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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終有時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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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冬季第四個月第六天

十、冬季第四個月第六天

「那時我們都在氣頭上,」沙蒂琵悶悶地說。「我們所說的都不是有意的。」她煩躁地又補上一句說:「不要再談下去了,凱伊達。如果蓮梨桑想要惹麻煩,就由她去吧。」
「可是,如果不是索巴卡,那麼你認為是誰?」
侯里以奇特的眼光看著她。
卡梅尼翻開草紙。
「而你——想要自己獨立思考?」
「喜妮,」英賀鐵熱情地說,「很有感情。」
「或許——」侯里猶豫了一下。「或許這樣最好。」
「噢,思考!我不知道如何去思考,侯里。我的腦子裏一片混雜。人太令人感到困惑。每個人都和我所認為的不同。我總是以為沙蒂琵大膽、堅毅、專橫擅權,但是她現在變得軟弱、優柔寡斷,甚至膽怯。那麼,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沙蒂琵?人不可能像她那樣在一天之內完全改變。」
「可是你不認為她是被人殺害的嗎?」
「送東西給一個活著的妾婦,什麼都嫌不夠——衣服、珠寶,甚至是英賀鐵親生骨肉的繼承權!但是現在英賀鐵正在忙著削減葬禮的費用!畢竟,何必要把錢浪費在一個一死掉的女人身上?是的,沙蒂琵,你說的對。」
英賀鐵收到南翡兒的死訊後,花了幾個星期的時間才回到家,如今葬禮準備工作已近完成。屍體早浸在鹽水裏,恢復了一些正常面貌,也塗過了油膏,擦過了鹽,並包紮上繃帶,擺在棺木裏。
突然,蓮梨桑吃驚地意識到凱伊達正在看著她,皺著眉頭。她了解,凱伊達是在等她對她所說的話表示同意。
他匆匆走出去。
「可是我想,蓮梨桑,我們還是說出來的好。因為這已經在你腦海裏生根。你真的這樣認為?」
「而且你認為是索巴卡下的手?」
「是的,的確是,」伊莎說。「情緒是被挑起了。他們在大廳裏高聲吼叫,我在房間這裏都聽得見。對了,那些是你真正的想法嗎?」
葉瑪西在卡梅尼的陪同下等著他父親。葉瑪西解釋說,侯里正在監督忙著準備葬禮第一階段的葬儀人員。
「不能。我試過,但是——」蓮梨桑停頓下來。她困惑地抹抹眼睛。「有時候我感覺到我了解南翡兒,侯里。」
蓮梨桑孩子氣地說:
「我記得他所說的話,是的。不過說的人未必就是做的人,所謂會叫的狗不咬人!」
他莊重、平靜的話聲撫慰了她,如同往常一般。她轉向他問了個問題。
英賀鐵點點頭,拍拍葉瑪西的肩膀。
當侯里越過院子、看到她、過來坐在她身旁時,太陽已經西下了。
和圖書可是我不喜歡,侯里,這令我感到害怕。每一個人都跟我所認為的不同。還有,我自己呢?我一直都是老樣子。」
「我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認為是索巴卡?」
「這是善意的錯,我的孩子。我知道,你通常對錢財的事非常謹慎。我知道就這件事來說,任何不必要的花費都是為了讓我高興。不過,我不是錢做的,而且妾室——呃,啊哼,終歸只不過是妾室。我想,我們把昂貴的護身符取消吧——我看看,還有一兩個可以減少開支的地方……把估價單唸出來給我聽,卡梅尼。」
「你不可能知道,蓮梨桑。」
蓮梨桑聽到人家說中了她的看法,心中起了一陣激烈的厭惡。
「換句話說,」伊莎說,「你只是在嚇嚇他們。是不是這樣?」
「因為我們的利益是一致的。」
英賀鐵不安地挪動身子,喃喃說道:
侯里平靜地說:
「方便——方便?你用的是多麼奇特的字眼!」
「你是什麼意思,凱伊達?」
「誰跟你這樣說的,蓮梨桑?」
「我寫信時正在氣頭上——我會氣憤也是正常的。我的家人需要一次嚴厲的教訓。」
蓮梨桑中斷下來。
「那麼為什麼不就把它當意外事件了結?你應該把那女孩一起帶到北方去的。我當時就這樣告訴過你。」
「不。你所說的麻煩是什麼意思?」
「可是這麼一來,我們就永遠都不知道了!」
「不,」凱伊達說。「是智慧。你得考慮到泰娣。」
蓮梨桑笑出聲來。
「我的意思只是,那一點已經無關緊要了。目前的問題是南翡兒死掉這件事。如果我某個家人竟會這麼不負責任,這麼氣得失去平衡,這麼放肆地傷害那女孩,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是的,確實。」英賀鐵恢復他小題大做、自以為了不起的態度,站了起來。「葉瑪西正在大廳裏等我,有各種事需要我緊急處理,有很多決定等著我認可。如同你所說的,個人的憂傷不該侵害到生活的主要步調。」
「你對人的思考不多吧,蓮梨桑?如果你再多加思考,就會了解……」他暫停了一下,然後繼續。「你知道所有的墳墓裏總是有一道假門吧?」
「不要知道?」
蓮梨桑話中帶著沮喪。
「我無法解釋。但是這種感覺不時地出現,簡直有如她就在我身旁一樣。我感覺到,真的感覺到,我彷彿就是她。我了解她的感受。她非常不快樂,侯里,我現在了解了,儘管我當時並不了解。她想要傷和_圖_書害我們,完全是因為她十分不快樂。」
侯里搖搖頭。
「蓮梨桑,」凱伊達重覆說,「也忘記了。」
沙蒂琵抬起頭來看她,她的眼神迷濛茫然。蓮梨桑很快地問道:
伊莎發出咯咯短笑聲。
「當然,儀比孟都是一家昂貴的葬儀社,」英賀鐵繼續說下去。「比如說,這些天篷甕,在我看來就貴得不像話。真的沒有必要這樣奢侈。他們有些價錢在我看來是太昂貴了。這些大官在往來的葬儀社,最壞的一點就在這裏。他們以為他們可以漫天要價。找一些比較不出名的就會便宜多了。」
然而凱伊達說的相當真實。南翡兒死了,一切事端都已平息。沙蒂琵、凱伊達、她本人,還有孩子們,全都安全、平安無事,沒有任何的憂慮。那個闖入者、那個擾人、不懷好意的陌生人,已經離開了,永遠離開了。
「你說的對,沙蒂琵,」她說。「活著的美妾是跟死去的美妾有所不同!」
「是嗎?」他對她微笑。「那麼為什麼你在這裏一坐坐了這麼幾個鐘頭,額頭皺起,苦思冥想?以前的蓮梨桑——跟著喀尹離去的那個蓮梨桑——會這樣嗎?」
「我一直在想南翡兒……」
「你做得很好,葉瑪西,」他和藹地說。「看來你有很好的判斷力,頭腦仍舊很靈光。」
伊莎微笑了一會兒,一種有點嘲諷意味的微笑,然後她的臉色再度凝重起來。她歎了口氣,搖搖頭。
那麼,為什麼她會為了南翡兒而產生這種她不了解的情感波動?為什麼她會對那個她不喜歡的女孩產生這種擁護感?南翡兒很邪惡,南翡兒已經死了。難道她不能就這樣來看嗎?為什麼她會有這突來的憐惜——不只是憐惜,而是幾近於包容?
葉瑪西對這意料之外的讚許感到有點臉紅。
「我並不想惹麻煩,」蓮梨桑憤慨地說。「但是假裝的行為是愚笨的。」
「我知道我在說什麼,兒子。」
「你認為南翡兒並不是意外死的,是嗎?你認為她是被人丟下去的?」
然而,蓮梨桑心想,人們並不會真正改變他們的性格吧——或者是會?她感到困惑。凱伊達和沙蒂琵真的在過去幾個星期中就變了。或者一個人改變是另一人改變的結果?是凱伊達變得氣勢洶洶?或只是她表面上看來如此,因為沙蒂琵突然消沉了下來?
「可是我感覺就是如此,侯里。我感覺得到她,南翡兒。有時候我覺得她離我相當近……」
「我有個想法—m.hetubook.com.com—但這個想法可能是錯誤的,所以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
「哦,人也是像那樣。他們造出了一道假門——以便欺瞞。如果他們感到軟弱,感到無能,他們就造出一道堂皇、自信、虛張聲勢、具有壓倒性權威的門。然後,過一段時間,他們也信以為真。他們以為,而且每個人也都以為,他們就是那樣。但是,在那道門的背後,僅僅是石塊而已……因此當現實來到,真理的羽毛觸及他們,他們真正的自我便會重新出現。對凱伊達來說,溫和、謙遜能帶給她她所欲求的一切——丈夫和孩子。愚蠢可以使她的生活容易過一些。但是當現實對她構成威脅時,她的真正本性便會出現。她並沒有改變,蓮梨桑,她的那種力量、那種殘忍性格一直都存在。」
「你說得真確信,蓮梨桑。你跟南翡兒並不很熟吧。」
「不要知道。」
「那是最最方便之道,」伊莎說。
「我親愛的母親,這在現在又有什麼重要的?」
凱伊達慢步走出屋子,來到湖邊,在孩子們和他們的母親身邊停頓下來。
「我相信別人所告訴我的。除非它跟我自己親眼所見的相牴觸——這在現在很少發生——或是跟我親耳所聽見的不同。我想,你大概已經問過喜妮了吧?她對這件事怎麼說?」
「是的,當然。」
「我明白了,」伊莎說。「你不知道該怎麼辦。思緒混亂,如同往常一般。」
「可是——噢,侯里,我害怕!」
「你明白了吧?你自己就說出來了。就是那個現實的字眼——需要!你不再是那個快樂、不用思考的孩子,那接受事物表面價值的孩子。你不僅僅是這家族的女人,你想要獨立思考、思考其他人的蓮梨桑……」
葉瑪西輕鬆地歎了一口氣。
葉瑪西說明他訂下以後要安置英賀鐵屍體的一個小墓穴,就在石墓附近。他詳細說明他已經安排好的一切,英賀鐵表示贊同。
「你不能嗎?」
「還可能是誰?你記得他和那條蛇吧?而且你記得他所說的話——那天,她死的那一天,在他離開大廳之前所說的話吧?」
「我不這樣認為。不過,如同我所說的,我們永遠不可能知道。因此最好是不要去想它。」
蓮梨桑顫抖起來。
「確實沒有。」
「最好是這樣,」凱伊達同意說。「我,也忘記了。還有蓮梨桑也是。」
「是的,因為我不明白。有時候我感覺甚至喜妮也跟她表面上看起來的相當不同!」
英賀鐵坐著面對伊莎。
「你想到什麼?」
「我和_圖_書……是的!」
凱伊達微笑著,一種平靜、沉著、滿足的微笑。蓮梨桑心中再度泛起反感。
「了解?你是什麼意思?」
蓮梨桑突然感到一股反抗意識湧溢出來。不管是凱伊達或是沙蒂琵,沒有任何人可以命令她應該或不應該記住什麼。她以滿含抗議的眼光堅定地回看凱伊達。
「家裏的女人,」凱伊達說,「必須站在一起。」
「你真傻,凱伊達。僕人、奴隸、我祖母,每個人一定都聽見了!為什麼要假裝發生過的事情沒發生?」
「你想惹麻煩嗎,蓮梨桑?」
「是的,蓮梨桑,我相信是……可是,畢竟,這只是一個看法。我沒有證據。我不認為可能找到證據。這就是為什麼我慫恿英賀鐵接受意外死亡這個說法的原因。有人推倒南翡兒——但我們永遠不會知道這個人是誰。」
「噢,不會,因為沒有需要——」蓮梨桑停了下來。
「同一家族的女人都必須團結在一起嗎?」
伊莎加重語氣說:
沙蒂琵確實是變了一個人。她的聲音不再是蓮梨桑所熟悉的高亢、刺耳。她走在院子裏那緊張、畏縮的步伐,完全不像她往常自信的態度。蓮梨桑把她的改變看成是看到南翡兒死亡所受到的刺|激。但是那種驚嚇會持續這麼久,實在叫人難以置信。蓮梨桑不禁覺得,公開且堂而皇之地為那女人的突然死亡表示歡騰,才像是沙蒂琵本人的作風。然而事實上是,每一聽到有人提及南翡兒的名字,她馬上就緊張畏縮起來。甚至葉瑪西好像也不再受她欺凌叱喝,進而開始採取了比較堅決的態度。無論如何,沙蒂琵的改變全都是趨向好的一面——至少蓮梨桑是這樣想的。然而這其中有什麼令她隱隱不安……
蓮梨桑困惑地搖搖頭。在其他人都進屋子裏去之後,她坐在湖水旁,徒然地試圖搞清楚她心中的困惑。
「她們說的是事實嗎?這得由我來斷定!」英賀鐵嚴肅地說。
他們之間陷入沉默。天色已將近全暗了。
「沒有這麼簡單。」
「泰娣沒事。」
「而凱伊達,她總是溫和謙遜,每個人都欺凌她。現在她卻對我們大家發號施令!甚至索巴卡好像也很怕她。而且連葉瑪西也變了,他開始發號施令,要人家聽從!」
「我說過什麼?我忘記了。」
「的確。她的舌頭也特別長。如果她的唯一反應就是為你喪失小妾感到傷心,那麼我當然就把這件事看作是意外事件了結。還多的是其他事情需要你去留心。」https://m.hetubook.com.com
蓮梨桑瞪大眼睛。
「什麼事都沒有了。南翡兒死了。」
「是意外事件?」英賀鐵判官式地搖搖頭。「我不得不覺得,我對我那些忘恩負義的家人所做的宣佈,可能引起他們情緒上的衝動。」
「她們的說法都一樣,」他焦躁地說。
蓮梨桑一言不發地看著凱伊達。凱伊達的話中有某種暗示,某種惡意,讓蓮梨桑不太舒服。她總認為凱伊達是個有點笨的女人,一個溫和柔順的女人,但卻微不足道。現在令她吃驚的是,凱伊達好像和沙蒂琵對調了。一向專橫霸道、氣勢洶洶的沙蒂琵一下子變得幾乎是——怯生生的。倒是一向平靜的凱伊達對沙蒂琵頤指氣使。
伊莎揚起眉頭。
「不,不,不要說了。」
「不是在一天之內,不是。」
「確實。你說的令我感到驚訝。」
蓮梨桑激烈地搖頭。她困惑地想著:我是個女人,同時也是個人,我是蓮梨桑。她大聲說:
「凱伊達。她和沙蒂琵——」
「她深感傷心,非常傷心,為我。」
沙蒂琵喃喃說道:
侯里滿腹心思地低下頭去。他繼續說:
蓮梨桑緩緩說道:
蓮梨桑感到荒謬地笑出聲來,但是侯里並沒有跟著她笑。他的臉色保持嚴肅,滿腹心思。
「是的,當然我不可能知道,但是我感覺得到。那種悲傷,那種痛苦,那種深刻的怨恨……我曾經在她臉上看到過,而我當時不了解!她一定愛過某一個人,後來出了差錯;或許他死了,或是離開了,所以她變成那樣,想要傷害——傷害別人。噢!隨便你高興怎麼說。我知道我是對的!她成了那個老人——我父親的妾室,她到這裏來,我們討厭她;而她則想要讓我們都像她一樣不快樂……是的,就是這個原因她才會這樣的!」
「天晚了,蓮梨桑。太陽已經西下,你該進去了。」
蓮梨桑開口了,她清晰、反抗地說:「為什麼?」
「你不是瑪亞特女神,也不是阿努比斯神,你不能把心擺在天秤上稱!」
「所以你認為——」
英賀鐵努力忍住怒氣。
「而這一切令你感到困惑不解嗎,蓮梨桑?」
「那天我們在大廳裏所說的一切最好全部忘掉。」
「我在想,為什麼我忘不了她……她心腸壞、她殘忍、她企圖傷害我們,而她現在已經死了。為什麼我不能這樣想就好了?」
「你人不在,」葉瑪西說,「我不得不對這些事下決定——而我希望讓你如此鍾愛的小妾得到一切尊榮。」
「這麼說,」伊莎說,「幸好她們的說法全都一樣!沒有人做出不同的暗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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