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的。」奧利薇夫人答道。
「她當然沒看見過，」德雷克夫人答道，「別說傻話，喬伊絲。」
奧利薇夫人承認了。一個她猜恐怕還不到參加中學甄試年齡的愣小鬼追問道：
「真的。」喬伊絲說。
藥劑師莉依小姐說：
「拿這個來裝蘋果怎麼樣，」她說，「我想比較好看一點。」
「這都只是些普通的鏡子，」名叫安兒的女孩問，「我們真的能在裏面看見未來丈夫的臉嗎？」
她對這羣人感到很陌生，但這反而饒富風趣。他們都住在木蕾村，有些人她有點模糊印象，因為茱迪都跟她提到過。強生小姐好像跟教堂有什麼關係，但不是牧師的妹妹。對，是風琴師的妹妹，沒錯。任娜．德雷克像是伍利社區的總幹事。還有一個胖嘟嘟的女人，她剛才提了一個桶子進來。那桶子看了叫人討厭。奧利薇夫人對塑膠製成的東西沒有好感。還有不少孩子，一些少男少女。
「為什麼是芬蘭人呢？」
奧利薇夫人把身體更貼緊牆了。
「我不信。」貝翠絲說。
「其實不太好吃，」任娜．德雷克說道，「但看上去的確誘人。是為了咬蘋果遊戲準備的。都很軟，咬起來不費勁。把蘋果搬到圖書室去好嗎，貝翠絲？玩咬蘋果遊戲常會弄得到處都是水。不過圖書室的地毯也舊了，濕了沒關係。哦！謝謝你，喬伊絲。」
「我沒幫什麼忙，儘坐在這兒胡說什麼南瓜、胡瓜的。」
「但是很刺|激。」喬伊絲說。
「對不起。」奧利薇夫人的聲音宏亮又清晰。
「對不起，親愛的。」巴特勒夫人說道，她不小心踩了她朋友一腳。
奧利薇夫人一邊輕輕咬著蘋果，一邊偷偷地脫了鞋坐到靠椅上，她審視著滿屋忙碌的人們。身為作家，她不免冒出一個念頭：
「我上一回見到南瓜，」她說，用手攏了攏散落在飽滿前額的白髮，「是去年在美國的時候。有上百個呢，滿屋子都是。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多南瓜。說真的，」她若ｈttps://ｍ.hetubｏｏｋ.ｃom•ｃｏm有所思地又加上兩句，「我從來分不清南瓜和胡瓜，這個到底是什麼呢？」
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控訴貪吃，奧利薇夫人十分難堪。於是她離開房間，尋找那個一向最易辨識的建築體。她爬到樓梯平台的拐彎處，正巧碰見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擁抱著靠在一扇門上。奧利薇夫人可以確定那正是她急於要進去的地方。但這對小情人根本就沒注意到她。他們嘆息著，偎依著。奧利薇夫人心想，他們到底多大呢？男孩子約莫十五歲吧，女孩子比十二歲大一點，雖然胸脯發育得似乎挺早。
「那蠻噁心的，」奧利薇夫人說，「你不覺得嗎？」
「因為我看見的時候並不知道是謀殺。我是說，過了好久之後，我才意識到那是謀殺。還是兩三個月以前誰說了句什麼話，才讓我想到原來我見到的是一件謀殺案。」
「您喜歡吃蘋果，是嗎？」喬伊絲問道，「這我是從哪裏看到的，不然就是從電視上聽來的。您就是專門寫謀殺的奧利薇夫人吧？」
「我看見過一次謀殺。」喬伊絲說。
「她當然沒有。」喬伊絲答道。
「哦，我玩過一次，可是不太成功。」奧利薇夫人說。
「好，我們就拿過去吧。任娜，這裏還有一籃蘋果。」
而且順便休息，她想。她有一點過意不去，但也沒自疚到大聲說出來。
人們大聲喧嘩起來。
「您書中的偵探是芬蘭人。」
「我讀過您的一本書，」安兒對奧利薇夫人說，「《垂死的金魚》，很好看。」她友善地稱讚道。
「那我們得先鋪點東西在桌子上。」
「要是以現在在場的人為主人翁寫本書，我該怎麼下筆呢？他們大多數都十分善良，但是真是假，誰知道呢？」
「我們廢除甄試已經有一ｈｔｔｐs://m.ｈetｕｂｏok.ｃｏm.ｃoｍ段時間了。」她說。
這棟「蘋果林」佔地很大。有好幾個不錯的角落和隱蔽處呢，她想。人們多麼自私啊，奧利薇夫人想，「不為別人考慮」。這句老話在她腦海裏響了起來。她的保姆、她的奶媽、她的家庭教師、她的祖母、她的兩位姑婆、她的母親還有很多人，先先後後都說過這句話。
「那照鏡子遊戲呢？我們真的能在裏面看見未來的丈夫嗎？」
「不，應該在餐廳。」
惠特克小姐是當地的小學教師，向來以講求精確著稱。
十三歲的喬伊絲長得十分強壯，她端起那缽蘋果，有兩個滾落下來，而且像是中了女巫的魔法似的，它們恰巧停在奧利薇夫人的腳邊。
「那你當時幹嘛不叫警察？」凱西問。
「她也許看見了，」貝翠絲傲慢地說，「那種感覺人們稱之為『第六感』，一種特殊的感應。」說出這個時髦的新名詞她不禁洋洋得意。
「這麼說不太對吧，任娜？」惠特克小姐說，不甚贊同地用手扶了扶夾鼻眼鏡。
德雷克夫人從他手中接過鏡子。
「鐵皮桶更好一些，不容易打翻。要放哪兒，德雷克夫人？」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貝翠絲問。
「人們都太自私啦，」女孩子尖聲說道，「永遠只考慮自己的利益。」
「別傻啦，喬伊絲。」小學教師惠特克說。
莉依小姐搬來了另一種桶子。話題馬上就轉到了是鐵桶還是塑膠桶更適合玩咬蘋果遊戲。大多數來幫忙的人都去圖書室評估場地。有些孩子們大概是急於用最困難的方式和最自豪的本事來加以驗證，最後反正是頭髮也弄濕了，水也濺得四處都是，只好叫人弄了一堆毛巾來擦拭。最後大家決定還是鐵桶好。塑膠桶是好看，可是動不動就容易弄翻。
對這些小孩，奧利薇夫人知道的也僅限於名字。她知道有叫南恩的、有叫貝翠絲、凱西的，還有一個叫戴安娜，一個叫喬伊絲。喬伊絲就是那個愛炫ｈtｔｐs://ｍ•ｈetｕｂｏoｋ.cｏm.coｍ耀、好問問題的少女。我不太喜歡喬伊絲，奧利薇夫人心想。有個女孩叫安兒，個子高高的，有點傲氣。兩個稍長的男孩子似乎才剛適應頂了個不同的髮型，那效果很不理想。
「有的人能看見，有的人可能看不見。」巴特勒夫人答道。
「可以這麼說，」奧利薇夫人答道，她的思緒飛向了英蘭大街。
「可以先鋪綠毛毯再鋪塑膠布。」
她們大部份是母親，也有一兩個能幹的老處女；一些大孩子也幫忙。十六、七歲的男孩有的爬上梯子，有的站在椅子上裝飾房間，把南瓜呀或胡瓜以及色彩鮮豔的氣球放在合適的高度上；女孩們年齡從十一至十五歲不等，她們三五成羣，四處閒逛，不停地咯咯直笑。
奧利薇夫人避開人羣，背靠著一處空白牆壁，捧起一個大南瓜左瞧右瞧。
「『別又來了』，您這是什麼意思？」
這門做得不很密實，外面的談話仍隱約傳到她耳朵裏。
今天要舉行的是萬聖節派對，邀請的對象是十至十七歲的孩子。
「非常感謝你，艾弟。」她說。
這對小情人極不情願地分開了。他們瞪著她。奧利薇夫人走進去，砰地關上門，上了栓。
「我沒有！我是看見了。」
奧利薇夫人端了一大盆蘋果走進來，那些她本來是預備著明天吃的。她把蘋果擱在桌子上，又拿了一個吃起來。
「看吧，」安兒說，「全是她編的。胡說八道。」
「我覺得咬蘋果遊戲在圖書室裏進行比較好。那裏的地毯很舊，因為到時會濺不少水下來。」
「儘管這是個萬聖節派對，我卻不想用這個名字。我想稱之為甄試派對，因為參加的孩子都是這個年齡，他們不久之後就要離開榆樹小學去別處上中學了。」
「什麼樣的謀殺？」他問。
「媽咪讓我把這些鏡子拿m.hetubook.com.com來看合不合適。」他似乎連氣都不敢喘。
「那不見得。」奧利薇夫人答道。
一個十七歲的男孩坐在梯子上，他饒有興致地向下看。
「我真的見過，」喬伊絲堅持說，「真的，真的，真的。」
「我可以做些什麼呢？」她問道，突然又加上一句，「多可愛的蘋果啊！」
「您以前參加派對時看見過您丈夫的臉嗎——我指的是這種派對？」
「我自己也很納悶。」奧利薇夫人坦白地說。
有人剛端來一大盆蘋果。奧利薇夫人對蘋果情有獨鍾。
一個瘦小的男孩走過來，顯得很靦腆。
「萬靈節參觀公墓之後，」奧利薇夫人繼續說道，肥胖的身子低靠在椅子上的扶手上，「就過諸聖節。我想應該沒錯吧？」
「我不喜歡那一本，」喬伊絲說，「流血的場面太少。我喜歡血淋淋的謀殺案。」
「我常犯這個毛病。」奧利薇夫人回答說。
「如果是吃甜瓜就更有意思了，」一個男孩提出另一種意見，「它們那麼多汁，想想看，到時會搞得多慘啊？」他幸災樂禍地往地毯上看。
「我來幫忙。」奧利薇夫人說道。
「好多年前了，」喬伊絲說，「當時我還很小。」她又加上一句。
「但您寫了許多書，」喬伊絲說，「您一定賺了不少錢吧？」
男孩跟女孩擁抱得更緊了，嘴唇緊緊地貼在一起。
「不為別人考慮。」男孩子說。
「不啦，多謝，」奧利薇夫人說，「別又來了。」
「對不起，」奧利薇夫人又說了一遍，「能讓我過去嗎？我想進去。」
阿蕊登．奧利薇夫人隨同她客訪的朋友茱迪．巴特勒，一起去幫忙準備當晚即將舉行的兒童派對。
忙碌的女人們不時撞到奧利薇夫人，但沒人留神聽她在說什麼。她們都專心忙著自己手中的事。
「對呀，但我們在哪兒玩蹦龍遊戲？」和-圖-書
「都怪我，」她說，「是我站在這裏擋路。看到那麼多南瓜——或是胡瓜，管它是什麼呢——挺讓人大開眼界的。到哪裏都看得到，商店啦，一般人家啦，有的在裏面點著蠟燭或夜燈，有的則掛起來，真是有意思極了。但那不是萬聖節，而是感恩節。我總是把南瓜跟萬聖節聯想在一起，那是在十月底。感恩節晚很多，是吧？應該是在十一月，大約十一月的第三個星期吧？不管怎麼說，這裏的萬聖節固定是十月三十一日，是嗎？過了萬聖節後，接下來呢？是萬靈節？要是在巴黎，這一天你得去公墓獻花，不過這節日並不叫人傷感。因為孩子們也都去，玩得可開心了。你得先去花市買一大堆美麗的鮮花。哪裏的鮮花都比不上巴黎花市裏的好看。」
「我們應該讓您設計點謀殺的遊戲。乾脆派對最後來個謀殺案，讓大家來解謎。」
「當然沒這回事，」凱西的媽媽說，「那是她編的。」
「又紅又可愛。」她又說。
奧利薇夫人不好意思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真的？」凱西瞪大眼睛盯著喬伊絲問，「你真的親眼看見一樁謀殺案？」
「誰殺了誰呢？」貝翠絲問。
「我看報紙的報導說，您喜歡吃蘋果。」這個叫安兒或者蘇姍（她不知道叫哪一個）的女孩有責怪的意思。
「不告訴你們，」喬伊絲說，「你們知道了一定會嚇死。」
現場熱鬧非凡。女人們一個個精神抖擻，進進出出地搬著椅子、小桌子、花瓶什麼的，還搬來許多老南瓜，有條不紊地放在選定的位置上。
她拾起腳邊的兩顆蘋果，不知不覺地竟然就啃了起來。德雷克夫人用力地從她手裏取走另一顆蘋果放回籃中。
「應該在圖書室，那裏光線最暗。」
「這還是人嗎？」那半高不低的男聲說，「明知道我們不願受打擾。」
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年過四十風韻猶存的德雷克夫人，也就是派對的主辦人，大聲說道：
風琴師的妻子哈格夫人氣喘吁吁地走進來，扛著一個綠色的大塑膠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