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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變奏曲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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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艾伯納西家族

一、艾伯納西家族

他接著看向蘇珊,戈登的女兒,她在舞台上的表現要比羅莎梅強多了。蘇珊比較有個性。但在日常生活中或許過份有個性了點。因為靠得很近,恩威斯先生只能暗地裏打量她:黑頭髮,淡褐色(幾乎是金黃色)的眼睛,緊閉著的誘人嘴唇。她的新婚丈夫站在她身旁,據他所知,他是一個藥劑師助理。沒錯,就是一個藥劑師助理!在恩威斯先生的信條中,女孩是不能嫁給那些在櫃台後服務的年輕男人的。但這年頭就是這樣,她們誰都願意嫁!那個年輕人有一張特徵不明而蒼白的臉,一頭黃灰色的頭髮,顯得非常侷促不安。恩威斯先生感到有些奇怪,但體貼地認為,那是因為他必須面對妻子那眾多親屬之故。
「真是壯觀呀。」她一面說,一面優雅地吸吸鼻子,給茶杯添滿水,「十九輛汽車,教堂裏擠得滿滿的,教團經文唸得優美極了,我想這葬禮真是辦得漂亮。天氣也很好。唉,艾伯納西先生真可憐,天底下像他這樣的人可不多了。誰都尊敬他。」
她還記得他,「噢,你是蘭斯坎!」她說道,見到他她似乎很高興。咳,以前他們都很喜歡他,家裏舉行宴會時,他們就會溜到儲藏室,把飯廳送來的果凍和俄式奶油布丁偷拿給他們吃。以前他們都認識老蘭斯坎,現在卻幾乎沒人記起他了。年輕的一代他完全沒有印象,而他們也只是把他當做一個在他們家生活了很久的管家。好多陌生人啊,當所有人都到這裏來參加葬禮時他這樣想道,而且是一大群讓人看了就不舒服的陌生人!
蘭斯坎突然驚醒過來。還有那麼多事要做,他卻站在這裏緬懷過去的時光,這是幹什麼?一樓的百葉窗都拉好了,他已經讓珍妮特上樓把臥室整理好。他和珍妮特以及廚師去教堂參加了葬禮,但沒去火葬場,而是開車回來,把百葉窗拉上去,再把午餐準備好。午餐當然只能是冷餐了。火腿、雞肉、牛舌和沙拉,接下來是冷檸檬蛋奶酥和蘋果餡餅。首先要上熱湯——他最好還是過去看看,讓瑪喬妮準備好隨時可上桌,因為過不了一兩分鐘,他們就會回來了。
歷史悠久而受人尊敬的「恩威斯與博勒德律師事務所」的資深合夥人恩威斯先生正背對壁爐站著取暖。他拿了一杯雪利酒,用律師那精明的眼光把周圍的人打量了一番。在這些人當中,他並非和每個人都有過交往,所以他必須把他們——就說,「分類」清楚吧。參加葬禮前,大家曾有過一番介紹,但當和圖書時只能小聲進行,而且草草了事。
但李奧夫人除外,她與眾不同。自從與李奧先生結婚後,她和李奧先生經常回來。李奧夫人是位和善的人,一位真正的淑女。她衣著得體,髮式齊整,一切恰如其份。主人一直都很喜歡她。遺憾的是她和李奧先生一直沒有孩子……
瑪喬妮把盛滿奶油雞湯的大平底鍋下面的煤氣開大。另外那個維多利亞時代輝煌氣派的大爐冷清清地矗立著,沒有人用,就像一座紀念舊時光的祭壇。
「他們回來了。」
蘭斯坎手裏拿著銀托盤走進客廳,給他們送上幾杯雪利酒。
恩威斯的注意力轉向蘿拉的兒子喬治.格斯菲。蘿拉嫁了一個靠不住的傢伙,誰都不太了解他,他自稱是證券經紀人。年輕的喬治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那家事務所聲譽平平。他是一個漂亮的小伙子,但有點不老實,不太靠得住,蘿拉傻傻地投資了不少錢給他做生意。五年前她死時,幾乎沒留下什麼財產。她是一個漂亮而多情的女孩,但沒有金錢觀念。
海倫現在多大年紀了?大概五十一、二吧,他想道。奇怪的是,在李奧死後,她都不會再婚。一個有魅力的女人。噢,他們倆也算是忠貞不貳了。
白閨廳裏的第三扇百葉窗竟然拉不上去。它伸上去一點,卻卡住不動了。彈簧不行了,就是這麼回事,這些百葉窗太舊了,就像房子裏其他的東西一樣。現在你找不到人來修理這些舊東西。太老式啦,他們會這樣說,一面愚蠢而傲慢地搖搖頭,好像這些舊東西遠比那些新東西差多了!而他卻可以斬釘截鐵地告訴他們:舊東西比新東西強得多!那些新東西多半都是外表好看的便宜貨,一到手中就碎成片了。材料不好,做工也不行。是的,他敢這麼說。
蘭斯坎綿延不斷的思緒轉回到舊日時光,它栩栩如生、歷歷在目——比最近二十年要清楚得多啦。這二十年裏什麼都是模模糊糊、混沌不清。他實在是記不起那些來來往往的人,記不起他們長什麼模樣。但那些舊時光他卻記得很清楚。
恩威斯先生的目光從喬治.格斯菲身上移開。那兩個小姐是誰呢?噢,對了,那個是羅莎梅,潔拉汀的女兒,她正看著孔雀石桌子上的蠟花。一個漂亮的女孩,真的很漂亮,一臉傻相。她是演戲的。在輪演劇團或什麼亂七八糟的機構工作。她嫁的也是一個演員,一個漂亮的傢伙——而且他也知道自己長得漂亮,恩威斯先生如此想道。他對hetubook•com•com演戲這門行業抱有偏見。「真想知道他是什麼背景,又是從哪兒來的,」他不滿地看著麥可.沙恩。沙恩有一頭金髮,神情憔悴而富有魅力。
汽車一輛接一輛地駛進來,身著黑裝的人們從車裏出來,不熟悉地走過廳廊,來到綠色的大客廳。鋼質的大壁爐裏,火燃燒得正旺,迎接著秋日最初的寒意,抵擋了葬禮帶來的蕭瑟。
蘭斯坎再次走進客廳,用很適合此時氣氛的柔和聲調說道:
真是一位相貌強悍的紳士,老蘭斯坎總是這樣想;他很高興自己和這人從未有過接觸。理察先生才是他的主人。一個好主人,理察先生。雖然醫生照料了他一小段時間,但他還是猝然離世了。唉,年輕的摩堤默先生的死給主人的打擊太大,他沒能從中恢復過來。老人一面搖頭,一面匆忙穿過通往「白閨廳」的門。太可怕了,真是一場災難。這樣一個優秀、正直的年輕紳士,身體那麼強壯、健康,竟然死了。你絕對想不到這樣的事會發生在他身上。真是可憐,太可憐了。還有,戈登先生又死在戰場上。倒楣事一件接一件。這年頭的事就是如此。這一連串意外太讓主人難以承受了。在一個星期前,他還是好好的呢。
這時傳來一陣喇叭聲和汽車駛入門前車道的聲音。傑克斯太太放下茶杯叫喊道:
老蘭斯坎步履蹣跚地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把每間的百葉窗拉上,並不時地瞇緊渾濁濕潤的雙眼,注視著窗外。
他們很快就會從葬禮上回來。他拖著腳,加快腳步。窗戶實在太多了。
李奧的夫人海倫他自然是很熟悉的。她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恩威斯先生對她既喜愛又尊敬。她此時正站在一扇窗戶邊,他眼帶讚許地看著她。黑色的衣服很適合她,她的身材保養得很好。他喜歡她輪廓鮮明的面容,從太陽穴往後梳理的篷鬆灰髮,還有那曾被比做矢車菊而現在仍然是一片湛藍的雙眸。
對理察先生那些年輕的弟弟妹妹來說,他倒像是個父親。理察先生二十四歲時,父親就去世了,於是他馬上接下家族的事業,每天像時鐘一樣準時去上班,讓家裏的一切運作如常,維持優渥的生活,一家人過得快快樂樂,讓那些少爺小姐們幸福地長大。當然,他們也免不了偶爾打架吵嘴的,這時那些保姆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那些保姆真是懦弱不堪,蘭斯坎總是很鄙視她們。他們家的小姐們都很活潑,潔拉汀小姐更是如此。科拉小姐也不例和_圖_書外,儘管她的年紀要小得多。現在李奧先生去世了,蘿拉小姐也不在了。堤莫西先生又是重病在床,潔拉汀小姐也客死異鄉。戈登先生死在戰場上。理察先生年紀雖然最大,但卻是他們中間最強壯的。他比他們活得都長——但還不能說得這麼肯定,因為堤莫西先生還活著,小科拉小姐則嫁給了一個搞藝術的討厭傢伙。上次見到她已經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當年她跟那傢伙走時,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但現在他幾乎認不出她了。她長得如此壯實——還穿著一身矯柔造作的衣服!她丈夫是個法國人——或者說,算是個法國人吧,和他們這種人結婚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但科拉小姐有點,怎麼說呢,「有點傻氣」——如果她住在鄉下,村人就會這麼說她。一個家庭裏總會有這樣的人。
蘭斯坎往廚房看了一眼,提醒了一番,卻遭到廚子瑪喬妮的怒責。瑪喬妮只有二十七歲,年輕氣盛,遠不是蘭斯坎心目中標準的廚子。她不夠端莊,對蘭斯坎一點應有的尊重都沒有。她經常把這棟房子稱為「一座舊陵墓」,並且抱怨廚房、洗滌室、儲藏室的空間太大,說「要把它們走一遍得花上一天的時間」。她到恩德比已有兩年了,待下來只是因為這裏薪水高,其次是艾伯納西先生很欣賞她的手藝。她的料理不錯。珍妮特站在廚房的桌邊,正在喝著茶提神。她是個上了年紀的女僕,雖然也經常嘴巴不饒人地和蘭斯坎吵吵嘴,但在對抗以瑪喬妮為代表的年輕一代時,她總是和蘭斯坎聯合起來。廚房裏的第四個人是傑克斯太太,什麼地方缺少人手時,她就「進場」幫上一把;她覺得這次葬禮辦得蠻不錯的。
他的目光轉向堤莫西夫人。他從未真正了解她。她不適合穿黑色的衣服——她應該穿鄉村斜紋軟呢裙裝。她是一個看起來很能幹、很通情達理的大塊頭女人。她一直是堤莫西忠誠的好妻子。照料他的健康,對他十分體貼關心——也許體貼關心得過頭了。堤莫西是不是真有什麼問題?恩威斯先生懷疑他是一個憂鬱症患者。理察.艾伯納西也有這樣的懷疑。「當然,小時候他的肺就不好,」他說,「但現在我並不認為他的病有多重。」沒錯,誰都會有某種嗜好,堤莫西的嗜好就是把全部心思放在他自己的健康上。堤莫西夫人吃不吃他那一套?或許不,但女人是絕對不會承認那種事的。堤莫西應該過得相當不錯。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揮霍無度的人;但額外和*圖*書的花費總是免不了,這在什麼都課稅的今天更是如此。戰爭爆發後,他可能不得不把生活標準降低了許多。
除非搬梯子來,否則就拿這扇百葉窗沒轍了。現在他不大喜歡爬梯子了,會感到頭暈目眩。算了,先不管這個百葉窗了。反正白閨廳並不在房子的正面,他們坐車從葬禮上回來時是看不到它的,而且現在這個房間也沒人用。這本是供女士使用的房間,但恩德比山莊很久沒有女人了。摩堤默先生當時還沒有結婚,真是遺憾。他總是到挪威去釣魚、到蘇格蘭去打獵、到瑞士去進行冬季運動,卻不想娶個老婆成立家庭,不想看孩子們在房子周圍跑來跑去。這房子已很久沒有小孩了。
恩威斯先生最後打量的人是科拉.藍斯奎。這有其必然的原因,因為科拉.藍斯奎注定是家族中最不容易讓人注意的人。她是理察最小的妹妹,她出生時母親都快五十歲了,那個溫順的女人沒能活著見到第十個孩子出生(有三個孩子在襁褓中就死掉了)。可憐的小科拉!應該說她一生都是個令人難堪的人,她長得高大笨拙,一些最好不要說出來的話她總是脫口而出。哥哥姊姊們全都對她很好,他們為她收拾殘局,替她挽回社交場合中犯的錯誤。誰都沒想到科拉會結婚。她不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女孩,每每和年輕男人約會時,她的露骨示好總讓他們驚恐地望而卻步。再接下來,恩威斯先生想道,就要說到藍斯奎了,皮爾.藍斯奎。他有一半的法國血統。科拉是在一所藝術學校裏遇到他的。科拉原本選的是非常適合於她的花卉水彩畫課,但不知什麼原因她改上起了人體寫生課,在那裏她遇到了皮爾.藍斯奎,回家後就宣佈自己打算嫁給他。理察.艾伯納西對此堅決反對——他不喜歡皮爾.藍斯奎這種人,並且懷疑那個年輕人只是在找一個富有的妻子。但就在他略加調查藍斯奎的背景時,科拉卻和那個傢伙私奔了,並且立即和他結了婚。他們分別在布列塔尼亞、康沃爾以及其他畫家慣常去的地方住過。藍斯奎是一個很蹩腳的畫家,而且據說也不是一個很正派的人,但科拉對他一直很忠誠,並且從未原諒家人對他的態度。理察很大方地給了小妹妹一筆錢,恩威斯先生揣測他們正是靠這筆錢過活的。他猜藍斯奎從未掙過任何錢。不過藍斯奎大概在十二年前或更早以前就死了,恩威斯先生想道。現在他的遺孀身材和圖書變得像靠墊一樣,穿著有一條條裝飾物和黑色珠穗、帶點藝術氣息的黑色服裝,回到了她少女時代的家裏。她走來走去,東摸摸西碰碰,回憶起某些孩提時代的往事,便高興地叫起來。對於哥哥的去世,她沒有裝忍出悲痛的神情。恩威斯先生隨即想到,科拉從來都不做假。
「午餐準備好了。」
恩德比山莊是一棟維多利亞時代的哥德式風格巨宅。每個房間的窗簾都是華麗的錦緞或天鵝絨,而且顏色已褪盡。部份的牆壁上也掛著褪色的絲綢。到了綠色的客廳,這位老管家瞥了一眼壁爐上方柯尼利斯.艾伯納西的畫像。恩德比山莊就是他建造的。柯尼利斯.艾伯納西棕色的鬍鬚咄咄逼人地向前伸出,他的手放在一個地球儀上,這究竟是出於被畫者的要求,還是畫家某種象徵意味的表現手法,無人知道。
蘭斯坎在房間裏拖著腳跟快步走了起來。他的目光心不在焉地掃過壁爐上方的肖像——那是和綠色客廳裏那幅畫像配套的一幅畫。畫很漂亮,裏面有白色的綢緞和珍珠,而裹在中間的那個人倒無驚人之處。她面容柔和,嘴唇像玫瑰花苞一樣,頭髮從中間分開來。那是個端莊而又含蓄的女人。柯尼利斯.艾伯納西夫人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名字——柯諾莉。
恩威斯先生首先對老蘭斯坎做出評價,他暗自想道:「這個可憐的老傢伙越來越衰弱了——大概快九十歲了吧,我想。嗯,他可以得到一筆不錯的退休年金。他不用擔心什麼。那麼忠心耿耿的一個人。這年頭再沒有所謂的『舊時代』的服務了。現在那些幫佣和保姆,只能說是天可憐見喔!真是一個令人悲哀的世界。也許,可憐的理察死得早一點也好,世上再也沒多少值得留戀的東西。」
自最初問世以後六十多年來,柯諾雞眼藥膏和相關的「柯諾」足療藥劑經久不衰。若問柯諾雞眼藥膏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倒也說不上,但它們卻得到了消費大眾的喜愛。托柯諾雞眼藥膏的福,這棟新哥德式的豪宅才得以建成,它擁有好幾英畝大花園;也讓這個三天前去世的理察.艾伯納西身後備極哀榮。
他考慮著遺囑的條款,在心裏把這一家人評析了一番。
對七十二歲的恩威斯先生來說,理察.艾伯納西六十八歲就駕鶴西歸當然稱得上英年早逝。恩威斯先生兩年前從繁忙的事業中退休了下來,但他是理察.艾伯納西指定的遺囑執行人,也是他最久的委託人,同時還是理察的一個私人朋友,為此他才趕到北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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