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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光夜影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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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光夜影

殘光夜影

她猛然把鑽石放回盒裏,碰地關上蓋子。明早她會告訴喬治的。
他們只共處了兩個月。兩個月的幸福——如果狂喜摻雜著痛苦也能叫做幸福的話。愛情等於幸福嗎?情人的心不是被一千個折磨糾纏的嗎?她熱烈地活過了那短短的一段時間,但目前悠閒安逸而又滿足的生活她以前嚐過嗎?生平第一次她不情願地承認,也許這樣是最好的生活。
她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然後他僵硬而高亢地說:
紐津想了一想。
「不是因為你愛他!因為你並不愛他。但是有某種理由讓你這麼做。」
「我可以去布拉瓦約。標準銀行旁邊那家咖啡館如何?三點鐘的時候沒什麼人。」
〈殘光夜影〉第一次是刊載在一九二四年四月份的《小說雜誌》土。熟悉阿弗烈.羅德.但尼生爵士其作品的人,不會對亞頓的真實身份感到驚訝。
「是呀,到處都是!」
她情不自禁地撫著胸口,眨著眼睛,用一種低沉可怕的聲音急切地說:
「煙草農場上,一個年輕的傢伙開槍自殺了。他在戰爭中受到嚴重的傷殘,精神崩潰了。我想,沒別的理由好解釋了。」
「那不是真正的原因,還有其他的理由。昨天我就有點懷疑,今天我更十分確定了。黛瑞,是什麼事?」
「你一起來的話會不會覺得無聊,寇積太太?」
「啊,沒錯,那就是你昨天覺得不舒服的地方。真是詭異!」
「我什麼也沒聽到。快點告訴我。」
旅館住起來非常不舒適。他們的房間在一樓,面對著中庭。當晚黛瑞站在那兒,嗅著有霉味的空氣,橫眼看著房裏庸俗的家具,心裏思念的是薩里郡松林環繞而又舒適華麗的曼克頓宮。當女僕終於替她卸完妝離去後,她慢慢地走向珠寶盒。掌中金黃色的鑽石閃閃發光,似乎在回應她的凝視。
「你告訴他了嗎?」
「一點也不會。我從沒參觀過煙草工廠。」
「為什麼不告訴他?」
甚至連她自己都聽得出這理由編得不具說服力。
她睡得很不安穩。厚重的蚊帳堆疊得她呼吸相當困難。無所不在的擾人蚊聲點綴著暗夜的悸動。她渾身無力,臉色蒼白地醒過來。一大早就如此喧嘩吵鬧,叫人家怎麼談這件事呢!
兩個男人正在等她。
「唉,戰爭得為很多事情負責,」寇積一邊說,一邊伸手拿了火柴,小心點燃他的煙斗。
「失落在羅德西亞,」黛瑞在兩次不由自主的空中彈跳之間悠哉地說。和*圖*書
這個時段咖啡館裏空無一人。他們落了座,點了南非人日夜必喝的茶。兩人一句話也不說,直到女侍送上了茶,退回她粉紅色布幕後的地盤。
「提姆!」
「這是我們把葉子穿線的地方。」
褐色皮膚的司機在聽完他們的控訴之後,告訴他們一個好消息:再轉個彎就到目的地了。
「天啊,真是破車一輛,爛路一條!」他繼續怒道,「到底這勞什子的煙草場在哪裏?我們離開布拉瓦約已經超過一個小時了。」
私底下,他都是這麼稱呼黛瑞.寇積的第一任丈夫。那傢伙在戰爭的第一年死了,而且是在對德軍的西非戰役中戰死的。她理當也許——他偷看了她一眼,她真是貌美如花,雙頰紅潤,皮膚又白又光滑,身材凹凸有緻——也許比很久以前她被動地答應他求婚時還要豐腴些。然而被戰事一嚇,她突然拋棄了他,衝動地與她那削瘦黝黑的年輕情人提姆.紐津舉行了戰爭婚禮。
「那麼,你也聽到了。我還擔心你會難過的。」
「我不會喜歡定居在這裏的。也許我能使提姆快樂,也許我會令他失望。喬治愛我,我也喜歡他,而且他對我非常非常好。啊,看看那顆他那天才買給我的鑽石。」想到鑽石,她滿心歡喜地微微垂下眼瞼。
管理人的聲音低沉而單調,中間穿插著她丈夫敏銳的陸續發問——生產量,印花稅,黑人勞工的問題。她不再注意傾聽。
「那麼,你是沒死了?」
「黛瑞!」
「親愛的,你怎麼了?不舒服嗎?也許是太陽的關係。最好不要跟我們來吧,好嗎?」
她站起來付了錢並離開了。
「現在,外頭——」
他被迫回到現實世界,因為他必須雙手抓牢方向盤以免被拋出車外。他喊出了也許是第十四次的驚叫聲,然而他的怒氣是情有可原的,他是兩輛勞斯萊斯的車主,而且是在文明世界的大路上奔馳。
「告訴我!」
回家的路上,黛瑞一言不發。在「中暑」的藉口下,她一路盤算著要如何啟齒。她該怎麼告訴他呢?他的反應會如何呢?一種不熟悉的疲憊感似乎主宰了她。她越來越想把這個難題盡量往後延。明天再說也不遲。三點鐘以前會有足夠的時間。
這是真的。他一說出口她就知道了,雖然強烈地感到羞恥,但她毫無m.hetubook•com•com疑慮地知道了。他的眼睛仍然仔細地看著她。
她自己最愛的是第三本的威斯馬可小說《缺席的春天》,出版於一九四四年。她在自傳中說:「這本書我極為滿意……我趕了三天就寫好了。」又說,「我寫得既誠實又忠肯,完全我依照我的本意來下筆,這是一個作者最值得驕傲的樂趣。」
但尼生和葉慈、艾略特一樣,也是克莉絲蒂最喜愛的詩人之一。而他筆下的伊諾.亞頓一角,也為一九四八年的白羅探案小說《順水推舟》帶來了靈感。〈殘光夜影〉的篇幅在添加某些情節之後,也出現在一九三〇年的《巨人的麵包》一書中。這是克莉絲蒂用瑪莉.威斯馬可的筆名所寫的六本小說中的第一本。雖然世人對她的威斯馬可作品較不感興趣,但也認為此系列可視為一種克莉絲蒂私人生活的實況報導,像是自傳之類的作品。總之,這系列給了克莉絲蒂一個逃避偵探小說的重要工具。這令她的出版商十分懊惱;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們對令她分心而不務正業的任何事都不太熱中。六本書中最有趣的是頗為切題的《未完成的畫像》發表於一九三四年。克莉絲蒂的第二任丈夫考古學家麥克斯.馬龍形容它是:「真實與想像的人物情節混合交錯……最接近寫實的克莉絲蒂畫像。」
「是呀。你那天還和那個可憐的年輕人說過話。」
那陣暈眩已經消失了。黛瑞走在亞頓身旁。她幾乎還沒看他一眼。
華特十分擔心。寇積太太最好回屋子休息。他叫來不遠處的一個人。

後記

「不,我知道不會的。我好蠢。有些女人真的會在意,你知道。我決定設法看你一眼。如果你看來很快樂,如果我認為你喜歡跟寇積過日子——那麼,我就繼續裝死。我看見了你。你正要坐上一輛華車。穿著非常漂亮的黑貂皮大衣——我做工做到把十個指頭都磨穿了也無法供你這樣的衣服——而且——呃,你看來蠻快樂的。我不再有從前的力氣和勇氣了,戰前的自信心也蕩然無存。我放眼只見支離破碎的自己,一無是處,幾乎養不活你——而你是那麼的美麗,黛瑞,是美女中的美女,值得寇積給你的一切皮裘珠寶華服加上其他一百零一樣奢侈品。那個——加上——呃,看見你們在一起的痛苦,幫我作了決定。每個人都相信我死了。我就繼續死了吧。」


她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全身動彈不得。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叫她,把她名字的第一個音節稍微加重,唸得好像在愛撫她似的。
「不要,啊,不要!我受不了煙味!」
黛瑞和*圖*書搖搖頭說她頭痛,然後她心想:
她轉頭去看站在身旁的男人。他被太陽曬得漆黑,走路有點跛,靠她這邊的臉頰上有一道變臉的疤痕,但是她認得他。
他吻了她的一隻手,接著是另一隻手。然後就只剩下她一人,獨自凝視著那沒人喝過的茶。好奇怪,她只看得見一樣東西——一段裝飾得俗裏俗氣、掛在石灰牆上的經文。文上的字像是要跳出來投向她似的。
華特引他們到另一個棚子去。曬乾變黃的煙葉在這裏加工。這裏很暗,頭上的褐色乾葉一碰即碎。味道更濃了,幾乎蓋過了一切。突然一陣無名的恐懼襲捲了她,把她從煙味瀰漫、陰暗可怕的棚屋裏趕到陽光下。寇積注意到她臉色蒼白。
「黛瑞——難道——是因為你——懷了孩子嗎?」
「這裏都是幼苗,我們依需求種植。你看——」
「親愛的女孩呀,你別太敏感了。煙味終究是無法避免的,到處都是啊。」
她深情地打斷了他。
「開槍自殺——在那間掛著煙葉的矮棚裏。」她的語氣篤定,並夢遊似的看見一個人持槍躺在有香煙味的黑暗中。
「噢!」她突然掙開他的懷抱。「我還沒想到——」一眼瞥見了出現在轉角的寇積和管理人,她馬上住口,並飛快地回頭低聲說:「現在什麼事都不要做。讓我來。給他一點準備的時間。明天能在哪裏見面?」
「我以為——」
這裏是羅德西亞,是提姆所熱愛的土地,是他和她要在戰爭結束後一同前來的地方。如果他沒死的話!每次想到這裏,她就屢試不爽地一肚子悽苦。短短的兩個月——
「沒關係的,黛瑞,我了解。我知道你一向嚮往過好日子。我把你帶走了一次——第二次,呃——我失去了勇氣。我傷得太嚴重了,你看,不用拐杖幾乎就走不動,加上臉上這道疤。」
「喬治,我有事要告訴你,真是可怕——」
「就這麼辦好了。我不能匆促下決定。畢竟,差個一天有什麼關係呢?我會向提姆解釋的。」
他們步入了羅德西亞寂靜的午後。
(全書完)
「這段話,對一個男人能有什麼用——」
她覺得似乎過了好久好久,他們互相凝視,顫抖著說不出話來。然後不知怎地,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時光倒轉,似乎從未在他們之間流逝過。終於他們再次分開,黛瑞也知道自己問了個白痴問題:
黛瑞哭了出來:
「亞頓先生——寇積太太。寇積太太熱得有點受不了,亞頓。你帶她回屋子去,可以嗎?」
她的雙眼隨著盤旋而上的煙霧張得更https://m.hetubook.com.com開了,口裏低聲而呆板地重複說道:
她揮手送走了坐著福特老爺車砰然而去的寇積。然後她看了錶,慢慢地走到會面地點。
兩個人都不說話。然後提姆捧起她的臉,以從未有過的溫柔吻了她。
「沒有,他們一定是把別人錯認是我了。我的頭部受到重擊,但醒過來之後就爬進樹叢裏躲起來。後來好幾個月我都神志不清,但有個友善的部落民族照顧我,直到復原後我才回到文明世界。」他停頓了一下。「我知道你已經再婚六個月了。」
他妻子的呼叫聲突然嚇了他一跳。
當光亮仍在時,我將長憶,而且在暗夜裏,也不忘懷。
他的臉刷地變白了。
這一切喬治.寇積都毫無遺漏地一一指給他的妻子看。而她只是興趣缺缺地用單音節回答他,這令他十分不快。
她搖搖頭,潤潤唇,想說話卻說不出口。
他們走過棚子,再次來到陽光下,一條條的葉串吊在日頭下曝曬。黛瑞敏感地嗅到空氣中幾乎聞不出來的煙草味。
第二天早上九點的時候,他臉色沉重地來到她的臥房。黛瑞坐在床上。她看來蒼白憔悴,但是雙眼發亮。
「痛苦!」黛瑞低聲重複說道。
她心想:「待會兒他就要明白了!哦,天啊,不要!」
黛瑞沒有回答。她看到另一個景象:擺著茶具的桌旁,一個女人低頭為一個謊言認罪。
她扭曲著嘴,緩緩地笑了,喃喃說著他聽不懂的話。她說的是提姆.紐津死後她為他發佈訃聞時的啟事:
他唐突地打斷了她。
喬治.寇積回來的時候,女僕跟他說他的妻子請他不要打擾。她頭痛得厲害。
那輛福特汽車一路碰碰撞撞地前行,毫不留情的非洲烈日炎炎高照。在所謂的馬路兩旁,一望無際的樹林起起伏伏地柔和擺動,令人覺得倦怠而又出奇地平靜。沒什麼鳥叫聲來打攪這一片沉睡中的寂靜。有一次,車前來了一條蠕蠕而行的過路蛇,輕易地蜿蜒逃過司機的追殺。還有一次,草叢裏鑽出個土著,腰桿挺宜,威嚴十足,後頭跟了一個揹著嬰孩的寬肩女人,全部的家當都帶在她身上,包括一個堂而皇之頂在頭上的鍋子。
「但這一切都過去了,甜心。剩下的只是怎麼跟寇積攤牌而已。」
華特帶領他們進入一間又矮又長的棚屋。地上堆著一大堆綠色的煙葉,穿白衣的黑人圍坐在旁,熟練地撿選、分類,然後用原始的針把葉子穿在長線上。他們快樂而從容地工作,互相開玩笑,露出白色的牙齒。
「馬上出發還來得及。」
「你以為我會介意那個嗎?」
「哦,提姆,請你諒解吧!日子真是難過,寂寞——又窮困。我不介hetubook.com.com意與你一同過苦日子,但是我獨自一個人沒勇氣應付這些困難。」
在那一瞬間,她看到了他給她的機會。一個絕佳的機會!她慢慢地,幾乎是不由自主地低下頭。
「又在想念那傢伙,」他怒氣沖沖地推測。
「到處都是,到處都是。」
「啊,該死的,黛瑞,真是痛苦啊!我並不怪你。不怪你。但真的是苦啊。」
黛瑞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然後轉身加入其他兩人。提姆.紐津望著她,微微皺起了眉頭。她的態度令他有點不解。
他溫和地注視著她,心裏有些訝異。
「那麼——情況就不一樣了。我先前不知道。我們得找出個解決的方法。」他倚過身子,握住她的雙手。「親愛的黛瑞,千萬不要以為——做夢也不要想像自己有任何該責備的地方。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一定要記住這一點。我回到英國時早該把你要回來的。但我慌了手腳。現在我該把事情做個了斷。你知道嗎?不論發生了什麼事,別煩惱,親愛的。你並沒有錯。」
「難過?」
由於喬治.寇積在煙草工會的高位,煙草場的管理人華特先生恭敬地在門廊上等著接待他們。他介紹了他的媳婦給黛瑞,好帶她穿過陰暗涼爽的走道,進入裏面的臥室脫下面紗。她乘車外出時,總是小心翼翼地護住皮膚。當她用一貫從容優雅的方式解開別針時,她注意到這間刷石灰水的臥室十分簡陋,一點也不舒適。這讓像貓愛奶油一樣喜歡享受的黛瑞不禁打了個寒顫。牆上印著一段經文。「人若獲得全世界,卻失去他的靈魂,那又有什麼用?」這個問題是對每一個人和所有人提出的。然而黛瑞暗自慶幸這個問題與她無關,隨即轉過身去陪伴她害羞沉默的嚮導。她有點惡毒地注意到她的大屁股和難看的廉價棉布衣。她欣賞的眼光接著落到自己身上簡單但昂貴的法國白麻布衣服上。美麗的衣服,尤其是穿在自己的身上,會激起她的藝術家快|感。
她整個早上都躺在床上休息,午餐時刻的到來驚動了她。喝咖啡的時候,喬治.寇積提議開車去馬托波思逛逛。
好啦,現在那傢伙死啦——英勇的戰死啦——而他,喬治.寇積也娶了他一心想娶的女孩。她也喜歡他的;怎麼會不喜歡呢,他可是有錢又對她千依百順的。他得意地想起最近送她的禮物。由於他與金伯利的戴比爾斯鑽石公司的董事們有特殊交情,因此有辦法買到一顆市面上買不到的稀有鑽石。這顆鑽石並不特別大,但是顏色非常珍貴稀有,是一種近乎古董黃金的深琥珀色,堪稱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寶貝。想起她看到鑽石那當下的眼神!女人對鑽石的反應都一個樣。
「找不到機會,沒有適當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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