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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容易！娜汀是個非常好的女孩子，我對她的仰慕難以言喻。她從未發過一句怨言，可是她不快樂。醫生，她簡直不快樂到了極點！」

傑勒德醫生忙說他一點都不厭煩。傑斐遜．柯普先生因此緩緩道來，他那討人喜歡、乾乾淨淨的臉上，因困惑而露出一些皺紋。

「我真想去那裏看看。聽起來好棒。」

「噢，不，我覺得不太典型。」

「啊，沒有。埃爾默．柏敦很有錢。他把所有的錢都留給了柏敦夫人，供她終生使用。當然，大家都明白，這等於要她照應全家的開支。」

傑斐遜．柯普先生若有所思，啜了一口酒後說道：

柯普先生頓了頓，帶點遲疑地看了柏敦夫人一眼。當他再度開口說話，正凝神細聽的法國醫生發現他的口氣顯然很不確定。

「一定非常信任，才會讓他的孩子在經濟上完全任她擺佈。柯普先生，在我們國家，這是法律所不允許的。」

「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有最起碼的社會意識，完全缺乏團體精神！他們家人之間或許很親密，可是他們只守著自己的小圈圈。」

一個男人走進旅館大廳，看見柏敦一家，立刻朝他們走去。那是一個很典型的中年美國人，看來頗為隨和。他衣著講究，長臉上的鬍子刮得乾乾淨淨，說話慢條斯理，聲音低沉而悅耳，只是有點單調：

「他妻子的生活大概也挺不容易的。」

「要不然，你認為她應該離開他？」

柏敦夫人帶著她那特有的詭異笑容說道：

他小心翼翼地和柏敦家的每個人握了手。

「她確實是個不同凡響的女人。她的性格非常剛強，這是她非常突出的特質。我剛說過，埃爾默．柏敦對她的判斷非常信任。」

傑勒德醫生比較清醒。他知道，任何民族、任何國家、任何個人都不可能絕對自由；不過他也知道，不自由的程度各有不同。

柯普先生一個人留下。他望著他們離去，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親愛的柯普先生，現在只有美國才有武士精神！你不求回報，只求能為心儀的女人效力便心滿意足，真令人欽佩！你究竟想為她做什麼呢？」

「恕我冒昧問一句，柏敦夫人對你的態度如何呢？」

「毫無疑問，柏敦夫人的出發點是好的，只是她對自己的角色過於投入了。」

「不過，倒也沒有更壞。」

「啊，是的，那位非常迷人的黑髮少婦。」

「剛wwｗ•ｈｅｔｕｂoｏk•cｏm.cｏｍ才和你談話的那家人，是典型的美國家庭嗎？」

「親愛的柯普先生，我絕對相信這一點。不過，我得再說一遍，柏敦夫人竟會鼓勵這份友誼，你不覺得有點怪嗎？你知道，柯普先生，我對柏敦夫人很有興趣，非常有興趣。」

「醫生，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份友誼絕對是高尚的，是純柏拉圖式的！」

「沒有，謝謝。我的身體一向不好，你是知道的……」

「覺得有點失望，對吧？我得承認，一開始我也有這種感覺。大概是你看得還不夠多吧？」

「確實如此。她也一直鼓勵他們住在家裏，不要出外找工作。或許這也沒錯，他們有的是錢，沒必要找工作做。但我總覺得，不管怎麼說，工作對男人來說是很好的補品。還有一樣——他們沒有一個人有任何嗜好。他們不打高爾夫，不參加俱樂部，不出去跳舞，也不跟其他年輕人一起做任何事。他們住在偏遠鄉下一座大兵營般的房子裏，方圓好幾哩都沒有人煙。醫生，我跟你說，我認為這樣很不好。」

這美國人臉紅了，但隨即直視著他，目光坦直而尊嚴。

「我就對你直說了吧，我是有點擔心。你知道，柏敦夫人是我的一個老朋友。我說的不是那個老太太，是年輕的那位，倫諾思的妻子。」

「醫生，我不知道你怎麼想，可是我認為女人的忍耐也是有個限度！如果我是娜汀，我會直接和倫諾思攤牌。要嘛他就證明自己是個男子漢，要不然……」

「啊，當然是這樣！」陌生人說道，語氣很是熱切。「呃，倫諾思，你覺得大衛王之城怎麼樣？」

「在美國，」他說，「我們信奉絕對的自由。」

柏敦夫人緩緩將頭轉向她兒子。

陌生人以熱切的語氣說道：

「我在本地報紙上看到他的名字，說他才剛抵達。在我看來，好像全世界的名人都來到了所羅門旅館。當然，這是個很不錯的旅館，佈置極有品味。」

「您感覺如何，柏敦夫人？旅行沒有太勞累吧？」

「柯普先生，有些方法可以阻止樹木的生長。」

「兩個兒子都沒工作？」

「然後呢？」

「謝謝，我不去，母親。除非倫諾思想去，要不然我不會去的。」

「至少我沒聽說過。他們就那樣黏在一起。」

卡蘿．柏敦接了口：

他沒再繼續說。傑勒德聽見柏敦夫人的編織針規律碰m.hetubook.com.com觸的聲音。接著她說：

柏敦夫人解釋道：

「事實並非如此，所以我才會在這裏等機會。只要她需要我，我隨時在側。」

「我想，你是指那個老大倫諾思吧？」

「你去過哭牆了嗎，柯普先生？」他開口問道。

柏敦夫人慢慢放出一聲帶著哮喘的短笑，那笑聲似乎帶著得意。

「我到處在找你們，」他說。

「我從不向我的身體屈服！意志才是最重要的！沒錯，意志……。」

「親愛的柯普先生，你實在太過獎了！我該抗議才是。」

「你認為這是他們自己的錯，還是柏敦夫人的責任呢？」

「我同意你的看法。這對全家人的心智發展非常不好。」

「啊，當然，很遺憾，真是遺憾。」

「我一天頂多只能走兩個鐘頭。」

「那個小個子赫丘勒．白羅？他也在這裏？」

「啊，你是傑勒德醫生。前不久你還去過美國吧？」

「晚安，柏敦夫人。晚安，倫諾思夫人。」

「醫生，我告訴你也無妨，我最近心裏常常惦記著這家人，老想著他們。恕我冒昧，跟你談談這件事或許能讓我心裏好過些。當然，你得不覺得厭煩才行。」

「我，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她那天晚上跟我們坐同一班火車。」

「不是嗎？我以為那是非常和睦的一家人。」

娜汀站起身，協助老太太離開座椅。她表現出的專業和靈巧，吸引了傑勒德的注意。

傑勒德醫生的經驗告訴他，美國人是個生性友好的民族。他們不像旅行的英國人，猜疑心總是蠢蠢欲動。對傑勒德醫生這樣有本事的人來說，結識柯普先生簡直易如反掌。這個美國人現在正孤身一人，而且，和他們大多數同胞一樣，他確是生性友好。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人能跟我一起去？當然，柏敦夫人，我知道您身體是受不了的。而您的家人有幾位自然會留下來陪您，不過如果各位願意『兵分兩路』……」

「沒錯。醫生，你是你這一行數一數二的大名人呢。你在巴黎也是專業領域的翹楚。」

「為什麼做不到？」

「他們可能做不到。」

「這不是有點奇怪嗎？」

「上床時間到了。」柏敦夫人說。「晚安了，柯普先生。」

「真的？」

「沒錯，你這句話可說是一語中的。柏敦夫人為了不讓這些孩子受到外界傷害，從來不讓他們和外界有任何接觸，結果呢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們長大以後——我該怎麼說呢——都有點神經兮兮的。他們很容易大驚小怪，你知道我的意思吧？他們不懂得怎麼跟陌生人交朋友。這樣很不好，真的！」

「確實如此，」他說。「我並不因為我對她的感情而慚愧。我尊敬她，深深為她所吸引。我只希望她能快樂。如果她和倫諾思在一起很快樂，我會立刻放手，自動從她的生活中消失。」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他們的心智都很健全。」傑斐遜．柯普接著說：「醫生，相信我的話，男人應該用自己的雙手掌握自己的命運。有自尊的男人應該自謀生計，做出一番事業。他不該只是五體不勤，無所事事。沒有女人會尊敬這樣的男人。」

「呃，你知道，已過世的埃爾默．柏敦是個極有魅力的知名人物，他結過兩次婚。他的第一任妻子去世時，卡蘿和雷蒙都還只是蹣跚學步的幼兒。聽說第二位夫人跟他結婚時雖然已不年輕，倒也是個美人。看她現在的模樣，很難想像她也曾美貌過，不過，這些都是我從一個權威人士那裏聽來的。總而言之，她丈夫非常疼愛她，幾乎什麼事都對她言聽計從。他去世前幾年身體很弱，掌權的其實是她。她很能幹，很有生意頭腦，也很盡心盡責。埃爾默去世後，她把全副精神都放在幾個孩子身上。她自己也有一個孩子，潔妮弗拉，是個漂亮的紅髮女孩，就是有點嬌弱。呃，就像我剛說的，柏敦夫人對家庭可說是全心全意，她跟外界幾乎完全沒有來往。醫生，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我覺得這樣做並不明智。」

「我覺得您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柏敦夫人。」

「我……呃，不，我——我想我們一家人還是在一起比較好。」

老太太喘著氣，以幾近和藹可親的態度答道：

他們走了——像一列小型的遊行隊伍。這家人的年輕一輩好像沒有一個想要多留一會。

卡蘿說：

「不，不，這真是莫大的榮幸。事實上，耶路撒冷最近正好有好幾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光臨呢！除了你，還有韋爾登爵士、金融家嘉布爾．史坦博爵士、資深英國考古學家曼德斯．史東爵士。還有英國政壇赫赫有名的韋斯索姆夫人。此外，著名的比利時偵探赫丘勒．白羅也在。」

柏敦夫人開始在椅子裏挪動，掙扎著想站起來。

她的聲音聽來有點怪異。那些孩子回和_圖_書答得非常迅速：

「有娜汀在這兒照顧我呢，是吧，娜汀？」

兩杯薑汁威士忌下肚後，傑勒德醫生說道：

「噢，不去。」

「因為母親的緣故，我們不能逛太久。」

「是的。」

傑勒德醫生的名片又旗開得勝，傑斐遜．柯普先生唸出上面的名字，立刻大為震服。

「從來沒有人想過要自求發展嗎？」

「醫生，我想跟你先說些柏敦家的背景。」

傑斐遜．柯普冷冷說道：

傑勒德醫生也站起來。這句話並沒有讓他感動。他聽過許多不同國籍的人說過這種話。很多人普遍有種錯覺，以為自由是自己這個民族所獨有的特權。

這個黑暗的幻想世界，這時突然吹起一陣尋常的微風，氣氛幾乎變得可笑起來。

「可是事實如何呢？」

她的語音逐漸消逝。傑勒德看見雷蒙．柏敦神經質地一顫。

「哦，我不知道。」倫諾思淡淡說道，顯得毫無興趣。

「我們總是守在一塊，」柏敦夫人說。她開始收拾毛線團。「對了，雷蒙，剛才跟你說話的女孩是誰？」

「噢，你們一家人真是親密。」

他走回房間，一路上越想越覺得有趣。

「你真是位parfait gentil的武士。」傑勒德輕聲說道。

「我從來就摸不透那位老太太。我剛說過，她不喜歡跟外界接觸，但她一直對我關愛有加，總是和藹可親，待我有如自家人似的。」

「我不希望我們跟她有什麼瓜葛！」她說。

「那，倫諾思，你怎麼樣？不如你跟娜汀一道去吧？她好像很想去。」

柯普瞪大眼睛。

傑斐遜．柯普緩緩說道：

「去年秋天。我去哈佛授課。」

「啊，去了，那是我來這裏以後最先去參觀的幾個地方。我希望這幾天好好遊一遊耶路撒冷。我現在正等著庫克旅行社的人替我找一份旅行路線圖來，這樣我就能好好把這些聖地遊覽一番——伯利恆、拿撒勒、臺伯利、加利利海。那一定很有意思。還有傑拉什，那裏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古羅馬廢墟。此外，我還想看看佩特拉這個玫瑰紅城，我相信它一定是個令人歎為觀止的自然景觀，而且也是在觀光路線上。不過，來回一趟還是得花上大半個星期。」

「我想我們不願意分開。我們一家人是非常親密的，」她抬起https://m.hetubook.com.com頭來。「嗯，孩子們，你們說呢？」

柏敦夫人慢慢露出爬行動物般陰沉的笑容，加上一句：

「醫生，她有她自己的生活要過。如果倫諾思不能給予她應有的重視——那，總有別的男人會。」

柯普先生站起身。

「這麼說，他們在經濟上都得依賴她？」

傑勒德醫生聳聳肩。

「他們可都是健康的孩子，醫生。」

「啊，我認為那裏絕對值得一遊——沒錯，絕對值得一遊！」

「非常不好。」

「沒錯，她叫做娜汀。醫生，娜汀的個性十分可愛，她結婚前我就認識她。那時候她在醫院受訓，打算當個護士。後來她和柏敦一家一起去度假，結果嫁給了倫諾思。」

「比如說，你自己？」

傑勒德醫生若有所思地說道：

柯普先生並不需要太多鼓勵，這樣輕輕一句就足以讓他打開話匣。

傑勒德好奇地打量他一兩分鐘，說道：

傑勒德點點頭。

傑斐遜．柯普又啜了一口薑汁威士忌，繼續說道：

「心智和身體一樣，都會受到壓抑和扭曲。」

雷蒙緊張得一驚，臉先是一紅，隨即變得煞白。

傑斐遜．柯普不安地動了動身體。

「我同意你的看法。」

「我希望她需要我的時候，我就在她身邊，隨時都能施以援手。」

柯普先生禮貌地說道：

「確實，我想這是大有可能的。」

「只是盡我所能，」她的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感情。

柯普先生慢慢說道：

「他們都住在家裏嗎？」醫生問道。

「對，沒錯，我說的正是倫諾思。雷蒙只是個孩子，可是倫諾思已經快三十歲，該是他有所表現的時候了。」

然而他的話聽起來空空洞洞，似乎有點勉強。

「你是說，那家人好像都圍著那老太太打轉？這是沒錯。你知道，她是一個很了不起的老太太。」

傑斐遜．柯普先生顯然心情很好。而只要傑勒德醫生願意，他也可以魅力無窮。沒多久，這兩個男人便雙雙來到吧台。

他一驚，抬起頭來。

「是的。」

「不，當然不去。」

「事實上，她接受你和倫諾思夫人之間的友誼？」

「呃，就某個方面來說，我覺得她多少有些責任。她的教育方法有問題。話說回來，年輕人長大以後就該主動脫離束縛。男孩子不應該一直拴在母親的腰帶上，應該自己選擇獨立之道。」

「呵，請說，我洗耳恭聽！」

「不去，母親。」

「你看，他們都不願意離開我。你呢，娜汀？你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