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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水推舟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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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引言

白羅挑起眉毛。
「她不可能超過二十五歲,」他繼續說。「是第二次做寡婦了。不過話說回來,那是她自己的說法……」
「我的收費很貴,」他輕聲說道。「甚至可說是非常昂貴!而你所委託的任務並不容易達成。」
「那麼,柯……洛德夫人,我沒叫錯吧?」他皺著眉。「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十二點鐘,」赫丘勒.白羅說。「我有個重要約會。」
柯洛德夫人又把皮卡地里廣場掃到一邊。
前駐印度陸軍軍官波特少校將手中的報紙甩了甩,一面清清嗓子。每個人都躲著他的目光,可是沒有用。
「主人,如果要我說,她大概在四十到五十歲之間,不修邊幅,看上去有點藝術家氣質。她穿著一雙上等的便鞋,粗革厚底;身上是斜紋軟呢大衣和裙子——可是襯衫鑲有蕾絲。戴著一條不像是真貨的埃及珠項鍊,身披藍色雪紡綢圍巾。」
等到她終於離開後,他不禁蹙起眉頭,陷入沉思。他現在終於記起來,為什麼柯洛德這個名字聽來如此耳熟。他想起空襲那天在俱樂部裏的談話。波特少校滔滔不絕地講著沒人愛聽的故事,乏味的聲音如雷鳴般不斷傳來。
波特少校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年輕的梅隆先生則小聲吹了一聲口哨。
波特少校向四周望望,希望看到有人對他表示贊同。他發現有兩對厭倦而呆滯的眼神望著他:年輕的梅隆先生,目光幾乎是半閃半躲;赫丘勒.白羅,其專注則顯然是出於禮貌。
「他說他根本沒有這樣的想法。『只是我孤家寡人一個,』他說。『沒有親戚會為我傷心。如果有一份我的死訊傳回來,羅莎琳便會變成寡婦,如此就可以遂了她的心願。』『那你自己怎麼辦呢?』我問。『唉,』他說。『也許遠在一千里外的地方會出現一位伊諾克.亞登先生,改頭換面開始新生活。』『有朝一日你可能會變成她的負擔,』我提醒他。『哦,不會,』他說。『我願意賭一賭。正是,羅伯特.安得海即將死去。』
「我看到《泰晤士報》刊出了戈登.柯洛德的死訊,」他說。「當然,措辭很謹慎,說是『十月五日,敵軍空襲所致』。沒有寫出地址。事實上,事情就發生在舍下附近,在凱普敦山丘的一座大宅裏。這事還真讓我震驚。大家都知道,我是個民防隊員。柯洛德才剛從美國回來。他當初去美國是為了一筆政府的採購交易,後來在那裏結了婚。對方是個年輕寡婦:安得海夫人——年輕得可以當他的女兒。事實上,我在奈及利亞出任務的時候,還認識她的第一任丈夫。」
她望著他,目光帶著同情。
他向來欣賞喬治一絲不苟的精確描述。
紛擾的人世間總有一股浪潮,
「白羅先生,最近有兩次,有個自稱羅伯特的靈魂傳來一個訊息。兩次的內容都一樣:『沒有死』。我們感到莫名其妙,我們又不認識叫羅伯特的人。在進一步追問下https://m.hetubook.com.com,言我們得到這樣的信息:『RU,RU,RU』,然後是『告訴R,告訴R』。『告訴羅伯特嗎?』我們問。『不,來自羅伯特。RU』。『那麼U代表什麼呢?』緊接著,白羅先生,就是最關鍵的回答:『憂鬱的小男孩,憂鬱的小男孩,哈哈哈!』你明白了嗎?」
只要順水推舟,便能航向財富;
整整五天後,他在一份晚報上看到一小段關於沃斯利河谷村的報導,其中提到一個叫伊諾克.亞登的人死亡。沃斯利河谷村是個傳統的小村莊,離著名的沃斯利石南村高爾夫球場約有三里路程。
「我想,」他說。「我還是不見也罷。」
「不,白羅先生,面紗後面那位神靈要我找的人是你。聽著,我大伯戈登去世前幾個星期才新娶了一個年輕寡婦,安得海夫人。她的第一任丈夫據說死在非洲(可憐的孩子,真夠她傷心的了)。一個謎樣的國家,非洲。」
「我的新嫂子叫做羅莎琳,」柯洛德夫人得意地說。「你明白了吧?真被這些R給搞昏了。可是其中的含義還是相當清楚:『告訴羅莎琳,羅伯特.安得海沒有死。』」
「呃,這個……沒有。我的意思是,呃,人都會多心,我敢肯定羅莎琳也是這樣。再說,那可憐的孩子,這消息可能會讓她十分難過,因為既不知道他的下落,又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我是個忠實的天主教徒,」白羅謹慎地說。
「這位是柯洛德夫人。」
年輕的梅隆先生很樂於在這種地方製造慌亂和緊張,反正國法也沒禁止。
「這件事我隨後就置諸腦後,可是六個月後,我便聽說安得海在某處叢林得熱病發高燒去世了。他的部下是一群值得信賴的人。他們回來後把事情的經過說得繪聲繪影,還帶回安得海在臨終時潦草寫就的幾句遺言。安得海說,他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挽救他,只是自己已經油盡燈枯了。他對他的副手極盡讚美,那人對他忠心耿耿,其他人也是,如果他要他們對什麼發誓,他們都會照做。事情就是這樣。也許安得海已被葬在赤道附近的非洲某處,也許沒有——如果沒有,戈登.柯洛德夫人搞不好哪天真會大吃一驚。她活該,要我說。我從來沒見過她,可是我很了解這種淘金女的模樣!她讓可憐的安得海傷透了心。這故事真曲折。」
白羅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柯洛德夫人。說也奇怪,她最吸引他的是那雙異常敏銳的淺藍色眼眸,因為這雙眼睛,她這段沒頭沒尾的說明,彷彿也有了道理。
「主人,她說她是特地從鄉下上來見您的,她不在乎要等多久。」
她用力點點頭。
我們現在正在浩瀚汪洋中漂流,
白羅緩緩搖搖頭。
「你應該是指我可憐的大伯,戈登。他非常和_圖_書有錢,經常在報端露面。一年多前,他在一次空襲中遇難,這對我們來說是個重大打擊。我的丈夫是他弟弟,是個醫生,萊諾.柯洛德醫生……當然,」她說,只是壓低了聲音。「他不知道我來找你幫忙。他不會同意的。我發現,醫生的世界觀是完全唯物的,而那些神靈之事,很奇怪,對他們也避之唯恐不及。他們一心仰仗科學——可是我要說,什麼是科學?它有什麼用?」
「我想應該可以,」他的回答很謹慎。「不過,親愛的柯洛德夫人,要說找人,警方比我有效率得多。必要的裝備他們應有盡有。」
赫丘勒.白羅再度自言自語道:
「那我非開門見山進入主題不可。白羅先生,你能不能去找個失蹤的人?」
「主人,有一位女士想見您。」
波特少校頓了頓。沒人表示興趣,也沒人要求他繼續說下去,大家都把報紙高舉在眼前,彷彿看得聚精會神,可是波特少校並沒有因此打退堂鼓。他總有很多又臭又長的故事要說,而且主角多半誰也不認識。
時機成熟時我們當乘風破浪,
「不知道沃斯利河谷村發生了什麼事……」
「兩種方法都是這種結果,白羅先生。我用過自動書寫術和占卜板。那是前天夜裏的事。我和艾瓦理夫人(她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一起算那個占卜板。幾次占卜的結果都是兩個大寫字母:HP,HP,HP。當然,我並不是馬上就領悟到它的真正含義。你知道,這得花點時間。在這個俗世凡間,一般人是看不透天機的。我絞盡腦汁拼命思考,這是什麼人的姓名縮寫呢?我知道,這一定和上一回的降神會有關——那一回真是夠震撼的,可是我還是經過了一段時間才明白過來。後來我買了一本《郵政畫報》(你看,這又是神靈的引導,因為我通常是買《新政客》),那上頭有你的照片,還記述了你的事蹟。太奇妙了,白羅先生,萬事萬物都有理數可循,你不覺得嗎?顯而易見,你就是神靈派來闡釋這件事的人。」
這時候,報紙又沙沙響了起來。一位頭髮灰白的男人,臉上一無表情,靜靜地從火爐旁的扶手椅裏站起身,走出房門。
「啊,白羅先生,看來你不是外行。可是我們怎麼知道他的處境如何?可憐的安得海上尉(或是少校),現在可能被關在非洲內陸的某個黑暗深處。可是,如果有人找到他,白羅先生,如果我們能讓他回到他親愛的羅莎琳身邊,想想看,她會多麼高興!白羅先生,我是受了指引才找到你這裏來的——你應該不會拒絕神靈世界的旨令吧?」
白羅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還魂術是在西印度群島。」
這是一九四四年的秋季。一九四六年的晚春,有人上門前來拜訪赫丘勒.白羅。
赫丘勒.白羅於是心安理得地實事求是:
他費了一番工夫,才讓她接受了這個答覆。
柯洛德夫人似乎有點吃驚。
「他是m•hetubook.com.com個律師,」梅隆先生說。「我敢打賭,他會以誹謗或詆毀人格之類的罪名控告你。」
「我想,你已經告訴她我正忙於要事,不能打擾,是不是?」
這時候,俱樂部傳來了送客的廣播。年輕的梅隆先生不再使壞,輕輕拉著他的朋友赫丘勒.白羅走出房間,來到街上。
白羅身體輕顫了一下。
「中非洲,就是那個產生巫毒教和還魂術——」
「很抱歉,夫人,我的回答是不。」
波特少校依舊心煩意躁,口裏不斷說著「真倒楣,真倒楣。」
「柯洛德夫人,你要我怎麼幫你呢?」
「啊哈,那你告訴她了嗎?」
柯洛德夫人以一抹同情的微笑,將白羅的天主教信仰掃到一旁。
白羅點點頭。他忍住沒問,既然拼得出「羅伯特」這個名字,為什麼「安得海」就拼不出來,反而要用這種不上道的地下間諜術語。
波特少校再度停下話頭。他的目光從那雙漆皮鞋面往上游移。條紋長褲——黑色外套——蛋形頭——濃密的八字鬍……是個外國人!就說嘛,難怪會穿那種鞋子。
「啊,這麼說,這個安得海上尉很有錢,是嗎?」
喬治又咳了一聲。
「好,夫人,也許你願意坐下來告訴我……」
「應該說,」白羅指正她。「一塊謎樣的大陸。他是在哪個地區——」
「上帝保佑我的靈魂,」波特少校以煩躁的口氣說道。「我當然知道。我們的關係不算密切,可是我認識他。他是傑米.柯洛德,戈登.柯洛德的哥哥,是不是?真是倒楣,正好讓他聽到!如果我早知——」
「老實說,我對這件事有自己的看法。這事很怪。我剛說過,我認識她的前夫安得海。好人一個,曾經擔任奈及利亞的地方行政官。絕對的盡忠職守,是一流的人才。那女孩是他在開普敦時娶過來的。當時她在那裏巡迴演出。她一副命運不濟、可憐無助的模樣,長得又楚楚動人,每次聽到安得海大談他的管轄區和那些曠野生活的時候,她總會長長嘆出一口氣:『那不是很棒嗎?』還說她好想『擺脫這裏的一切』。就這樣,她嫁給了他,也擺脫了那裏的一切。他深深愛著她,可憐的安得海,可是這樁婚姻打一開始就很不順利。她討厭叢林,害怕土著,無聊得要命。她理想的生活是周遊各地,結交演藝界人士,和圈內人士聊八卦。兩個人孤孤單單的在叢林裏生活,根本不合她的口味。請注意,我從來沒見過她,這些話都是我從可憐的安得海那裏聽來的.這對他打擊很大。他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把她送回老家,同意她離婚的要求。我就是那時候遇到他的。每當有人和他談話,他總是坐立不安,情緒緊繃。在某些方面,他很守舊,因為他是天主教徒,所以很不願意離婚。他對我說:『給女人自由,應該還有其他的辦法。』『聽著,老弟,』我說。『別做傻事。世界上沒有哪個女人值得你去送死。』
白羅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而且,還用hetubook.com.com那種隔空傳訊的方式?確實。這種報平安的方式實在很怪異,不是嗎?」
「主人,那我是不是要回覆她說,您不願意見她呢?」

他還記得報紙一陣沙沙作響後,波特少校突然張大的下巴和驚慌失措的表情。
「白羅先生,你相信真有神靈世界嗎?」
每家俱樂部都會有個討人嫌的傢伙,加冕俱樂部自然也不例外。而即使外面有不間斷的空襲轟炸,對俱樂部的運作卻不曾產生絲毫影響。
喬治退了下去,沒多久又回來鄭重地宣佈:
柯洛德夫人自顧自往下說:
白羅輕輕眨了眨眼。
「不,」白羅說。「我不明白。」
整個人生航程勢必只有擱淺和痛苦。
一個怡人的五月早晨,赫丘勒.白羅端坐在他整潔的寫字台前。他的管家喬治走上前來,必恭必敬地輕聲說道:
「盲目!教會都是盲目、愚蠢而心存偏見的。它們不接受那隱藏在後的另一個美麗世界。」
柯洛德夫人把警察也掃到一旁,一如剛才她對他的天主教信仰一樣。
對赫丘勒.白羅而言,要回答這個問題似乎沒有其他辦法,只能詳盡地對她講解巴斯德、利斯特、漢弗萊.大衛發明礦工安全燈的故事,外加電力為家庭帶來的便利和幾百個類似的科學發明。不過,那顯然不是萊諾.柯洛德夫人想要的解答。事實上,這個問題就像她其他無數的問題一樣,根本就不是個問題。那只是一種肯定的反問句罷了。
他又頓了頓,希望引起大家的好奇心,讓大家提出一點議論。結果毫無回應。不過他依然義無反顧地說下去:
「妖術、神秘詭異儀式的地方。在那種地方,一個人失蹤後可能從此杳無音訊。」
他沒把話說完。
「氣氛糟透了,這些俱樂部,」他說。「盡是一些無聊透頂的人。而波特無疑是其中之最。他可以花上四十五分鐘形容印度的吹笛繩索特技,而不管什麼人,只要跟印度沾上一點邊,他沒有一個不認識!」
「可是如果你找到了他——如果安得海上尉真的還健在,那麼,呃,我想我可以保證,一旦事成之後,呃,要拿回你的費用不會有困難的。」
如果忽略了它,
「親愛的夫人,精神崇高既支付不了乘船、火車、飛機的費用,也不能支付電報往返和調查證人的費用。」
儘管這位外國人正全神貫注地聽著波特少校的敘述,但少校對他的偏見並沒有減弱分毫。
「什麼樣的女士?」白羅慎重地問。
「就是那首童謠〈憂鬱小男孩的歌詞〉:『乾草堆下好入睡』(Under the Haycock fast asleep),安得海!你明白了嗎?」
「今晚這件事一定會傳遍整個沃斯利石南村和_圖_書,」梅隆先生說。「那是柯洛德家族居住的地方。他們會在那裏談個通宵,討論要採取什麼行動。」
那個穿著老舊斜紋軟呢、頸項圍巾飄動的身影走進房內,臉上洋溢著快樂的光采。她伸出手迎著白羅走去,那條珠子項鍊叮噹作響,晃動不已。「白羅先生,」她說。「我是在神靈的指引下來見你的。」

「真是的,」波特少校心想。「這個俱樂部是怎麼了?連在這裏也擺脫不了外國人。」這條思緒列車和他的敘述同時並進。
這話說得時機再恰當不過了。柯洛德夫人身子向前一傾。
「不,呃,不……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可以向你發誓,到時候錢一定不是問題。」
「有意思,」波特少校毅然說下去,目光無意間落在一種他非常不以為然的鞋子上——一雙極為尖細的漆皮鞋。「一如我所說,我是個民防隊員。這場爆炸太邪門了,我怎麼也想不通它怎麼會這樣——地下室被炸了個粉碎,屋頂也掀了,可是二樓幾乎毫髮無傷。當時房子裏有六個人,三個下人,包括一對夫婦和一個女佣,戈登.柯洛德夫婦,還有他的大舅子。當時所有的人都在地下室裏,除了柯洛德的大舅子——他喜歡待在二樓他舒適的臥室裏。他待過突擊隊。上天保佑,他逃了出來,只有幾處瘀傷,而那三個下人全給炸死了……戈登.柯洛德的身價起碼也超過一百萬英鎊!」
她搶白說下去。
「她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麼呢?」他自言自語道。「而那個地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他低頭看看桌上的那張名片。「沃斯利河谷村?」
白羅嘆口氣。
否則將痛失前程。
「看來該來的還是躲不掉,」他說。「如果一個戴著假埃及珠的中年女人存心要見大名鼎鼎的赫丘勒.白羅,而且是專程從鄉下趕來的,那麼她說什麼也不會改變心意。她會坐在門廳一直等下去,直到目的達到為止。請她進來吧,喬治。」
「噢,老天,真是太遺憾了。我和我的丈夫很窮,真的很窮。事實上,我丈夫還不知道我的手頭那麼困窘。我買了一些股票——在神靈的指引下——但到目前為止,結果都很令人失望,事實上,是很令人擔憂。它們一直往下跌,我想,現在幾乎都賣不出手了。」她的藍眼眸憂鬱而沮喪地看著他。「我還不敢告訴我丈夫。我告訴你只是為了解釋我的處境。但是,親愛的白羅先生,讓一對年輕夫婦團聚,真的是個非常崇高的使命——」
「有可能,很有可能,」白羅說。「不過在倫敦的皮卡地里廣場也是一樣。」
「看你做的好事!」他說。「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而令他感到不安的,是他該如何看待適才離去那個滿懷熱望的中年女人。她三句不離神靈的篤信模樣,她的閃爍其詞、語焉不詳,她飄動的圍巾,她脖子上叮噹作響的項鍊和護身符,還有,和所有這一切都格格不入的眼神——她那對淺藍眼眸中突然流露出的狡黠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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