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年太太的個案
「再跳一曲嗎？」他低聲問道。
他抬起頭，皺著眉。
帕克．潘先生輕聲而堅決地說：
突然間他跳了起來，站著面對她。
裴金頓太太站起身來。
門被推開了，克勞德．盧特瑞走了進來。他看起來悶悶不樂。
這些話本來絕對會讓喬治．裴金頓喜上眉梢才對。奇怪的是，他卻感到很懊惱。當你的妻子鼓勵你帶個女孩出去玩的時候，這樣還會有什麼樂趣呢？該死，不是這麼回事的！做一個快活的小伙子，玩火的男子漢快|感，這種種感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喬治．裴金頓突然感到很疲倦，而且自己帳目上的錢也少了許多。那女孩是個精明的小鬼頭。
他不理會她的否認。他的臉色白得像紙一樣。
正如剛才所說的，裴金頓太太的確有點緊張，但也不知怎麼的，只要看到帕克．潘先生本人，就讓人覺得心裏舒服了不少。他身材高大，但稱不上胖；他禿頭，卻頗有貴族氣質，一雙小眼睛透過厚厚的鏡片閃爍著光芒。
「你就是那麼想的！沒錯，這是真的，我來這兒是要告訴你這件事的。這是真的！我的任務是帶你出去，讓你開心，和你談情說愛，讓你忘掉你的丈夫。這是我的工作，一個可恥的工作，是吧？」
「沒錯。你付得起這筆錢，裴金頓太太。如果你生病需要動手術，你會為了一次手術付這樣一筆錢。心情快樂與身體健康同樣重要。」
「真是太棒了，親愛的。」她說。
「是的。」裴金頓太太回答，但並沒有說下去。
她離開後，帕克．潘先生摁了桌上一個按鈕，一個戴著眼鏡、表情嚴肅的年輕女子應聲而入。
他抵達時臉色蒼白，情緒十分緊張。他們互相問好，那種尷尬的感覺更明顯了。
他離開了辦公室。
第二天早晨，他打電話給她。
「瑪蒂達，」克勞德愁眉苦臉地說，「一八九九。」
「非常迷人。」他說，同時用富有鑑賞力的眼光將她從頭看到腳。「我已經冒昧為你叫了一杯雞尾酒。」
「這位是克勞德．盧特瑞先生，裴金頓太太。」
裴金頓先生歎了口氣，緩緩爬上樓去。
裴金頓太太滿懷愉悅的期待回家了。裴金頓先生返家時滿心戒備，如果早餐桌前的戰爭重新開打的話，他將隨時準備為自己辯護。但是他發現妻子看起來不像要吵架的樣子，不禁鬆了一口氣。她反常地顯得心事重重。
她上樓去了，裴金頓先生呆在原地驚訝得張大了嘴。對於今晚發生的事，瑪麗亞的態度和氣得令人稱奇。她好像根本不在意。不過真是遺憾，她突然開始喜歡花錢了。瑪麗亞，那個勤儉節省的最佳模範！
裴金頓太太笑了笑。此刻她覺得這個世界是如此美好，她不想說難聽的話來破壞氣氛。
「我——呃，我想，帶那個女孩出去也算是做功德。她家裏有些麻煩事。我想，這個嘛，算是做好事，你知道的。」
「對不起。」
「奇怪！」裴金頓太太自言自語，「真的太奇怪了。不管怎樣，去看看也無妨……」
「親愛的孩子！」
第十一天，他們正在「紅司令」跳舞。裴金頓太太看見她丈夫，隨後她丈夫也看到她。喬治正和他辦公室的那位年輕女孩在一起。兩邊人馬都在跳舞。
「不，不是。」
「恰好相反，」帕克．潘先生說，「你得預先支付。」
「那麼，為什麼他不能與這位年輕小姐建立純潔的友誼，為她沉悶的生活帶來一絲明亮的色彩、一起些快樂的消遣呢？可憐的孩子，她的生活是如此缺乏樂趣。我猜，這些是他個人的想法。」
這可能嗎？這究竟是胡說八道，還是確有其事？裴金頓太太充滿期待地盯著他。
而她自己這邊呢，裴金頓太太得意地暗忖，是多麼讓人嫉妒啊。她瞥了一眼身邊那位看來完美無瑕的克勞德，他正知情識趣地保持沉默。他是多麼懂她。他從不與她爭執——每個丈夫在結婚若干年後，不可避免地總會和妻和*圖*書子爭吵。
「方案A，當然了。真有意思，每個人都以為自己的情況獨一無二。好吧，提醒一下克勞德，別打扮得太古怪，別噴香水，而且最好把頭髮剪短些」
他用力把它從桌上推回去。
「噢，有人介紹的。」裴金頓太太含糊地說。
最後，一面鏡子被遞到她手中。
帕克．潘先生緩緩地點點頭說：
「應該是吧。」
「好吧，我開始覺得不一樣了，」克勞德生氣地咕噥著，「這樣做——不好，這種把戲。」
「我不會再忍下去了，」裴金頓太太說，「我不會再忍下去了！」她繼續想了一會兒，又喃喃道：「那個放盪|女人，狡猾卑鄙的狐狸精！喬治怎麼會這麼傻呢？」
「請把檔案A拿來，拉蒙小姐。請你告訴克勞德，可能立刻會用得上他。」
「你出去跳舞，這真是奇怪——在你這把年紀。可別被人當成笑話，親愛的。」
她感覺到喬治充滿歉意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們。她突然想起來，他們的目的是讓喬治嫉妒。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啊！現在她真的不想讓喬治嫉妒了，那會令他很不好受。為什麼要讓他難過呢？可憐的東西。每個人都這麼快樂……
那天他們倆都有點侷促不安。
「一百零二英鎊十四先令六便士。」拉蒙小姐說。
「我希望你也這麼做。」裴金頓太太好心好意地說，「最重要的是生活快樂，不是嗎？我記得有一天吃早餐時你是這麼說的，大約十天前吧。」
他抬起頭，視線與他妻子正好相遇。他突然有內疚的感覺，這使他有些惱怒。瑪麗亞真是個小心眼、好猜疑的女人！她剝奪了他一點小小的樂趣。
「嗯，沒錯。」
「情場老手良心發現。註：觀察後續發展。」
剛開始時她有些拘束，但很快地盧特瑞先生便使她放鬆下來。他對巴黎十分熟悉，還曾經在里維拉待過一陣子。他問裴金頓太太是否喜歡跳舞。裴金頓太太說喜歡，但近來不曾跳過，因為裴金頓先生不喜歡晚上出去。
靠女人混飯吃的男人，中年婦女，傻得可笑。
喬治咳了一聲。
「我真是太不幸了，」裴金頓太太說，「我一直是喬治的好妻子。剛結婚時我拼命地工作。我幫助他逐步走向成功。我從沒搭理過其他的男人。他的衣物總是縫補得好好的，我煮美食給他吃，克勤克儉地把家裏治理得井井有條。而現在我們成功了，能享點清福了，可以出去旅遊了，做那些我一直憧憬有朝一日能做的事——結果卻是這樣！」她費力地壓抑自己的情緒。
「是啊，」她微笑著說，「我回來了。」
「我可以開始聽聽你的情況了嗎？」帕克．潘先生微笑著說。他向後靠在椅背上，手指交纏在一塊，「你的苦惱與你的丈夫有關。大致上來說嘛，你還算有個幸福的婚姻。我想，你的丈夫賺了不少錢。這裏頭還涉及一位年輕小姐——也許是一位在你丈夫辦公室裏工作的小姐。」
「嗯，」他說道，「你回來了。」
「胡扯，全是胡說八道！他帶她去泰唔士河坐遊船觀賞風景——我也喜歡坐船遊覽，不過五、六年前他說這會妨礙他打高爾夫球。現在他卻為她放棄了高爾夫球。我愛去戲院，但喬治說他太累了，晚上不想再出門。現在他卻帶她去跳舞——跳舞！而且凌晨三點才回來。我，我——」
「你怎麼認識他的？」
「而且你不快樂。」帕克．潘先生用一種就事論事的誠摯語調說，「很少有人是真正快樂的。如果你知道快樂的人少到什麼程度，你會大吃一驚的。」
「我得去睡了。對了，喬治，最近我花了不少錢。會有很多帳單寄到家裏來，你不會介意吧？」
「你喜歡的話，我們一起去度假怎麼樣，瑪麗亞？」他試探著問道。
「呃，遇見你讓人覺得怪怪的。」
「為什麼要給我？我不會收的，拿回去，拿回去。」
「好極了。那則廣www.hetubook.com.com告應該怎麼寫？」
「是事後付款吧，我想？」
裴金頓太太感到一種全局在握的快活。可憐的老喬治！裴金頓太太回到桌邊坐下，觀察那一對舞伴。他可真胖，光禿禿的腦袋，跳起舞來是那麼笨拙。他跳的是二十年前的舞步。可憐的喬治，那麼迫切地想變年輕！而那個和他跳舞的可憐女孩還不得不裝出一副很歡愉的樣子。現在她的臉埋在他看不見的肩膀上，表情真是厭煩透了。
「資料。」帕克．潘先生簡潔地回答。
「我……我不是故意要讓你難過，你知道的。我和她之間，其實沒什麼。」
她丈夫警覺地看了她一眼，但是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在諷刺他。她打了個哈欠。
「方案A？」
「『我在奮鬥中。思念你，克勞德』。」
「我覺得做些運動跳跳舞很有幫助。」裴金頓太太說。
「那麼，你能幫我嗎？」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一個打字員。」裴金頓太太說，「一個可恥的濃妝豔抹的小盪|婦，不過就是厚厚的唇膏、絲|襪和亂蓬蓬的鬈髮罷了。」她脫口而出。
裴金頓太太連連點頭。
「聽我說，」克勞德突然開口說道，「我不喜歡這樣。這個把戲太無恥了！」
「你好，喬治。」當他們轉到一塊兒碰頭時，裴金頓太太輕快地與他打招呼。
「你放心，我完全理解你的處境。」
她又看了看他，他們的目光相遇了。他微微一笑。他深遠的眼睛是那樣憂鬱、浪漫、而且溫柔地看著她。
這麼一來，在十一點時，略微緊張的裴金頓太太被引進帕克．潘先生的辦公室。
裴金頓太太幾乎要脫口說出男人的嫉妒心和這事沒什麼關係，但她忍住了。不管怎麼樣，這說法聽起來不錯。
她的臉被好好打理了一番。美容師在她臉上又擠又揉，還噴了蒸汽。臉上敷了面膜，後來還抹上營養霜，又撲了一層粉。還有許多其他的小花招。
「一位新客戶。目前她還沒拿定主意，但她會回來的。也許就在今天下午四點左右。把她登記上去。」
裴金頓先生和太太吵了幾句，氣呼呼地戴上帽子，把門一摔，離家去趕八點四十五分的火車到市區上班。裴金頓太太依舊坐在早餐桌前。她的臉脹得通紅，緊咬著嘴唇，要不是最後憤怒取代了委屈，她老早就哭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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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她瞪圓了眼睛，充滿希望地等待著。
她是個愚蠢的中年婦女？克勞德．盧特瑞在背後嘲笑她嗎？想到這兒，她臉紅了。好吧，那又怎麼樣？克勞德是靠女人吃飯的男人，她是個愚蠢的中年婦女。她想自己應該送他些什麼東西，比方說一個金質煙盒之類的禮物。
喬治聽著廣播，想著那個可愛女孩南希會不會允許自己送她一件毛皮大衣。她自尊心很強，他知道，他不想冒犯她。但她也確實抱怨過天氣太冷了。她那件花呢外套是便宜貨，根本擋不住寒氣。他可以用這個藉口，這麼一來，她不至於會生氣吧，也許……
「光說不練當然很容易，但我又能怎麼辦呢？」
「請坐。」帕克．潘先生說，「你是看了我的廣告而來？」他充滿期待地加了一句。
她咕噥了一句：
「裴金頓太太，關於你的丈夫，」帕克．潘先生說，「我們一定得讓他坐立不安。你明白吧——坐立不安。為達到這個目的，我要為你介紹我的一位年輕朋友。今天你將與他共進午餐。」
「有變化總是好的。」她和氣地說道。
裴金頓太太並沒有喝雞尾酒的習慣，但她並沒有提出異議。她一邊小心翼翼地啜飲那味道濃烈的液體，一邊聽著她那位仁慈的導師講話。
「我必須見你。今天下午我能來你家嗎？」
他關了收音機上床睡覺。
做衣服的過程同樣充滿刺和_圖_書激。當她離開那裏時，覺得自己時髦漂亮，追得上時尚潮流。
「一位新客戶？」
那位美容師很不一樣。
她告訴他三點鐘過來。
憤怒逐漸平息了，悲傷和委屈的感覺又湧上心頭。淚水湧入裴金頓太太的眼睛，順著她那已是中年的兩頰滾落。
帕克．潘先生用一種校長教導學生的口氣說：
「你必須按照我說的去做，而且我要收取兩百基尼的報酬。」
裴金頓太太回到家時，裴金頓先生已經在家裏待了一個小時。他看起來困惑而缺乏自信。
帕克．潘先生扶了扶眼鏡，帶著研究的興趣看著克勞德。
他們喝咖啡時，她從皮包裏拿出那個煙盒。
「給我的？」
「沒錯。兩百基尼，確實是一大筆錢。再見，裴金頓太太。如果你改變了主意，隨時可以通知我。」
裴金頓太太點點頭。可憐的老喬治，笨手笨腳的，卻還那麼興奮自得。
「現在，」帕克．潘先生微笑說道，「你先回家去。明天郵差第一趟來的時候，你會收到一些指示。如果你能按照指示去做，我會感到非常高興。」
可憐的老喬治。她喜歡他，他是那樣一個讓人憐愛的老傢伙。她所擁有的那種可增添光采的秘密，是他生命中所缺乏的。她的微笑更加溫柔了。
「噢，不用管我。我很快樂。」
「那枚戒指呢？對了，你在上頭刻了什麼名字？」
「很高興能認識你。」他低語道。
他微笑著與她握手，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樣子。
「你以為我是幹什麼的？我就是來問你這件事。我們是朋友，不是嗎？是的，我們是朋友。但這又有什麼差別，你仍然認為我是——嗯，一個吃軟飯的男人，一個靠女人過活的傢伙。你是這樣想的，不是嗎？」
「是的。我……我希望你會喜歡。」
那天晚上過得很愉快。裴金頓太太還是少女時就很會跳舞。在克勞德．盧特瑞技巧嫻熟的帶領下，她很快學會了新的舞步。他誇她的晚禮服漂亮，頭髮也做得很好（那天上午，帕克．潘先生為她約了一位擅長做時髦造型的髮型師）。當他們分手告別時，他吻她手的優雅姿態簡直令她身心震顫。裴金頓太太已有多年沒享受過這樣美好的夜晚。
「怎麼了，親愛的？」
「因為我受不了。我無法再這樣繼續下去。不能再這樣對你。你與眾不同，你是我可以信任、依賴、敬慕的那種女人。你以為我只不過是說說罷了，這又是遊戲的一部份，對不對？」他靠近她，「我會證明這不是一場遊戲。我要走了——為了你。為了你，我要讓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而不是現在這種令人厭惡的傢伙。」
「我知道，是我太傻了。如果這樣能讓你快樂，你就和她在一起好了。」
克勞德是靠女人吃飯嗎？她猜想他是。不過，吃軟飯的男人靠女人付帳，而克勞德總是為她付帳。沒錯，但付帳的人其實是帕克．潘先生，不是克勞德——或者，不如說是她自己的兩百基尼。
克勞德．盧特瑞輕描淡寫地談起了夜總會。他們說好隔天晚上一起光顧那家備受歡迎的「小天使班長」。
「我好比是一名醫生。醫生會先對病人的病情做出診斷，然後對症下藥。有些病確實是無藥可醫。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會直接表明自己無能為力。但我向你保證，裴金頓太太，一旦我開始治療，我擔保會藥到病除。」
女人！喬治．裴金頓搖了搖頭。那個女孩的兄弟最近遇上一些麻煩。好吧，他願意幫忙。無所謂啦——該死的，公司的業務最近也不太順利。
「早安，克勞德，」帕克．潘先生說，「事情還順利吧？」
一種奇怪的衝動驅使她出了門，來到亞斯普雷商場。她挑了ｈttps://ｗｗｗ•hｅtuｂｏｏｋ.com.cｏm一個煙盒並付了錢。她和克勞德約好在克拉里奇餐廳共進午餐。
下午四點十五分的時候，裴金頓太太再次走進帕克．潘先生的辦公室。她抽出一本支票簿，開了一張支票遞給他。他給她一張收據。
裴金頓先生提到他也許不回家吃晚飯，因為有生意上的事要去拜訪客戶。裴金頓太太只是心不在焉地點頭，裴金頓先生一邊慶幸自己躲過一場風暴，一邊離開了家。
「而且毫無疑問地，他對女人的嫉妒心深感遺憾，尤其是沒事好嫉妒卻偏偏不可理喻地亂嫉妒一通。」
「可是，」克勞德抱怨說，「我不喜歡這樣。」
「這對你來說沒有什麼意義，我知道，」帕克．潘先生說，「但對我而言，可就完全不一樣了。你知道，我在一家政府機構整理各種資料已經有三十五年了。現在我退休了，我突然為自己累積的經驗想到一條前所未有的用途。其實這很簡單。不快樂的原因可以分為五大類——沒有其他的了，我可以向你保證。一旦找到了病因，就應該能找到解決之道。
一點半的時候，裴金頓太太趕到麗緻飯店赴約。帕克．潘先生已經在那兒等她了。他的衣著無懈可擊，渾身上下依然帶著那種讓人寬慰安心的感覺。
他生氣了，黑眼睛裏閃爍著怒火。
裴金頓太太饒有興趣地看見她丈夫一張老臉在驚訝中脹得通紅，然後又由紅轉紫。顯然驚訝中還摻雜了幾分愧疚。
「你對自己太疏忽了！夫人。」他對她說，「這是為什麼？若干年前就應該這樣做了。不過，現在還不算太晚。」
裴金頓太太的微笑顯得可望而不可及。
「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傢伙是誰？我不認得他，是吧？」
第二天早晨，裴金頓太太多收到兩封意想不到的來信。一封是個列印信函，內容是和一位知名美容師的預約做確認。另一封是和一位服裝剪裁師的預約做確認。第三封才是來自帕克．潘先生的信，邀請她當日和他在麗緻飯店共進午餐。
裴金頓太太再次點頭。
「恐怕我不能——」
「兩百基尼！」
「沒看清貨色就做這筆生意？」帕克．潘先生輕快地插嘴道，「嗯，也許你是對的。這筆錢是多了點，這樣做是很冒險。聽我說，你必須信任我。你必須付這筆錢賭上一把。這就是我的條件。」
拉蒙小姐離開了辦公室。
帕克．潘先生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新的檔案夾。他寫上：
「請把它記下來，拉蒙小姐。人事欄。十一月三日——讓我想想，費用為一百零二英鎊十四先令六便士。是的，十年的時間，我想。這樣我們還賺了九十二英鎊二先令四便士。夠了，夠多了。」
帕克．潘先生點頭的樣子讓人感到十分安慰。
「但是，我想帶你一塊去。我們可以去里維拉。」
克勞德．盧特瑞先生大約只有三十來歲。他姿態優雅，溫文有禮，衣著完美，而且非常英俊。
「是嗎？」裴金頓太太問道，儘管她並不覺得別人快樂與否和她有什麼相關。
喬治．裴金頓很早就回家了。他發現妻子神情恍惚地盯著爐火。她溫和地和他說話，不過顯然心不在焉。
「就是這樣。」她警覺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現在呢？」裴金頓太太充滿期待地看著他。
「完全正確。」
「天啊！」他冷冰冰地說，「我不記得在你——哼，聲名狼藉的事業中，你的良心曾經感到不安過。你在里維拉的浪漫情事真是大膽厚顏，而你在加州黃瓜大王的妻子海蒂．韋斯特夫人身上，撈到的好處就更甭提了，這些都充份顯示了你冷酷無情的商人本性。」
「一點小禮物。」她喃喃說道。
裴金頓太太是個內心堅強的人。她坐下來面對事實。靠女人混飯吃的男人。她在報上讀過許多關於他們的事，也讀到有些中年婦女所做過的蠢事。
「他怎麼能如此冷酷地把你留在家裏呢？」克勞德．盧特瑞微笑著說，露出一排漂亮的
和圖書白牙，「在這個時代，女人不必再為男人的嫉妒心做犧牲。」他們應該盡快再出去共度一個夜晚。能帶一個漂亮女孩去一家時髦餐廳，那可真是一件樂事。他看得出來好幾個年輕人都在嫉妒他。她真是漂亮的不同凡響，而且她喜歡他。在她看來，正如她所說的，他一點也不老。
「你要小心，有很多這種靠女人吃飯的小白臉。有些中年婦女實在傻得可笑。我只是在提醒你，親愛的。我不想看你做出不合時宜的舉動。」
「再見。我是個可恥的傢伙，一直都是。但是我發誓，從現在開始一切將會改變。你還記得你曾經說過，你喜歡看報上的人事廣告嗎？此後每年的今天，你會在那一欄廣告中看到來自我的祝福，告訴你我記得這一切，並且在努力履行諾言。到那時候，你會明白你對我的意義有多大。還有一件事，我不曾從你那兒拿過任何東西，但我希望你能收下這個。」他從手指上取下一枚純金戒指，「這曾經是我母親的戒指。我希望你能收下它。再見。」
幾分鐘後，裴金頓太太已坐在一張二人小桌前，面對著她的新導師。
「無恥的把戲。她是個正經的女人，是個好人。我對她撒了那麼多謊言，說了一堆淒慘的假話，該死，這讓我覺得噁心！」
他們又跳了起來。這真是快樂天堂！
他突然將她抱住，他的唇印在她的唇上。接著他放開她，站到一邊去。
「兩百基尼！」
這時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同時左右張望著。他遠遠望見了帕克．潘先生，便優雅地向他們走來。
「『不會有事的』——我相信這是你丈夫的想法。」
「喂，瑪麗亞，」他突然冒出一句話，「你還記得那個女孩嗎？」
接下來的十天，日子過得簡直叫她感到困惑。裴金頓太太不斷在外面吃飯，喝茶，跳舞。克勞德．盧特瑞把自己童年時代所有令人落淚心酸的故事都告訴她。她也聽他說了他父親失去全部財產後他們的悲慘境遇。她還聽他講了他悲傷的羅曼史，以及女人所帶給他的心痛感覺。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她問道。
「盧特瑞。他名字叫克勞德．盧特瑞。」
「是啊，買衣服，做按摩，還有頭髮的護理。我真是奢侈得不像話——不過我知道你不會介意的。」
帕克．潘先生正和拉蒙小姐說話。
「當然了，我親愛的女士。有一個辦法，噢，沒錯，是有一個辦法。」
你快樂嗎？如果答案是「不」，那麼請來里奇蒙街十七號，讓帕克．潘先生為你解憂。
裴金頓太太甩開那件當天上午花了她四十基尼買來的披肩。
裴金頓太太有些緊張，她不知如何將這件事情告訴她丈夫。她想，喬治會覺得這太奇怪了，甚至可能會說它荒唐可笑。結果她根本不必為這件事操心。早餐時她太緊張了，沒來得及開口，而下午兩點時有個電話打來，傳達口訊說裴金頓先生將留在市區吃晚飯。
「親愛的克勞德，你已經完成一項值得讚賞的工作。你所付出的東西，是任何一個苦悶女人都需要的——一段羅曼史。女人的激|情無法長久，她們從中是得不到任何好處的，但是一段羅曼史卻可以放進儲藏室，而今而後可以慢慢回味。我懂人類的本性，孩子。我告訴你，即使多年以後，女人依然能從這段往事中得到快樂。」他咳了一聲，「我們非常成功地完成裴金頓太太的委託。」
「帳單？」裴金頓先生問道。
「娛樂費用？」
有些話在聽進去的當時沒有立刻注意，反而事後才會被想起。一直到第二天早晨，裴金頓先生說的一些話才真正引起他太太的反應。
「是嗎？」裴金頓太太說。
「我相信自己看起來真的年輕不少。」她在心中暗想。
忽然間她感到孤獨無助，徹頭徹尾的絕望。她慢慢地拿起當天的報紙，又一次看到頭版上面的那則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