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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傳來腳步聲，門開了，史鐸夫以為會看到一位管家，未料竟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女僕。

聖詹姆斯是一間新飯店。

「是嗎？」

這只是前台的戲，但後台裏，有人依前台情況，正在伺機而動哩。

「只是什麼？」

「這是佳斯波洛小姐、雷納伯爵、阿巴思諾特先生和夫人。」

不久男士們紛紛來到客廳，加入女士的陣容裏。史鐸夫悠閒而漫不經心地晃到選定的目標旁，在一位熟識的金髮女士身邊坐下來。這位饒舌的女士雖然言語空洞，可是關於各名媛淑女的小道消息庫藏豐碩。史鐸夫旁敲側擊，在對方毫不知情的狀況下，很快探到一些澤柯斯女爵的消息。

史鐸夫望著對面的佳人，她下巴微揚，嘴角帶著客氣的淡淡微笑。兩人的視線相遇了，他卻無法從她的眼神笑容中探出一絲線索。她來這裏做什麼？看她如魚得水、適得其所的老練模樣，是的，她對外交界非常的熟稔。史鐸夫不難看出她在外交界裏扮演的角色，但那真的是她的身份嗎？

「你為何要去呢？」

「四周環境維護得很好，」史鐸夫順車燈四下探看，「這種住家維護起來所費不貲，以前住起來應該很舒服吧。」

「舒適有餘但美觀不足。屋主大概寧取舒適而不求美觀吧！」

「是啊，討厭死了。」梅莉表示，「真的很討厭，這些簡稱一點人性都沒有，只有幾個字母而已。這世界真是太煩人了！我常常這樣覺得，這世界怎麼那麼討人厭哪？我希望世界能變得不一樣——」

今天的晚宴純粹只是一場社交聚會嗎？史鐸夫很快瞄著餐桌上幾位還未細看的人士。一位是美國商人，看起來很友善，但並不八面玲瓏；一位是中東某大學的教授；還有一對夫婦，先生是德國人，太太一看就是美國人，長得非常漂亮，而且魅力四射。這幾個人中有人是主客嗎？史鐸夫腦裏閃過幾個字：ＦＢＩ，ＣＩＡ。那個商人搞不好就是中情局的，來此別有目的。這年頭不都是這樣嗎，跟以前都不一樣了。以前只有美國盯著你，現在連大西洋對岸的人都在監看你，甚至歐洲共同市場也來參一腳。沒錯，很多事都在背地裏進行。那是遊戲規則，或只是另一種風潮？現在大家談歐洲時都在說什麼？對了，是「共同市場」，公平的處理貿易、經濟及各國之間的關係。

「嗯，那大概是她上次來倫敦的時候。他們說她捲進捷克斯拉夫還是波蘭的問題裏？唉喲，那些國家名字好難唸啊，一堆怪音，又難拼得要命。她是那種很藝文的人，經常搞一些聯名請願，幫這裏的作家申請庇護。不過其實也沒什麼人留意，現代人只會擔心自己的稅率問題。海外旅行津貼多少有些幫助，可是也不hetubook.com.com大，畢竟得先有錢，才能到海外去，對吧？我實在不知道現在的人是怎麼賺錢的，不過這世上錢財還真的不少，真的，非常的多——」

「也對，」他說，「你知道的事可真不少，對吧？我還沒謝謝你把護照寄還給我呢。」

等在面前的是一輛大型的豪華轎車，司機打開門，史鐸夫跟著女爵坐入車內，女爵將史鐸夫的地址告訴司機後，車子就開動了。

史鐸夫的思緒早轉到另一件事上了，不過還是虛與委蛇地假裝聆聽史金罕那毫無創見可言的「高見」。

「不了，我可以走回去，只有十來分鐘的路。」

「今晚你過得還愉快吧？」她問。

「都鐸式風格，」史鐸夫低聲自語說。

「PBF、DVC、LYH，天啊，所有的東西都變成簡寫，真難記。」

「你倒是很跟得上流行，這年頭流行綁架。你在綁架我。為什麼？」

「嚷嚷著越南問題，他們對越南了解多少？他們連一個都沒去過越南，不是嗎？」

大使館的餐宴，來賓都大同小異，不外乎是外交界人士和各部會首長，通常還包括一兩位工商鉅子或社交名流，因為他們長於談吐，率真自然，相處起來十分愉快。不過史鐸夫心想，也就只有那麼一兩位與眾不同而已。史鐸夫與佳斯波洛小姐談得正起勁，這位小姐十分健談，而且有些賣弄風情。史鐸夫聊天的同時依然不忘分神觀察在場的每一個人，只是不敢做得太明顯罷了。史鐸夫瞄著眾人，不確定自己為何受邀而來？是有特殊原因呢，還是剛好被點到名？或只是被抓來「抵數」，以求平衡席間男女人數？史鐸夫經常被抓去「填空」。

「她結婚前在紐約我們就認識了，她是個小一號的維納斯。」

澤柯斯女伯爵表示：

他們會在這裏相遇，真的只是純屬巧合嗎？梅莉站起身，其他女士也跟著站起。突然間一陣喧囂轟然自屋外傳來，間雜著叫喊聲——以及槍聲。加斯波洛小姐抓住史鐸夫的手嚷道：

史鐸夫啜著白蘭地，聽鄉音濃重的史金罕先生發表長篇大論。外面的聲音小了下來，騷亂大概已被警方抑制了，喧嘩聲漸漸淡去。

「主人在圖書室裏，他請你們一到便立刻去見他。」

她得意地垂眼看著自己的左手上的兩大枚戒指，一枚鑽戒，另一枚是綠寶石，看來有人在她身上花了大把的銀子。

「我們要加強警力，我們需要更多的警力，目前人手根本不夠。據說到處都是如此，我前陣子跟德國的維羅茲談過，他們也有這類的問題，法國也一樣，北歐各國倒是比較少。這些學生到底要什麼，難道只是想鬧事而已嗎？要照我的方法來辦的話——」

女爵轉過頭來看著他。hｔｔｐs://m•ｈeｔｕｂooｋ.ｃｏｍ.coｍ

「維納斯很懂得誘惑人，不是嗎？好像也很有野心？」

在倫敦宴罷後乘坐租來的豪華轎車至鄉間，這必然是預先安排好的，絕無疑問。史鐸夫覺得，不久應該就會到達目的地了吧，除非車子一路殺到海邊，不過那也不無可能。他看到路標上寫著海斯米爾，車子繞過戈德敏外圍，此地景緻十分素雅明麗，是有錢人居住的郊區地段，樹林秀翠，住家也都非常漂亮。他們又轉了幾個彎，車子終於慢下來，他們好像到了。史鐸夫看到大門以及門邊的白色小屋，車道邊是修剪齊整的石楠。車子繞過彎口，來到一棟房子前。

史鐸夫沒答腔，只是望著車窗外。他想開口，卻又將話吞回去。史鐸夫注意到女爵很快瞄了他一眼，不過她也沒說話。一直等到車子開到橫跨泰晤士河的橋上時，史鐸夫才開口。

有些他知道，有些他是猜的，還有一些，他全然沒有半點頭緒，而且也沒有人希望他知道。

「你認為梅莉很有野心嗎？」

「沒錯。」

「不會了，你回去吧，明早我們再打電話給你。」

「你的住處離這兒不遠，是嗎？」有個低沉的女音在史鐸夫爵士耳邊問道，「我可以順路送你回去。」

車子在靜寂的夜幕中默默前進，他們開在大馬路上，而不是荒僻的鄉間。沿途偶爾會看到映在燈下的招牌路標，所以史鐸夫很清楚他們去向何方。他們經過薩里郡，再經過薩塞克斯郡的住宅區。有時史鐸夫會覺得他們是在迂迴繞路，但他無法確定這點。他差點想問女爵，車子這樣繞行是不是因為怕有人從倫敦跟蹤。不過他鐵了心保持沉默，讓她去說話，由她來提供資訊。史鐸夫發現，儘管他多知道了一些她的事，但這女子仍是一團高深莫測的謎。

「我們遲了一點。」蕊妮塔說。

「對不起。」

「原來你並不打算送我回家，也不想回聖詹姆斯飯店？我們正跨越泰晤士河，我們曾在那裏見過一次面。你打算帶我去哪兒？」

「她還是很漂亮，對吧？她最近很少來了，大部份時間都待在紐約，或是那個美麗的小島。你知道是哪個吧，不是西班牙的米諾卡島，是地中海的另一個島。她姐姐嫁給瑞典的皂業大王，賺錢像在賺水一樣，當然啦，她還經常住在慕尼黑附近的城堡。她一向很有音樂素養，她說你們以前見過面是嗎？」

「噢，有了！」某外交家夫人會指示秘書說，「史鐸夫最適合了，把他的座位安排到某某夫人與某某小姐之間吧。」

「謝謝你的好意。」

「這麼說你們很熟囉？」

「晚宴很成功，不過梅莉的宴會一向辦得很好。」

「原來你知道我住在哪兒啊？」他說。

「你是這樣形容她和*圖*書的呀？」

他可能就是被找來「填空」的，但史鐸夫又覺得不像。經驗告訴他，此次受邀應另有原因，所以便忙著研究在場來賓，一邊又要裝得不露痕跡。

「噢，見過了，吃飯時我們還在一起談天呢，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應該是一年前，也就是上次我來倫敦的時候吧。」女爵表示。

晚宴都快結束了，史鐸夫對那位法蘭克福機場怪客卻依然一無所知，只知道她有副精雕細琢的門面，且對音樂極感興趣。他不就是在歌劇院裏跟她碰面的嗎？她喜歡戶外運動；有個富可敵國，擁有地中海私人島嶼的親戚；支持藝文活動；人脈廣闊，活躍於社交圈；跟政界的關係似乎不深，但也許私下隸屬某個團體；她經常旅行各地，周旋於富人及藝文精英之間。

「你的斗篷，我已叫人今天晚上放回你的櫃子底層了。我想你不會想再買一件新的，而且也不太可能再找到類似的斗篷了。」

這些賓客中，有些是主客，是這場宴會的重要來賓，有些則是受邀坐陪，當陪襯紅花的綠葉用的。誰是那個重要人物？史鐸夫揣度著，不知道那是誰。

「你在乎嗎？」

這些人史鐸夫大多認識，只是交情深淺不一。唯獨荷蘭來的史金罕夫婦沒見過，因為史金罕先生剛剛到任，擔任社會安全部的部長。史鐸夫覺得這對夫妻都是話不投機的人。

「這件斗篷現在對我更具意義了，因為它歷經了一些——冒險。」史鐸夫爵士表示，然後又加上一句：「而且也完成了任務。」

這句讓他納悶了半天。「怎麼會不知道」？

來賓共約二十六名。席宴上，史鐸夫的位子被排在言語無味的史金罕夫人和佳斯波洛小姐之間。澤柯斯女爵坐在他正對面。

「你不喜歡這個理由嗎？」

「我相信你已猜到答案了。」

她滿頭灰髮，雙唇緊緊抿著，給人可靠幹練的感覺，現在很難找到這種人了。

那位穿著便裝、一臉聰明，貿然在法蘭克福與他攀談的年輕女子才是真正的她，或是這位經驗老到的社交名媛才是？她只是在扮演角色而已嗎？史鐸夫真想探出個究竟來。

「說說而已，」史鐸夫表示，「別在意。我們已經到了你的目的地了嗎？」

史鐸夫沒再接話。他覺得對方在等他發問，逼問她之前做了什麼？到底逃過了哪些厄運？她希望他表現出好奇心，可是他就偏不。史鐸夫聽見女爵輕聲笑著，不過他竟然覺得那笑聲十分愉悅，一點都不尷尬、僵硬。

「但願沒給你惹來什麼麻煩。假如你把它燒掉的話，會更省事。我想，你一定申請補發了吧？」

「跟上次一樣，因為我需要你幫忙。」她補充說，「還有其他人也需要你。」

晚宴繼續下去，終於輪到他跟女主人聊天ｈｅｔｕboｏｋ.ｃｏｍ•coｍ了。梅莉是位非常稱職的女主人。

史鐸夫想到「間諜活動」也許是最有可能的答案，但這答案無法全然令他滿意。

「是啊，好像是一兩年前吧。」

「剛從馬來亞回來是嗎，史鐸夫爵士？那邊應該很有趣吧？不過我是不會選這個時節去那邊旅行的。真高興看到你回來。嗯……噢！你一定認識奧巴勒夫人和約翰爵士，還有羅肯先生夫人，史金罕先生夫人。」

「假如我送上請帖，你會來嗎？」

當柯曼夫人張開雙手歡迎他時，史鐸夫想到了瑪蒂達嬸婆的形容。梅莉．柯曼年約三十五到四十，五官非常標緻，一雙大眼藍中帶灰，栗色的頭髮梳向一邊，完美地襯托出那妝點得宜的臉龐。夫人在倫敦人緣極佳，她先生山姆．柯曼身材胖大沉重，非常以妻子為傲。大使自己講起話來溫吞沉悶，聽眾面對他不知所云的長篇大論時，經常聽到快睡著。

「你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我比較喜歡受到邀請。」

葛瓦諾廣場靜悄無聲，人行道上還殘留著玻璃碎片、雞蛋、砸碎的番茄和一些閃閃發光的金屬碎片，而天上眾星默默。車子一輛輛開到大使館門口，接載宴罷的賓客歸去。廣場周圍仍有幾位警察，但已經解除警戒了。有位客人挨到警察身邊低低地問了幾句，然後回來說道：

「啊，我喜愛旅遊，喜歡看看不同的國家。」

「也許是故意的，」史鐸夫說，「因為從某個角度來看，屋主也欣賞美的事物，欣賞某種類型的美。」

「嗯，看得出來。」

她真這麼想嗎？史鐸夫想了一會兒，也許她說的是真心話！有意思……

「逮捕的人不多，只有八個。聽說明天要轉到鮑爾街，應該就是平常那群人。佩特納拉當然在這兒了，還有史帝芬和他的黨羽。唉，真不知他們幾時才肯罷休？」

她有些驚訝地望著他說。

「也許會，也許不會。」

到底會是什麼？

「其實不是我，是一位長輩對我說的。」

「怎麼會不知道？」

「噢，早的很呢，」女伯爵說，「當大使夫人只是開端而已！」

「是啊，那斗篷的確完成了任務，所以我才能活到現在……」

「我一直等著跟你說話呢，我好想聽你談馬來亞半島的事。我對亞洲實在是無知得可以，連這個那個國家都會搞混。告訴我，那裏發生了什麼事？好玩嗎？還是一切都非常無聊？」

「在乎啊。」

「應該是沒去過。」史鐸夫說。

「嗯，是的，比今晚在場的任何人都更具有野心。」「你認為做為美國駐英大使的夫人，並不能滿足她的野心？」

「聽說他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米麗說，「是PBF的執行長。」

「我猜大概很無聊吧，不過也許你不能發出這種評語！」

「這位是蕊妮塔．澤柯斯m.hetubook.com.com女爵，她說你們見過面。」

「又怎麼了！天哪，一定又是那些可怕的學生在鬧事了。在我們國家也一樣。為什麼他們要攻擊大使館呢？他們打架鬧事，與警方對抗，示威遊行，喊一些愚不可及的口號，還躺在大街上抗議。他們像害蟲一樣地在歐洲四處作亂，羅馬有，米蘭也有。這些年輕人為什麼老是不滿足？他們到底要什麼？」

「你真是個非常懂得生活情趣的人。老實說，外交人員的生涯其實都很無趣，不是嗎？我實在不該這樣講，這話我可是只對你說喲。」

「今晚就有人跟我說過，他們加州那邊鬧得才兇呢，加州各大學裏，如果我們的政策能更明智一點——」

主人柯曼大使當然知道，梅莉也可能知道。千萬不可小看這些夫人們，有些夫人比做先生的更為長袖善舞，僅憑藉著自身的魅力、圓融周到、體貼細心、謹言慎行，便能打通各種人脈。不過呢，有的太太則非但沒有幫夫運，簡直還是一種災難。那些在政治婚姻中自認讓老公高攀的富家女，常會說錯話或做錯事，搞得場面十分難堪。想預防這種情況，就得需要動用一兩位甚至三位精於打圓場的客人了。

好藍的眼眸呵！藍若林子裏的風信子，她明眸微瞠，蛾眉半垂，襯得一張臉蛋嬌柔如波斯貓。他實在搞不清楚梅莉到底是怎樣的女人？她那輕柔的南方口音，小巧而無可挑剔的頭形，側面看去，彷若銅板上的浮雕。她到底是怎樣的人？史鐸夫覺得她非常聰明，是那種必要時懂得利用社交手腕，能隨心所欲散放魅力，又懂得內斂的人。她若想從別人身上得到什麼，總有辦法達到目的。史鐸夫發現，梅莉現在就用那種熱切的眼神看著自己。她對他有所企求嗎？史鐸夫不知道，也覺得不太可能。梅莉說道：「你見過史金罕先生了嗎？」

「真的不麻煩，」澤柯斯女爵說，「我就住在聖詹姆斯飯店。」

史鐸夫思忖著，世界舞台的台前台後，究竟在上演什麼戲碼？

「噢，不會的，我怎麼想就怎麼說，反正礙不到我。」

他們在明亮的前廊停車，史鐸夫爵士先下車，並伸手去扶女伴。司機跑上階梯去按門鈴，當他們拾級而上時，司機問女爵說：「您今晚不會再用到我了吧，小姐？」

「晚安。晚安，先生。」

「就是嘛，聽起來很不現代，不過，形容得真貼切，只是——」

「你似乎不太喜歡這房子的外觀？」

汽車在夜色中穿行。

怎麼會是她？法蘭克福的過客？看她一副神閒氣定的樣子，身上一襲鑲了藍灰色栗鼠毛的禮服，使她顯得光彩照人。她的頭髮高高地盤在頭上（是假髮嗎？），白皙的粉頸上，掛著古色古香的紅寶石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