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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甚至不記得了，是你說話的方式。你提到了意外事件和毒藥致死什麼的。」

蘿達毅然穿過馬路，朝右轉，走一段路後再朝左轉，一直往哈利大街走去。她來到一排被奧利薇夫人戲稱為「療養院」的公寓前。

「以前我曾請過秘書，我試著向她口授書稿。我發覺她太能幹了，好像比我還精通文法，更懂逗號和句號。這經常讓我感到很沮喪，甚至有種自卑感。後來我另外請了一位沒那麼能幹的秘書，當然了，效果也不好。」

佣人端來了不加糖的濃咖啡和塗了奶油的熱麵包。蘿達像小孩一樣吃得津津有味，和名人親密無間地共進午茶使她興奮不已。

奧利薇夫人住在頂樓，一個穿制服的服務員帶蘿達乘電梯上去。走出電梯後，她站在一扇綠色的房門前，腳下是簇新的踏墊。

「找律師？」奧利薇夫人雙眉一挑，好奇地問。

一個胖婦人大包小包地提著東西，一副急著提早為聖誕節購物的表情。她狠狠地撞了蘿達一下，蘿達卻像是沒事似的仍然站在那兒，她還是拿不定主意。

蘿達認真地對奧利薇夫人說：「不要告訴安妮我對你說過這事，她會不高興的。」

奧利薇夫人沾滿油墨的手指摸了一下額頭，問道：

「一定是這樣。坐下來寫完一本書，我敢說那種感覺妙極了。」

「其實也不盡然。」奧利薇夫人說，「你得不斷地思考，還得安排情節，這其實很煩人，有時你還會被困住，感覺自己永遠難以脫身——但最後你還是完成了。其實寫作並不是那麼愜意，它和其他工作一樣辛苦。」

蘿達沒有說話，她看著奧利薇夫人，像一般年輕人崇拜名人那樣，卻又有些微的失望。

「請問這兒是……我能……奧利薇夫人在家嗎？」蘿達問道。

「為什麼呢？」

「這對我來說，實在是太容易了和-圖-書，」奧利薇夫人開心地說，「累人的是要把它們寫下來。我常常以為又寫完了一本，結果算一算才寫了三萬字而不是六萬字。只好再加進去一個謀殺案，讓女主角又被綁架一次。真煩人。」

「可以製成豆子罐頭的。」

蘿達喘不過氣地直起身子，手上捧著五顆蘋果。

「哦，老天。」她心想：「我不能老是站在這兒拿不定主意。真的，我太笨了，到底該怎麼辦……嗯，那件上衣和裙子配在一起一定很協調，恐怕棕色比綠色更合適；不，不見得。算了，別想這些了，還是拿定主意再說吧。去還是不去？現在是三點半，正是造訪的好時間——我是說，至少不會被誤會是上門打秋風什麼的。管他的，還是去吧。」

她摁了摁門鈴，緊張得臉都紅了。

蘿達因為窺探到創作偵探小說的內在世界而興奮不已，她屏住氣說：

「我沒想到你是自己打字。」蘿達說，「我以為你該有個秘書。」

她搖搖頭，用手撥弄頭髮，回頭繼續為史文．赫森偵探在洋蔥及鼠尾草填料中尋找出路。

她的手肘碰到桌邊上的一個紙袋，紙袋掉下來，蘋果滾得到處都是。

「嗯，不過你一定不知道，只是不巧說出來罷了。」

腦裏的想法真是一團亂。

「真不好意思，我恐怕打擾了你的工作。」她氣喘吁吁地說道。

「是嗎？」

「我和你一樣。但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明智。」

「是我請你來的。」奧利薇夫人停頓了一會，又說，「你真是個好孩子。再見，孩子，要好好照顧自己。」

一位上年紀的佣人把門打開。

「怕什麼呢？她又不會吃掉我。」

奧利薇夫人的工作室，四壁上都貼著熱帶景色的壁紙，各種鸚鵡以及連鳥類學家都叫不出名字的鳥兒就在原始叢林中飛來飛去。在一片眼花撩亂中，蘿www.hetubook.com.com達看見一張舊餐桌上放著一台打字機，周圍的地上遍散著打字紙。奧利薇夫人從一張看來有些搖晃的椅子上站起來，頭髮亂蓬蓬的。

「我也是好心要幫助她。」奧利薇夫人說，「但似乎不那麼受歡迎。事實上，我覺得你的朋友並不高興我去看她。」

「嗯，德斯派少校說她最好還是找個律師。他真是個好心人，真的。」

「去去又何妨？是嘛，何況她邀請過我——但是萬一她不是認真的呢？她可能對每一個人都會這麼說……反正安妮也不需要我陪她。她明確表示過，寧可單獨和德斯派少校一起去找律師。這有何不可……不管怎麼說，三個人也嫌多了點……再說這的確也不關我的事，而且我也不是那麼想見到德斯派少校……他對人很親切，但是……我敢打賭他愛上安妮了。是的，男人除非愛上一個人，不然是不會這麼費心的……真的，他這麼賣力不會是單純地出於同情……」

商店看門人走上前來殷勤地問道：「小姐，要不要為你叫一輛計程車？」

奧利薇夫人笑起來。

奧利薇夫人看著蘿達因激動而脹紅的臉，慢慢地說：

「安妮太敏感了。」蘿達接著說，「又不願意面對現實。什麼事使她心煩，她寧可避而不談。其實這麼做一點好處也沒有，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你不提，事情就不存在了嗎？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要是我就寧可全盤托出，無論這有多麼痛苦。」

「當然相信。」蘿達看著她回答道。

「噢！謝謝你——我不該又把它們放回紙袋，我想紙袋上有個洞。好吧，就放在壁爐上吧，這樣蠻好的……好了，現在我們可以坐下來談談了。」

「你喜歡這些壁紙嗎？」奧利薇夫人指著四周的壁紙對蘿達說，「我特別喜歡鳥。這些大概是熱帶植物，用這種圖案的wｗw.hetｕbook.coｍ.ｃｏｍ壁紙，即使大冷天也讓人覺得暖烘烘的。你知道，除非我覺得非常非常暖和，否則我什麼都做不來。不過我的史文．赫森偵探可是每天清晨都要打破浴室的冰層。」

「親愛的，見到你真高興。」

「這當然是無關緊要。」蘿達熱心地說，「奧利薇夫人，寫作一定棒極了。」

「我希望沒有太打擾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是說如果不太麻煩你的話，我給你寄來一本你寫的書，你能為我在上面簽個名嗎？」

「太妙了。你說我沒影響你工作，真是太體貼了。」

「這似乎不像是個工作。」

聽到一個作家這麼評價自己的作品，蘿達多少有點兒吃驚，她誠惶誠恐地接受餽贈。奧利薇夫人把書拿出來，以花體字簽上自己的名字，遞給蘿達。

又猶豫了一下，她壯著膽子直接走進去。

「小姐，請跟我來。」

「啊，」奧利薇夫人平靜地說，「那是因為你天性豪爽。你可不能要求別人和你一樣。」

「我說了什麼？」

「我說的一句話？」

「是的，你是這麼說——不過你也許沒有想過，真理有時候很傷人，它會打破人的幻覺，粉碎人的希望。」

「但是我寧可知道事實。」

送走客人，奧利薇夫人回到房間。她自言自語地說：

蘿達臉紅了。她說：「其實，安妮是個可人兒。」

女佣往後一側身子讓出路來，蘿達走進屋裏去，她發現客廳亂糟糟的。

「太感謝了，奧利薇夫人，今天過得真愉快。你真的不介意我來？」

她說著，朝蘿達伸出沾滿油墨的手，同時用另一隻手去撫平頭髮。這個動作真讓人不可思議。

「我壓根就沒想過要告訴她。呃，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吧？」

「差不多是在四年前。說來奇怪，人總是容易碰到同一類的事。我有個姑母就老是遇見船隻失事。安妮兩次捲和_圖_書進暴斃事件。不過這次更嚴重。謀殺案很可怕，不是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奧利薇夫人說，「你看見啦，我正在工作。但是我的芬蘭偵探把自己給搞糊塗了。事逢米迦勒節，他靠一盤法國豆做出了令人信服的判斷，又發現烤鵝肚子裏的洋蔥和鼠尾草填料，帶有致命的毒藥。但是我突然想起，過米迦勒節的時候，法國豆的季節已經過去了。」

奧利薇夫人微笑著說：

「我們來喝點咖啡，吃幾片烤麵包怎麼樣？不加糖也不加牛奶的濃咖啡，配幾片烤得熱熱的麵包，我隨時都吃得下。」

「能想得出那麼多事來寫，真厲害。」蘿達說。

此刻蘿達的臉上清楚地寫著：「我該不該去？我最好……但也許還是不要……」

女佣進去了。蘿達覺得像是過了一百年，其實才過了一分四十五秒，女佣就回來了。

「怎麼會呢？一定是你誤會了，真的。」蘿達尷尬地如坐針氈，「其實我今天來就是為解釋這件事的。我猜你完全誤會了。確實，她那天是有點失禮，不過這並不是因為你，我是說，並不是因為你的來訪，她失禮是因為你說的一句話。」

蘿達接過一張舊椅子坐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女主人。

「噢，」她對自己說，「比看牙醫還嚇人。不過我得堅持下去。」

「我知道你大概記不得了。你知道嗎？安妮曾經有過一次可怕的經歷，她曾經待過一戶人家，那兒有個女人誤吞了毒藥，是一種染帽子用的顏料。我想是和別的東西弄混了。她就這麼死了，這事對安妮的刺|激很大，她不能聽別人提起這事，自己也不敢想，但是你的話勾起了她的回憶，所以她才突然不做聲，全身僵硬，變得怪怪的。我發現你注意到了。只是當著她的面，我不能對你說。但是我確實想讓你知道不是那麼回事，她並不是存心冷落你。」

蘿hetubook.com.com達搖搖頭。

喝完茶，她站起身來說：

「我沒說她不討人喜歡，我是說她缺少你這種勇敢的特質。」她歎了一口氣，突然問道：「親愛的，你相不相信真理的價值？」

她走到門口，開門吩咐佣人，回到座位後問：「你進城有什麼事……逛街？」

走出德伯納姆百貨商店，蘿達．道斯小姐若有所思地站在人行道上，一臉猶豫不決的樣子。她的臉部表情豐富，心裏想什麼，就立即反映在臉上。

「噢，孩子，也許這樣更好些呢。」她說著走到房間的另一端，打開櫃子。「你看你喜歡哪一本？我倒是更偏好《第二條金魚事件》，它沒有其他故事那麼恐怖。」

「對你來說也許不是，因為你不靠它生活，我卻覺得它是工作。你知道嗎？有時候我得反覆提醒自己下一部作品的版稅金額，才能繼續寫下去。不管怎麼說，錢這玩意兒是很鼓舞人的，當你發現存款透支時，銀行存款簿也有同樣的效果。」

「請問小姐，我該怎麼通報？」女佣問。「呃，道斯，不，蘿達．道斯小姐。」

蘿達跟著她朝裏面走去，她的臉更紅了。順著走道轉個彎，有一扇門開著，她緊張地跟著進了這個房間。一時之間，她驚訝地環顧四周，還以為是到了非洲叢林。

「奇怪，我為什麼會說那句話？」

「是的，我買了一些東西。」

「可以是可以，」奧利薇夫人有點猶豫不決，「不過這樣就會遜色許多。唉，我經常卡在植物這類事上。有個讀者來信，說我把花期全弄錯了。雖然他說的有理，可是倫敦的花店不都是四季百花齊放嘛。」

「哦，我明白了。」

一位郵差又撞了她一下，他有點抱怨地道歉道：「對不起，小姐。」

「她和德斯派少校一起去找律師。」

「嗯。」

「沒關係，親愛的，別麻煩了，一會兒有人會來收拾的。」

「梅雷迪小姐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