠寶石交出來。」
「這兒的空氣難道不清——新嗎？」克拉拉說道，一邊還用鼻子吸氣表示相當滿意。「很提神啊，不是嗎？」
「哦，你在這兒！」葛莉絲喊道，「那邊等待的人這麼多，我還以為你得過好一陣子才能來呢。」
「當然認識，」愛德華勳爵冷冷地說，「他是我的僕人。一個月前來到我這兒。倫敦派來的人立即識破他，但是他的行李中絲毫沒有寶石的蹤跡。」
他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手指輕輕滑過衣服翻領裏面，摸到那家無名俱樂部的小型銀質徽章——莫頓公園超級自行車俱樂部。太巧了吧，那個叫瓊斯的傢伙也是這家俱樂部的成員！
「真的嗎？」詹姆斯問道。
這個消息使他不知所措。當然啦，王公本人不可能把寶石裝在口袋裏，然後就忘得一乾二淨。詹姆斯搖搖頭，這種說法不能令他滿意。顯然家庭聚會中的某一成員就是那個竊賊。眼前的情形使詹姆斯聯想起他最喜愛的一些偵探小說。
「喂，詹姆斯！」
「嗯，很好，」愛德華勳爵說，「真是好極了。你得和我回去一起吃午飯，如果你還沒有吃過的話。時間有些晚了，我知道，快兩點了。」
「很好。隨你便。那麼今天下午見囉。」
他的目光掠過詹姆斯落在梅瑞麟身上。後者原本強勢的個性現在看來卻變得畏縮。
他又瞭望海上。像是反覆出現的主旨樂段一樣，葛莉絲的尖聲喊叫一再從空中飄來。緊接著是克勞德．索普渥的「哈，哈，哈」。
「這是我一生中聽過最有趣的故事，」他宣稱道，「現在我都明白了。瓊斯偷了那塊寶石以後，一定是匆忙趕到更衣棚，因為他知道警方一定會徹底搜查屋內。那條舊褲子我偶爾外出釣魚時會拿來穿，沒人會去碰它，而他可以趁有空的時候回去取出寶石。他今天去了之後，發現寶石不見了，一定是大吃一驚。你一出現，他就意識到是你拿走了那塊寶石。不過我還是不太明白，你是如何看穿他的警察身份是偽裝的！」
「你——你是誰？」詹姆斯結結巴巴地問道。
「我相信，」葛莉絲說道，「但是，你應該明白，他畢竟是個公爵。」
「咖喱牛肉也沒有了。」
「親愛的，我的確認為你該多花點工夫。」葛莉絲說道，「這裏的人個個都很瀟灑。你瞧瞧克勞德．索普渥！」
等了五分鐘以後，第二個帳篷裏的聲音側耳可聞。隨著拉扯聲響起，簾子一分，從裏面走出四個孩子、一位父親和一位母親。帳篷這麼小，看起來真像是在變戲法。在那一瞬間有兩個女人向前一躍，雙雙抓住帳篷的一片簾子。「對不起。」第一個年輕女子微微喘氣地說道。「對不起。」另一個年輕女子瞪著眼睛說道。
「沒有必要批評我的朋友，詹姆斯，你這wwｗ.hｅtｕｂooｋ.ｃom•com樣說有失體面。他的衣著就像旅館裏任何一位紳士一樣端莊。」
他拍了拍口袋裏的黃色小冊子，然後背誦了一長串國內貴族的名字，他們的出身比詹姆斯．龐德還要寒微得多。葛莉絲只是咯咯地笑。
「聽著！」他抱怨道，「我最近幾乎連你的影子也見不到。」
「不，不，老兄，你全弄錯了。我來教她。」
「一位強人，」詹姆斯心裏想，「知道何時應該坦誠，何時應該審慎。」
他心情抑鬱地走到鎮上。在海上金普頓有兩家餐館，裏面都炎熱嘈雜，而且人滿為患。這次又像在更衣棚一樣，詹姆斯不得不排隊等候。而且他不得不等待更長的時間。前面剛剛出現一個空位，一位才來沒多久的主婦就肆無忌憚地搶在他前面。終於，他好不容易在一張小桌旁坐下來。在他左側幾個頭髮剪得參差不齊的少女正在喋喋不休地談論義大利歌劇。幸好詹姆斯對音樂一竅不通。他漠然地打量了一下菜單，把雙手深深插|進口袋裏。他心裏想：
詹姆斯心裏的確是這麼想，這一點他意識到了，但是他依舊在爭取時間。
「是的，」詹姆斯說，「我不得不編了一個故事，說他掏我的口袋，這樣才把他驅進了警察局。」
「大家都知道我已經在這兒足足等了十五分鐘。」第二個年輕女子不買帳地說。
詹姆斯對於當地的統治者一無所知，只有當下這起轟動一時的事件例外。他點點頭，露出一副心領神會的模樣。
「好吧，兩位，」警官說道，「讓我來聽聽你們的說法，一個一個來。」
現在看來，她在那兒還有別的朋友。朋友！詹姆斯再次冷笑。他的思緒回到過去三年對葛莉絲那種輕鬆怡然的追求階段。當他第一次對她另眼相看時，她簡直是欣喜若狂。不過，自從她在大街上開的巴特斯女帽店一舉成名之後，情況就不一樣了。當時詹姆斯威風凜凜，但是現在呢，哎呀，情況完全相反。套用一句行話來說，葛莉絲正在「賺大錢」。這使得她趾高氣揚。是的，不可一世地趾高氣揚。詹姆斯感到困惑，腦海裏又浮現出某本詩集的隻言片語，大意是說「為了一個好男人所付出的愛，我感謝上帝而齋戒。」但這種事在葛莉絲身上根本看不到。在飽食了艾斯普納旅館的早飯之後，她全然忽略了一個好男人所付出的愛。事實上，她正在接受一個名叫克勞德．索普渥的男人的呵護。詹姆斯覺得這個人根本沒有道德觀念。
「你們這些傢伙總是說，」倫敦警視廳的人冷冷地低聲說道，「我想，你是在海灘漫步時撿到的，是不是？通常就是這一類的解釋。」
「我真想讓她們愚蠢的腦袋瓜撞在一起。她們不停地笑些什麼呢？又沒什麼好笑的事情。」
梅瑞麟比任何人都感到難以置信。
「我不會讓你跑掉的。」他溫和地說，「我們去你的住處，然後你把那塊寶石交給我。」
「整件事，」詹姆斯說道，「是個錯誤。我可以輕而易舉地解釋——」他停了下來。對方面露厭倦之色。
「我也這麼想。現在，小伙子，是你把綠寶石交給我，還是我來搜你的身？」
「媽的！」詹姆斯自語道，「哦，媽的！」
他說起話來乾淨利落，一本正經。詹姆斯強打起精神。「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擺出一副尊嚴的架式。
「我不能在別的地方找個帳篷嗎？這邊的棚屋怎麼樣？看起來像是空的。」
「我怎麼知道你真的是警察？」他心虛地質問道。
梅瑞麟顯得有些為難。
詹姆斯站在那兒目瞪口呆。
他轉過身來。葛莉絲與索普渥家的女孩正在對街叫他。他轉身面對愛德華勳爵。「能等我一下嗎？」
其他的女孩也都說餓壞了。
「那又怎麼樣？」詹姆斯質問道，「有朝一日我要是做了公爵呢？就算不是公爵，起碼也是貴族。」
「好了，警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說已經找到那塊綠寶石？好極了，幹得真是漂亮。這些人是幹什麼的？」
「那塊——那塊綠寶石？」
「唉！」他歎道，一邊盯著漸漸遠去的女孩。「唉，所有的人……」
「我們到了。」葛莉絲歡愉地說，「但是，詹姆斯，恐怕你不能跟我們一起進去，你得去那邊的公共更衣篷。我們在海灘見！」
他心裏琢磨著，自己本該找到一句更強而有力的話來反駁。因為僅用一個「是啊」的字眼，是無法給別人留下生龍活虎的印象。他腹中作嘔地盯著克勞德．索普渥。克勞德．索普渥就像音樂劇中的男主角一樣衣著華美。詹姆斯熱切地盼望自己將來能看到這樣的場景：「海灘上有一隻熱情的狗，把潮濕沾滿沙子的前爪搭在克勞德一塵不染的法蘭絨白褲子上。」他自己身上穿的是一條耐穿的深灰色法蘭絨褲子，這條褲子已經穿了好幾年。
正在此時，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計劃浮現在詹姆斯腦海中。現在是午飯時間，海灘上的人比較少了，他可以返回「我的願望」，把褲子掛在原處，然後重新取回自己的衣物。於是他步履輕盈地向海灘走去。儘管如此，他的良心還是感到隱隱刺痛
和-圖-書。寶石是應該歸還給王公。他有個想法，自己或許可以做些偵查工作——也就是說，重新取回自己的褲子與那條褲子更換之後，他就可以開始著手調查。他心裏這麼想，同時邁步向那個老水手走去。他把他視為和金普頓有關的資訊源泉。「我們真的要去海裏游泳嗎？會不會太累了？」
詹姆斯．龐德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書。這是一本黃色小冊子，封面上印著一行簡潔又誘人的說明：「你想要薪資每年增加三百英鎊嗎？」書的定價是一先令。詹姆斯才剛剛讀完兩頁。內文講述如何察看老闆的臉色，如何培養一種生龍活虎的個性，以及如何營造一種高效率的氛圍。他剛讀到一個更為微妙的話題：「有時候應該坦率，有時候應該審慎。」這本黃色小冊子如是說，「強人不會永遠『有什麼就說什麼』。」詹姆斯閤上這本小書，舉目凝視外面廣袤的蔚藍大海。一絲恐怖的疑雲浮上他的心頭，他不是一個強人。強人應該能夠左右眼前的局勢，而不是成為它的犧牲品。於是在這天早上，詹姆斯第六十次叨念自己的失策。
女服務員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她用一隻灰白色的食指戳在「蔬菜燉羊肉」上。詹姆斯只好聽天由命，點了蔬菜燉羊肉。他心裏對餐館的服務態度怒火中燒。他從口袋裏掏出手來，手中抓著那塊石頭。他打開手掌，漫不經心地去看手裏的東西，隨即嚇了一跳，以至於那些細枝末節的小事都拋到腦後。他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手裏拿的不是一塊卵石，它是——他幾乎無法質疑——一塊綠寶石，一塊碩大的綠寶石。詹姆斯盯著它，心裏充滿了恐懼。不，這不可能是塊綠寶石，這一定是有色玻璃。不可能有這麼大的綠寶石，除非——印刷字體在詹姆斯眼前跳動：「馬拉普塔那王公——聞名遐邇的綠寶石，體積有鴿子蛋般大。」這是——這可能是——他手上這塊綠寶石嗎？女服務員端來蔬菜燉羊肉，詹姆斯急著把手閤上。他的背脊裏熱氣與涼氣直冒。他覺得自己陷入了可怕的困境。如果這是那塊綠寶石呢？可能是嗎？他鬆開手掌不安地偷看。詹姆斯對寶石並不內行，但這件珠寶的顏色濃度和光澤使他確信這的確是那件寶物。他把雙肘支在桌上，向前傾身，視而不見地看著面前盤子裏的蔬菜燉羊肉凝結成塊。他一定得把這事想明白。如果這是王公的綠寶石，那他該怎麼辦呢？「警察」這個詞在他的心頭一閃。如果有人找到什麼貴重的東西，應該把它交到警察局吧。詹姆斯正是聽從這樣的訓誡長大的。是的，不過——這塊寶石是如何跑到他的褲袋裏？警察一定會這麼問。這是個令人尷尬的問題，而且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現在還沒有找到。這塊寶石是如何跑到他的褲袋裏？他絕望地看著自己的雙腿，就在此刻，他的心裏掠過一絲疑慮。他仔細一看，一條舊的灰色法蘭絨褲子與另一條舊的灰色法蘭絨褲子的確非常相像。但是，詹姆斯隱約覺得這不是他的褲子。他靠在椅背上，對於這個發現呆若木雞。他現在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在匆忙逃出更衣棚的時候，他穿錯了褲子。他還記得自己把褲子掛在一條舊褲子旁邊的鉤子上。是的，這就解釋了目前的處境，他拿錯了褲子。可是，為什麼把價值上千萬英鎊的寶石放在那兒呢？他越想這事，就越覺得離奇。當然了，他會向警察解釋——這很尷尬——不用懷疑，這種事一定會令人尷尬。這裏必須提及一個事實，就是他有意闖進別人的更衣棚。這當然不是什麼嚴重的過失，但是仍然會讓他蒙羞。
「這些棚屋，」老水手威嚴地說，「是私人屬地。」
「你應該知道，我比你早到這兒十分鐘。」第一個年輕女子飛快地說。
詹姆斯聲音微弱地說著，隨即側身靠在一根柱子上。他打起精神，摸出一個便士，買了份報紙。他沒有費什麼工夫就找到他要看的東西。當地新聞中鮮有轟動的消息。報紙頭版登著大字標題：「愛德華．坎皮恩勳爵家裏發生震驚世人的夜賊案件。聞名遐邇的綠寶石被竊。馬拉普塔那王公損失慘重。」文字寥寥無幾，事實清楚明白。愛德華．坎皮恩勳爵前一天傍晚在家裏款待幾位朋友。席間，王公想向一位在場的女士出示這塊寶石。當他去取寶石時，才發現它不見了。警察被召喚而來。目前還沒有找到線索。詹姆斯任憑報紙落在地上。他依然不明白寶石是如何跑到更衣棚內一條舊法蘭絨褲子的口袋，但是他時時刻刻都意識到警方會懷疑他所說的話。他究竟該怎麼辦呢？此刻，他正站在海上金普頓的一條幹道上，口袋裏放著和鉅款相當的贓物．，在同一時間裏，這個地區的全部警力都在忙著尋找同一件贓物。他眼前有兩條出路。第一條路，他可以直接去警察局，然後敘述自己的故事——但是老實說，詹姆斯害怕這麼做。第二條路，想法子擺脫這塊綠寶石。他想到可以把它放在一個齊整的小包裹裏，然後寄給王公。隨後他又搖搖頭。這種做法他在偵探小說裏讀到太多了。超級ｗｗw•ｈetubｏｏk.ｃｏｍ.ｃoｍ警探會手拿放大鏡和種種新奇的儀器，然後開始忙碌地偵查。任何一個稱職的警察都會仔細查看詹姆斯的包裹，不出半個小時就可以查出寄送者的職業、年齡、習性以及容貌，然後再過幾個小時即可將其擒獲。
他申斥完之後，繼續向前走去。詹姆斯覺得受到污辱，他從等待的人群中脫身而一出，沿著海灘狂奔起來。這太過份了！過份到忍無可忍的地步！他怒視著身邊一間間整齊的更衣棚。此刻，他從獨立自由派變成了狂熱的社會主義派。為什麼富人可以擁有更衣棚，能在任何時刻跳入大海裏游泳，而不必在人群中等候呢？
就在此刻，事情突然急轉直下。詹姆斯怒吼一聲，擒住了對方手臂，他高聲喊叫：
「先生，還要點別的嗎？」
「我控告這個人，」詹姆斯喊道，「我控告這個人從我的口袋裏偷東西。」
他把右手伸入口袋深處摸索，卻觸及一個異樣的東西。感覺上像是一塊卵石，一塊大型圓形卵石。
「沒有炸比目魚。」服務員低聲說道。她眼望著天花板，猶如在夢中。
「該你了。」
「我的衣服不能與你相配，我不去。」他難過地說，「也許是因為你太出眾了，我最好還是別去。」
他們走出警察局站在台階上。
清白無辜的克勞德疲憊地低聲說：
「他把它放在外衣口袋裏，」警官聲明道，「這位先生幫我們逮住他。」
「你認識這個人，愛德華勳爵？」警官機敏地問道。
詹姆斯點點頭。
「哦，不，小伙子，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呸！」詹姆斯喝道，「你知道我前兩天在《社會軼聞》上讀到什麼嗎？哦，是什麼公爵——某某公爵，我不記得了。但無論如何絕對是位公爵，他是英格蘭穿著品味最差的人，這是真的！」
警官把目光移向梅瑞麟。
她猶豫地看著詹姆斯的褲子。
「無論我要什麼，結果答案總是『沒有』。我的運氣一向不佳。」
老水手漠然地瞥了一眼排隊的人潮。
他正在絕望地考慮問題。
詹姆斯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腔調。
「我想，」詹姆斯說，「我還是告訴你這件事情的真相。」
「行了，別說了。」愛德華勳爵說，「你知道，王公想要為找回綠寶石而向你致謝。對了，我還沒有聽你詳細敘述這整個經過。」
「我會給你一次機會的。」他和顏悅色地說道。
「媽的！」
毫無疑問地，詹姆斯正是怏怏不樂。他挑剔她說話的語調。
「一起走嗎，詹姆斯？」葛莉絲問道。
「你把它留在住處了？」梅瑞麟問道。
「噢，瓊斯！」愛德華．坎皮恩勳爵大聲喊道。
「如果我照辦，你會放我走嗎？」他戰戰兢兢地問道。
「是啊。」詹姆斯回答道。
他指了指詹姆斯。詹姆斯立刻受到熱烈的稱讚，並且被握住了手。
詹姆斯點點頭。
她說著咯咯地笑起來。
他推開「我的願望」的門走了進去。看到鉤子上掛著各式衣物，他先是驀然一驚，隨即又鎮靜下來。這間棚屋分成兩個部份，右邊鉤子上掛著一件女孩子的黃色運動衫、一頂破舊的巴拿馬草帽，還有一雙沙灘鞋。左邊則是一條穿舊的灰色法蘭絨褲子、一件套頭衫，還有一頂防水帽，這表明男女是分開的。詹姆斯匆忙走到棚屋的男士那一邊，飛快地脫掉衣服。三分鐘以後，他已經在海裏暢然地吸氣吐氣了，同時做出種種快捷有如職業運動員的泳式——頭部潛在水下，而雙臂在海中揮舞——就是那種姿勢。
她也咯咯地笑了。詹姆斯心想：
「來人啊！抓賊。來人啊！抓賊。」
「這可不妙。」詹姆斯自言自語道，然後立即排到另一支隊後面。
「這是新鮮空氣。」艾麗絲．索普渥說道，「就像營養品一樣，你知道的。」
「這人扒了我的口袋，」他焦躁地聲稱，「他右邊的口袋裏裝著我的錢包。就在那兒！」
「等著瞧吧。」詹姆斯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那這張菜單上面哪些東西不會『沒有』了？」詹姆斯質問道。
「那就來點咖喱牛肉吧。」詹姆斯說。
他的心頭隱隱約約有些傷感，但說出來之後反而好過些。身後傳來陣陣笑聲，他猛一回頭，正碰上葛莉絲。在她旁邊還有克拉拉．索普渥、艾麗絲．索普渥、陶樂絲．索普渥，還有——哎呀！克勞德．索普渥．。女孩子們挽著手臂，正在咯咯發笑。
「現在，」對方得意地說，「現在你明白自己是在跟誰作對了！你是個新手——我可以看得出來。你第一次幹這種事，不是嗎？」
他穿過大街向她們走去。
就在此時此刻，詹姆斯意識到競爭這一項事實。除了他以外，別人也想要到海裏面去。不僅每個篷子都有人，而且每個帳篷外面都有一群神色堅定的人在彼此乾瞪眼。詹姆斯排在人最少的隊伍後面等候。帳篷的線繩分別往兩邊一分，一個身上幾乎沒穿什麼衣物的漂亮少女躍入眼前。她整理自己的泳帽，臉上表情似乎並不介意把整個早上都浪費掉。她大步走到海邊，然後坐在沙灘上呈陶醉狀。
「我們要去看電影，」葛莉絲說，「突然想到你可能會跟來。」
「我的m•hｅtuｂｏoｋ•com.cｏｍ天啊！」
「當然啦，這樣做是不合規定，」警官說，「但是你會安然無恙地脫身。」
兩個女人都衝著他尖聲喊叫。當她們喊叫完之後，他用大拇指衝著第二個年輕女子一比，簡潔地說：
「情況大致上是如此，」他緩緩說道，「但並不完全是這樣。不是我來接近他，而是他來接近我。一定是他想擺脫這塊綠寶石，所以當我們閒聊時，他就趁機把它塞進我的口袋。」
「哎呀，你傢伙可真怪。」葛莉絲頑皮地喊道。
他抓住它。這時一個女服務員飄然而至。
「我餓壞了。」艾麗絲．索普渥說。
詹姆斯聽到她們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噓出一口長氣，匆匆忙忙披上其餘的衣服。兩分鐘以後，他已經在海灘上不經意地散步，臉上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十五分鐘後，葛莉絲與索普渥家的女孩和他在海灘上會合。接下來的早晨時光在擲石子、沙灘上寫字、嬉戲打鬧中安然度過。隨後，克勞德瞥了一眼手錶。
又是那個女服務員。她目光犀利地盯著未曾被碰過的蔬菜燉羊肉。詹姆斯匆忙把菜往自己盤子上倒了一些，然後要求結帳。拿到帳單付了錢，然後他走出店外。正當他猶豫地站在街上時，對面的一張海報映入他的眼簾。鄰近的哈契斯特小鎮有一家發行晚報的報社，而詹姆斯讀的正是這家報紙的內容。上面宣佈了一個簡短又轟動的消息：「王公的綠寶石失竊。」
在警官的示意下，一名警察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入梅瑞麟的口袋。他取出一樣東西，然後吃驚地喘著粗氣把它舉高。
「這個人瘋了。」對方發著牢騷。「警官，你可以自己來看一看，馬上就會知道他說的是否屬實。」
「我們的制度，」詹姆斯口齒不清地說，「完全錯了。」
「我——我沒帶在身上，」他宣稱道。
警官手上的筆停了下來。
金普頓的海灘是塊綿長平坦的沙灘。一列海濱更衣棚沿著海岸線均勻地排開，綿延了約有一英里半。一行人在一排六間更衣棚前停了下來，上面都醒目地標示「僅供艾斯普納旅館的遊客使用」。
「我們想知道這塊寶石究竟是如何被拿走的，」他解釋道，「還有那位與此事有牽連的女士。當然了，如果這一切都順利的話，王公並不想聲張此事。你了解這些當地的統治者嗎？」
「對不起，」詹姆斯說，「我得回去和愛德華．坎皮恩勳爵一起共進午餐。是的，就是那位穿著舒適舊衣服的男人。他想要帶我去見馬拉普塔那王公。」
詹姆斯說著，一邊大步朝著所指的方向走去。
他正在度假。度假？哈哈！笑死人了。是誰勸他來這個時髦的海濱勝地「海上金普頓」？是葛莉絲。是誰讓他入不敷出？葛莉絲。而他居然欣然同意了。她把他弄到這兒，但是結果如何呢？當他待在一棟距離海濱區不到一英里半的不起眼公寓裏面時，葛莉絲本該待在一間相似的公寓裏（不是同一間，詹姆斯生活圈裏的人都很審慎），但是她卻公然把他丟到一邊去，而且居然住在海濱區的艾斯普納旅館。
梅瑞麟看起來有些窘迫。
「是的，」詹姆斯說道，「我還沒吃過午飯。不過——」
「沃格真是太過份了，」另一個女孩說道，「這下子慘了，我們必須回去拿鑰匙才行。」
「當然沒問題，」詹姆斯說道，「我正在海灘散步，突然間遇到這位先生。他謊稱認識我。我不記得以前見過他，但是我不好意思這麼說。於是我們就一起邊走邊聊。不過我對他起了疑心，正當我們走到警察局前面時，我發現他正把手伸進我的口袋裏。所以我就抓住他高喊求援。」
「不，是沃格說的。」
「你在說什麼，你這個傻瓜？」對方喊道。
「我已經瞧過了。」詹姆斯輕蔑地冷冷說道，「我這輩子從未見過誰像他一樣蠢得像頭驢。」
突然間，詹姆斯躊躇著欲言又止。梅瑞麟目光犀利地看著他，隨後笑了起來。他們正從警察局旁邊經過，他注意到詹姆斯表情痛苦地掃視裏面。
葛莉絲挺直了身子。
「這太奇怪了，」他倉促地說道，「太奇怪了。一定是這個人在我們一起走路時把它放進我的口袋。這是栽贓陷害。」
「塗脂抹粉的僕人們端來的鵪鶉與蘑菇，現在正送入可能還躺在床上的貴族嘴裏呢。呸！十二點以前不會有人來這兒的。」詹姆斯心裏想。
「該吃午飯了。」他說道，「我們最好還是往回走吧。」
詹姆斯總算說出話來。
「現在該你了，先生。」
他抓住詹姆斯的手臂。
「請來些炸比目魚，還有炸薯條。」詹姆斯說道。
然而，他的目標依舊堅定不移。好在一切都輕而易舉。海灘上正像他所希望的那樣幾乎空無一人。更幸運的是，「我的願望」的門依舊微微半開著。就在轉眼之間，他已經溜進棚內。他正要從鉤子上提起自己的褲子，這時候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他連忙轉過身來。
接著他就這麼做了。勳爵感到很有意思。
「謝謝你。」詹姆斯說著轉身離開。
「『我的願望』屬於愛德華．坎皮恩勳爵，這件事大家都知道。我從未聽過查爾斯．蘭普頓先生，他一定是剛來這裏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