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每件事都是你的工作，」瑪力娜說，「這你也明白，艾拉。家裏的工作人員、水管工程，還有和建築工人理論都是你的事。」
傑森．拉帝打斷了她的話。
從車道上看不見花園，班崔太太也不以為逆。花園及其周圍那些草本植物，是很久以前她住在戈辛頓莊時個人的鍾愛。她不知不覺懷念起那些鳶尾花，不免感到些許遺憾。「那是全村最美的鳶尾花園，」她極其驕傲地對自己說。
瑪力娜．葛雷歡迎她的方式實在迷人。她走上前，伸出雙手，說若再次見到班崔太太是多麼高興；上次她們在舊金山見面，而兩年之後她和金克買下了過去曾屬於班崔太太的房子，這實在太巧了。她真的希望，確實真的希望班崔太太不會太過介意他們破壞了房子的結構並對它進行了翻修；她希望班崔太太不要認為他們是可怕的入侵者。
「我想我從來沒這麼想過，」班崔太太說，「這只是一棟房子。在某些方面非常不方便，在其他方面又非常溫馨舒適。」
「當然他要爭取很多東西，」艾拉．齊琳思說，「他得到每一樣東西也得到了她，而她並不容易相處。您知道，你得讓她快樂；我想，讓人快樂實在很不容易。除非，他們，他們是……」她猶豫著。
「您還不認識我丈夫吧？傑森，這位是班崔太太。」
面對著一扇閃著光亮新漆大門，她按下了門鈴。門立即打開了，令人十分愉快。管家顯然是個義大利人。她被直接領到一個房間，這房間以前曾經是班崔上校的圖書室。正如她所得知，圖書室和書房已經合併成了一間。這結果讓人眼睛一亮。牆是鑲木的，地板是嵌木的。房間的一頭是架大鋼琴，沿牆中間擺著一架一流的唱機。房間另一頭呈小島狀凸起，上面鋪著波斯地毯，放一隻茶几和幾張椅子。
瑪力娜．葛雷微笑著，神情愉悅。傑森．拉帝注意到，一兩分鐘以前她那急促顫動的手指又平靜下來了。班崔太太十分欽佩地端詳著這位女主人。瑪力娜在社會流行重視三圍之前，就已經紅得發紫了。那時她不可能被描繪成一個性感的化身，或是「尤物」、「波霸」什麼的。她身材修長苗條，頭部和臉部的骨架有點像葛麗泰．嘉寶，很漂亮。她為影片注入了角色性格，而不僅是靠臉蛋取勝。只要突然一扭頭，那雙深邃可愛的眼睛一睜開，嘴微微顫抖，她就能散發出一種突如其來的攝人心魄魅力。這種不是來自外貌而是來自身段的魔力，不知不覺便抓住觀眾的心。現在她仍舊具有一種特質，雖然已經不是那麼明顯了。跟很多電影演員和舞台演員一樣，她似乎能隨心所欲地改變性格。她能夠退ｈｅtｕｂooｋ.ｃom•ｃoｍ回到她自己，安靜、溫柔、淡漠，讓滿懷渴望的影迷失望；接著又突然間扭頭、擺手、微笑，魅力盡顯無遺。
「茶也很可口。」班崔太太啜了一口芳香馥郁的飲料說。
「早上女佣端著早茶進房來的時候。」班崔太太說，「那時我們有女佣，您知道。」
他再次說道：
「她跟現實生活接觸並不很多。」艾拉．齊琳思說，「您知道，電影明星們可以過一種相當與世隔絕的生活。事實上，我們經常得照顧他們的生活。生活瑣事使他們心煩意亂，對她也是。最近一兩年她病得很厲害，您知道。一年前她才開始東山再起。」
「班崔太太說她真的不介意我們對這房子做了翻修。」瑪力娜說。
「這地方適合我，金克，太合適了。這是我一直想要的。寧靜，英國的寧靜和英國的鄉村景致。我想我會住下來，如果需要的話，住一輩子。而且我們會適應英國式的生活。我們會在每天下午用我心愛的喬治時代茶具沏中國茶葉喝下午茶。還可以從窗口向外眺望那些草坪和英國式的草本植物籬笆。我終於回到家了，這是我現在的感覺。我感覺我能在這兒安頓下來，我會寧靜而快樂地生活。這地方將是我的家。它給我這種感覺。家。」
「我不能肯定是不是穿著印花裙，」班崔太太說，「那時可能已經穿上了罩衫。不管怎麼樣，她衝了進來，說在圖書室有一具女屍。我說了聲『胡說八道』，然後叫醒我丈夫，一起下去看。」
班崔太太退後一兩步，仔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稍稍整理了一下帽子（她不習慣戴帽子），再戴上一雙質感很好的皮手套，小心地關上門，就離開了她的小屋。她對於即將來臨的活動滿心期待。自從上次和瑪波小姐談話以來，已經過了三個星期左右。瑪力娜．葛雷跟她丈夫已經住進戈辛頓莊，現在差不多已經安頓好了。
「您說得很對。」班崔太太說。
「喝杯茶。」艾拉．齊琳思微笑著對班崔太太說「幸會」的同時，瑪力娜這麼說。
「而屍體就在那兒。」齊琳思小姐說，「哎呀，什麼怪事都有！」她突然轉頭朝向門口，又轉回來。
他歎了口氣，站了起來。
「兩個兒子、兩個女兒，」班崔太太說，「他們相隔遙遠。一個在肯亞，一個在南非，一個在德州附近，還有一個，謝天謝地，在倫敦。」
齊琳思小姐看來對這件事很感興趣。
「我猜那叫做喜怒無常。」班崔太太含糊地說。
「我不這麼認為，」班崔太太說，「我認為容易得很。」
「是的，」班崔太太說，「生活並不那麼簡單。」
齊琳思小姐邊說邊朝壁爐和_圖_書那邊點著頭。
「總是有事，」她嘟囔著，「真抱歉，班崔太太。我想這不會超過一兩分鐘。」
「這個村子的人似乎從沒聽說過觀景窗。」艾拉向窗口望去，「景色很美，我必須承認。」
「美麗的英國傳統鄉村景色，」瑪力娜說，「置身屋中就能感受到這種氣氛。」
「噢，瑪力娜不是那樣的，」艾拉．齊琳思搖搖頭說，「應該說是，她的情緒起伏太大。您知道，一會兒高興得不得了，為每件事而欣喜雀躍，為每件事而心滿意足，感覺世界多麼美妙。然後總會發生了某件小事情，她的情緒就落到了另一個極端。」
「我真心希望你們喜歡這兒，能在這兒住一段時間。你們是否想長期保留著這棟屋子？」
「您待會兒得告訴我們這個可愛小村落的大大小小事。」他走回來時說。
「謀殺案並不是在這兒發生的。那個被害的女孩是被帶到這兒來，放在這房間裏的。她跟我們沒有絲毫關係。」
傑森．拉帝（她太太叫他金克）朝她微笑著。這是一種順從的微笑，充滿了寵愛，但仍保持著一點謹慎，因為這樣的話他已經聽過很多次了。也許這次會是真的。也許這兒的確使她產生了家的感覺。可是他深知她以前對其他地方也同樣有過熱情。她總是那麼肯定她終於找到了她真正想要的東西。他用低沉的嗓音說：
「也許，要讓人們相信這件事有點困難吧？」她問。
「我就知道您會這麼說的。」艾拉．齊琳思說。她飛快地瞥了班崔太太一眼，「說到氣氛，對了，那件謀殺案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這好極了，親愛的。這真是好極了，我很高興你喜歡它。」
「如果她在這兒生活得快樂幸福，那對他來說是意義重大。」
「這倒是，」班崔太太歎了口氣說，「可是吃起來味道並不一樣。」
他端給她一杯茶。
瑪力娜回過頭，睜大了眼睛，一臉驚訝。
班崔太太搖搖頭：
班崔太太走上車道，敏銳的眼睛四處張望，將印象記在腦海裏。這宅子自從轉手以來，變得漂亮了許多。「真是不惜代價。」班崔太太自言自語地說，並滿意地點點頭。
「我知道，」齊琳思說，「她們都穿那種瑟瑟作響的印花裙。」
「叫他們等一下再打過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吃驚。也許是因為影星和他們的緋聞、愛情故事被媒體大肆渲染，以至於人們從沒想到能親眼看到事實。一時衝動之下，她脫口而出：
「要是沒有那些樹，就看不出這兒是鄉村，」艾拉．齊琳思說，「下面的住宅區正不斷發展。」
「白立特來電話找你，傑森。」她說。
「身體恢復了健康真好！健康而
和圖書強壯，就能夠處理各種事務。」
「不會比這更長嗎？」
「您要吃熱烤派、三明治，或是這塊蛋糕？我們有位義大利廚師，她做得一手好派和蛋糕。您看我們已經養成喝你們英國下午茶的習慣了。」
「丈夫總是在事後才被想起來，」他說，「可是我和我太太同樣非常歡迎您來這兒。希望您不要覺得自己不受歡迎。」
「四個孩子，」瑪力娜．葛雷說，「四個孩子。那孫子呢？」
「氣氛，」當瑪力娜走出房間，並關上了門，艾拉．齊琳思說，「您認為這屋子有一種氣氛嗎？」
「這裏沒有發生過謀殺案。」班崔太太說。
「女兒？」瑪力娜．葛雷說，「您有子女？」
「是的，」班崔太太說，「是那兒。」
「親愛的，」他對瑪力娜說，「我真不想打擾你，但是沒辦法，你不介意吧？他們想聽聽你對這件事的看法。」
艾拉．齊琳思約三十五歲左右。她穿著一套剪裁精細的套裝，一件有摺邊的上衣，看上去充滿自信。她有一頭剪得很短的黑髮，和一個寬闊的前額。
就在班崔太太伸手按門鈴之前的那段時間，瑪力娜．葛雷才用一種溫柔而熱情的聲音對她丈夫說：
班崔太太點點頭。
「噢，得了，我聽說過那些故事。總是有故事的，班崔太太。在壁爐前的地毯上，就在那兒，對吧？」
「我明白。」
這棟屋子不算太壞，他想。建材好、堅固，但實在是一棟式樣醜陋的維多利亞時代房子。他承認，它給人一種堅固可靠和安全的感覺。現在既然已經解決它最糟糕的不便之處，那麼照理說是可以舒舒服服地住進去了。偶爾回來住還不錯。所幸的是，他想，瑪力娜可能至少在兩年到兩年半的時間內還不會討厭它。這得視情況而定。
「要是您不介意的話，別把這事跟葛雷小姐說，」她說，「知道那種事對她不好。」
班崔太太說，但同時她暗中心想，我不相信事實如此，我不相信你是能夠安頓下來的人。
他說著，走到窗前，調整了一下百葉窗。
「我希望這能持續一兩年。」艾拉．齊琳思說。
她又一次偷偷迅速瞥了傑森．拉帝一眼。他現在不是滿臉怒容了，他正微笑著，是一個難掩甜蜜、飄然乍現的微笑，卻也是種苦笑。他也明白，班崔太太心想。
「當然非常喜歡，」傑森．拉帝說，「當然。」
「您以前住在這兒，他們是這麼跟我說的。」她對班崔太太說。
「喜歡它？我喜歡極了。你不是也喜歡嗎？」
瑪力娜輕輕地歎了口氣說：
「親愛的，當然是這樣，當然啦。」
班崔太太覺得有點尷尬。她去電影院完全是為了看電影故事的。那一長串的演員表、導演、製m.hetubook.com.com片人、攝影以及其餘的一切都只在她眼前掠過。事實上她經常連影星的名字都不加注意。但是，她並不想讓別人注意到她這個弱點。
「除非他們是那種天生快樂的人。」班崔太太接續道，「有些人，」她沉思著補充說，「喜歡自己慘兮兮的樣子。」
「我想永遠住在這兒，」她說，「噢，我不是說我不會出遠門，當然我會經常離開，明年就有可能去北非拍部片子——雖然現在什麼都還沒談妥。我會離開，但這裏是我的家，我會回到這兒來，我會盡量回到這兒來。」她歎了口氣說，「實在太美好了，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家。」
「我要一塊三明治，」艾拉說，「我不喜歡中國茶。」
「您一定要把這種想法趕出您的腦子，別認為我被人從舊家趕了出來，」班崔太太說，「這宅子根本就不是我的老家。賣了它以後，我很替自己感到慶幸。它住起來很不方便。我喜歡它的花園，可是這房子變得越來越讓人發愁。我不停地出國旅行，去世界各地探望我出嫁的女兒、孫子和我的朋友，過得非常快樂。」
「當然，我一個字也不會說的，」班崔太太說，「事實上，我從沒提起過。那是發生在好久以前的事了。可是她難道不會——我是指葛雷小姐，不會聽說嗎？」
「你們永遠不會知道，在這個鄉下地方找水管工是多麼困難。」齊琳思小姐動作俐落地快速咀嚼著三明治說。「那其實並不是我的工作。」她繼續說道。
「恐怕陽光會刺到您的眼睛。」
「那麼就是有謀殺案了？」
瑪力娜．葛雷就坐在茶几邊上，一個男人靠著壁爐台邊，班崔太太一眼看去，突覺那是她所見過相貌最醜陋的人。
「買東西一定很不方便。」
「你們到這兒來住是讓這裏蓬蓽生輝呀。」班崔太太開心說著，同時朝壁爐方向看去。
「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出事的？」
《蘇格蘭女王瑪麗》是她最偉大的影片之一，此刻班崔太太注視著她，想起的就是她在這部影片中的表演。班崔太太的目光移到了她丈夫身上。他也正看著瑪力娜。一時沒有設防，感情清晰地寫在他的臉上。
門被推開，一個女人走進來。
就在這時，門開了，義大利管家把班崔太太領了進來。
「天哪，」班崔太太心想，「這個男人是愛她的。」
「他們說事情很緊急。」
「您是說，您以前住在這兒的時候，除了這村子以外別的什麼都沒有？」
「是啊，」艾拉．齊琳思說，「喜怒無常。他們都有些喜怒無常，或多或少，但是瑪力娜．葛雷比大部份人嚴重得多。這我們最清楚了！她的故事我說也說不完呢！」她吃了最後一塊三明治，「謝天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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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花園我能理解，」艾拉．齊琳思說，「但是你們本地人似乎也自己種菜。去買不是更容易嗎？不是有超級市場嗎？」
「要是你們不這麼做我會非常失望的。」班崔太太說，「我是非常急切而又興奮地到這兒來的。我可以告訴你們這村子裏流傳的大大小小傳言。」
這天下午，那兒將舉行一場聖約翰流動醫院募款活動策劃人員的聚會。班崔太太不是委員會的成員，但是她收到了一張瑪力娜．葛雷的短箋，邀請她去參加聚會以及會前的茶敘。短箋中提及她們兩人在加州的那次派對，而且落款還寫著：「誠摯的瑪力娜．葛雷」——短箋是手寫的，不是用打字機打的。不可否認班崔太太十分高興並感到榮幸。明星畢竟是明星，上了年紀的女士們雖然在小地方有一定的重要性，但她們知道自己在名流的世界裏根本無足輕重。因而班崔太太像個受到特別款待的孩子一樣歡喜。
「我搞不清楚。」她說。
「我那個時代還沒有這些」班崔太太說。
「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班崔太太。」他說，「艾拉．齊琳思，我的秘書。」
「嗯，我很懷疑。您知道，瑪力娜是那種容易以為自己找到了心靈歸宿的人。但生活不是那麼簡單的，不是嗎？」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班崔太太說，「我丈夫去世後我就把它賣了，後來又轉手好幾次。」
於是，瑪力娜．葛雷這下才想到，並說：
班崔太太頗有興趣地看著傑森．拉帝。她改變了他是她所見過最難看的人的第一印象。他有一雙很有意思的眼睛。她想，這雙眼睛比她見過的任何一雙眼睛都凹陷得多，像兩個又深又靜的深潭——班崔太太暗忖，感覺自己像一個浪漫的女小說家。他臉上的輪廓十分粗獷，幾乎失去了比例，十分可笑。他鼻子朝天，只要塗一點紅顏料在上面就能把它變成小丑的鼻子。他還有一張小丑似大而悲哀的嘴巴。他是正在生氣還只是看起來像在生氣，她不很清楚。他說話的聲音卻是出乎意料地令人愉快，低沉而緩慢。
「別破壞了氣氛，艾拉。」瑪力娜說。
「到現在為止有九個。」班崔太太說，「做祖母好有意思。你不用擔心要負起父母親的責任，卻可以用任何方式盡情地寵愛他們——」
門開了，傑森往裏面張望了一下。
瑪力娜歎口氣站了起來。她無精打采地慢慢走向門口。
齊琳思小姐說，她又狼吞虎嚥了兩塊三明治，這種吃法好像是要去趕火車似的。
「您知道，他是個天才。」她接著說，「他導演的電影，您看過哪一部？」
「看起來她喜歡這棟房子，」班崔太太說，「而且感到在這兒她會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