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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你見過，否則不會真正知道喜不喜歡吧。」

整個過程非常簡單。愛麗希望自由，對她的行蹤本就掩飾得十分聰明。那位得力的葛莉娜，又採取了一切必要的步驟，而且總是在她的後面擔任警戒。不用多久，我就已經領悟出，事實上沒有一個人是真正關懷愛麗、以及關切她在做些甚麼的。她那位繼母熱中於自己的社交生活和談情說愛。如果愛麗不願意陪她到世界上任何一個地點，就沒有必要跟了去。她有所有正正當當的家庭女教師啦，使女啦，以及學校的種種方便，倘若她要去歐洲，為甚麼不去？如果她選定了要在倫敦過二十一歲生日，同樣一句話，為甚麼不可以？而現在她繼承了這分龐大的財產，只要是開銷金錢的事，自己大權在握。假如她要在法國利維拉有幢別墅；在西班牙的布拉瓦海岸來一幢古堡；或者一艘遊艇；或者任何其他東西；她只要提到這些事，那些環繞在百萬富豪四周圍的人員，便會立刻辦得一絲不差。

她那麼說，我真嚇壞了，對現代社會在走向更富足階段中的腐敗，我感覺厭惡。愛麗有點女孩子氣，態度上很天真，令人感動，但是發現她對人世間的事十分熟稔，還有很多認為是理所當然，卻使我嚇一大跳。然而我知道，她在本質上很不錯，對這點她自己很清楚。她天真、純情、自然而然的嫵媚，但那並不意味著她一定對世事一無所知。她所知道而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只不過是人性中相當有限的片段。她對於我的世界——有關詐騙的事、賽馬場上的幫派、吸毒販毒集團等等，生活中亂七八糟的危險，以及我在他們中的生活經驗——卻不知道。對於在規規矩矩中長大，卻一向愁錢、做媽媽的僅憑一雙手辛苦工作，決心要使自己的兒子一生正派，省吃儉用，把每一分錢都存起來，做兒子的卻快快活活，把各種機會都拋開，或者在一個機會上，傾其所有賭下去啦等等；這許許多多，她也不知道。

「我不要她隨時都夾在我們中間！」

「愛麗呀，妳想的這些事真把我嚇著了。」

「不錯，」愛麗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那還是一樣……」她躊躇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葛莉娜沒有地方可住，那對她太刻薄了吧。何況，她跟我一起，ｍ•hｅtuｂoｏｋ•ｃｏm.coｍ樣樣事情都在替我辦，到現在都四年了。你看她幫了我多少忙——結婚以及所有的事情。」

「不錯，就是她，她逃家，然後在海灘上和一個救生員結了婚。」

「你知道我們買了那塊地皮嗎？」我說。

「湯咪妮的事如何了？」

「我們不要和任何人住在一起。」我說。

「美克，你和我的麻煩，便是我們並沒有生活在一個現實的世界裡，我們都夢想著那些也許從來沒有發生過的許多事情。」

「如果老天爺願意，或者閻王爺願意的話，」桑托尼說道：「那不是只靠我就行了。」

那時是在希臘。

「美克，你時常談這個都談夠了。我在胡思亂想時，總會想到那片地區是挨過毒咒的。你雖是喜歡那房屋，但也許躲不過毒咒，甚至於根本蓋不起來。」

「你記住吧，我再也好不起來了，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沒錯，」愛麗說：「他們會試試。」然後她若有所思地加上一句：「八成是他們會試試收買你。」

在我們蜜月旅行期中，會見了桑托尼，那是在希臘，他住在海邊附近小小一戶沒人住的小屋子裡。看上去他病勢沉重，比起一年前我見到他時惡化得多了，使我吃了一驚，他熱烈歡迎愛麗和我兩個人。

「哎，愛麗，所有這一切，我的意思是，在我們的婚姻中，竟會有這麼紛歧錯雜得離譜的事情呢？」

「噯呀，愛麗，」我說得很不安：「我在小溪旁也做過一陣子救生員哩。」

「我不會介意的……不過妳呢，他們會在這些事上欺負妳嗎？」

而事實上，在我們燕爾新婚期間，見到了彼此生活中特殊的癖性，沒有料到竟是我們最樂在其中的事。說得露骨點吧——我對自己說的話就十分露骨，這也就是習慣於我的新生活的唯一辦法——窮小子根本不知道有錢人是怎樣生活的，闊佬也不曉得那些苦哈哈如何過日子，想了解對方，對雙方面都相當引人入勝。有一回我不安地說道：

如此這般，愛麗和我就結了婚。聽上去好像突然發生的事，不過您也看得出，事情實際上就是這麼發生的。我們決定結婚，便結成婚了。

「然後，假定他跟著我們進來，在後面慢慢把門關上，就在門邊把我們給宰了，割斷了我們的喉嚨或ｍ•hetｕbｏok•ｃoｍ•coｍ者甚麼的。」

「她不用另外找工作做，」愛麗說：「她會來和我們一起住呀。」

「沒有，只一個夏天而已。」

「可別再有和吉卜賽莊相關的壞想法了。」

「我想，他們不得不提高到二十萬美元，」愛麗說道：「少給她一個子兒也不行。湯咪妮是個男人瘋，也真是個低能。」她補了一句。

「美克，你喜歡嗎？」

「不行！」我說。

「呵，真的嗎？好有意思！做很久嗎？」

「當然，你得先來看一下，」愛麗說：「也許你會喜歡那個地方呢。」

「當然，將來會有結賬的一天，」愛麗說道：「他們會像一群兀鷹般朝我們身上撲下來，但是在那之前，我們還是好好享受享受吧。」

「你一點兒都沒有……沒有好一些嗎？」我懷疑地問道。

「孩子，我已經見過了。五天前我坐飛機到那裡去過，在那裡會過你們尖臉律師中的一位——那個英國佬。」

「葛莉娜怎麼辦？」我說：「他們發現了真實情況，不會很生她的氣嗎？」

愛麗想了一下，我注意到她並不太有興趣。

她對我的過往很有興趣，也像我對她以前的生活一樣，我們兩個人都像在探索一片未知的天地。

「喜歡，」我說：「正是要這麼一幢，絕對沒錯。」

「葛莉娜不會有妨礙的，」愛麗說道：「而且她很有用處。說實在的，沒有她我真不知道我能做些甚麼，樣樣事情都由她經管著呀。」

回想起來，和愛麗的新婚生活是多麼快樂啊；當時我認為理所當然，她也一樣，我和她在普利芳斯的婚姻登記所結婚。谷字並不是一個普通姓氏，記者也好，其他人也好，沒有一個知道谷氏家族的女繼承人在英國。偶爾報紙上有那麼隱隱約約的幾行，說她在義大利或者甚麼人的遊艇上。我們在婚姻登記所所長的辦公室裡結婚，由他一個辦事員和一個中年的打字員作證人，所長向我們作了一段小小的訓話，說的是結婚的嚴肅責任，祝賀我們幸福。然後我們走出去，這樣就算是結過婚了——羅美克先生和太太！我們在海濱一家大飯店裡住了一星期，然後便出國去。只要想到好玩的地方，我們便旅行到那裡去，費用在所不計，那三個星期真是暢快極了。

「美克，我欣賞你的樂觀，不過我的和*圖*書病不是那一種。他們把你送進醫院，給你換了血，你又活過來，能活下小小一陣子，得到了那麼一小段時間等等，不過每一回身體卻越來越衰弱。」

「我想會，」愛麗說：「不過用不著理會他們，他們也不能做出什麼事。」

「就是那位仁兄，事實上，工程已經動手了；推平地面、清除舊宅的瓦石、地基、排水；你們回到英國時，我會在那邊接你們。」然後他拿出平面圖來，我們就坐下來看這幢要起造的房屋。除開建築的立體圖和平面圖以外，甚至還有一份水彩的寫景圖呢。

「我已經在這裡替你們畫好了平面圖，」他向我說道：「她告訴過你了？說她是如何來的，又如何把我打聽出來，對我下了……命令，」他說道，這個詞兒是他想了想以後才說的。

我們一面旅行，一面寄信，她一面把所有愛麗留給她的形形色|色的明信片和函件都轉寄出去。

「是呀，」愛麗說：「現在我們要請人蓋房子了。」

我蹙緊眉頭：「我可不喜歡那樣，再說，我們的房屋——夢想的宅第。愛麗……這幢房屋只屬於我們自己的。」

「但他們會試試吧？」

「不，不是那個。你的元氣一定越來越少，你明白吧，因此蓋房子就越來越困難；力氣不斷地消失。不，但還是有些安慰，有時候是非常古怪的安慰。」

「那裡沒有甚麼毒咒，」我叱叫道：「全都是胡說八道，算了吧。」

「別那麼大驚小怪，」愛麗說，微微笑著，就像個小妞兒快樂的笑聲：「實際上不是那麼回事，」然後又說，「他們以前收買過湯咪妮，你知道吧。」

「克勞福先生嗎？」

「胡說八道，」我說：「人們隨時都在發現治病的特效藥哩。醫師都是些陰沉沉的傢伙，他們常以為病人死定了，結果往往病人又活了許多年。」

「怕桑托尼嗎……為甚麼？」

「警察也一樣會把你逮捕呀。」我指出這一點。

「你很勇敢。」愛麗說。

「但是這幢房屋就要蓋起來了，」愛麗說：「就要蓋起來了，不是嗎？」

我們離開他以後，開車駛向雅典，愛麗對我說：

「對，」愛麗說：「找一個本領高強的律師，告訴他你想做什麼。然後他就可以替你安排離婚和贍養費數字。」愛麗繼續說：「我繼母就結過四次婚，從這上面可真ｈｔｔps://ｍ.hｅtubｏｏｋ•cｏm•coｍ撈了一大筆。」然後又說道：「呵，美克，你臉色好蒼白。」

「不行，你這是甚麼意思？美克。」

這件事我們暫時擱下了。

「愛麗，妳真讓我驚喜，」我說：「我不但得到一位太太，而且還可以隨時可以拿來調頭寸，真棒。」

「他人很古怪，你知道嗎，有時我覺得很怕他。」

「我可不了解你。」我說。

「蓋房子嗎？」

「嗯，是呀，」她說：「這些事可能很討厭，」她又加上一句：「我想你不會太介意吧。」

「湯咪妮？就是人家說的那位女石油繼承人嗎？」

這是整個事情的一部分——並不是一部愛情小說或者童話故事的大團圓——「所以他們就結婚了，從此便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畢竟，誰都沒法子預先知道在幸福的生活當中，會發生什麼大事吧。我們結了婚，兩個人都很快樂，在其他人知道並開始製造困擾以前，那真是一段好時光，我們對許多事都已拿定了主意。

「愛麗，然後怎樣？」

「愛麗打電報告訴過我了，寄了好幾十張照片給我。」

我們去了希臘，到了義大利的翡冷翠，訪遊威尼斯，徜徉在利都海濱勝地，然後赴法國的利維拉，再去多羅邁特，有一半的地名我現在都忘記了。我們坐客機，包一艘遊艇，或者雇又大又漂亮的汽車。我們正逍遙自在時，我從愛麗那裡猜測到，葛莉娜依然在家中戰線上做她自己的事情。

「才不呢，我並不勇敢。一件事情已經篤定，就沒有甚麼勇敢不勇敢可言了。所能做的，就是找到自己的安慰。」

「是還沒見過，不過……這跟喜不喜歡她一點關係也沒有。愛麗，我們只要自己自自在在就好。」

我推測，在她家庭中，把葛莉娜當成了一位很欣賞的丑旦；她精明能幹，能辦到一切的安排和籌備事項，有極高的效率，毫無疑問，她對愛麗的繼母、那位姑父、還有幾個古古怪怪到處漂遊的表兄妹，能應付得服服貼貼，深得歡心。愛麗自己聘的律師不下三位，她時加指示；在她四周還有龐大的財務網，有許許多多銀行家、律師、和信託基金的行政人員。我時時瞥見這一片天地，大部分都是在談話中，愛麗漫不經心中所說出來的事情。當然，她心中沒有想到過，我會不知道所有這些事。她從小就在這些人中間長大m.heｔuｂｏok•coｍ.cｏm，自然而然就斷定，整個世界都知道他們是甚麼人，做些甚麼工作，以及所有的一切一切。

「我希望你別再擔心了。」愛麗說道。

「那不會使她丟掉差事，另找工作嗎？」

「是那個名字，我想，以及對那地方的毒咒。」

「對，美克，你不會了解我，我想愛麗也不是真正了解，只或許是吧。」他繼續說下去，與其說是向我們，毋寧是對自己說：「兩件事情一齊來，衰弱和力氣——元氣日消的衰弱，挫折力的力量。若是你，你會感覺一切都無關緊要！反正是要死了，所以你可以選擇任何事情來做，沒有什麼事能夠嚇阻你，沒有甚麼能限制你。我現在可以在雅典的大街上走，朝那些我不喜歡的男男女女，開槍把他們打死，想想這一點吧。」

「當然他們辦得到，但是他們還能做甚麼！充其量要我的命吧。這個，我這條命在很短期間內，就會被比法律更大的力量要去了啊。他們還能有甚麼旁的辦法嗎？把我送進牢裡關二十年、三十年嗎？那更是好笑了，不是嗎？我要服的永久刑期根本不到二十年、三十年，充其量六個月……一年……十八個月，任何人對我也沒辦法。所以在剩下的這段時間裡，我就是王，能夠喜歡甚麼就做甚麼。有時候這是一種非常任性的念頭，只不過……只不過，你們明白嗎，並沒有太大的誘惑，因為我所要做的，沒有一項是特別的、或者無法無天的事呵。」

「因為他與別人不同，又因為他有一些——我不知道——在甚麼地方有一些殘忍和霸道。而我認為他想告訴我們，他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增加了他霸道的行為。假定……」愛麗說道，她以激動的樣子望著我，面上幾幾乎是一種著迷的激動表情：「假定他替我們造了一座可愛的城堡，我們可愛的宅第，就在那松林中的懸壁邊上；又假定我們到裡面去住。他就在門邊，歡迎我們進去，然後……」

「唉！不是命令啦，」愛麗說道：「我只是懇求懇求而已。」

「我不喜歡那裡。」

我深深吸了口氣。

「呵，當然會呀，」愛麗說道：「不過葛莉娜不會在意，她很堅強的。」

「所以你們兩個人，舉行過了。」他說。

「收買我？」

「美克，親愛的！」愛麗輕聲說道。

「美克，她根本不是那種人，你都還沒見過她的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