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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終有時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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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夏季第二個月第十六天

二十一、夏季第二個月第十六天

「我在這裏感到害怕。是的,甚至在大白天,有太陽神在天上巡行,而且四周都是僕人,我也感到害怕。」
侯里叮嚀蓮梨桑不要想,但是具有世界上最強意志的蓮梨桑無法遵從。如果侯里知道那個敵人,如果伊莎知道那個敵人,那麼沒有理由她不該知道那個敵人。她或許不知道比較安全,但是沒有人能這樣就滿足。她想要知道。
「卡梅尼呢?」
凱伊達不以為然的話語是如此的冷淡,令蓮梨桑睜大眼睛凝視著她。「凱伊達,難道你不害怕嗎?」
「我想我知道。但是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顯露出來。伊莎不夠聰明,她說出來了。她顯露出她的思考方向。她不應該那樣做,我後來也告訴過她。」
「我也不會。」
「試著不要去想它,蓮梨桑。我正在盡我所能,儘管在你看來好像我什麼都沒在做。」
葉瑪西緊急而溫和地說:
「是的,你就只是這樣……因此,這表示你並不愛索巴卡?」
「我告訴你,她很危險。」
凱伊達話中嘲諷、不屑的意味突然加深。她醜陋的臉孔變了形。
她失望地停頓下來。她那張急切、卑鄙、惡意地希望看到災厄降臨的臉拉了下來。蓮梨桑看看兩個女人。
「葉瑪西,小心凱伊達。」
蓮梨桑坐在地上望著凱伊達。
「不,不,不是我吃壞了東西。我們正經歷可怕的事情。」
侯里臉色一沉。他說:
凱伊達聳聳肩。
蓮梨桑站起來。
他糾正她。
「我信任你,侯里。你不會讓我死……我非常熱愛生命,我不想失去它。」
一絲莫名的表情掠過凱伊達的臉龐。她瞄了蓮梨桑一眼,帶著某些嘲諷的意味。「你有時候很像泰娣,蓮梨桑。真的,我發誓,你就跟她一般大!」
「而她是我們之中最聰明的一個——最明智的一個!她那麼確信沒有任何傷害能降臨到她身上。侯里,這一定是魔術!邪惡的魔術,惡鬼的符咒。」
「我不認為這是有頭腦沒頭腦的問題,下毒的知識——需要的只是這個。而你知道這種知識會流傳在某些家族裏。由母親傳給女兒。他和_圖_書們從強烈的藥草中提煉出毒藥來。這種知識凱伊達可能輕易就可得到。孩子們生病時,她總是自己自己替他們配藥,你知道。」
「是的,他給了我孩子,這我謝謝他。但是,畢竟,他算什麼?一個漂亮的吹牛大王,一個總是去找其他女人的爛男人。他沒有高高尚尚的把情婦帶進門,娶進某個謙遜、對我們大家都有幫助的女人。沒有,他盡跑去一些見不得人的地方,將大把大把的金幣、銅幣花在那裏,尋歡作樂,召喚價錢最貴的舞|女陪酒。幸好英賀鐵把他口袋裏的錢掐得緊緊的,把他經手的買賣算得一清二楚。我該對這樣的一個男人有什麼愛和尊敬?再說,男人又是什麼?他們只不過是生孩子的工具,如此而已。力量是操在我們女人手上的。能把所有的一切交給孩子的是我們女人,蓮梨桑。至於男人,就讓他們努力傳宗接代,然後早早死去……」
「侯里,她是被害死的嗎?」
「可是你,侯里……如果你出了什麼事……」
喜妮從門廊上跑過來。
「不,蓮梨桑,你並不安全。但是如果你不知道事實真相,會安全得多。因為你一知道了,就變成兇手一個確切的威脅,對方會不惜任何代價立即把你除掉。」
「不,我不。」凱伊達思索著。「要是英賀鐵出了什麼事,孩子們會受到侯里的保護。他會保障他們繼承應得的財產。」
蓮梨桑頭往後一仰。她高傲地面對他說:
「我們乖巧的凱伊達?她一向是個溫順、謙恭的女人,不太聰明——」
小女孩安珂搖搖晃晃的跌到一株帶刺的香料樹上,大聲哭號起來。凱伊達急忙向她跑過去。她把她抱起來,緊緊抱在胸前,嘟囔著哄她,臉上充滿愛和溫柔。
「那麼你必須告訴我,侯里,我好提高警覺。」
「可是我們都有危險嗎?葉瑪西,我父親,我自己?最有可能受到生命威脅的人不是我……你是不是這樣想的?」
「沒有,」侯里說。「她並沒有告訴我。她從沒提起過名字。但是,她的想法和我的想法,我深信,是一致的。」
「你這樣想,是因為這是最容易相信的事。人和_圖_書們就是這樣。但是伊莎她就不相信。她知道——在她死前,而且不是在睡眠中死去時——她知道是活生生的人幹的。」
「我想是的,蓮梨桑。」
他很快地走回來。
凱伊達的表情軟化。她低頭看著全神貫注在玩黏土的兩個小男孩,然後又看看牙牙學語、兩條小腿搖搖晃晃的安珂。
「葉瑪西也可以。」
「今天活著就足夠了——而且我向你發誓,你今天沒有危險。」
「原來如此——」蓮梨桑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是的,我明白了。第一個是葉瑪西。敵人下毒兩次都失敗了。會有第三次嘗試。所以你才要緊緊跟在他身邊,保護他。再來是我父親和我自己。有誰這麼痛恨我們——」
「我想嘔吐,」她說。
「我知道。」
「跟葉瑪西到田裏去。有太多工作要做了。收割差不多快結束了。」
「凱伊達!他是你的丈夫,他給了你孩子。」
「凱伊達,你怎能說得這麼冷靜。你一點都不在意嗎?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父親和葉瑪西都死去了呢?」
「怎麼啦,蓮梨桑?」凱伊達正凝視著她。「你看起來好奇怪。」
凱伊達正幫著孩子們用黏土和湖水做出模型玩具。她的手指忙著捏形塑狀,而她的嘴巴在鼓勵她那兩個一本正經的小男孩。凱伊達的臉如同往常一般深情、平靜、毫無表情。一切暴斃事件以及持續的恐懼氣氛似乎一點也沒影響到她……
葉瑪西抓住她的臂膀。
「她知道是誰幹的?」
蓮梨桑沮喪地想著:「凱伊達是個堅強的女人。如果說她愚蠢,那也是一種自足的愚蠢。她痛恨而且輕視男人,我早就該知道了。我曾經窺視出這種——這種險惡的性情。是的,凱伊達是堅強——」
然而喜妮恨他們所有的人……是的,毫無疑問,喜妮是恨他們。她已經承認她恨蓮梨桑。因此為什麼她不會同樣恨其他的人?
「不要怕,蓮梨桑。我向你發誓你不用害怕。今天不用怕。」
「你不會失去它,蓮梨桑。」
蓮梨桑打斷他的話。
「喜妮也是個邪惡的女人,」蓮梨桑繼續說。
「我很安全嗎?」
「你是不是認為她——」蓮梨桑停hetubook.com.com了下來,往四周看看然後又說:「你是不是認為,是她,她……」
她們兩個都是女人……
「侯里,你要上哪裏去?」
「為什麼我該愛他?」
「可是她那麼小心。」女孩的聲音沮喪、困惑。「她一直十分提高警覺。她採取每一項防範措施,任何她吃喝的東西都經過試驗證實無毒。」
「不,蓮梨桑,我太擔心你的安全了,我不能這樣做。」
「父親受了她的騙,」蓮梨桑說。
「葉瑪西也會死掉。」
「現在只有我們兩個女人在一起。我們就有話直說吧。我一向認為英賀鐵專橫霸道,做事不公平。處理他小妾那件事,他表現得很惡劣,竟然受她慫恿,剝削他親生骨肉的繼承權。我從沒喜歡過英賀鐵。至於葉瑪西,他算不了什麼。沙蒂琵把他剋得死死的。最近,由於她死了,他終於掌握權力,發號施令。他會永遠偏袒他的孩子,這是很自然的事。因此,如果他也死了,這對我的孩子來說更好。我是這樣看這件事的。侯里沒有孩子,而且他為人正直。一切發生的事情是令人感到不安,不過我最近一直在想,很可能這樣是最好的。」
不過如今,她了解到,葉瑪西正逐漸掌握領導權,英賀鐵在過去幾個星期中老了好幾歲。如今他無法發號施令,無法做決定。甚至他的體能活動也減弱了。他常常呆呆坐著凝視前方,眼神恍惚,視線朦朧。
「那麼你是認為——」
「怎麼下手的?」「我不知道。」
「不要說了,蓮梨桑,這種事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甚至是耳語也不好。」
凱伊達考慮了一會兒。然後她聳聲肩。
「我知道,蓮梨桑。但是,我仍然認為她是被害死的。」
而且沒有理由要殺害……
「你也不會,侯里。」
莊重、專心的直看進她的腦海、她的心裏……
「噓。你不要談這些事比較好。信任我,蓮梨桑,試著把恐懼從你心中除去。」
侯里平靜而相當自然地放開她的手。「我知道,蓮梨桑。」
「不要替我擔心,小蓮梨桑……一切都會沒事的。」
他轉身離去。院子的圍牆似乎一下子靠近了過來,屋子裏傳來的聲音hetubook.com.com,外頭穀倉裏傳來的聲音,聽起來都顯得更放大、更嘈雜。
蓮梨桑的眼光不自覺地落到凱伊達的手上。它們正在捏壓著黏土——那是雙強壯有力的手,而當蓮梨桑看著它們擠壓著黏土時,她不禁想到艾匹以及他是被某雙強壯的手壓進水裏,冷酷地一直壓著。是的,凱伊達的一雙手是做得了那種事……
蓮梨桑大聲叫喊:
蓮梨桑試著穿透喜妮那曖昧、苦悶的心靈幽深之處。這些年來她都住在這裏,她辛勤工作,為她的奉獻抗辯,說謊、窺探、製造紛端……她很久以前就來到這裏,是一個美麗名門閨秀的窮親戚。她被她的丈夫拋棄,她自己的孩子夭折……是的,可能就是因為這樣。蓮梨桑看過被長矛刺出的傷口,它表面上很快就痊癒,但是骨子裏,邪惡的東西在裏面潰爛生膿,最後手臂腫了起來,變得一碰就痛。然後醫師來了,唸過了適當的呪文,拿一把小刀插|進腫脹、扭曲、僵硬的肢體。就像灌溉水道決堤,一大股惡腥的東西湧了出來……
「現在什麼都不要說。我們有計劃。」
突然,她聽到她幾近於粗嘎地說道:「我就要嫁給卡梅尼了。」
答案應該非常簡單——一定非常簡單。她父親不可能想要殺害他自己的子女。那麼剩下來的……剩下來的還有誰?無疑的只有兩個人——凱伊達和喜妮。
「他們……我父親……他們認為這是最好的事。」
「但是今天過後呢?」
或許,喜妮的心就像這樣。憂愁、傷口癒合得太快了——而底下卻埋著膿毒,最後腫脹成仇恨與惡毒的大|波浪。
他抓起她的雙手,輕輕地握著。
「得了吧,蓮梨桑,我已經遵行一切禮俗。我知道一個新守寡的婦人該怎麼做。」
一張臉上全是恨,另一張臉上滿是愛。她懷疑,哪一張比較可怕?
蓮梨桑看著他,皺起眉頭。
「這很有可能。」葉瑪西一本正經地加上一句說:「她會拍他的馬屁。」
「凱伊達,你自己的丈夫,你所愛的丈夫是第一個遇害的,而你竟然還能這樣說,還能這麼冷靜、這麼冷酷?」
「是的,這倒是事實,」葉瑪西若有所思地說。
她怯生生地向他喊道:
和*圖*書蓮梨桑心中只有一個想法:「侯里走了……」
「喜妮——是的,我們沒人喜歡她。事實上,要不是父親的護衛——」
可是,喜妮也恨英賀鐵嗎?當然不。多年來她一直繞著他團團轉,奉承他,討好他……他信任她。那種忠實奉獻不可能完全是假的吧?
「小心凱伊達?」葉瑪西露出驚愕的神情。「我親愛的蓮梨桑——」
如果她對他忠實奉獻,她怎可能故意使他嚐受這一切憂傷與失落?
「噢,那個呀。」
「你沒有為索巴卡感到悲慟。」蓮梨桑緩緩說道。「沒有,我一直在注意。」
她停了下來。她覺察到侯里的眼睛正注視著她的眼睛。
「卡梅尼會跟我們一起去。」
「提防凱伊達?」他仍然一臉不信。「我不認為凱伊達弄得出這些死亡事件。她沒有那種頭腦。」
是的,蓮梨桑心想,如果侯里這樣說,那麼就會真的沒事。奇怪,那種滿足、祥和、清明歡暢的快樂——就像從墳墓看向遠方那樣可愛,那樣遙遠;在那遙遠的地方,沒有人類的需求和拘束的喧嚷。
「她既不溫順也不謙恭。我很怕她,葉瑪西。我要你小心提防。」
「出了什麼事了嗎?這孩子哭得這麼大聲。我以為是——」
「你吃了太多綠棗椰子了,要不然就是魚不新鮮。」
就某方面來說,這句話是夠真實的了。她所想像出來的景象,令她產生一種強烈的噁心感。凱伊達只聽出這句話的表面意義。
「你呢,侯里?你知道?」
「那個她告訴過你——是誰吧?」
他們彼此微微一笑,然後侯里離開去找葉瑪西。
蓮梨桑驚訝地看了他一會兒。這是她首次聽到葉瑪西對父親做出批評。他一向對父親十分敬畏。
「是的。她把她的懷疑表露得太公開了。她成了敵人的一項威脅。她死亡這個事實,證明她的懷疑是正確的。」
啊,可是假如她也恨他——一直都恨他呢?也許她是故意奉承他,想要找出他的弱點?假如英賀鐵是她恨得最深的一個呢?那麼,對一顆扭曲、充滿邪惡的心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具有樂趣——讓他看著他的子女一個一個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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