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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夢境一轉，他跑到瑪蒂達嬸婆家喝茶了，同時扯著嗓門想讓她聽見，可是嬸婆好像比平日更聾！除了第一次呼叫西垛芳小姐的廣播外，後來的廣播他都沒聽見。小女孩的媽媽說：

「我說的都是真話，每天都有人被殺。」

爵士再度打量她。她的確很像潘蜜拉，連聲音都像，雖然帶了點外國腔。女人的提議既荒誕可笑，又行不通，而且對他來說，也許還相當危險。然而該死的是，正因為危機四伏，所以才深具吸引力。爵士真佩服這女人竟然有膽量提出這種建議，結果會如何呢？他真的很想知道！

「因為我認為你了解死亡，你不但了解死亡，而且還可能親眼見過。」

「我想借你的斗篷穿，還想借你的護照機票一用。大約再過二十分鐘，往倫敦的飛機就要準備登機了，我可以拿著你的護照，披上你的斗篷，然後安全地抵達倫敦。」

「那你憑什麼認為我可以輕易地證實自己的身份？」

「我幹嘛做這些事？」

「也許吧，可惜我並不漂亮。」

「你的最愛可以幫我一個大忙。」

沒有人能回答她的問題，因為沒人知道答案。

爵士越過候機室來到一處偏僻的角落。有一家人坐在那裏大聲喧嘩，又叫又笑。他在附近坐下，伸長了四肢，把頭安放在椅背上。擴音器呼叫飛往德黑蘭的旅客，大批的人潮水般地湧向指定的登機門，然而候機室裏仍處於半滿狀態。爵士打開買來的平裝書，又打了個呵欠。他真的很睏，嗯，非常的睏……他該找一個安靜舒適的角落……能好好睡一覺的……

「哦，你用不著擔心，航空公司一定會讓你降落在某個地方的。他們很有效率，你要去哪裏？」

「那你的護照怎麼辦？難道要我去買頂假髮男扮女裝嗎？」

「當然可以。」他說，「我們會耗很多時間在這裏，不是嗎？」

爵士旅行時，最愛穿一件在科西嘉島買來的海盜式斗篷，深紫藍色的斗篷有著酒紅色的內裏，而且垂在背後像頭巾的東西，還可以隨時拉起來遮風擋雨。

爵士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個女人，「你知道你講話的樣子像什麼嗎？像偵探小說裏的美麗女間諜！」

「請繫好您的安全帶。」

「他是不是也有一個女兒呀？，」

「還有其他原因嗎？」

沒有人知道史鐸夫爵士是否覺得有志難伸，也許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吧。他也是有虛榮心的，不過他真的太喜歡亂開玩笑了。

法蘭克福的候機室非常www.hetubook.com.com暖和，史鐸夫爵士脫下斗篷，內裏朝外地往肩上一搭，要了杯啤酒，同時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擴音器裏的各種通告。

史鐸夫爵士在外交圈的表現非常令眾人失望。由於早年才華出眾，老一代政界人士對他曾寄予厚望，但他卻自斷前程，該嚴陣以待時，卻玩世不恭，態度輕慢，且每每在重大時刻任性地開些令人討厭的玩笑。他是知名的公眾人物，而且不曾樹敵。不過一般認為，史鐸夫爵士雖然絕頂聰明，做事卻不可靠，而且大概永遠都會是這副德性。在今日錯綜複雜的政治圈和外交折衝裏，「可靠」比「聰明」更為可取，尤其是如果他還想成為大使的話。史鐸夫因此被打入了冷宮，雖然偶爾還會參加一些會議，但那些會議的重要性都不高。記者們有時會戲稱他是外交界的「黑馬」。

四十五歲的史鐸夫爵士身材中等，有一張光滑黝黑且刮整乾淨的臉。他偏好奇裝異服，世家出身的他酷好標新立異，愈是同事們避之唯恐不及的服裝，就愈能獲得他的歡心。他跟十八世紀的紈袴子弟一樣，喜歡引人注目。

「你的話是否有點誇張？」

接著是一連串其他飛往日本、埃及、南非及世界各地航線的廣播。到南非的庫克先生，被催呼到櫃台。廣播再次傳叫西垛芳小姐。「三〇九班機最後一次呼叫……」

史鐸夫爵士和一小撮熱中此道的人一起在山坡上搜尋了十天花草後，開始有點遺憾報上的報導不是事實了。因為他有點——只有一點點——厭倦了。他雖然喜愛露西，但六十多歲還能迅速爬山，輕易超越他的露西，有時真的會卯到他。他眼前老晃著一個穿豔藍色褲子的臀部，露西雖然瘦，穿起褲子臀部卻顯得很大，讓人很想戳它幾下……

「此話怎說？」

「『安全』這兩個字對我意義重大。如果我到不了日內瓦，如果我離開了這架飛機，或搭著它到沒人接機的倫敦，我就會被殺害。」她緊盯著爵士，「我想你大概不相信我的話，對吧？」

「四三八七次班機，飛往莫斯科。二三八一次班機，即將飛往埃及和加爾各答。」來自全球的旅客將飛往世界各地，這應該是很浪漫的事啊！但候機室的氣氛實在太掃興了，人太多、商品太多、太多顏色相近的坐椅、太多塑膠製品與喧鬧的孩童。不知是誰說的：

擴音機裏的聲音沉靜嚴肅，分別用德、法、英語解m.hetubook.com.com釋待會兒會遇到短暫的惡劣天候。史鐸夫爵士張口打了個大哈欠，在座位上坐直身子，從剛才英格蘭河畔垂釣的美夢中緩緩甦醒。

「還不知道，」她說，「我還沒看到你的護照，當然不知道。」

小女孩歎了口氣，再次看著布熊貓。史鐸夫爵士繼續呼呼大睡，他夢見自己正瞄準一頭黑豹，同時對狩獵的嚮導說道：「聽說黑豹是非常危險的動物，永遠料不準牠會做什麼。」

「有。」她伸出細瘦黝黑的手摸著爵士的大斗篷的折痕說：「這個。」

「你不是間諜嗎？」

「希望你真的那樣想，這可是禍福難知的事啊。」

「也許有人會這樣形容我。我身上帶了一些我必須保護的資料，請相信我，這些資料對貴國極具價值。」

「我看人很準，知道誰有份量，誰微不足道，你是個很具份量的重要人物。」

「安全？」爵士笑道。

「算你贏。」爵士說，「碰到這種千載難逢的事，實在不該拒絕。」

「你看，」她說，「先看看我，再瞧瞧自己的臉。」

她饒富深意地看著他。

「跟我是沒關係。」

爵士對美女不太感興趣，因為漂亮的女孩都很相似，他喜歡與眾不同的女子。此時，一名女士在他旁邊的人工皮沙發上坐下來，女人的臉立刻引起了爵士的注意。倒不是因為她如何出眾，而是因為有點面熟。爵士相信自己見過她，只是記不起確切的時間和地點。女人年約二十五、六，鼻子細巧而高挺，烏亮迷人的頭髮披在肩上。她手裏拿著雜誌，卻沒有翻看。事實上，女人正緊盯著爵士瞧，她突然開口了，聲音低沉得有如男人。她用淡淡的外國口音問道：

那個冷硬的聲音又從擴音機裏傳來了：「日內瓦機場因濃霧而視線不良，飛機將在法蘭克福機場降落，請各位旅客在法蘭克福轉機繼續飛往倫敦；至於前往日內瓦的旅客，本公司將盡速另行安排」。史鐸夫爵士並不在意，假如倫敦也有濃霧的話，他們或許會安排另一班飛機把旅客載到蘇格蘭的普斯威克機場呢！但願不會，他曾去過那裏一兩次。爵士心想，生命跟空中旅行一樣的無聊，如果可以……他不知道如果可以怎樣，但如果可以的話，該有多好！

「結果會如何，」他對自己說，「看看結果會如何……」

「你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很荒唐嗎？」

「他要去哪裏呀？」

「你站起來離開，去買一份雜誌或報紙，或去免稅商店買件禮物，把斗篷留在座位上。等你買完和*圖*書東西回來後，坐到別的地方——比如對面那排椅子邊邊。你前面會有個杯子，依舊是這個杯子。杯子裏會有安眠藥，然後你去找個安靜的地方睡一覺。」

爵士以前到巴爾幹某首都處理問題時，便見過艾琪夫人了。史鐸夫爵士在那兒照例忍不住提了幾個無傷大雅的建議，八卦期刊《內幕新聞》還影射說，史鐸夫爵士在首都出現與巴爾幹問題密切相關，此番前來必有重大的秘密任務。有好事者將報導寄給爵士，並標出相關的段落，爵士看了不但沒被嚇著，反而樂不可支。一想到記者的報導如此偏離事實，他就覺得非常好笑。其實爵士會跑到索非亞，純粹是為了尋找奇花異草，並陪陪年邁的朋友露西．克萊恩夫人而已。這位老夫人找起稀有野生花卉來衝勁十足，只要一看到那些拉丁名稱又臭又長、與它們的大小完全成反比的小花，老人家隨時可以翻山越嶺，跋溪涉河。

「這倒是真的，它是我最愛的東西之一。」

「那我怎麼辦？」史鐸夫爵士笑問道。「如果你有膽量去試，我倒有個建議。」

「算是救人一命吧。」

「我想一定有吧！」

「你可以相信我的話，我說的都是事實，而且我需要人協助我安全的抵達倫敦。」

爵士剛結束馬來亞半島的調查工作，正在返國途中。這次的任務無趣極了，他覺得那些同事先前早已有了定見，聽證、查核的過程絲毫無法改變他們的先入之見。爵士雖然幾次從中做梗，但也只是為了好玩，而不是為了幫人脫罪。他覺得這樣可以讓氣氛活絡一點，而且還巴不得能多多為之。調查委員會的那批人都是些一板一眼、無趣到無以復加的傢伙。就連唯一的女委員，素以思路敏捷聞名的娜莎妮．艾琪夫人也一樣，一談到犯罪事實，精明如她者，亦是審慎處之，不敢稍有大意。

「這有什麼好處？」他說，「我想知道自己能得到什麼好處！」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指我的名字？」

「是蠻誇張的，很難取信於人。問題是，你信嗎？」

「怎麼幫法？」

「不必。我們不必交換身份，你是被偷偷迷倒的，身份沒變。快點決定吧，時間有限，我們沒多少時間了，我還得設法變裝呢！」

「博君一笑。」她說，「擺脫乏善可陳的日常生活，算是無聊日子裏的一劑解藥吧。我們沒什麼時間了，你自己決定吧！」

「我想要求你和-圖-書一件事，也許你會拒絕，不過也有可能接受，因為我覺得你是那種愛冒險的男人，而我正好也是一個愛冒險的女人。」

「大概也是去澳洲吧。」

爵士掏出護照，放入斗篷外的口袋中，而後站起身，伸個懶腰，四處張望一下，再看看手錶，才朝免稅商店的櫃台走去。他連頭都沒回一下。爵士買了本書，還挑了一隻適合送小孩的布熊貓，然後才慢慢走回原來的座位。斗篷和那位小姐都不見了，桌上還留著半杯啤酒。爵士心想，就看這杯酒了。他拿起杯子，走了幾步路，喝了下去。慢慢來，別喝太猛。他覺得味道跟以前並無不同。

「只怕是的。」

小女孩伸手想摸那毛茸茸的熊貓，卻被媽媽制止：「妹妹，不可以碰。這位先生睡著了。」

「前往日內瓦的黛妮．西垛芳小姐請和櫃台聯絡。由於濃霧的關係，飛日內瓦的班機誤點，所有乘客改經雅典轉機，飛機即將起飛。」

擴音機裏不斷傳來更多的廣播：瑞士航空飛往蘇黎士的班機；英國航空飛往雅典與塞浦路斯的班機；接著是一則不太一樣的插播：

「別人會以為你被搶了。」她說，「有人在你的酒中下了迷|葯，並偷走了你的皮夾，反正諸如此類的就對了。你去表明自己的身份，說護照等東西被偷走了。你很輕易就可以證實自己的身份。」

「當然騙不過。但你不明白嗎，我們沒必要去騙啊！我剛剛好穿著長褲，而你一直用斗篷上的帽子遮住自己的臉，我只需把頭髮剪掉，用報紙包住扔掉就好，然後穿上你的斗篷，拿著你的登機證、機票和護照就成啦。除非機上有熟識你的人，不過我想應該沒有，否則他們早就過來跟你聊天了。我可以穩當地扮成你搭上飛機。必要時，我可以把護照亮出來，把帽子往下拉，只露出眼鼻和嘴。等飛機抵達目的地後，我就可以安全地走出機場，消失在倫敦的人群裏，因為沒有人知道我搭了那班飛機。」

「誰要殺你？」

「我知道，這事若被寫下來，看起來是會很荒謬，但世上有許多荒唐事都是真的，不是嗎？」

「說吧，我最喜歡聽人家的建議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長得很像？可是，親愛的小姐，這騙不過任何認識你我的人！」

她說：

爵士很快看了她一眼，然後移開視線。

爵士這時才恍然大悟，了解剛才為什麼對她會有面熟的感覺了。他去世二十年的姐姐潘蜜拉，和他長得十分相像，兩人一看就是一家人。潘蜜拉的臉有點男孩子氣，而爵士自己在www.hetubook.com.com幼年時則十分秀氣。姐弟倆都有高挺的鼻樑、微抬的眉骨、嘴角斜掛著一抹笑意。潘蜜拉相當高，五尺八吋，他才比她高兩吋而已。爵士看著為他端住鏡子的女人。

爵士打量女人一會兒，不，她不是那種不正經的女人，一定有其他原因。

「我倒願意聽聽你的計劃。」爵士淡然笑道。

「這種斗篷很少見，而且很有個性，不是每個人都會穿的。」

爵士的興致被挑起來了。

「為什麼挑上我？」

「這有關係嗎？」

「日內瓦。」

「我現在就得到那裏。我若能趕到日內瓦，就不會有事了。那邊會有人接應我，我就很安全了。」

機上各色乘客慢吞吞地打理著安全帶，可是大家都覺得日內瓦應該還沒到才對。半昏半睡的旅客或哈欠或呻|吟，而睡著的人則被女空服員輕輕地搖醒。

「我能跟你說說話嗎？」

「麻煩您繫好安全帶。」

「你是想冒充我登機嗎，親愛的小姐？」

候機室一角，小女孩看著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的男人，男人手裏握著一個布熊貓。

「噢，我相信你最後一定到得了的。」

「我總是覺得奇怪，為什麼機場會有走失的旅客？到任何機場都會聽到這種廣播，總有找不到的旅客，沒聽到廣播、不在機上或之類的事。我常在想，那到底是誰呀，到底正在做什麼？為什麼會沒有登機？看來這位叫什麼的小姐一定趕不上了，到時他們要拿她怎麼辦呢？」

「泛歐航空公司呼叫，三〇九班次飛往倫敦班機的乘客請登機。」

大概是切斯特頓寫的吧？他說得太對了！把一大堆人聚集在一起，就會發現他們雷同得令人難以忍受。這會兒這張面龐倒有趣，爵士心想，非常的與眾不同！他再輕蔑地看看兩個濃妝豔抹的年輕女子，她們穿著制服（應該是英國的）及短短的迷你裙。另一位小姐則更加濃妝豔抹——老實說還蠻漂亮的——她穿著裙褲，可說是領先流行一步。

「都是濃霧害的，」那女人說，「日內瓦有濃霧，倫敦可能也有，到處都是濃霧。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聽到廣播，旅客三三兩兩地站起來朝登機門走去，不過有更多的旅客進入候機室等候其他班機，廣播又陸續傳出日內瓦濃霧及其他地點無法航行的消息。一名中等身高的瘦削男子披著寬大的深藍色斗篷，露出裏頭紅色的內裏，並拉下帽子，低調地排著隊上飛機。他拿出登機證，穿過九號登機門。

女人打開手提包，取出一小面方鏡。

「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