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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終有時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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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夏季第二個第十天

十八、夏季第二個第十天

她暫停下來。
「你說的真可怕——可怕!我們該怎麼辦?」
只有一個表情——是一時恐懼和了解的閃現。她可能看錯了嗎?她這麼確定她所看見的東西?畢竟,她的視力已經模糊……
喜妮的表情改變。那種熱切、愉悅已經消失,她顯得驚嚇,她的聲音刺耳,她抗議說:
「你是什麼意思?噢,是的,當然。」
「他們應該給我們折扣才對!」伊莎說出這句笑話,並冷酷地微笑。
「表面上看來,是的,不過那也不見得。艾匹在村子裏喝了很多酒,他當時正處在狂傲、浮誇的情緒中。可能他回家時已經醉得差不多了,他步履不穩,對陪他回來的人沒有戒心,自己低頭進湖水裏想洗把臉清醒清醒,如果是這樣的話,就不需要多少力氣了。」
伊莎環視四周。
「是我們自家人?要不然——你指的是侯里或是卡梅尼?可是侯里是我們自己人。事實證明他一向忠實、可靠。而卡梅尼……沒錯,他是個陌生人,可是他也是我們的血親,而且事實證明他忠心為我做事。再說,他今天早上才來找我,要我答應他和蓮梨桑結婚。」
是的,她確定。那其實算不上什麼表情,只是整個身子突來的緊張、發硬、僵直。她那些散漫的話語對某個人,某個特定的人有意義。這是錯不了的事實。
「你懷疑——誰?」
「我們必須試著快速採取行動。」
「你不用,蓮梨桑,我要侯里扶我去。」
「我沒做任何事……我是無辜的……英賀鐵,我最親愛的主人,救救我……」
「你什麼都不了解,」伊莎說。「我們全都一無所知,這就是我們的危險所在。」
「保護自己,伊莎。從現在開始,你有了危險。」
「願太陽神原諒你,伊莎,原諒你對一個孤零零的可憐女人這樣不仁慈!」
「我並沒有指控任何人,沒有證據我不會指控,我只是要喜妮在這裏向我們解釋她說過的一些話。」
「小小的怨恨——你說這是小小的怨恨,伊莎?我三個兒子裏有兩個死了,一個快死了……噢!我母親竟然還對我說這種話!」
伊莎嘲諷地說,同時看到侯里微微一笑。
小女僕在伊莎一旁喋喋不休,但是伊莎幾乎沒注意到她在說些什麼。她感到衰老、病弱、發冷……那一張張傾聽她說和圖書話的臉再度浮現她的眼前。
「我有話要跟你們大家說。不過首先,我要跟喜妮說——在這裏,當著你們大家的面。」
他們無法再說下去。伊莎的小女僕向她的女主人跑過來。侯里把她交給那個女孩照顧,轉身離去。他的臉上表情凝重、困惑。
英賀鐵獨自蜷縮坐著,他看起來一下老了好多,活脫是個傷心、畏縮的老人,他的臉上佈滿淒慘、惶惑的神色。
「我曾經一度、兩度、三度懷疑,我老實說出來好了:我首先懷疑過艾匹——但是艾匹死了,所以這個懷疑是不正確的。再來我懷疑另外一個人——然而,在艾匹死去的那一天,第三個懷疑湧現我的腦海……」
喜妮一屁股坐下去,擦著眼淚。她顯得陰沉、旁若無人。
「我沒有……救救我,主人,不要讓她……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
伊莎緩緩說道:
「我沒有指控她,」伊莎緩緩說道。
「藏在內心的邪惡,表面上未必看得出來,英賀鐵。」
「我無法指控,我不知道,也沒有證據,有的只是懷疑。」
「不,不,英賀鐵,你還有葉瑪西,你的好葉瑪西。」
英賀鐵懷疑地搖搖頭。喜妮繼續說下去:
伊莎說:
「天啊!天啊!」喜妮同情地哀號起來。「那個可惡的女孩和她的美貌!我真恨不得從沒見過她。」
「為什麼你看著我?我確信,如果還有人值得信任的話,那就是我。我這些年來已經證明了這一點。不要聽她的,英賀鐵。」
喜妮把食物端過來給他,哄他吃。
「那正是我們等著你告訴我們的,」侯里說。
「再說,英賀鐵,你必須記住,艾匹不是亞莎伊特生的兒子——他是你的繼室烏碧生的。所以,亞莎伊特何必為他採取激烈的手段?但是拿葉瑪西來說,那就不同了。葉瑪西會康復,是因為亞莎伊特想辦法讓他康復的。」
「是的。但是我們能怎麼做?一定要有證據。」
「不會沒有人聽你的。」
一陣死寂,然後喜妮尖叫起來。那是一聲高亢、有氣無力的尖叫,似乎是全然恐懼的尖叫。她語無倫次地大叫:
喜妮開始嗚咽起來。
伊莎緩緩說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她說。「我該知道些什麼?」
「這不是墨守成規的時候,」伊莎說。hetubook•com•com「尤其是葬儀社的人好像永遠跟我們脫不了關係。這一定讓葬儀社的人樂壞了,他們賺了不少錢。」
「噢,是嗎?」伊莎顯得感興趣。「他怎麼說的?」
「你在指控我,」喜妮哭訴著。
葉瑪西權威十足地轉身面向喜妮。
「不,不,英賀鐵,你不該這樣說。銘缽才供奉上去這麼短的時間,我們也知道在這世界上,這種伸張正義的事要花費多長的時間——縣官審理案件一拖再拖,案子到了大臣手裏就更久了。在這世界上或是另一個世界裏,正義終歸是正義,不管事情進展再怎麼緩慢,到頭來正義還是得以伸張。」
「婚禮能跟喪禮一起舉行嗎?這不成體統,整個縣城裏的人都會議論紛紛。」
「我只是說說而已,我並沒什麼意思。」
英賀鐵猛然抬起頭來。
「我沒說什麼,什麼都沒說……」
她喃喃說道:
「他們的收費已經提高了一成!」英賀鐵一時岔開了話題。「可惡!他們說工錢漲了。」
伊莎環視聚集在一起的眾人。她與葉瑪西那莊重柔順的目光相對,看到卡梅尼掛在臉上的微笑及蓮梨桑驚嚇、探詢的眼神,還有凱伊達平靜沉著的眼光和侯里深沉、冷靜的注視,英賀鐵臉上一派扭曲、焦躁、驚嚇,喜妮的眼神則是熱切、好奇,還有——對了,愉悅。
「我把你自己說的話覆誦給你聽。你說我們全都看不起你,但是你知道這屋子裏很多事情——還有你看出來的蹊蹺比很多聰明人還多。然後你說,每當侯里遇見你時,他對待你的樣子就好像你並不存在一樣,好像他看的是你身後的某樣東西——某樣並不在那裏的東西。」
「我明白,這麼說,你的想法也一樣?」
「生命本身就是個笑話,英賀鐵,而死神是最後一個發笑的人。難道你沒在宴會上聽說過嗎?『吃吧,喝吧,痛痛快快的暢飲,因為明天你就死了。』這句話對我們這裏來說倒是非常真實,問題只是明天誰會死而已。」
一陣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傳來,伊莎一跛一跛地走進大廳,她嘲笑地哼了一聲。「這屋子裏難道沒有一個人有理智了嗎?難道你沒有更好的事可做,只會在這裏詛咒一個你曾經和圖書迷戀,且沉浸在女性的小小怨恨中,並受到你愚蠢的兒媳婦所刺|激的不幸女孩嗎?」
「侯里和卡梅尼在屋子裏嗎?派人找他們來。對了,把蓮梨桑也從廚房裏找來。還有凱伊達和葉瑪西。我有話要說,全屋子裏的人都該聽一聽。」
「吃吧,吃吧,英賀鐵,你必須保持你的體力。」
「有何必要?需要什麼體力?艾匹那麼強壯,年輕、英俊而健康,而如今卻躺在鹽水裏……我的兒子,我最喜愛的兒子,我最後一個兒子。」
她心想,他們的臉沒有告訴我什麼,他們只顯露出外在的情感。然而,如果我想的對,那麼他們之中一定有一個是叛徒。
伊莎說:
「好了,好了,我的好喜妮,我當然信任你,我非常了解你忠實奉獻的心。」
「我得承認,喜妮,你的話令我感到欣慰……你說的很有道理。沒錯,葉瑪西現在是一天天恢復了力氣。他是個忠實的好兒子……可是,噢!我的艾匹……這麼有活力,這麼英俊!」英賀鐵再度歎息起來。
「一個活生生的仇人?一個在這屋子裏的仇人?你真的這樣相信,伊莎?」
「父親說的對,如果你有確切指控喜妮的證據,就拿出來吧。」
「的確,親愛的主人。她一定是魔鬼的女兒,懂得法術巫咒,這一定錯不了。」
侯里和蓮梨桑很快迎向她去。
「或許是知道太多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發誓,我對九柱之神發誓,對瑪亞特女神,對太陽神雷發誓。」
「不是僕人也不是奴隸,英賀鐵。」
「我不得不。」
「對,喜妮,」侯里說。「你知道我什麼?說來給我們聽聽吧。」
「你說話可要非常有把握,喜妮。知道什麼是件危險的事。」
「當然我相信,因為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這麼說來,我們全都有危險?」
「噢,伊莎,你錯怪我了!」
葉瑪西一反往常的膽怯,加入說:
「你這麼做很不明智,伊莎,非常不明智。」
她靠在拐杖上,她的身子好像縮了水一樣,說起話來緩慢而沉重。
「當然。不是處在符咒、鬼魂的危險威脅中,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在酒食中下毒的人,在一個男孩深夜從村子裏回來時偷偷溜到他背後把他的頭壓入湖水裏淹死他的人!」
伊莎猛搖著拐杖,一陣風似地https://www•hetubook•com.com繼續說下去。
「怎麼樣,侯里?」
英賀鐵積壓的怒氣爆發出來。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的一個僕人,或是奴隸——」
英賀鐵若有所思的說:「那需要力氣。」
喜妮聳聳肩。
她大聲說:
「既然你無法認清事實,那就有必要讓某個人說說話。掃除你腦子裏可笑的迷信吧,什麼女孩的鬼魂在做祟。是個活生生的人動手把艾匹淹死在湖裏的,而且在葉瑪西和索巴卡的酒裏下毒的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你有個仇人,英賀鐵,一個在這屋子裏的仇人。自從你接受了侯里的忠告,由蓮梨桑親手準備葉瑪西的食物,或是由她監視奴隸準備,並且由她親自送去給他之後,葉瑪西就一天天恢復力氣,健康了起來,這就是證明。別再傻了,英賀鐵,也不要再捶胸頓足,唉聲歎氣——這方面喜妮倒是很幫忙。」
喜妮搖搖頭。「什麼都沒有。」
「能擁有多久?不,他也完了,我們全都完了。我們到底是中了什麼邪?我哪知道帶個小妾進門竟會發生這些事?那是人人都可以接受的事,正確而且合乎男人本性以及神明法規的事,我十分尊重她。那麼,為什麼這些事情要發生在我身上?是亞莎伊特在報復我嗎?是不是她不原諒我?她確實沒有答覆我的懇求,衰事仍然在繼續著。」
「我親愛的母親——」英賀鐵一臉恐怖地看著她。「這可不是笑話。」
「噢,不,你說過,」伊莎說。「這是我親耳聽到的一些話——而我的耳朵很靈光,儘管我的視力模糊。你說你知道侯里一些事。告訴我們你知道侯里一些什麼事?」
她猛地跪下來,抱住他的雙膝。英賀鐵開始憤慨得口沫飛濺,同時拍拍喜妮的頭。「真是的,伊莎。我抗議,這真可恥……」
「你到底想說什麼,伊莎?說是女人家幹的?可是這不可能。這整個事情都不可能。這屋子裏我不可能有仇人,要是有,我們會知道,我會知道!」
「扶我回房裏去。」
喜妮在發抖,她的聲音不再有往常楚楚可憐的哭訴味道,聽來十分畏懼、真誠。伊莎深深歎了,一口氣,她的身體往前傾。她喃喃說道:
「喜妮助長你的自怨自艾。這要不是因為她也是個傻瓜,就是別有原因——」
伊莎打斷他的話。
她靠著他,走向她自己的房和圖書間。抬起頭來,她看到他一臉堅毅、悶悶不樂。
「不要信任任何人,」伊莎說。「這是最基本、最主要的事。」她重覆強調說:「不要信任任何人。」
喜妮繼續說下去,她的聲音變得越來越歇斯底里:
「我懷疑,」伊莎說。「我非常懷疑……她不安全嗎?我以為她安全,侯里也認為。但是現在……」
「你懷疑我,伊莎,我就知道!你會指控我,而我這個沒有多大智慧的可憐女人,又能怎麼護衛我自己?我會被宣告有罪,在沒有人聽我說的情況下就被定罪。」
「他一向都那樣,」喜妮陰沉地說,「他看我的樣子,就好像我是昆蟲那種微不足道的東西似的。」
「伊莎並不是在指控你引發了那些慘事,不過如果我聽的沒錯,她認為你隱藏了些什麼沒說出來。因此,喜妮,如果你知道什麼關於侯里或是其他人的事,現在是你說出來的時候。就在這裏,當著大家的面。說,你知道些什麼?」
「這是不可饒恕的,」他怒吼著。「我不會讓這可憐的婦人被指控。她嚇壞了。你有什麼對她不利的證據?那只不過是你自己想的,如此而已。」
「我知道。」
「我這樣推斷已經有段時間了,但是沒有證據,絲毫沒有證據。甚至到了現在,伊莎,你也沒有證據,一切只是在你腦海裏繞轉而已。」
「他說在他看來,這是談婚事的時候,他說蓮梨桑在這屋子裏不安全。」
「那句話一直留在我腦海裏:『身後的某樣東西,某樣並不在那裏的東西。』喜妮說:『他應該好好看著我。』然後她繼續說到沙蒂琵。是的,說到沙蒂琵,說沙蒂琵是多麼的聰明,但是如今沙蒂琵在哪裏……」
英賀鐵繼續說下去。
「是的。但是你冒了很大的危險。」
「我只要知道就足夠了。」
「振作起來,英賀鐵,同時用腦子想一想。順便告訴你,你那可愛的妻子亞莎伊特不是傻子,她或許能為你在另一個世界發揮她的影響力,但是你不可能指望她替你在這個世界裏做思考的工作!我們非採取行動不可,英賀鐵,因為如果我們不這樣做,那麼,還會有死亡來臨。」
「這對你們任何一個人難道都毫無意義嗎?想想沙蒂琵,已經死掉的沙蒂琵……還有應該好好看著一個人,而不是看著某樣並不在那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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