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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汀，你應該想到，她不可能活太久了。她上了年紀，身體又不好。她一死，父親的錢就由我們幾個平分。你記得她給我們唸過的遺囑吧？」

一陣靜默。莎拉發現自己很難再說下去。

「她攔不住我。」

「我可以去賺、去借、去討、去偷。倫諾思，你要明白，你母親管不了我！我要走要留，全憑我自己高興。這樣的生活我已經受夠了。」

「怎麼賺？我們能做什麼？我又沒有一技之長。現在成千上萬的男人——有資格、有技術的男人都找不到工作。我們活不下去的。」

娜汀．柏敦小心地將杯子放在桌上，走過去站在他身旁。

「她沒來。昨天她穿過大廳時，我對她說話，她不理我，只看了我一眼就別開眼急急忙忙走掉了。」

「我忘了拿藥水。娜汀，你去幫我拿來。」

「什麼事，母親？」

娜汀．柏敦平靜地說：「你認為她有可能不屈服嗎？」

又是靜默。莎拉鼓起勇氣說道：

「所以呢？」

「很難說，夫妻不見得都能同心同德。或許，你們兩個自己住會比較快樂吧？」

他從她身邊縮回去。

「柏敦太太，我要對你說一件你會覺得奇怪的事。有天晚上，我和你的小姑有過一番長談。」

「那就照我說的做。」

「我可以賺錢養活我們兩個。」

兩個女人四目相接，莎拉感覺到，在這段尋常對話的面具下，她們是彼此了解的。她覺得娜汀對他們的處境很清楚，但顯然不打算進行任何討論。

「我很抱歉。卡蘿是個很神經質的女孩。」

「但就是沒有自由！倫諾思，振作起來，現在就跟我走，今天就走——」

娜汀沒說話。

「太晚了！不可能有幸福了……」

他們將她安頓在一張高背椅上坐好。娜汀在她身旁坐下。

「啊……」

娜汀垂下雙眼，以溫順而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道：

「倫諾思，我愛你！這是我和你母親之間的和圖書一場戰爭。你是站在她那邊，還是我這邊？」

「我想也是。你不能跟她說話，不管你心裏有多想都不行！」

「她到我的房間來——半夜的時候。」她看見娜汀白皙的額頭微微挑起兩道細眉。她有點尷尬地說：「我想你一定覺得很奇怪。」

年輕媳婦的回答一派冷靜：

「噢，原來如此。是卡蘿。」娜汀．柏敦似乎又高興又吃驚。「你怎麼辦到的？」

她突然一陣咳嗽，哮喘性的咳嗽。

「噢，當然可以。」

這時她發覺娜汀的目光正緊盯著自己，那種眼神令她不禁怒從中來。

「她生氣，那是因為她知道她無法控制我的心靈、左右我的思想。」

「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回答依舊是溫吞吞的：

「原來如此。」

柏敦夫人一面端詳著他的臉，一面輕聲說道：

「不，不是跟潔妮弗拉；是跟卡蘿。」

「倫諾思最近是怎麼了？他好像沒精打采的，也不說話。你們倆沒有鬧彆扭吧？」

「母親希望我們有小孩，她說過的。」

「娜汀，你瘋了！」

「不要離開我，娜汀。」

電梯門開，柏敦夫人走了出來。她倚在一根拐杖上，雷蒙從另一邊扶住她。

他再度回到家人身旁，前額上滿是豆大的汗珠，臉色一片死白。

「是嗎？」

「你沒有錢。」

「確實，你嫁錯人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嗎？」莎拉追問道。

「金恩小姐，我想像得到，一定是我婆婆要求卡蘿不再和你來往。」

娜汀搖搖頭，笑答道：

她立刻答道：

莎拉說：

「我嫁給你是犯了一個大錯。」

「你說什麼，兒子？」

她頓了頓，接著說道：

「我能跟你說句話嗎？」

倫諾思絕望地說道：

「你總是跟我作對，娜汀。」

「所以卡蘿就屈服了？」

他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著她，頭一次立刻做出回答，好像崎嶇的思路終於暢通了。他和_圖_書結結巴巴說道：

「今天早上柯普先生哪兒去了？」她問。

娜汀上了樓，經過走道，進入房間的小客廳。倫諾思坐在窗邊，手上拿著一本書，可是並沒有在讀。娜汀進屋後，他才從思緒中驚醒過來。

「哦，就是那天晚上跟雷蒙說話的女孩。我說，雷，你為什麼不過去跟她說說話？你她就在那兒，寫字桌旁。」

「你認為這就是她沒來的原因嗎？你認為她——嚇壞了？」

「我知道，可是我不願意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來，讓他們像你們一樣活在陰影下。你母親可以控制你，但她可管不了我。」

他縮回椅子裏，眼神流露出不安，有如被追趕的獵物。

「別胡說。母親對我們很好，她讓我們過奢侈的生活。」

「好。」

「你這邊，你這邊！」

「我們可以賺錢。」

「對不起。什麼事？」

「是的，我想出去，和你一起出去，走到陽光裏，走進生活裏，真真正正的生活——就我們兩個。」

「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你喜歡嗎？」

「不對，她的頭腦好得很。」

「我叫莎拉．金恩，」對方接著說道。

娜汀的聲音毫無感情。

莎拉很是氣餒。那天晚上，她似乎已打了一半的勝仗。她認為透過秘密見面的方式，她可以向卡蘿灌輸反抗意識——對雷蒙也是。（捫心自問，一直以來，她心中真正想著的不就是雷蒙嗎？）可是現在，第一輪戰役才剛上場，她就被那對眼神嘲諷而邪惡的巨大肉球給屈辱地擊敗了。卡蘿已經不戰而降。

「母親或許專制……」

娜汀聲音很冷靜，聽得出她在沉思。而從她寧靜、溫柔的臉上，莎拉什麼也看不出來。

「這樣完全不對！」莎拉叫道。

「我們相談甚歡，」莎拉盡量字斟句酌。「事實上，我們還約好第二天晚上再見面。」

「當然，你說的很對。」停了一兩分鐘後，她才說道：「可ｗｗw.ｈetｕｂｏok.ｃｏm.ｃｏｍ是這有些困難。我婆婆身體不好，她對任何想打入她家庭圈子的外人都有一種——我只能說，有一種病態的厭惡。」

娜汀走上前，加入了婆婆和小叔。

「我不想跟她說話。」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答話。她的叫喚似乎飄了一段長路才到達他那裏。

「對，」娜汀說。「我也很喜歡他。」

「那就跟我一起走，跟我一起走！你做得到的。真的，只要你願意，你做得到的！」

「不，」娜汀．柏敦說。「我非常高興，真的很高興。卡蘿能有個朋友聊聊天，那太好了。」

「你知道，柏敦太太，我準備當個醫生。我想，你小姑如果不是——不是這麼自閉於人群之外，對她會有好處。」

「去給我拿一張記事紙來。角落的桌子上有。」

「是嗎？」

老婦的手握緊拐杖，臉色似乎更顯鐵青了。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沒有——上帝幫助我，我沒有勇氣……」

娜汀站起身，穿過大廳，走向電梯。柏敦夫人望著她的背影。雷蒙軟弱無力地窩在一張椅子裏，呆滯的目光隱隱流露出痛苦。

「娜汀，親愛的，我們非得再提這件事不可嗎？」

「可是……可是你辦不到啊，母親……母親不會答應的。」

「你不願意跟我走。好吧，我強迫不了你。可是，我有離開的自由！我想，我想我要走了……」

「不，我們現在的生活才是難以忍受、毫無希望。」

「可是卡蘿已經是成年人！」

「倫諾思，你看那陽光——那裏，窗子外面。你看看，生活可以是很美好的。我們可以走出去享受這種生活，而不是枯坐在這裏看著窗外。」

「可是卡蘿沒來。」

「太晚了？」

「娜汀，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你剛才在跟誰說話，娜汀？」

「沒錯，我們非提不可。我們走吧，找個地方，去過我們自己的生活。」

暗影消失了。

「這趟旅行我真和圖書開心，娜汀，」她說。「拿什麼給我我都不換。」

娜汀．柏敦吃驚地轉過身子，發現自己眼前是一位完全陌生的年輕女子。這位小姐皮膚微黑，一臉的熱切。

「或許吧。」

「你常常惹她生氣，娜汀，這樣很不聰明。」

「怎麼可能呢？我們沒有錢。」

老太太說：

但在她說話的同時，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朝身後投去緊張而迅速的一瞥。

柏敦夫人眼皮連眨了幾眨。她以尖刻而怨毒的口氣說道：

「我知道你對她總是溫柔有禮。你真好，我配不上你，永遠都配不上你。你答應嫁給我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好像做夢一樣。」

「太晚了，不可能有幸福了。」

雷蒙順從地走過去。娜汀抬起頭。她不去望那男孩，而是望著老婦。柏敦夫人身體前傾，興奮得鼻孔怒張。雷蒙從莎拉身旁走過。她抬起頭，臉上頓時浮現出希望。但他只是擦身而過，從盒子裏取了幾張記事紙，又穿過房間走回去。希望破滅了。

「噢，沒有，怎麼會呢？」

「雷。」

倫諾思喃喃說道：

娜汀．柏敦臉上的寧靜似乎被一陣淡淡的暗影擾動了。

「您這樣想，我覺得很遺憾。」

「對不起。你想出去嗎？」

「我上來拿母親的藥水。她忘了拿。」

他說：

「你跟潔妮弗拉談過話？」

「不，不是不可能。想想看，倫諾思，我們可能生小孩……」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我是說，如果那時候我就離開，要你跟著我走，你一定會聽我的話。是的，我相信你一定會。可是我那時太傻了，沒有看清你母親和她的真正意圖。」

「親愛的，你連護士資格都沒拿到呢！沒有希望的，不可能的。」

「一位金恩小姐。」

「原來你在這兒，娜汀，」柏敦夫人說。「我要坐下來歇一會兒再出去。」

他說話的口氣像個孩子。她別過頭去，不讓他看見突然湧入她眼眸中的痛楚。她在他身邊跪下m•ｈｅtubｏｏｋ•ｃｏｍ•coｍ來。

老太太一面看著雷蒙，一面張大嘴，露出惡毒的笑容。他的臉紅了，頭偏到一邊，喃喃說了什麼。

「不知道，我還沒見到他。」

倫諾思喃喃說道：

「我喜歡他，」柏敦夫人說。「我很喜歡他。我們應該和他多見面。你喜歡這樣對不對？」

娜汀沒有回答。莎拉終於明白了她沉默的意義，而這等於在她心上澆了一盆冰水。她想：「這個女人比我更明瞭絕望的感覺，那是她生活的一部份！」

「倫諾思。」

「噢，有什麼事嗎？」

莎拉不服氣地說：

她若有所思、一語不發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捉摸不透。

娜汀．柏敦搖搖頭。

「其實不然，」她說。「她的身體已經成熟，可是心智卻未必。你和她交談過，一定注意到了這一點。出現緊急情況時，她總像個被嚇壞的孩子。」

「你母親是個瘋子！她不正常！」

這時娜汀開口了：

娜汀走進柏敦夫人的寢室。她從盥洗台上一個瓶子裏仔細量好一劑的份量，倒入一個小藥杯，加滿水。再度穿過小客廳時，她停下腳步。

又是一陣靜默。接著他說：

她說：

她換了一種口氣說道：

「等到那時候，」娜汀說，「可能已經太晚了。」

「我想您不會喜歡，母親。」

莎拉微微一驚，她看見老太太的眼睛從她身上掃到娜汀，又掃回到她身上。她以為自己會在那對眼睛裏看到嫌惡，甚至仇恨，沒想到她看到的是勝利而又惡毒的滿足。莎拉別過頭去。

娜汀平靜地說：

「不，我很正常，絕對、完全的正常。我要和你一起在陽光下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在一個老女人的陰影裏窒息而死。這個老女人是個暴君，她以製造你們的不快樂為樂！」

「我明白了。你是醫生，那就不一樣了。」

「嗨！娜汀。」

娜汀低下頭，依舊沉思著。

娜汀．柏敦若有所思地看著莎拉。

他突然渾身顫抖。娜汀靠近他，將手放在他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