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當然，你有這麼多園丁，他們自然會照顧一切。」

羅莎琳又嚅嚅說道：

賣房子——可是搬到哪裏去呢？市場上根本沒有小房子；當然，更沒有便宜的房子。招些房客來住——但是你沒有幫手，而且你不可能應付得了隨之而來的烹飪和家務事。如果琳恩可以幫忙——可是她就要和羅利結婚了。跑去跟羅利和琳恩同住？不，她絕不會這麼做！找一份工作——什麼工作？誰會要一個既無訓練、體衰氣弱、又上了年紀的女人？

「我還以為你是因為她才想留在這裏……」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就是那天晚上那個女孩：皇家海軍婦女隊的那個女孩。」

她的聲音聽起來訝異得近乎天真，彷彿她絲毫沒有想到愛蒂拉會提到錢。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裏透著一股挑釁，因為她蔑視自己。

他邊笑邊走出屋外。當他一離開那棟房子，他的臉上便罩上烏雲，眉頭深鎖。他喃喃自言自語道：

「我不喜歡恨人，好邪惡。」

「你還以為是什麼？」羅莎琳緩緩說道：

羅莎琳的話讓馬奇蒙夫人回過神來。大衛可能隨時回來。現在時機正好，她不能放過。那些話彷彿卡在她的喉嚨裏，不過她還是說了出來。

「高興點，寶貝，我們過去一直被人呼來喚去的，你和我都是。柯洛德家的人日子過得軟趴趴的，他們軟弱得很。他們依靠戈登過日子，就像一隻大跳蚤身上的一群小跳蚤。我恨他們那種人，向來就恨。」

「那天早上我出去騎馬，在農場附近遇到她。」

愛蒂拉心中落下一塊大石。沒想到這麼容易！她感到沮喪，因為她發現自己此刻的感受不是感激，而是對輕鬆得來的勝利不屑一顧！羅莎琳的確單純得令人吃驚。

「沒什麼。是他們……他們所有的人！」

羅莎琳顯得坐立不安。

羅莎琳眼看著他穿過花園，步出小門，走上那條穿越田野的小徑。她上樓回到自己ｈtｔｐs://m.hｅtuboｏｋ.ｃｏm.ｃom的臥室，打開衣櫥翻看。她一向喜歡觸摸那件新貂皮大衣的感覺。想不到自己竟然擁有一件這樣的大衣——每一想到那件貂皮大衣，她總會驚喜莫名，難以自抑。不久，女佣上來告訴她，馬奇蒙夫人來訪。

「好吧，也許不是一把刀，也許是在你的湯裏放番木鼈鹼。」

「親愛的，你真是太好了。」

「我就可以樂在其中，」大衛說。「我喜歡看他們那些自以為是的面孔，被嫉妒和惡意蠶食的模樣。不要剝奪我的樂趣，羅莎琳。」

然而，這天早上銀行經理的另一封來信，迫使馬奇蒙夫人不得不積極採取行動。她不能再拖了。琳恩一早就出門去，而且馬奇蒙夫人看見大衛．亨特沿著那條步行小徑走遠了——這麼一來，海岸這條路就暢通無阻了。她希望她來時只有羅莎琳一個人在家，沒有大衛陪伴一旁。她的判斷沒錯，羅莎琳一個人在家，事情會好辦得多。

愛蒂拉接過支票。那隻孩子氣的小手在粉紅色的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馬奇蒙夫人。五百英鎊。羅莎琳，柯洛德。」

「不急，對吧？這地方有什麼不好？．」

「後來你又和她見過面，是不是？」

「琳恩？琳恩．馬奇蒙？」

「我當然還會遇到她！這地方很小，你沒走兩步路就會遇到一個姓柯洛德的人。可是如果你認為我愛上了琳恩．馬奇蒙，那你就錯了。她是個妄自尊大、不討人喜歡的女孩，一點氣質都沒有。但願羅利那小子喜歡她。不，羅莎琳，寶貝，她不是我喜歡的那種女人。」

那一瞬間，長久以來佔據她腦海的思考、焦慮和模糊不成形的計劃再度閃現。

愛蒂拉想，你該拿一個不談園藝和狗的人怎麼辦？這可是鄉下人之間最普遍的話題。她口氣掩飾不住酸意地大聲說：

「我當然確定。」

「你說過我們要去美國的，很快和*圖*書就去，只要事情辦好就去。」

「我在想——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幫我？」

「噢，早……早……早安……。有什麼事嗎？請坐。」

你這個笨蛋白痴，她心裏想著，你非得那樣目瞪口呆地望著我嗎？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你一定知道我的意思。畢竟你也窮過……

「你在開玩笑……」

他意識到，此時此刻他正刻意走向那條路，在那條路上，他可能會遇到他剛才惡意中傷的那位女孩。

「大衛，我們什麼時候回倫敦？我們什麼時候去美國？」

他邊說邊對自己感到氣惱。他提出的理由儘管是實情，可是聽來像是找藉口。他想，不知道坐在對面的那個女孩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而且，她為什麼突然這麼渴望去美國？

愛蒂緊抓著椅子的扶手，絕望地說：「你能不能給我一張支票？現在就給我……」

她的語氣透著不確定：

孩子氣，對一個六十二歲的人來說或許真是個吸引力。而這種孩子氣是真的，抑或只是一種姿態——一種因為獲得回收從而變成了第二本性的姿態？

「對。」

「你有把她放在心上，大衛。」

「可以我想可以，」羅莎琳帶著驚愕的表情，起身走到桌前。她在各式各樣的分類架上翻找，終於找出一本支票簿。「我該——多少錢？」

大衛．亨特隔著餐桌，驚訝地瞥了羅莎琳一眼。

「琳恩．馬奇蒙？她是羅利的女朋友。那個老實本份、從沒出過家門的羅利。一頭空有其表、沒有腦袋的大笨牛。」

她以震驚的口吻說道：

此時此刻，她好恨羅莎琳。她恨她，是因為她，愛蒂拉．馬奇蒙，現在正在那裏向人訴苦要錢。她想，我做不到，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她瞪著他，嘴唇發抖。

她透著苦惱低聲說道：

「可是他們很想傷害你，小寶貝，他們會的。」他旁若無人地笑起來。「要不是他們對自己的身家性命很在意，哪天早上，hetubook.com.com你就會發現你的背上插著一把刀。」

「今天早上天氣真好，」馬奇蒙夫人笑容滿面。「我那批先種的鬱金香都開花了。你的呢？」

「沃斯利河谷村有什麼不好？犁溝居也不錯不是？你是怎麼了？」

「我是指錢，」她說。

「不要說那些可怕的事情。」

「鄉下對你的身體有好處，我的寶貝。你也知道，住在倫敦你會生病。」

愛蒂拉鍥而不捨地說下去，把心裏的話一股腦兒傾倒出來：「我的銀行存款透支了，欠下好多債務——是修理房屋的緣故，修理費還沒付呢。你知道，一切都減半了——我是說我的收入。我想這是因為稅負增加的緣故。你知道，過去是戈登幫助我們。我的意思是，幫我們維持房子。所有的維修費用都是他付帳，修補屋頂、粉刷之類的。他還給我們零用錢，每一季都把這筆錢存進我們的帳戶裏。他總是要我們別擔心，當然，我確實從來沒有擔心過。我的意思是，他活著的時候一切很好，可是現在——」

「真是這個原因嗎？是這樣的嗎，大衛？我還以為，也許一」

有張支票在手提包裏，愛蒂拉．馬奇蒙特感覺像是換了個人。這女孩真是太好說話了。不過別再逗留了，以免大家尷尬。她向羅莎琳道別後，走到屋外。她在車道上遇到大衛，開心地說了聲「早安」，便匆忙離去。

「錢？」羅莎琳說。

他又嚴肅起來。

「希望你不要這麼想，我不喜歡。」

羅莎琳結結巴巴說道：

「真不知道，」愛蒂拉心想。「是那次爆炸使她變成那樣，還是她本來就是如此？」

「你真好，羅莎琳，謝謝你。」

他的臉色突然一暗，變得陰沉。

「噢，天啊！」她說，「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想到。我——呃，當然，我要問問大衛……」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如果他們真的恨我們，如果他們真的怨我們——怨我，那我們為什麼不去倫敦？和-圖-書在那裏我們會很安全，在那裏可以遠遠躲開這些人。」

「幫你？」羅莎琳一副驚訝而不解的模樣。

她混身顫抖。

「不，你會忘記的。」他溫柔地摟著她的肩，輕輕地搖晃。「你要從那些回憶裏跳脫出來，羅莎琳。你那時候嚇壞了，可是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不會再有爆炸了。不要再想那件事，要忘掉。醫生說長期呼吸新鮮空氣、生活在鄉間，對你的身體有好處。這就是我帶你離開倫敦的原因。」

「他們並沒有對我不好，他們並沒有傷害我。」

「你不覺得他們恨你嗎？他們對你好嗎？友善嗎？」

羅莎琳一面將盤子裏的麵包捏碎，一面嚅嚅說道：

「別擔心，羅莎琳，我會照顧你的。他們得先過我這一關。」

儘管如此，當她在陽光燦爛的客廳裏等待之際，她還是感到無比的緊張。不過當羅莎琳臉上帶著比平時更為明顯的「蠢相」走進客廳時，她感覺輕鬆了些。

她語不成句地說：

「噢，請別——我是說，我應該想到的——」

「琳恩，你真是個掃钯星。你偏從國外回來，打亂了整個計劃。」

「大衛出去了，我恐怕……」

「你說我們在這裏只要待一小段時間就好，你沒說過我們要住在這裏。」

那女孩茫然地看著她。「我不知道。」

她停下來，感到羞愧，但同時也如釋重負。畢竟，最難說出口的部份已經說完了。如果這女人拒絕，那就拒絕吧，最壞也不過如此。

「以後你還會遇到她。」

「去你和你那些神秘的陌生人！」大衛大笑。「你就是那麼迷信。別跟神秘的陌生人打交道，這是我給你的忠告。」

確實，她真像個小孩。愛蒂拉心想，這是不是就是她的魅力所在？是不是就是這一點吸引了那個頭腦冷靜、精明能幹的商人戈登．柯洛德，讓他瞎了眼而看不到她的蠢笨和缺乏教養？再怎麼說，吸引他的不可能僅是外貌。多少漂亮的女人千方百計引誘和-圖-書過他，但沒一個成功過。

「噢，看在老天的份上，羅莎琳。」

「希望一切都會好起來。我真的很抱歉——」

「柯洛德家的人？」

「我們的人手還不夠。老穆拉德說他還要兩個人，可是現在人力好像非常短缺。」這些話從她嘴裏說出，有種巧嘴鸚鵡般的味道——很像一個小孩學說話，把剛從大人那裏聽到的話又說了一次。

愛蒂拉坐在客廳裏，雙唇緊抿，心跳比平常快了一倍。她花了好幾天武裝自己，以便向羅莎琳求助，但其實她是在拖延時間。而琳恩的態度無緣無故有了改變，也令她深為不解。琳恩現在堅決反對母親向戈登的遺孀借貸以解脫困境。

她怯怯說道：

「那是因為當時那裏有爆炸……爆炸。」她發著抖，閉上眼睛。「我永遠也忘不了，永遠……」

他帶著讚賞的目光，朝兩人正在進早餐的房間掃視了一遍。犁溝居傍山而建，從窗戶向外望，看得到那片昏昏欲睡的英格蘭鄉村的全景。斜坡的草地上，種著成千上萬株水仙花。現在花期將盡，依然是一片金色的花海。

「五百英鎊，」羅莎琳順從地寫著。

「她？」

「你確定嗎，大衛？」她懷疑地說。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擺撲克牌算命……可是那些預言實現了，真的實現了。有一個女孩會帶來麻煩和悲哀——一個來自海外的女孩。還有一個神秘的陌生人，也要走進我們的生活，帶來危險。還有那張死亡牌，還有——」

羅莎琳從寫字台前站起身，向她走過來，手裏笨拙地拿著那張支票，好像不好意思的人是她。

「我……現在日子很難過，你知道，戈登的死為我們家人帶來重大的變化。」

「沒錯，可是這件事沒那麼好辦。事有先後緩急，不論是你或我，都找不到公務方面的理由。戰爭之後，事情總是很難辦的。」

「那天晚上你跟她說話的時候，我一直在看。」

「就……就五百英鎊吧。」愛蒂拉沒能把話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