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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幕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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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好幾分鐘後我才體會過來,白羅這句話是字字認真。
「就在這裏。」
我帶著更驚訝的眼神瞪著他。一時之間,我還以為他在信口開河。
「有些東西還是往日的好,」我若有所思地說。我想起史岱爾莊從前的一間浴室,蒸汽有如濃雲般從水龍頭裏噴湧而出,而眾多的浴室裏,地板中央都有個以桃心木鑲邊的巨大浴盆,炫耀似地安坐在那裏。我還記得,那些浴巾好大好大,還有幾個使用頻繁、盛著滾燙熱水的黃銅罐,晶晶亮亮地立在老式的浴盆中。
我瞪視著他,緩緩說道:
我停下話頭。因為我和白羅後來確實又連袂遠至法國出擊,就在那裏,我遇到一個女人……
「沒錯,他們中間有個殺人兇手。」
白羅聳聳肩:
「海斯汀,這些東西你有空的時候不妨研究研究,這陣子我不想費神去看這些剪報。這些是幾樁悲劇事件的相關報導,內容或許稍有不實,有時候卻也能發人深省。為了讓你對這些命案有點概念,我建議你把我在上面所作的摘要讀一遍。」
「你是當真的嗎?」我喘著大氣問。
我的朋友輕拍我的臂膀。
「你終於相信了。一開始你一定以為是我腦力不濟了,是不是?」
「沒錯,確實如此。但我看不出來,你能從這當中得出什麼特別的推論。」
我帶著濃厚的興趣讀了起來。
「夠好了。你知道,這裏不是麗池飯店。不,絕對不是。我剛來的時候,住的房間不但狹小,家具擺設也難看得很。現在,我以同樣的價錢搬進這個房間。還有伙食,簡直是全英國最爛的。那些芽甘藍,又大又老,英國人卻愛吃得很。馬鈴薯煮得不是太硬就是太爛。蔬菜淡而無味,怎麼吃都像在喝水。所有的菜餚都見不到鹽和胡椒的蹤跡——」他頓了頓,做個怪表情。
我目瞪口呆望著他。
「你先告訴我,你怎麼看這些案子?」
「我可沒抱怨,」白羅口裏這麼說,卻又繼續抱怨:「還有,所謂的現代化。到處都是浴室、水龍頭。可是裏頭流出來的是什麼?我的朋友,有大半天都是半暖不涼的溫水。還有那些毛巾,薄得很,毛都沒有!」
「只有勒托爾夫婦,和一個叫做諾頓的男人,那傢伙看來不討人厭。還有博伊.卡林頓。我得說,我非常喜歡這個人。」
白羅的話立刻讓我放了心:
「噢,不,你的歸納非常正確。但有個事實你本當提到卻沒提到,那就是:所有的案件都毫無疑點。」
「再過不久,這裏即將發生謀殺——就在此地!」
我讀m.hetubook.com.com得很仔細,可是越讀越糊塗。我終於將剪報放下,疑問的目光投向白羅。
至少我可以感覺到,他的頭腦並沒有因為衰退而變得比往常謙遜些。
「你見過哪些人?」
「你記得你當時說了什麼嗎?你說:『她們兩個誰都不適合你!不過,要勇敢,我的朋友。或許我們可以再度聯手出擊,或許——』」
他那句話聽來有如異想天開,但我沒有理由懷疑他的判斷。
「聽起來可怕極了!」我說。
「你喜歡這地方嗎?」我問。
案例E:馬修,利奇菲德。馬修.利奇菲德,老年,家庭暴君。家有四個女兒,但他不准她們有任何玩樂享受,也不給她們錢用。一天晚上歸家途中,他於家門外遭襲,頭部受到致命一擊而死。警方進行調查後,大女兒瑪格麗特前往警局投案,自承是殺死父親的兇手。她說,她這麼做是為了讓幾個妹妹有自己的生活,以免為時太晚。利奇菲德留下了大筆遺產。瑪格麗特.利奇菲德得到精神錯亂的判決,被監禁於布羅德摩,但未久即死去。
他靠回椅背,微側著頭打量我。
「你是說真的?」
案例C:愛德華.李格。愛德華.李格,工人。懷疑妻子對他不忠,和房客班恩.克雷格私通。克雷格和李格太太後來雙雙被發現中槍身亡,槍彈證明為李格的槍支所發射。李格向警方投案,說此事可能是他所為,不過他不復記憶。他說他腦袋一片空白。李格被判處死刑,後來又被減為無期徒刑。
赫丘勒.白羅神色凝重說道:
「一點也不。我根本沒有這種感覺。」
「一點也不錯。你總以為你親身體驗過某種感情,就認為別人也是如此。海斯汀當年很快樂——所以人人都快樂!」
我一頭霧水:
「我說啊,白羅,你該不會是——呃——缺錢吧?我知道戰爭對許多投資的打擊甚大——」
「就在史岱爾莊。從這個事實當中,你會得出什麼樣的邏輯推論呢?」
案例B:莎普小姐。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處女。病弱。行動不便,飽受病痛折磨。由侄女芙蕾達.克萊照料。莎普小姐因服用過量嗎啡而死。芙雷達.克萊承認,這是她的過失所致。她說她姑姑因病痛折磨十分痛苦,難以忍受,因此她多放了一些嗎啡以減輕痛苦。警方認為:此舉乃經過深思熟慮,並非過失所致。然而考慮到證據不足,未予起訴。
「白羅,你的記性可真好。」
「既然如此,海斯汀,你就會願意和我一同前行,一探究竟https://m.hetubook.com.com。我不妨告訴你,X就在這棟宅子裏!」
「啊,不是,朋友。我手頭寬裕得很。真的,我很有錢。我來到此地,並不是為了省錢。」
「沒錯,這未免太巧了點。兩個甚至三個案子或許能以巧合解釋,但是五個就太玄了。這些不同命案之間必定有某種關聯,雖然表面並非如此。」
「向前看?前面能看到什麼呢?」
「在這裏?在史岱爾莊?」
「這麼說,你也認為我所想的沒錯?」
「沒什麼——我到現在還記得,你當時一面喃喃訴說著那兩個美麗女子的蠢笨言行,一面還哀聲歎氣呢。」
「我的朋友,海斯汀!」
「那就好,」我說,隨後又加上一句:「我想,我能夠了解你的感受。一個人活得越久,就越喜歡回首過往。你會希望重溫舊時情。就某方面來說,我認為來這裏頗為痛苦,但也讓我勾起許多昔日的想法和情懷,那些點點滴滴,我幾乎都已遺忘了。我敢說,你也有這樣的感受吧。」
「我當然當真。海斯汀,我和你又再度聯手出擊了!」
「富蘭克林夫婦——富蘭克林醫生和他的太太、一個照顧富蘭克林太太的醫院護士,還有你女兒茱迪思。另外還有個叫亞勒敦的,似乎是個花|花|公|子。還有一位寇爾小姐,年約三十五歲左右。就是這些人。我暫且告訴你,他們都是非常好的人。」
「我敢向你擔保,朋友,這是一種測試——非常靈驗。要是那些年輕女孩跑來客客氣氣地對你說話,噢,又輕言又細語的——那你就完了!『這可憐的老頭,』她們會這麼說『我們一定要對他好些,變成那個模樣一定難受得很。』可是你,海斯汀,你還年輕。對你來說,生活還有許多可能。沒錯,把鬍子弄亂,縮起肩膀——我知道我在說什麼——你看起來就不會那麼神聖不可侵犯了。」
「海斯汀,我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字斟句酌。我不妨這麼說吧。有這麼一個人——姑且稱之為X;在所有的案件中,這位X沒有任何動機(這是顯而易見的)要除去被害人。就我極力所掌握的情報來看,其中一樁命案在案發之際,X其實遠在兩百英里之外。儘管如此,我還是要告訴你,X與埃思林頓的關係非常密切;X在李格居住的村子裏住過一段時間,而X也認識布雷利太太。我還有一張X和芙蕾達.克萊在街上一同散步的快照。而在老馬修.利奇菲德身亡之時,X就在他家附近。對於這些,你有什麼要說嗎?」
「你剛給我看的,是m.hetubook.com.com五樁不同謀殺案的報導。這些案子發生的地點不同,被害人所屬的階級也不相同。另外,這幾樁命案之間似乎並無雷同之處;一個是出於嫉妒而犯案,一個是不幸福的妻子為了擺脫丈夫所為,另一個有謀財的動機,還有一個,也許你會說是出於無私的動機,因為兇手並沒有逃避懲罰的意圖。至於第五個,顯然手段凶殘,可能是酒醉後而犯案。」我頓了頓,以猶疑的口吻又說:「這些案件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共同之處,而我忽略了呢?」
「可是他們中間有個殺人兇手?」
「舉個例子,埃思林頓太太後來被判無罪開釋,儘管如此,所有的人都認定是她犯的案。芙蕾達.克萊沒有遭到公開起訴,但所有人都認為犯下此一罪行的不可能是別人。李格聲稱他記不得是否殺了妻子和她的情夫,但沒有人起過疑心,認為這可能是別人下的手。瑪格麗特.利奇菲德則是供認不諱。你知道,海斯汀,每一樁案件都有個明顯的嫌疑犯,別無其他。」
一個突如其來的想法閃進我腦海:
「海斯汀,我且告訴你,等你見過其他房客後,你會覺得我剛才那句話依然和現在一樣不可思議。」
「不管怎麼說,這是不對的,」白羅還沒說完。「你說,撫今憶昔令你熱淚盈眶,『噢,那些快樂的時光。那時候我是多麼年輕。』可是,朋友,你那時並不如你現在所想的那麼快樂。那時候你才受重傷,因為不能再服現役而心煩意躁。你住在療養院裏,意氣消沉得難以形容。而且,就我記憶所及,你還因為同時愛上兩個女人而讓事情雪上加霜。」
白羅點點頭。
「可是我不能抱怨,」白羅又說。「我是心甘情願來受罪的——我自有道理。」
埃思林頓太太因此被判無罪開釋。然而,一般人都認為她犯下了這起罪行。此後,由於親友們的冷眼相待,她的日子很難過。審訊過後兩年,她因服用過量安眠藥而死。驗屍團的報告確認,她是意外死亡。
「不,不是這樣的,」我一面抗議,一面大笑。
「你是什麼意思?」
他打開公文箱,取出一堆打字文件和剪報。
案例D:迪瑞克.布雷利。迪瑞克.布雷利和一女人私通,他太太發覺後,威脅要殺死他。布雷利的啤酒裏被人滲入氰化鉀,因而致死。布雷利太太因此被捕,以謀殺罪嫌受審。在交叉質詢過程中精神崩潰。被判有罪,處以絞刑。
「你冷靜點,海斯汀。我們從頭說起吧。請你把寫字抬上的小箱子遞給我。好。還有鑰匙。現和-圖-書在——」
「可是你怎麼會——為什麼——會這麼想?」
「我當然是說真的。我一直催促你來,還能有什麼原因?我的肢體已不再靈活,可是我的頭腦,就像我剛說的,絲毫無傷。別忘了,我的老習慣一向是靠坐在椅子上,潛心思考。這個我依然能做。事實上,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至於這次戰鬥中需要體力的那一面,就得靠我彌足珍貴的海斯汀了。」
白羅慢條斯理說道:
我哈哈大笑。
「你真叫人受不了,白羅。你自己又如何呢?」
「剛才,」白羅說。「你問我為什麼要來這裏。你大概沒注意到,我並沒有作答。現在,我就要答覆你。我來此地,是為了追緝一個殺人兇手。」
「沒錯,還是老樣子。腰桿挺直,胸寬肩闊,頭髮灰白,真不錯。你知道,我的朋友,你可一點兒也不顯老。女人依然對你感興趣,對吧?」
「是的,的確如此。你有一顆世界上最好的心。」
「其他還有哪些房客呢?」
「真是的,白羅,」我抗議道。「你非得——」
「心?或許吧。我指的其實不是我的心。我的朋友,我剛說裏頭,意思指的是頭腦。我的腦袋依然功能卓越。」
「啊,我的朋友,海斯汀——我的朋友,海斯汀……」
「那段日子可真美好啊,」我憂傷地說。
我可憐的朋友。我曾經數度形容過他,如今我要對他做一番與從前不同的描述。他因關節炎不良於行,只好靠輪椅來活動。他一度豐|滿的體格縮垮下來,如今是個瘦弱的小矮人。他臉上皺紋縱橫,八字鬍和頭髮卻依然黑得發亮(真的!)。老實說,我絕對不願在他面前提起這個,以免傷他的心。染髮是失策,因為染得太明顯了。有一陣子我訝異地聽說,白羅的黑髮是靠藥水染出來的。而今那不自然的色澤如此顯而易見,徒然令人覺得他是帶著假髮,而那把八字鬍彷彿是特地為了讓小孩子開心而裝上的!
白羅點點頭。
我蹙起眉頭:
「工作,在哪裏?」
我發覺我的問題碎不成句,前言後語攪成一團。
「啊,你這麼想嗎?」
我做了個不以為然的手勢。
案例A:埃思林頓。倫納德.埃思林頓。有各種惡習——吸毒,酗酒。性情乖僻,有虐待狂。妻子年輕迷人,和他一起生活極為痛苦。表面來看,埃思林頓顯然是食物中毒而死。醫生對此結論並不滿意。屍體解剖檢驗後,證明是砒霜中毒致死,毒藥取自屋內的除草劑,然而除草劑是很久以前訂購的。埃思林頓太太因此被捕,以謀殺罪嫌遭到起訴。她最和圖書近才交了一個服務公職的男友,那人已返回印度。沒有私通的實際物證,但證據顯示,兩人之間感情甚深。這個青年已和他出門旅行時邂逅的一個女孩訂了婚。埃思林頓太太在她丈夫死前或死後是否曾收到關於此一消息的信件,尚待查證。據她自言,她在丈夫去世前便已得知此事。證明她有罪的證據,主要是依情境推斷的間接證據:既無其他可能的嫌疑犯,意外事故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審訊過程中,由於她丈夫的性格和對她的虐待,她獲得了大眾廣泛的同情。法官對案情的結論對她有利,強調只要有任何合理的疑點,就不能對她作出裁決。
「我,」白羅邊說邊做了個鬼臉。「我已經報銷了。作廢了。我無法行走,不但癱瘓,背也駝了。謝天謝地,我還能自己吃東西,不然我真要成了個要人侍候的小嬰兒,被人抱上床,洗澡穿衣都得靠別人幫。這畢竟不是樂事。幸好我的外表雖已腐朽,裏頭還很健全。」
我大笑,滿面通紅。
只有那雙眼睛,依舊一如以往,機敏銳利,灼灼有光,而且現在——沒錯,毫無疑問,因為充滿感情而更顯溫柔。
「怎麼樣,我的朋友?」
「你就繼續說吧。」其實我已經知道答案。
「我的朋友,我們有工作要做呢。」
「海斯汀,你說的可能是你自己的心聲。對我來說,當初來到聖瑪麗史岱爾村可是一段悲慘而痛苦的記憶。當時我是個難民,身上又負著傷,離鄉背井遠離故園,在異國靠著施捨過活。不,那段日子並不愉快。那時候我並不知道我會在英國定居,也不認為我可以在這裏找到快樂。」
「我知道,海斯汀,我知道。那個傷口依然沒有癒合。不過,別再沉浸於往事了。不要回首,要向前看。」
「這我倒忘了,」我坦承不諱。
他微微一笑,說:
「當然,我還沒見到這裏所有的房客——」
「不,不,」我連忙否認。「只是,這裏不像是會發生那種事的地方。」
「啊,你聽著,我就要說到一個你還不知道的事實。設想一下,海斯汀,在我描述的這些案子當中,如果都有個與事無涉的共同角色呢?」
我彎下身,而他一如慣常,熱情地擁抱我。
「你認為X就是兇手?沒錯。」
「我記得布雷利的案子,」我緩緩說道。「案發當時我在報上看過。她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
我說:
在我看來,人世間最悲哀的事莫過於年歲不饒人。
「可是你得指點指點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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