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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光夜影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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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屋驚夢

白屋驚夢

然後他被自己荒唐的想像力弄得啞然失笑,接著想起今晚與威特曼先生有約要共進晚餐。
她的聲音變得溫和了。
他現在知道從屋子窗裏瞧著他的是什麼東西了。
「希格瑞先生到了。」
他側著臉對她揚嘴一笑——一個迷人的慘笑。
「我找不到。我找不到。」
「跟我有關?」她笑出聲來。笑聲苦澀而又短促。「噢,不,不可能的。那棟房子那麼美。」
「愛拉葛,你好討厭!」
「我猜,你想知道我贊不贊成吧,梅西?你爸爸會把他好好地裝在一個小包裹裏,買乾付淨地從城裏帶回來給他親愛的小女兒當禮物。」
「但是有趣,親愛的。這就是你會邀我來這裏的原因。你知道我研究歷史,為什麼宮庭小丑會受到容忍和獎勵,我常常苦思不得其解。現在自己也入了行,才了解其中的奧妙。你看,我總得做點事,而這個職位蠻不錯的。我呀,就像小說裏的女主角,又窮又傲,家世雖好,但學養不佳。在那兒『怎麼辦,小姐?真是天曉得,』的直嚷嚷。我觀察的結果,窮親戚型的女孩是迫切需要的角色。自願住不生火的房間,打打雜,幫幫親愛的某某表姐。沒人真心要她——除了留不住幫佣的人家之外,但是他們待她卻有如船上的奴隸。
他沒察覺到梅西冷漠地抽回了手,對她突然變冷淡的聲音也毫無知覺。
「那不是我要的。」
愛拉葛.寇兒笑了起來。
「你不是要——遠行吧?」
西非的烈日照射下,暑氣正盛。
那天夜裏,約翰.希格瑞又夢見了那棟房子。
他加快了腳步。想想看,他從沒進到屋子裏面去!簡直笨得難以相信——鑰匙一直都在他口袋裏!
「我知道了,」他說。「因此你不讓我進屋裏——連偷看一眼也不行?窗簾必須關得緊緊的。」
愛拉葛邊笑邊打量著她。梅西.威特曼個子不高——有發胖的傾向——深色的短髮,梳理得鬈曲而精巧。天生的好皮膚,搽上最新流行的脂粉跟口紅更添風采。唇形牙齒都漂亮,深色的眼睛小而有神,臉頰和下巴有點胖。打扮得十分美麗動人。
他等了一會兒,充分享受那種難以形容、完美無缺、不可言喻的歡樂。
約翰趕緊小聲說:
等一下!有一個辦法——就是利用夢境消逝而即將甦醒的時刻。沒有任何力量能擋得住——夢境一溜煙地就消逝了。如果他用溜的,就用偷溜的這個辦法——醫生就抓不住他了!
「你知道,她媽媽今天早上過世了。我們才剛得到消息。」
梅西跳起來迎接他的熱切眼神,他絲毫沒注意到。他立刻結結巴巴地說出他的請求,手中還握著她的手。
「你好可惡,愛拉葛。」
「我不知道,」她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我不知道。我告訴過你——有關我的夢。那晚當我彈琴的時候——當我坐在鋼琴前面的時候——那些東西攫住我的手。」
他們一起上了樓上的客廳。雖然威特曼喜歡酒杯晃動、雪茄遞送的肅穆氣氛,但私底下他認為這是個野蠻未開化的習慣。不過今晚這樣也好。天曉得他跟年輕的希格瑞有什麼好談的。梅西真是太任性了。這傢伙又不是什麼俊男——非常帥的那一種——而且一點也不風趣。他真高興梅西要求愛拉葛.寇兒彈琴,這樣一來時間會過得快一些。這個小白痴甚至連橋牌也不會打。
「我希望我有足夠的傲氣——」
他不著痕跡地提了一次她的名字,梅西說愛拉葛正在蘇格蘭探訪親友。他也就此打住,雖然他很想繼續談她,但是卻說不出口。
一棟高地上的白屋——這沒什麼好特別值得興奮的,對不對?他記得屋子相當大,有很多窗戶,所有的窗簾都閤上了,不是因為屋裏沒人(這點他很確定),而是因為時候太早了,還沒人起床。
約翰很不快樂。他的人生從來沒有這麼厭煩過。到目前為止,他都很有耐性地接受它——不甚滿意但有必要地選擇接受,然而他內心深處卻完全不受影響。現在一切都變了。外面的世界和內心的世界攙雜到一塊兒了。
那當然是因為醫生太強壯了。他鬥不過醫生。但願他能辦得到。
「不能告訴我原因嗎?」
「我絕不能嫁人的。」
「真的,」愛拉葛說。「是真的——我發誓。但是如果,我是說,萬一他沒愛上你的話。如果他對你的感情是友情而不是愛情的話,那怎麼辦?」
愛拉葛突然拉下了臉。
「你好好的,」他又說了一次和*圖*書
他也不自我欺瞞。改變的原因是因為他對愛拉葛.寇兒一見鍾情了。怎麼辦呢?
「打破玻璃杯是壞兆頭。但願——沒發生過。」
約翰一邊和梅西談話,一邊苦思那句話的來處。終於想到了。是華格納的歌劇〈女武神〉裏,西格門提議離家時席格林德所說的話。
她的聲音透露著警覺。
當然,這是以外觀而言,因為他沒進去過屋裏。這點他十分確定——非常非常確定。
愛拉葛.寇兒一直跟男主人說話。約翰.希格瑞只好努力應付梅西。但是他的整個注意力都放在另一個女孩身上。她非常實事求是。但他認為她是刻意這樣的,天生應該並非如此。而藏在這一切的背後,卻是全然不同的火花,閃爍而搖曳的火花,就像是古時候誘人深入沼澤地的螢螢之火。
然後——他跨過了門檻。
他醒了過來,全身仍然不停地發抖。那個從屋子窗戶裏望向他的東西,令他感到說不出的害怕和厭惡。
「很有可能。反過來說,你也有可能實在非常喜歡他。到時候——」
「這很難說,她媽媽年輕的時候也是好好的。而且她不只是——不正常,你知道的。她瘋狂得很。瘋病——真是可怕。」
〈白屋驚夢〉首次發表在一九二六年一月份的《領袖雜誌》上。這個故事是克莉絲蒂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完成的〈美麗的房屋〉的修定版。她在自傳中提到這是「我所寫出第一篇有點前途的故事」。雖然原文晦澀難解,病態得有點過份。〈白屋驚夢〉的文風與愛德華時代——尤其是賓森的鬼故事——十分神似。經過克莉絲蒂的大幅修改後,原文變得俐落多了,自省的部份也減少了。為了故事中兩個女人的角色發展,她刪減了愛拉葛的來世部份,加強了梅西的角色。類似的主題在另一個早期故事〈翅膀的呼喚〉中也有所著墨。這個故事收集在一九三三年的《死亡之犬》。
「我想,他說的是一棟房子,先生。」有著柔和聲音的羅馬天主教傳教團的修女看著患者,心平氣和地說。
「那是當然!」醫生豪爽地笑了。「好啦,你很快就會好起來啦。」然後大搖大擺地走了。
愛拉葛看著他。
最糟糕的是,他從此再也找不到那棟房子了。不知怎麼地,他忘了去那裏的路。
它的滯留,毛骨悚然地破壞了房子渾然天成的安詳寧靜。屋子的美,神奇而永恆的美,就因為聖潔的四面牆內有著齷齪的暗影,從此就這樣毀了!
然後他醒了,心中對那棟空屋的寧靜之美充滿了嚮往。
是的,就是這法子!屋子的白牆又呈現於眼前了,醫生的聲音轉弱了,他雙手的拉力也變弱了。他終於了解夢境就是這樣稍縱即逝。
「寇兒小姐。我昨天才見過她,不過我不知道她現在住在那兒。」
「喂,等一等,不要放棄。不要放棄,你一定可以的。」
「我想我應該告訴你,」梅西好心地說。「我們是好朋友,是不是?當然啦,愛拉葛十分美麗動人。好多人跟她求過婚,但是她絕對不會嫁人的——她不能,是不是?」
「是的,」愛拉葛端詳一陣後說道。「毫無疑問地,他會愛上你。你看來真的是非常美麗,梅西。」
「的確如此,」她板著臉說。
「非洲!」
「餐桌話題吧,」她輕鬆地說。「是不是先來談戲劇,或是從多種話頭之一的『你喜歡——』開始呢?」
約翰.希格瑞安安靜靜地躺著,美夢盈懷,滿心歡喜。能記得住這個夢真是太聰明了。通常在半睡半醒中,用笨拙的手指頭是留不住飛掠而過的夢境。
他能保持冷靜就好了!但是天氣這麼熱!熱?還是冷——是的,好冷。沒有懸崖,倒是有冰山——凹凸不平、寒冷徹骨的冰山。
「沒錯,可是結果可就慘了。」
約翰有著敏感的雙唇,狹長的藍眼,像精靈或神話中的獸人似的身上帶著森林的野氣。把他送上以經濟為考量的祭壇當犧牲品,其實並不合適。他從此告別了心愛泥土的芳香,唇邊海鹽的味道,以及頭頂上自由自在的天空。
然而他很有可能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他自己也說不上來,但是他確信在這個世界上,總有某個他能發揮生命價值的地方。他有一種能力,一種敏捷的想像力,是他的同事們無法窺探的。他們喜歡他無憂無m•hetubook.com.com慮的樣子,卻沒注意到他正是和藉此避免與人產生真正親密的友誼。
「你剛才在說什麼?」約翰焦急地問道。
「不,」她說。「你的生命裏沒有惡夢。我看得出來。」
今晚那房子看來比以前更美。白牆在陽光下亮得耀眼。一片安詳美麗。
「別逗了。我幾乎還沒跟他說過話呢。」
他繼續說道:
約翰.希格瑞不斷地呻|吟。
紅髮方下巴的矮小英國醫生,正皺著眉頭以特有的霸道姿態看著他。
「真是太令人傷心了,」梅西說。她猶疑了一下,接著又說,「你知道,事實上她死在——精神病院。她的家族有精神病遺傳。她的祖父開槍自盡,有一個姨媽是白痴,另一個姨媽投水自盡。」
「好吧。」他看似服從。「我想,假如它從來不曾存在過的話,要怎麼跑掉呢?」

後記

雖然在笑,但她看來相當不安,甚至可以說是驚慌失措。她坐到梅西身旁,約翰聽到後者低聲對她說:
希格瑞躺在床上想。熱度暫時退了,他可以清楚有條理地想一想。他一定得找到那棟房子。
她注意到他短暫的畏縮。
但是她沒忘記他。她停下來與他說話。不一會兒,兩人就併肩散步走過草坪。他簡直是樂不可支。
他出其不意地問道:
「一切?」
樓梯間有腳步聲傳來。僕役長打開門說:
「是我的私事。」
「是的。甚至連夢也不用做了。如今——你絕對不敢再做有關那房子的夢了。」
「你不該那樣做。你真的不該那樣做。」
她的手一不留神,掃落了桌上的酒杯。破碎的玻璃聲叮噹作響。梅西和她的父親停止了談話。
「與眾不同?」
一九三八年的時候,克莉絲蒂憶起〈美麗的房屋〉時,曾表示雖然「構思有趣,但下筆極端厭煩」,但是既然種子已經播下了:「我越來越喜歡這個娛樂消遣。當我有空的日子,沒什麼事做的時候,我就想個故事。通常是悲劇的結局,有時再加上超高的道德情操。」有一個住在達特穆爾的鄰居知名小說家伊登.菲利波茲——是克莉絲蒂(當時的名字是叫做阿嘉莎.米勒)家的世交,他對她鼓勵有加。不但對她的作品提出建議,而且還推薦用詞行文頗能勵志的名家作品給她。後來,當她的名氣早已遠超過他時,克莉絲蒂提及菲利波茲是怎麼圓融地維護一個年輕作家非常需要的信心——「他只鼓勵,不批評。他的諒解具真令我感到驚異。」菲利波茲一九六〇年過世的時候,她寫道:「對一個剛出道的年輕女作家的提攜,他的恩情我永遠也感激不盡。」
愛拉葛有些難為情地臉紅了。
她憂鬱哀傷地看著他。
「金錢,」約翰.希格瑞說迫,「對我只有一個意義——那就是你!當我回來的時候——」他頓了一下。
這真是個最不尋常的夢!有一棟房子,而且——他猛然想到,除了房子,其他的一切他完全記不起來。他突然覺得有點失望,對他來說,這畢竟是一棟十分陌生的房子。他以前甚至連夢都沒夢到過。
「好吧,」梅西紅著臉說。「我就直說好了。我的條件很好。我是說——以他的觀點看來,我是老板的女兒。」
「那是老伎倆啦。依我說,這年輕人挺奸詐的。」
「他總是一直說個不停。那是什麼意思?」
「我相信惡夢。」
「但是——」
「她看來好好的,」希格瑞說,「又沒怎麼樣。」
這是約翰.希格瑞生平的故事——有關他不甚得意的一生;他並不美滿的愛情;他的夢想,以及他的死亡;如果他從後兩者得到了前兩者所要不到的東西,也許他的人生可以算是成功吧。誰知道呢?
「為什麼不結婚呢?好多人跟你求過婚啊。」
第二天傍晚,他離開辦公室後,直接去了威特曼家。他一定得見愛拉葛.寇兒一面。梅西會告訴他怎麼找到她。
他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回屋裏去。這會兒屋子離他越來越渺茫了。
她不假詞色地說。威特曼叉開了話題。
「你看看,有人不許我彈了呢。」
希格瑞知道,萬一他再次夢見這棟屋子,他會驚懼而醒,以免這東西會忽然從美麗的白屋裏瞧著他。
約翰.希格瑞的家族自從伊利莎白女王時代以來就是地主,但是近百年來漸呈敗相,所有的資產變賣精光。家人考慮再三,決定至少要有個兒子必須學習實用的謀生之技。而約翰的雀屏中選,則是命運無心的捉弄。
略帶嘲笑的語氣讓另一個女孩不大自在。
遊移的注意力集中了起來。眼睛似曾相識地看著醫生的臉。
他眼睛一下子和-圖-書亮了起來。她是誰?她來自何方?火紅色的窗帘在她的四周飄動,雕像似的小小腦袋上有著挺直的希臘鼻子。她看來如夢似幻,好像隨時都會消失在沉悶的背景之前。魯道夫.威特曼進來了,寬大襯衫的前襟漿得雪白,走起路來吱嘎作響。他們不拘禮地一起下了樓用餐。
在下面門口的台階上,約翰.希格瑞和街上剛回來的愛拉葛碰面了。她穿著黑衣,臉色蒼白毫無生氣。她看了他一眼,然後把他拉到一間小小的起居室。
然後,當住處晦暗的輪廓在遞增的光線中逐漸清晰時,他醒了。也許,他的夢終究並不是那麼美妙——或許,黃梁夢醒,幻境擦身而過,順帶還嘲弄他抓握不住的雙手?
「你真是與眾不同,愛拉葛。你說話毫無顧忌。」
「別擔心。有句話是怎麼說的?『災厄自存,非汝所能招之。』說完就回過頭,繼續跟威特曼先生說話。」
這一切真是非常不尋常,在他做了那個夢之後。他不是很明白,但這真的是非常不尋常。
「一棟房子?那他得忘了它,否則我們救不了他。他老是惦記著它。希格瑞!希格瑞!」
「我要辭職了。現在想來,老早就該辭了這份工作的。我一向隨波逐流,甘心過一日算一日,徹底失敗也無所謂。一個男人不該如此。男人理當奮發圖強,業有專精。我辭了這份工作,會換個完全不同的工作,比如說到西非探險——詳情不能告訴你,現在還不能曝光;不過如果成功了——那我就變成有錢人了。」
殘酷而力道十足的手正要把他拉回去!那股力量來來去去地與他纏鬥著。
「高興一點吧,親愛的。爸爸會買一隻小羊給他的小寶貝梅西的。」
愛拉葛笑了。
愛拉葛倚過身來,把手放在他的手上。
「如果發現我們兩個都愛狗,不愛淺棕色的貓,那麼我們之間就有了所謂的『連結』?」
他考慮了一會兒,然後很溫柔地說:
房子是空的,而且優雅寧靜。跟他十年前的記憶一模一樣,他還記得很清楚。有一輛搬家具的黑色大貨車正在慢慢地開走。想當然耳,這是上一個房客在搬家。他上前與貨車車主說話。那貨車看起來有點詭異,黑漆漆的。馬也是黑色的,馬鬃馬尾隨風飛揚,而且工人全都身穿黑衣,手戴黑手套。這令他想到一些他記不起來的事情。
至於那個週末的發展,梅西真不知如何是好。他好像看不出來——呃,這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她的方式很直接,但是對約翰無效。他認為她善良,而且有點霸道。
約翰看著她笑了。
他緩慢而認真地說。她故意忽略他話中的含意。
愛拉葛彈得很好,雖然還沒達到洗練的職業水準。她彈的是現代音樂,德布西、史特勞斯,還有一些史克里亞賓的曲子。然後她彈貝多芬的悲愴交響曲第一樂章,琴聲憂傷,充滿著恆古以來永無止盡的悲痛,但是在音符之間,從頭至尾流露出不向命運屈服的精神。樂聲沉重而哀傷,隨著征服者的節奏起伏直到滅亡。
「我也不知道,」梅西.威特曼緩緩地說。「他——與眾不同。」
「真是抱歉,威特曼先生。我把玻璃杯摔到地上了。」
愛拉葛打斷了她。
「晚餐後,讓愛拉葛彈琴給我們聽,」梅西說。
他們在一個星期天下午的公園裏再次相遇。他遠遠就瞧見了她,心臟頓時怦怦亂跳。萬一她不記得他——
啊!有花。全都是金黃色和藍色的花!多美呀——而且有奇特的熟悉感。對了,他到過這裏。穿過樹木,可以看見房子耀眼地立在高地上。多美呀。不過林蔭的小徑、這些樹和這些花,比起這屋子無可比擬又賞心悅目的美麗來說,簡直算不了什麼。
「對不起——我真笨。我好像是在求人讚美自己似的,是不是?我的意思不是這樣。我知道我外表還過得去。」
梅西還在說個不停。他無禮地打斷了她。
「我其實是來告別的——並且謝謝你所有的好意。」
「是的,」他說。「去非洲。」
她的朋友懷疑地看著她。
「我還有話要告訴你——假如你願意聽的話。」
梅西.威特曼是魯道夫.威特曼的獨生女,一向慣於予取予求。有一天她到辦公室拜訪父親的時候,注意到約翰.希格瑞這個人。他正送了一些老板要的信件進來。當他離開後,梅西向父親打探了一下。威特曼倒是有話直說。
約翰笑了。
突然之間,他感到快樂的浪潮洶湧而來。他就是知道有人來到了窗邊。一隻手——他曾看過的同一隻手——伸了出來拉開窗簾。再過一分鐘他就會看到:
她低下頭,臉色https://www•hetubook•com.com變得十分蒼白。
那真是恐怖至極的東西。卑鄙可憎!他只要一想到就要吐。而最可怕的是它住在那屋子裏——那棟美麗的屋子。
「你要的是第一流最棒的愛情,是嗎?」
「傲氣用來掩飾感情還管用——但壓抑感情就不行了。」
「熟知規則是滿管用的——如果只是要搞破壞的話。」
房子是白色的,並且建在高地上。附近有樹,遠處有藍色的小山。但是它特別迷人的地方跟周圍環境無關(這是整個夢境的重點,也是夢境的高潮),而是房子本身真美,美得不可思議。當他再次想到房子難以描繪的美麗時,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起來。
嚴厲的語氣讓他感到驚訝。
他心裏想:「她的意思是說——?」
「我只能說,你去做自己的美夢吧。但我——是不做夢的。我的夢都是惡夢!」
「你知道——這跟你有點關係。我第一次做這個夢是過見你的前一夜。」
也許梅西並不在乎什麼幹才不幹才的。兩個星期之後,她說服了父親邀約翰.希格瑞一塊共進晚餐。這頓晚餐頗為私密,只有她自己、她父親、約翰.希格瑞,以及一位作客的女友。
十八歲那年,他開始在一家大貿易公司當初級辦事員。七年之後他還是個辦事員,職位不再那麼低階了,但仍是個辦事員。約翰不具備力爭上游的能力。他準時上班,努力工作,故孜孜不倦——一位十足認真的辦事員,但充其量也不過是個辦事員罷了。
想當然耳,房子的外觀簡直不能與屋內媲美——尤其現在屋主已從海外回國了。他踏上了大門前的台階。
醫生正在搖晃他,並對著他的耳朵喊叫:
他點點頭。
「那你就錯了。我非常顧忌——我是深思熟慮後才說出口的。我看似坦率,但那是經過精心策劃的。非得如此不可。這個工作我得做到老。」
接著也不管別人對她的無厘頭有什麼反應,就埋頭彈起一段奇怪而難忘的音樂。調子奇特,節奏古怪,就像是小鳥飛翔而泰然自若地徘徊著,希格瑞以前從沒聽過。突然之間,旋律毫無預警地變成一堆刺耳的雜音,愛拉葛笑著站起身來。
「梅西告訴你了,」她說。「你都知道了?」
「也是未來的合夥人,諸如此類的,」愛拉葛說。「是的,梅西。你是你父親的女兒沒錯。我簡直太滿意了。我真希望我的朋友們都能忠於本性。」
「所以,你也是用金錢來衡量成功?」
「你好嗎,希格瑞先生?希格瑞先生——這是寇兒小姐。」
是的,他是對的。前一個房客租約期滿,如今正在搬家。目前房子空著,直到屋主從國外回來。
「但是如此一來,大家才有的談呀。」
女友忍不開口了。
他再次沉默了一下,接著忽然抬起頭來,臉上掛著一個迷人的微笑。
「因為——」梅西看著她的朋友,沒把話說完。後者微微點頭同意。
當天晚上他又做夢了。最近在夢中,他覺得那房子幾乎可以確定有人在住。他曾看過有一隻手在拉開窗簾,還有人影在屋裏走動。
「我告訴你,你會好起來的。我會醫好你的。但是你不要再為房子的事情擔心了。你也知道,房子是跑不掉的。所以現在別再找它了。」
「也許我跟他熟了以後並不喜歡他。」
彈到最後她猶疑了一下,因此按錯了鍵,音樂戛然而止。她望著梅西,自我解嘲地說:
「我不會假裝不懂你的意思。所以我現在必須告訴你,就只這麼一次:我是絕對不會結婚的。」
那天晚上他太慌亂了,什麼打算也沒有,他甚至沒試著再見她一面。不久之後,當梅西邀他去她父親的鄉間別墅度週末時,他熱切地一口答應了。但是結果令他失望,因為愛拉葛並不在場。
有十年之久,他一直害怕會找到那棟房子——他最害怕的,是可能無意中碰上它。然而時間一久,當他終於不再害怕時,房子居然自己找上了他。他清楚記得當時的魂飛魄散,以及後來的大鬆一口氣。因為,房子竟然是空的!
「是的。很難解釋。你知道,他長得很好看,有點不尋常的那一種。但那不是主要原因。他有一種視而不見的樣子。那天在爸爸的辦公室裏,我相信他看也沒看我一眼。」
「你相信夢嗎?」
「那有什麼關係呢?你好好的。有些人可以倖免的。」
「為什麼他不會愛上我?」
「你看,」她低聲說。「你看——但願梅西沒告訴你。它剝奪了你的一切。」
「親愛的愛拉葛,沒關係,一點也不要緊。」
「是的,」他說,「可怕到了極點的東西。」
接著他吞吞吐吐地告訴她有關白色屋子的夢。和*圖*書他做了六次——七次的夢。夢境都一樣。房子好美——真美!
他好累。他不想再找了——沒用的。喔!這裏有一條小路——總比冰山好些,綠意盎然的小徑是多麼蔭涼舒適啊。而那些樹——真是漂亮!有點像——什麼?他記不得了,不過沒關係。
「我願意聽,」愛拉葛說。
「喔!」他大吃一驚。
他聽到自己沙啞而不自然的聲音。
然而命運強過梅西。命中注定約翰將再次遇見愛拉葛。
微灰的晨光無聲無息地穿進屋裏。一切都靜悄悄的。清晨四點三十分的倫敦,疲憊的倫敦,暫時得到了片刻的安寧。
約翰.希格瑞含糊地說了句話。
但梅西在問他對新上演的模仿秀有何看法。沒多久後,他只得承認他喜歡音樂。
他又開始發燒了。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對了,差點忘了,房子築在高地上!他得往上爬才能到得了。但是爬上懸崖可真是熱——熱的不得了。往上,往上,再往上——噢!他滑了下來!他必須從頭開始。爬,爬,爬——一天又一天,一週又一週——他不確定是不是過了好幾年!他還是繼續往上爬。
他終於等到與她說話的機會了。梅西正把白天遇見的友人口信轉述給父親。然而正當此時此刻,他卻說不出話來。他無言地看著她,希望她能先開口。
「所以呢,我就成了宮庭小丑。表面上粗魯無禮,直言不忌,有時候還得急中生智一下(不能秀過頭,只要恰如其分就行),骨子裏卻是對人性觀察入微。人們滿喜歡聽人說教的。所以受愛戴的牧師才會教徒成群。我一直都很成功,邀約應接不暇,輕而易舉就可以靠朋友過日子,還得小心不要露出感激的馬腳。」
「我還沒看過屋裏是什麼樣子,」約翰.希格瑞說。「相信裏面一定和外頭一樣美。」
「他是愛德華.希格瑞爵士的一個兒子,家世良好,但是沒落了。雖然我還滿喜歡他的,但這小伙子稀鬆平常,成不了什麼大器,一點幹才也沒有。」
一位小姐上前來與他握了手。他隱約想到在她父親的辦公室裏見過一面。
他再次來到屋子門口,優雅寂靜一如往昔。他把鑰匙插入鎖孔中,然後轉動。
「愛拉葛!你好過份。」
約翰不怎麼熱衷地走了進來。他想像不出為什麼老頭子要邀請他。如果能推掉的話他寧可不來。這房子富麗堂皇,地氈柔軟,令他覺得沮喪。
「沒道理不愛。我想他會的。」
說完她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他拼命地抓住它。不許它走——絕對不允許——他一定得記住這棟房子。對了,就是這棟房子!他所熟知的房子。那是真實的房子,還是只在夢裏出現的房子?他記不得了——但是他確實認得它,而且非常熟悉。
「你也很美呀,」約翰.希格瑞說。
有一次他聽見醫生的聲音。但是他不能停下來聽他說話。況且醫生會叫他別再找那棟房子了。他認為那是一棟普普通通的房子。他懂個屁啊。
他像是面臨強敵似地雙眼露出兇光。希格瑞心想不知他的仇敵是誰。黑袍修女在禱告。這也顯得不太尋常。
突然之間,他意識到他必須保持冷靜,非常非常冷靜。不冷靜是找不到房子的。急急忙忙而情緒激動是沒用的。
「能,但是這個世上我最不想透露的人就是你。」
「惡夢,」他笨拙地說。「我說的不是惡夢。」
「我覺得,用一問一答的方式來對話真是可悲。」
「那麼,我想,你和我就盡情搞怪吧。誰叫我們是瘋狂的天才呢。」
「愛拉葛住在這兒——跟我們住在一起。但是我想你見不到她。」
梅西聳了聳肩。
他直視著她,一動也不能動。當她說話的時候,在那一瞬間,她眼中有某種東西流露出來。它一閃而逝——但是他察覺到了。就是那個在屋裏往外望的東西。
一個月之後,他收到了一封梅西的信(她很有恆心地每個月寫一封信給他)。她在信裏告訴他愛拉葛.寇兒和她媽媽在同一家精神病院過世了,真是令人傷心難過啊,顯然這是個悲天憫人的解脫。
「是還沒有。不過你心意已定,」女友說。「他的魅力在哪裏,梅西?」
梅西喃喃地重複著。在她回過神以前,他已經握過她的手走了。她獨自站在那兒,兩手緊握,雙頰怒得發紅。
這個夢來得很突然。完全不是由童年逐漸發展而成的幻想。它在一個仲夏夜——或者應該說是在一個清晨時分來到,他全身激動地醒了過來,努力想抓住難以捉摸而流逝不返的夢。
「你知道的,梅西,你很容易失心瘋著了迷。我喜歡那頂帽子——我一定要得到它!帽子如此,老公亦當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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