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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幕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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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而茱迪思,我的茱迪思,把他想得太好了。
「昨天晚上我遇到你們之前,你們去哪裏了?你和亞勒敦少校。」
她帶著一絲苦笑搖搖頭:
我這才想起,富蘭克林太太是那種粗心大意的女人,總是丟三落四,東西到處亂放,還理所當然地指望大家送回來。我想,她甚至還以此為榮呢。我不止一次聽到她帶著得意輕聲細語道:
我目瞪口呆望著她,詫異之至。
我坐著那裏,望著克雷文護士跑過草地,消失在視線外。她奔跑的姿勢很好看,顯得生氣勃勃,平衡感甚佳。我脫口說道:
「我不認為富蘭克林醫生是個感情遲鈍的人。」
「可是,你知道,」富蘭克林太太又說。「有時候我真為他提心吊膽。我指的是他那種不顧一切的衝勁。他目前正在實驗那些可怕的毒豆。我真怕哪一天他會拿自己來做實驗。」
我心頭閃過一絲懷疑。我認為富蘭克林太太很喜歡扮演各種角色。此時此刻,她演的是忠誠有加、崇拜丈夫如英雄的賢妻。
他歎息一聲,臉上流露出憂心。
「真是的,茱迪思,我不懂為什麼我連個簡單的問題都不能問。」
「如假包換。」
這時候,富蘭克林邁著大步走了過來。
「夫人,你這些話可別讓那些科學家聽見。」
「你認為富蘭克林太太是個笨人,對嗎?」
「噢,他沒說過。他當然不會說。可是,男人的心思一眼就能看透,親愛的白羅先生。而且,約翰很不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當然,他不會故意不溫柔體貼,可是他——噢,幸好他是那種非常不敏感的人。他沒有感情,所以他以為別人也沒有感情。天生感情遲鈍真是天大的福氣。」
有這個可能。在上校開槍的那一瞬間,他並沒有和茱迪思在一起。
他態度粗率,談不上一點禮貌,我不由得生起氣來。我知道富蘭克林是茱迪思的老闆,他有權利支配她的時間,既然她拿他薪水,他當然可以對她發號施令。儘管如此,我不懂他為什麼不能表現出一點日常的禮貌。他的態度雖然稱不上彬彬有禮,但至少對大部份的人也算中規中矩,可是他對茱迪思,尤其是最近,總是粗魯而專橫。他說話的時候幾乎從不正眼看茱迪思,只顧著下命令。茱迪思對此從未表現出不滿,可是我替她抱不平。我不禁想到:多麼不幸啊,這種態度和亞勒敦那種過度的殷勤比較起來,有如鮮明的對比。約翰.富蘭克林的為人無疑比亞勒敦要好上十倍,但就吸引力而言,他實在相形見絀許多。
「為什麼?」
我正待答話,他做勢止住了我,因為和-圖-書克雷文護士正穿過草地,急步走來。她衝我們一笑,露出一排晶亮的貝齒。她打開實驗室的鎖,推門進去,出來時手上多了一副手套。
「對我而言嗎?」
隔天早上,我對白羅說了我的想法。他的臉一亮,不斷頤首表示讚賞。
我得說,自從勒托爾太太受傷而引起的騷動逐漸平息、克雷文護士回來照顧富蘭克林太太之後,富蘭克林太太的精神立刻好了許多。
白羅緩緩說道:
可是,所有這些看似毫無目的的犯罪,到底是出於什麼動機呢?亞勒敦絕對不是瘋手,這一點我很肯定。他心智健全,非常健全——只是無恥之至。
「啊,她不是你喜歡的那種類型。」
「海斯汀,至少有件事你該明白。一個人殺人後,一定還會再度殺人,而且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殺下去。」
「我這個腦子真像個篩子。」
無可懷疑,克雷文護士的頭髮是金棕色的,可是我不懂白羅為什麼挑這個時候來評論頭髮。
「嗨,芭芭拉,準備好了嗎?」
「富蘭克林醫生,今之聖人?嗯,」白羅說。
她的聲音帶著輕顫。
我說這話不懷任何惡意,但我必須承認,我觀察到富蘭克林太太因為自己不是「主要」病人而顯得憤懣難安。所有的注意力現在都集中在勒托爾太太身上,令這個小女人心生不快,因為她早已習慣別人將她的健康狀況當作一天的主要話題。
「我敢保證,他從來沒這麼說過。」
我試圖安撫她。
一個異常晴朗的早晨,柯蒂斯將白羅推到實驗室附近的那棵櫸木樹下。白羅最喜歡這個角落,任何東風都吹不進來,事實上,這裏連微風也感覺不到,對於討厭風也不信任新鮮空氣的白羅而言,這兒頗能贏得他的歡心。其實我認為他寧可待在屋裏,不過只要渾身上下以毛毯裹得密密實實,他也越來越能容忍室外的空氣。
「就是怎樣?」
到目前為止,雖然我有點為女兒擔心,但在滿腦手懸念著以及隨時可能發生的不測之下,那些私人問題已被我置諸腦後。
她在白羅身邊坐下,帶著好笑的神情搖搖頭:
「我真不喜歡大驚小怪,」她哀怨地向白羅低聲訴苦。「我這糟糕的身子真叫我慚愧。總要勞駕別人替我做事,真是——丟人。有時候我會想,身體不好真是一種罪過。如果一個人身體不好、感覺遲鈍,就不該活在世界上,不如安安靜靜走了好。」
「金棕色頭髮。」
「噢,別這樣,夫人。」
她躺在吊床上,一手扶著腰,不斷抱怨自己心悸,而端上的菜飯沒有一樣合她的胃口。和_圖_書她所有那些苛刻的要求,都是在有病不能忍耐的藉口下提出來的。
「你不認為嗎?噢,可是你不如我了解他。我當然知道,如果沒有我,他會自由許多。你知道,有時候我簡直心灰意冷,心想如果一了百了,那該是多好的解脫。」
「啊,不,夫人,」白羅帶著一如往常的殷勤語氣說道。「嬌嫩的奇花具草應當有溫室的護蔭,因為它經不起淒風苦雨。一般野草固然能在風雨中欣欣向榮,但是野草卻沒有因此而得到更高的評價。舉我為例,被綁在輪椅上,身軀變形,無法行動,但我並沒想到要放棄生命。我依然盡我所能去享受——享受食物、飲料和動腦的快樂。」
白羅警告過我不要鑽牛角尖,老想知道X是誰了。在我的印象中,史岱爾莊只有一個人是不折不扣的惡棍。無論如何,只要一個簡單的問題,就可以確知我的想法是否真確。測試他人固然不足為取,不過或多或少有點用處。
「他一定會非常謹慎的,」我說。
「態度迥然不同,」我說。「不過,我想這位女士就是這樣。」
「我認為如此。」
博伊.卡林頓深知每個人的底細,他更進一步向我透露,亞勒敦的太太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和他結婚未久就離開了他。由於她的信仰,他們根本沒考慮離婚的問題。
「不行,海斯汀。」
「畢竟,我對任何人都毫無用處。離開這一切,回到那茫茫的混沌之中——」她搖頭。「這樣一來,約翰就自由了。」
「是的,的確如此。你知道,我非常以他為榮,不過也為他膽顫心驚。因為,實驗到了某個階段後,天竺鼠和青蛙就沒什麼用了。你會想知道人體有何反應。我就是擔心這個,總有一天約翰會拿自己去實驗那可怕的神判豆,結果發生不測。」她又是歎氣又是搖頭。「可是他對我的恐懼總是一笑置之。你知道,他真的是有如聖人。」
「我想,一個女孩對這種生活一定會覺得厭煩。我的意思是,沒有太多護理工作可做,光是到處去檢東西回來。我想富蘭克林太太這人實在不體貼,也不厚道。」
「不管怎麼說,」我冷冷地說。「這一次並沒有發生命案。至少那顆子彈打偏了。」
「你是不願意讓他知道,」我遲疑地說。「你已經盯上了他?我想是這樣。除非你認為我保護不了自己。」
「啊,可是你不一樣。你除了自己之外毫無牽掛。可是我,我還有我那可憐的約翰。我真的感覺自己是他的一個包袱。一個多病而無用的妻子。一塊掛在他脖子上的重石。」
「是的,我和_圖_書想通了。」
「昨天我和約翰說話的時候,把手提包留在實驗室裏了,」她解釋道。「可憐的約翰,他和茱迪思開車到塔德卡斯特去了——他們有種化學藥劑用完了。」
問題是,當你全神貫注於事情的某一層面時,你很容易就忽略了其他層面。所以茱迪思對我驟然發起火來,而我卻大吃一驚。
白羅的回答大出我的意外:「張開嘴巴,閉上眼睛,看看仙女為你送來了什麼——」
白羅若有所思說道:
用過早餐後,我留住了茱迪思。
「你真是固執到家了,」我說。「你飽受關節炎折磨,只能無助地枯坐終日,還想一人唱獨角戲。」
既然棒已落下,有人試圖犯行而歸於失敗(上帝保佑),我可以大膽思索這些一事情的來龍去脈了。可是我越想就越焦急。有一天,我偶然聽到一句話,這才知道亞勒敦是個已婚男人。
「這麼說,我的想法是對的。這又是一樁X案件?」
「噢,我不敢這麼說——沒錯,至少不是非常聰明。」
「如果你問我,」博伊.卡林頓毫不諱言。「這正中了這個下流胚手的下懷。他總是心懷不軌,而有妻室的身份正好充當煙幕。」
「一點也沒錯,」我立刻接口,極力滅火。
她的穿著打扮十分漂亮,顯得興高采烈。她對我們解釋,她要和博伊.卡林頓駕車去看奈頓宅,在選擇印花窗簾方面給予一些專家建議。
我朝他走去,才剛走到他身旁,富蘭克林太太正好從實驗室走出來。
茱迪思喘了口大氣,狀甚氣惱。
「你可別自己亂想,以為我想一人唱獨角戲。根本不是這樣。恰恰相反,海斯汀,你在這整件事情當中角色非常吃重。你是我的耳目。我只是不願告訴你可能會招致危險的情報。」
勒托爾上校經常待在他太太的臥室裏。勒托爾太太已由一位新來的護士接手,克雷文又回去侍候富蘭克林太太。
「是一種他們正在探究的新氣體。約翰自告奮勇,拿自己做實驗。他在一個大容器裏關了將近三十六個小時,不斷測量自己的脈搏、體溫和呼吸,想知道那種氣體對人體和動物的效果是否相同。一位教授事後告訴我,那樣做非常危險。他可能一下子就不醒人事。可是約翰就是那種人,完全不顧自己的安危。我想他那樣的人十分了不起,你說是嗎?我永遠也不可能那麼勇敢。」
「我當然不會讓他們聽見,」她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她幽幽地說:「白羅先生,你可不要以為我不敬愛我丈夫。我很敬愛他。我覺得他為工作而活的精神實在——太偉大了。」
和_圖_書真是的,爸爸,我不懂這干你什麼事。」
「可憐的人,我真慶幸我沒有科學頭腦。這樣的好天氣——他們可真傻。」
「我不會;以後我絕不會這樣,」我向她保證。
「沒有,他沒跟我在一起,」她冷冷說道,聽得出她正怒火中燒。「事實上,我們是在屋子附近才遇上的,兩分鐘後就遇到了你。我想,現在你該滿意了吧。不過我還是要說,就算我和亞勒敦少校散了一整天的步,也不干你任何事。我二十一歲了,而且有能力自力更生,我愛怎麼消磨自己的時間,完全是我自己的事。」
富蘭克林跨著大步沿小路朝實驗室走去,我仔細觀察他。笨重的步履,瘦弱的身材,頭臉瘦骨嶙峋,滿頭紅髮,還有雀斑。這是一個無足可觀的醜男人。毫無特出之處。沒錯,他有一副好頭腦,可是很少女人會僅僅因為男人有副好頭腦就喜歡上他。我喪氣地想,茱迪思由於工作環境使然,從未和其他男人有過接觸。她沒有機會去品評各種有吸引力的男人。比起粗魯而毫無魅力的富蘭克林來,亞勒敦那種俗不可耐的魅力自然顯得特別突出。我可憐的女兒,根本沒有機會去認識他的真面目。
這時博伊.卡林頓向我們走來。
「你不了解約翰。你沒聽過他實驗那種新氣體的事嗎?」
槍擊事故發生後的那幾天,表面上平靜無波,但我心中那股不安的暗流卻日漸洶湧。
「你一定要相信我,還是不知道的好。」
「是的,太幸運了,確實非常幸運。一如我告訴你的,這種事很難預料。」
我幾乎克制不了自己的不耐了。
「沒錯,可是為什麼呢?你為什麼老是問個沒完?我在做什麼?我去了哪裏?我跟誰在一起?真是受不了!」
「這麼說,亞勒敦沒跟你在一起?」
「你已經想通這些不同案件之間的關聯了?」
白羅搖搖頭。
我沒有搭腔。
「對兇手而言。」
「我不懂你什麼要問來問去。」
「當然不會。我覺得有好久精神沒有這麼好了。」
「好極了,海斯汀。我原先有點懷疑,不知你能否看出其中的相似之處。你知道,我不想提醒你。」
好笑的是,這回我並不是真要問茱迪思去了哪裏。我感興趣的是亞勒敦。
我搖搖頭。
「你不知道反而好得多。」
「那我喜歡哪種類型的人?」我立刻回敬。
「約翰,」她說。「真是個——聖人。有時候他令我害怕。」
「熱衷於扮演各種角色。一會兒是個備受誤解和冷落的妻子,一會兒是自我犧牲、受苦受難、不願成為愛人包袱的女人,而今天,她又成了一個崇拜英雄的hetubook•com•com賢內助。問題是,所有這些角色都演得過火了些。」
「剛才是手絹,現在是手套,總是丟三落四,」她拿著手套一面匆匆走向正在等候的芭芭拉.富蘭克林和博伊.卡林頓,口中一面說道。
「噢,那就說吧。」
「我很高興你同意我的話,」茱迪思似乎緩和了些。她帶著懊惱勉強擠出笑容。「噢,我最親愛的爸爸,請你以後千萬別再那麼老古板。你不知道,這有多令人抓狂。真希望你不要那麼小題大作。」
她身手往前一傾,一隻手放在白羅膝頭,一臉的誠摯。
我想,把富蘭克林稱為聖人未免太誇張了,可是芭芭拉.富蘭克林眼眸閃著光芒,繼續說下去。
想想看,身為人父的我,聽到這樣的話是什麼滋味!
要是她認起真來,真的傾心於他呢?剛才她表現出來的煩躁,堪稱是一種跡象,令我甚為不安。我知道亞勒敦是個不折不扣的壞胚手,搞不好更糟——如果亞勒敦就是X呢?
我死抓著那個單數人稱代名詞不放。
「以冷靜的心情去做這些實驗,」白羅說。「確實需要高度的勇氣。」
「好了,博伊。我正在等你呢。」
白羅的回應則令我生氣。他毫無來由地閉上雙眼,嘴裏唸唸有詞:
富蘭克林太太歎口氣,喃喃說道:
「他什麼事都願意做,不顧任何危險——只要能將人類的知識向前推進一步。這是非常高貴的情操,你不認為嗎?」
「當然,當然,」白羅連忙說道。
「可是為什麼呢,白羅?這人的動機是什麼?」
「我又不是故意要問。我的意思是,我只是覺得奇怪,為什麼你們倆——呃——對發生的事情好像一無所知。」
「可是,我非知道不可。」
「我由衷希望這一趟不會讓你太過勞累。」
「真是無聊透頂,」我把這段話轉述給克雷文護士聽,結果她這麼說。「她絕對不會這麼做。你別擔心,海斯汀上尉。那種整天以要死不活的口氣說要『一了百了』的人,心頭根本沒有半點這麼做的打算。」
「嗨,茱迪思。快點來,我們比平時晚了。」
我悄悄離開他,心底感到悲哀。我意識到,現在的白羅已經力不從心,無法做任何持久的事情。他的頭腦依舊敏銳,但他畢竟是個病弱而疲倦的老人。
「難道你不明白?完全想不通嗎?」
芭芭拉.富蘭克林說:
她站起身,對我倆甜甜一笑,便隨著她那位高大的護花使者走向草坪。
「你是指那樁意外嗎?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告訴你,我到鎮上買郵票去了。」
「我——我只是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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