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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綿綿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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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二

第一篇

「這可是筆大價錢啊。不過這幅畫值得,我想。」我說道。
「兩萬五千英鎊。」他用斯斯文文的聲音說。
很多人不贊成我的生活方式,我想他們是你們所謂的好心人士,那是因為他們一點兒也不了解我。他們要我找一個好女孩兒,別三心二意的,存兩個錢,同她結婚,然後在一件穩定的好工作上安定下來;就那麼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沒有個盡頭的世界!阿門。那不是真正我要的!一定有比這個更高明的事情,我想;我不要過這種平平淡淡的有保障的日子,這個善良老大的福利國,還在沒有經驗的道路上一瘸一瘸地走著呢!的的確確我這麼想。在人們能把衛星發射進入太空,大家大談特談去其他星球訪問的這個世界上,一定有了不起的事激發你,使得你的心撲撲跳;那才是值得搜遍全世界來找尋的呵!
純粹是機會,那天才使我到了「吉卜賽莊」的附近地區,我開了一輛出租汽車,從倫敦載了人去參加一次拍賣——這次拍賣不是賣房宅,而是賣裡面的東西。這是幢大宅第,就在鎮區郊外,奇醜無比的一幢。車上載的是一對老夫婦,從他們的談話中聽得出來,對收藏混凝紙有興趣,無論甚麼混凝紙用具都可以。我以前唯一聽到提過混凝紙的時候,是媽媽談到和洗盆有關的事,她說過,任何時候混凝紙的洗盆都比塑膠洗盆好得太多!而有錢的人卻要親自下hetubook.com.com鄉來買這種東西來收藏,似乎是件怪事。
「多少錢?」我問得簡單乾脆。
打從離開學校起,我就要找點了不起的事,然而卻又說不上,了不起的事會是件甚麼。也就為了這項了不起的事,使我徒勞無功地、以不滿意的辦法覓覓尋尋——它在甚麼地方?早晚我就會完全知道吧?——或許是個妞兒吧……我喜歡妞兒,但是到如今我所遇見的妞兒,都沒有一個重要的……我喜歡她們沒錯,可是還會高興地去找第二個。和她們在一起就像我就業一樣,有一點點兒滿意,但是當和她們玩膩了,就會離開去找另外一個。自從我出校門以後,就一件又一件不停地換著工作呵。
我擺起一付死硬面孔相當成功,神色紋風不動,至少我並不認為顯得失色。他又說了位人士的名字,聽起來像是外國人。是畫家的姓名吧,我想。這幅畫剛剛從鄉間一幢宅第裡拿出來到市場上,說不定住在那宅子裡的人,對這幅油畫是甚麼,一點兒都不清楚呢。我大大吸了一口氣,然後嘆了一聲。
可是這幅油畫,我心中琢磨,會是甚麼售價?假如我要買這幅畫像呢?你神經病了,我對自己說。你不能去弄油畫,不能像普通人一樣。這想法倒是相當不錯,可是我要這幅油畫呀……喜歡它屬於我所有,這樣我就可以把它掛將起來,隨自己高興坐下來看,要看多和_圖_書久就看多久,知道它是自己的了!俺!就買畫像。這似乎是發了神經病的主意,我又望了望這幅畫。俺要這幅油畫並沒道理,再說,八成兒也出不起價錢。實際上當時我還有錢,在賭馬上走運賺了點酒錢。這幅畫也許估價要一大筆款吧!二十英鎊?二十五英鎊?反正,問問價錢又不死人,總不能把我吃了吧,是嗎?我就走了進去,覺得室內氣勢相當逼人,於是採取了保守的態度。
然而,我心裡不太在意這件事,只想到要翻翻字典,或者在甚麼地方看看書,想知道混凝紙究竟是甚麼;這種東西竟會有人認為值得租一輛汽車,開到鄉下的拍賣場出價來買。我喜歡知道很多事情,那時我年方二十二歲,從各方面所得到的知識相當的多;對汽車知道得不少,是一個很好的機械員,和小心的駕駛人。有一陣子我在愛爾蘭管過馬匹,當時幾乎同一幫毒犯纏上了,幸好我夠聰明,及時抽了身。做一輛高級出租汽車的司機,倒是一點兒也不賴,僅憑小費就可以掙好多錢,通常也不用費好大力氣,不過這個工作卻很枯燥厭煩。
走過皮鞋店到了第二家的櫥窗,是一家油畫店,櫥窗內僅僅只有三張油畫,作了藝術性的擺設,用一方色彩天然的柔軟天鵝絨,覆蓋在一個金色畫框的一角上。真娘娘腔嘛!如果你們懂我意思的話。我並不是一個對藝術有興致的人,有一次由於好奇,和_圖_書進了「國家畫廊」,展覽會使我冒火,這兒的確使我如此。好高好大一幅幅彩色明亮的圖畫,畫的是兩軍人馬在岩石峽谷裡血戰;或者,憔悴的聖徒周身中箭;又或者畫著好大的貴婦淑女,坐在那裡假笑、痴笑,身上穿的是絲綢、天鵝絨、和花邊的衣服。我當時當地就決定了,藝術不是為我而有的。可是現在我對這幅油畫,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只感覺有些不同。櫥窗裡有三幅油畫,一幅風景,畫了一些我每天都看得到的漂亮景色。還有一幅是一個女人,畫得古古怪怪,完全不成比例,根本沒法兒看得出她是女人;我想這就是他們所謂的「新藝術」吧,真說不出個所以然。第三幅就是我說的那張畫,其實並不很像一張畫,如果你懂意思的話,那是——我該怎麼形容一番呢?那是幅簡簡單單的畫。畫像中一大片空白,只有那麼寥寥幾個寬寬的圓圈一個套一個,如果你能那麼說的話,全都是不同的顏色——從來沒料到過的古怪顏色,這裡一下那裡一下,東描西塗的片片色彩,似乎甚麼都不是,居然說它們還表示有了不起的意義呢!我對形容並不在行,只能說一個人要窮慘了才會繼續看下去。
我就站在那兒,周身發毛,就像我出了甚麼極不尋常的事情似的。那些又新奇又昂貴的皮鞋,現在我很想穿了,我意思是說對自己現在的衣裝,感到有點不是味道。我喜歡衣著講和_圖_書究,使別人有印象;但是我一生中還從來沒有認真想過,要到彭德街來買一雙皮鞋。我知道在這兒,他們開的那一號兒特別價錢——這些皮鞋也許要十五英鎊一雙。他們說這種皮鞋精工手製或者甚麼甚麼,總有個理由,價錢就值得開那麼高。那根本就是漫天喊價嘛,不錯,上等式樣的皮鞋,不過你也不必為它付太多的錢呀,我心裡這樣想著。
這間店裡面非常寂靜,卻又十分豪華,有一種默默的氣氛,自然色彩的牆壁,有一張絲絨的長靠椅,可以坐下來欣賞油畫。一個漢子有點兒像廣告裡那個服裝極其講究的模特兒,走過來招待我,一口低低悄悄的嗓門,和環境很配合。有意思的是,他不像彭德街高級店面一般常愛做作的神氣十足的店員;他聽了聽我說的話,就從櫥窗裡把油畫拿出來,靠著牆為我展示展示,手裡拿著油畫,隨我看多久便拿多久。當時使我想起了——有時候你知道很多事情確實的情況,但這些事情的規矩,不能運用到畫廊裡來。譬如有那麼個人,走進這處地方,穿著一套並不體面的舊衣服,領子磨破了的襯衫,卻原來是位百萬富翁,要來添點收藏的珍品。又或者,他也只是進來看看便宜、耀眼的東西,就像我一樣,不曉得為甚麼有這麼大的勁兒找一幅油畫,然後再想辦法把錢湊齊。
兩萬五千英鎊,真是開玩笑!
我從來沒有固定在任何工作上,因為我hetubook.com•com發現幾幾乎我做過的樣樣事情,我都有興趣。有些工作比別的做起來難些,但我並不在乎那點,也並不是真正懶惰,我認為自己真正是沒法兒安定,想到每一處地方去,見識見識每一件東西,做做每一件事情。我想找點了不起的事,對了,就是這一點,我想找點了不起的事。
回答的這一句使我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覺得在某方面,他和我都彼此了解。我謝過了他,出了油畫店,走上了彭德街。
「是呀,」他說道,也嘆了口氣:「不錯,的的確確值得,」他非常斯文地把畫放下來,擺回櫥窗裡。他望著我微微笑了,「您眼力很高嘛。」他說。
「是這位畫家作品中非常好的代表作。」拿著這幅油畫的漢子說道。
我有一陣子曾在夏天摘過水果,那時拿錢並不多,但是我樂在其中。我也試過好多事情,當過三流大飯店的侍應生;夏天海灘上的救生員;推銷過百科全書、吸塵器,以及其他一些東西;還有一次在植物園裡,做過園藝工作,對栽種花兒學到了一招半式。
我記得,有一天,我在彭德街上走,那時我在幹侍應生,準備要去上班。我走著走著,看到一家商店櫥窗裡面的皮鞋。它們真是很瀟灑的式樣,正和報紙廣告所說的一般無二:「今天時髦人士所穿的皮鞋。」通常有一個大成疑問的時髦人士照片。以我的詞兒來說,看起來總是獐頭鼠目,時常使我哈哈大笑,廣告就像那樣兒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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