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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幕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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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你就是海斯汀上尉,是吧?」她問。「我手上全是泥土,不能和你握手。我們非常高興看到你來——我們對你早已久仰大名!容我介紹自己。我是勒托爾太太。我和我丈夫一時心血來潮買下這個地方,一直想利用它來賺點錢。我從來沒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會成為旅社的老闆娘!不過,我得提醒你,海斯汀上尉,我這女人可是在商言商,我會把所有的額外費用都算在賬上的。」
我相信茱迪思是愛我的,但她天性不善表達,常對我那些她稱之為多愁善感和迂腐的觀念表示輕蔑和不耐。老實說,我在我這個小女兒面前還真有點戰戰兢兢呢!
未久,計程車彎進了史岱爾莊的大鐵門。在這裏,時光彷彿從現代回到了過去。那個花園依然和我記憶中的相差無幾,但車道沒有維護好,野草蔓生,把石子路面都蓋滿了。我們轉了個彎,那棟宅院立刻映入眼簾。它的外觀沒什麼改變,只是破敗得很,亟需粉刷一番。
就在史岱爾村,我再度遇到那個古怪的小矮子赫丘勒.白羅。我和他初次相識是在我清清楚楚記得,當我看到這位留著濃密八字鬍、蹦蹦而行的身影從村道上迎面走來時,我是多麼地驚訝。
「茱迪思在哪裏?」我問。「她在附近嗎?」
他狂恕的模樣顯得既滑稽又可憐,我們倆都笑起來。我的注意力立時就被這人吸引住了。他雖然已經年過半百,依然相貌堂堂,一張臉晒成深古銅色。從外表上看,他似乎長年生活在戶外,而且像是那種越來越難得遇見的人——正直坦率、喜歡戶外活動的老派英國紳士,也是那種能夠指揮若定的人。
「有父有母幾乎成了恥辱,」我說。
「對,對,當然不能。我——我會去處理,親愛的。」
「美國梧桐樹上有一對鳥在築……築巢。」
你永遠的朋友
我問起我的老友。
我的朋友,看到我的發信地址,你不覺得好奇嗎?它勾起了我們舊日的回憶,對不對?沒錯,我人就在這裏,在史岱爾莊。你不妨想像一下,這棟宅院現在已經成了一家所謂的出租客棧。目前經營這家旅社的是一位老上校,他是貴國那種有如國粹的老上校——非常以祖國自豪的人。當然,這個旅社能夠賺錢,全靠他的太太。她是一個很好的經理人,就是那張嘴尖利如刀,可憐的上校,吃了它不少苦頭。換成是我,我非砍了她不可!和-圖-書
為什麼這句話總令人感到深深的悸動?
這裏也已改變。我順著走道前行,有些門是開著的,我看到那些老式的大臥室已經裝上隔間,分成好幾個小房間。
我在報上看到他們的廣告,好奇心驅使下,我再度來到這個我在英國最初落腳的地方。像我這種年紀,是很樂於重溫舊夢的。
一九一六年,年輕的亞瑟.海斯汀已經顯得老氣橫秋。其實那時的我並沒有體會到,對我來說,人生才剛開始!
「你是搭五點——呃——四十分的火車來的,呃?」
「我想茱迪思不常談到我,」我帶著微笑說道。
一如多年前我初來此地的情景,一個女人的身影俯身蹲在花園中。我的心一時停止了跳動。接著那個身影直起腰,向我走來。我啞然失笑。她和當年高大健壯的伊薇.何沃德差別之大,令人難以想像。
這情景太誘人了。於是我毫無異議,遂了我老友之所願。我身無牽掛,也沒有固定的住所。我有兩個兒子,一個服役於海軍,另一個結了婚,在阿根廷經營農場。女兒葛蕾絲嫁了個軍人,目前人在印度。剩下一個小女兒就是茱迪思,我一向私心最偏愛她,雖然我對她從來就不了解。她是個脾氣古怪、鬱鬱寡歡、沉默寡言的孩子,對自己的事總是三緘其口,有時候令我既氣憤又苦惱。吾妻對這一點就體諒得多。她安慰我,說這並不是因為茱迪思不信任我們,而是出於她天生的強烈性向。可是她也和我一樣,有時後也為茱迪思憂心不已。她說,茱迪思的感情過於強烈而專注,又拜天生的內斂性情之賜,缺少一個能對感情控制自如的安全閥。有時候,她不言不語冥思終日,有時又慷慨激昂,充滿了強烈的偏見。她是全家人頭腦最好的一個,而對於她立志受大學教育的心願,我們都樂觀其成。她大約在一年前取得了理學士學位,後來找到工作,擔任一位醫生的秘書。這位m•hetubook.com.com醫生從事的是熱帶疾病的研究,他太太多少也算是個體弱多病的人。
我跟在他身後踏上台階。我們在門口遇見一個灰髮男子,那人身材瘦小,帶著一副雙筒望遠鏡匆匆出門。他有點跛足,長著一張孩子氣的熱心面孔。他帶點結巴說:
富蘭克林夫婦和你那位迷人的千金茱迪思已經來好幾天了。一切俱己安排妥當,所以別再推脫了。希望不久就能見到你。
「啊哈,」他說,「能親眼見到大名鼎鼎的海斯汀,我真是不勝榮幸。」他大笑。「你知道,那位親愛的比利時老兄常常談到你。當然,我們已經在這裏見過令嬡。她是個好女孩。」
他又笑。
「啊,可憐的女孩!她把自己關在花園盡頭那個工作室裏。富蘭克林醫生從我這裏把工作室租了去,把裏頭裝滿了設備。他來這裏抓了好幾箱土撥鼠,可憐的小東西;還有老鼠、兔子。海斯汀上尉,我可不敢說我對科學是樣樣都喜歡。啊,我丈夫來了。」
我的行李已經拿進房間。上校告訴我,白羅的房間就在對門。他正待領我過去,一聲「喬治」的尖聲叫喊傳來,在樓下的大廳中迴盪不已。
他帶路上樓,我尾隨於後。他帶著我沿著房宅的左翼前行,來到盡頭的一扇門前。我明白,這是白羅為我選的房間,也是我從前住過的那個房間。
因此,當勒托爾上校向我介紹那人就是威廉.博伊.卡林頓爵士時,我並不驚訝。我知道,他曾經擔任過印度某省的省長,在那裏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他也是一位頗負聲望的一流射擊手和大型獵物的獵手。我憂傷地想,在這個墮落的時代,我們恐怕難再培養出這樣的人物了。
「來了,親愛的,我來了。」
你不妨想像一下,我在這裏遇見一位男士,他是一位從男爵,也是令千金雇主的朋友。(這句話聽來有點像是法文習題,是不是?)

「那是你的事,喬治。我一直在整理花園,總不能樣樣都顧到。」
「啊,可憐的白羅先生。他非常期盼你的到來,那份殷切連鐵石心腸也會被他感動。不過他真是飽受折磨,看到他那樣子,我真替他難hetubook•com.com過。」
勒托爾上校嚇了一跳,有如一匹受驚的馬。他舉起一隻手按在嘴上:
這時候,火車在聖瑪莉史岱爾車站停下來,打斷了我的沉思。至少這個車站沒變。時光只從它的身旁流過。它依然孤立在翠林綠野中,予人一種不知為何存在的感覺。
「我——我——相信你這邊沒事了吧?有什麼需要請拉鈴——」
我立刻有了一個構想。他有意找富蘭克林夫婦到此地來渡暑,我也想乘此機會說服你來,團聚一堂。這勢必是最令人快樂的事。因此,親愛的海斯汀,你就快來吧,越快越好。我已經為你定了一個帶浴室的房間(你知道,親愛的老史岱爾莊現在已經現代化了),還為了房租和勒托爾太太討價還價,終於爭取到極為便宜的租金。
而奇怪的是,有件事卻沒有變:我前後兩次到史岱爾莊,都是趕去會見赫丘勒.白羅。
雖然勒托爾太太的口音偶或帶著幾分土腔,但她並沒有愛爾蘭血統。她只是裝模作樣。
離我上回做這樣的旅行已經多久了呢?。當時我的感覺是(多麼荒謬):我人生的黃金時期已經宣告結束!我在那次戰爭中受了傷,因此我對那次戰爭總是耿耿於懷,而今那次戰爭的傷痕已被第二次令人更加絕望的戰爭沖刷得一乾二淨。
大廳裏,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站在桌邊,顯然剛打完電話。他抬起頭,口中說道:
勒托爾太太尖酸說道:
我曾經做過一次旅行,雖然我沒料到在那次旅行中我會遇見一個人,他對我的影響決定了我的一生。事實上,我的那趟旅行原本是去見我的老友約翰.凱文帝斯的。他的母親不久前才再婚,擁有一幢名叫「史岱爾莊」的鄉間宅院。當時我一心只想到重續舊誼的快樂,萬萬沒料到未久便捲入了一場險毒的神秘命案當中。
「那人是史蒂芬.諾頓。好人一個。愛鳥成痴。」
「確實不常,她非常新潮。這年頭,女孩子連自己有個父親或母親都不好意思承認。」
勒托爾太太做了一個小和*圖*書孩子稱為「鬼臉」的表情。
赫丘勒.白羅
我偶而會疑心,茱迪思如此專注於工作、效忠於雇主,是否表示她墜入了情網。不過他們之間那種「公事公辦」的態度,令我對他們的關係放下心來。
我的房間不大,除了現在裝上冷熱水管、一部份被隔成一間小浴室外,其它一切如故。房內現代風格的廉價家具令我掃興。我寧願要一種近於房宅本身建築風格的擺設。
「我曾經這麼做過……」
赫丘勒.白羅!從彼時起,他成了我最知心的朋友,他的影響塑造了我的人生。因為和他一同追尋另一個殺人兇犯,我遇到了一個女孩,她後來成為我的妻子。她是任何男人都夢寐以求的伴侶,非常忠誠而貼心。
我幾乎有一年沒見到我這位老朋友了。上回見到他的時候,我既吃驚又難過。他已垂垂老矣,又因關節炎而不良於行。他曾經懷著改善健康的希望到埃及去了一趟,但回來後不僅不見好轉,反而每況愈下。這些都是他在信中告訴我的。雖然如此,他那封信的字裏行間卻洋溢著快樂……
勒托爾上校和我握過手。
我們一面朝著宅邸走去,她一面脫去手上的園藝手套。
啊!但願時光能夠倒流,我能再過一次那樣的生活。多麼希望我能回到一九一六年初訪史岱爾莊的歲月。從那以後,一切都有了重大改變。史岱爾莊被凱文帝斯家族賣了,約翰.凱文帝斯已經過世,而他的妻子瑪麗(一個迷人而高深莫測的女人)尚在人世,目前住在德文郡。勞倫斯和他的妻小住在南非。改變,處處俱已改變。
重新回味往日的經歷或體驗舊時的情感,有誰不曾感到一陣突兀而震驚的痛楚呢?
「還有你那個漂亮的女兒,」她又說。「真是可愛的女孩。我們都好喜歡她。不過,你知道,我是個守舊的人。像她那樣的女孩,不去參加宴會和年輕男人跳舞,反而整天把時間耗在解剖兔子、趴在顯微鏡前,在我來看,這不但可惜,而且造孽。要我說,這種事應該丟給那些邋遢的女人做。」
勒托爾上校說:
我們倆都笑了,好似聽到一個絕妙笑話。不過我突然想到,勒托爾太太剛說的可能都是不折不扣的實話。在m.hetubook.com.com她半老徐娘的動人風韻背後,我隱隱感到一種燧石般的冷硬。
我告訴她我不想喝茶,寧可先去看我的朋友。
我們進入大廳,勒托爾說:
我接到他的來信時,簡直目瞪口呆。信頭上這麼寫著:埃塞克斯郡,史岱爾村,史岱爾莊。
勒托爾上校正從屋角繞過來。他是個高瘦的老人,面色灰白,一雙溫和的藍眼睛,總愛遲疑地扯自己花白的唇髭。
當我坐在火車上,望著窗外埃塞克斯的平原景觀時,我就是這麼自問著。
「噢,我沒受過這種罪。我更慘,沒兒沒女的。你那位茱迪思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學養甚高深,看到這一點我就感到誠惶誠恐,」他又抓起話筒。「勒托爾,如果我詛咒你們的轉接台下地獄去,你可別見怪。我可不是個有耐性的人。」
「喬治!」
「那好,走吧。我想——呃——他們已經把你的東西送上去了,是吧,黛西?」
不過,在計程車穿過村落之際,我感受到了歲月的流逝。聖瑪莉史岱爾村已經面目全非,我幾乎認不得了。它多了好幾家加油站,一家電影院,兩間客棧,和一排排的市鎮建築。
「啊,喬治,海斯汀上尉已經到了。」
「不然他還能搭哪班車?」勒托爾太太立刻說。「再說,搭哪班車又有什麼關係?喬治,你先帶他上去看房間。接下來,他或許會直接去找白羅先生——還是你想先來杯茶?」
「他們活該,」勒托爾回答。
「我恨不得把那些包商和營造商全都吊死,跺成碎片,五馬分屍。什麼都做不好,真該下地獄去。」
如今她夙願以償,安息在阿根廷的土地上,既無曠日持久的病痛,也沒有老年體弱的折磨。可是,她拋下了一個孤寂而不快樂的男人。
他慌慌張張順著走道跑遠了。我佇立片刻,望著他的背影,接著穿過走道,帶著加速的心跳,輕輕敲下白羅的房門。
這是個瘦弱的老太太,滿頭灰白鬈髮,粉撲撲的臉龐,一對冰冷的湛藍眼眸和她那親切的殷勤態度很不搭調。坦白說,她的態度過於熱切,不甚合我口味。
他的神情茫然若失,看來很神經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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