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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葛麗格堅持要來。她是個一流的服侍用餐、招呼客人的女傭，但這方面的技巧發揮不上了，因為家裡再也沒請客吃飯了。作為廳房打掃清潔女傭，她卻很馬虎，對蛛網視而不見，也很縱容灰塵的存在。

「哦，不，要等到秋天。」

「我還記得有一天，你爸爸突然說『這孩子的眼睛真漂亮』，我吃了一驚。我一直覺得自己長得很不好看。我爬到椅子上，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看了又看，想看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最後，我心想，我的眼睛大概算漂亮的……」

「可是她現在應該好些了。」希莉亞熱心地說，因為一個星期過去了，蘿蒂表姊還是不舒服。

米莉安依稀知道有「這群女生」，但從來不過問她們的事，希莉亞對此感激莫名。下雨的日子裡，「這群女生」就在課室裡舉行音樂會，各人分配到不同樂譜。最讓希莉亞生氣的是，扮演伊瑟瑞彈奏她分配到的樂譜時，明明很急著彈好，手指卻偏偏彈錯了。而儘管她每次都故意分配最難彈的給伊莎貝拉，卻偏偏彈得非常好。「這群女生」還玩克里比奇紙牌遊戲，互相競賽，結果伊莎貝拉總是好運得讓人生氣。

對於那番好意她有點冷淡，也許不是表現在措詞裡，而是語氣。這冷淡掩蓋了童年時代的寂寞回憶，以及對自己母親的渴望。後來她病倒了，醫生上門看診。醫生說：「這孩子心裡有事。」「喔，不會的。」奶奶很肯定地回答說，「她是個很快樂開朗的小丫頭。」醫生沒說什麼，等奶奶走出房間之後，醫生就坐到床沿很和藹地跟她說話，態度很保密，而她也突然撤除藩籬，向醫生坦承晚上都會在上床之後哭很久。

「想當年真是好日子。」葛麗格很勉強地端來焗烤通心粉（那就是米莉安和希莉亞的晚餐），忍不住這樣暗示說。

「我妹妹珍出生時，小到能放在肥皂盒裡。」奶奶說。

「我二十二歲的時候。他離開了一年。我寄了一張耶誕卡和一首我寫的詩給他，他把那首詩藏在記事本裡。他死時那首詩還在那裡……」

從那之後，情況就比較好了。光是說出來就似乎解除了痛苦。

上課是湊合著上的。米莉安說希莉亞得要繼續自修算術，因為米莉安這方面不行。希莉亞老老實實照著做，繼續用父親當初指導她所用的那本棕色算術小書。

沒有絲毫忠心耿耿的暗示，不談感情。只要提到一點點的話，就會讓龍斯感到非常難為情。

「然後還有你爸爸。」她的聲音多溫柔啊！「他總是對我那麼好。」

「再給我一點點，親愛的。桃樂絲，你要不要再來一點？」

「對，在大豪宅裡的男管家是來回巡視的，不管每個人吃完了沒有，他就把他們的盤子拿走！」

至於負責家裡其他所有工作的女傭，則請了年紀比較大的葛麗格。米莉安剛結婚時，葛麗格曾為她工作過，那時葛麗格專門負責服侍用餐、應門等。

希莉亞急切萬分。賣掉這個家？噢，她受不了。

她對自己的聲音挺沾沾自喜的。

對於蘿蒂表姊要生小寶寶所感到的興奮，只維持了一個星期。希莉亞還是暗中希望小寶寶現在就來，而不是秋天才來。畢竟，媽媽可能弄錯了。

「什麼樣的肥皂？」沒多久她又問，但是奶奶沒回答，她正忙著低聲跟麥金塔太太說悄悄話。

「對。」

很小的時候，她曾宣布說將來要嫁給公爵。保母表同意，但條件是希莉亞得學著吃飯吃快一點。

奶奶想定之後心一橫，用毛線織針（最大的那支）比了比嬰兒的大小，因為她正在織睡襪。

他熱切希望把那片斜坡草坪分割成「一些漂亮花壇，半月形和菱形的，然後整個花壇種上某種同類的花壇植物」。米莉安不高興地拒絕了，他很懊惱。當米莉安說她喜歡整片綠地時，他就會回說：「嗯，花壇看起來像個紳士的地方，這點你不能否認。」

當然，生活上也有改變。珍妮回法國去了。園丁每星期來兩次，負責保持花園整潔，而溫室也逐漸變得七零八落。蘇珊和負責打掃廳堂的女傭走了，龍斯留了下來，她不露聲色，卻很堅定。

米莉安有頭痛毛病，她的臥房正好在鋼琴底下，結果到最後終於禁止希莉亞練琴超過三小時。

「可是，媽媽，為什麼呢？」

「對，湯姆叔公。那時我們在薩塞克斯湯姆叔公那裡，他是位老先生，但很有智慧，人很好。我正在彈鋼琴，我還記得他坐在火旁，說：『米莉安，約翰向你求婚，是不是？結果你回絕了他。』我說：『對。』『可是你愛他吧，米莉安？』我又說：『愛。』『下次不要說不了。』他說，『他會再向你求一次婚，可是不會求第三次的。他hetubook.com.com是個好男人，米莉安，不要扔掉你的幸福。』」

「夫人，我在報紙上一看到您登的廣告，馬上就辭職上門來。我在別的地方從來都不如在這裡快樂。」

有個德國女人來教希莉亞鋼琴，希莉亞很快就表現出對學鋼琴的熱愛，練琴時間比老師規定的還要長。瑪格麗特．麥克瑞不住在附近了，但每星期梅特蘭家的小孩愛麗和貞妮會來喝茶。愛麗比希莉亞大，貞妮則比她小。她們一起玩塗色遊戲和「一二三，木頭人」，還成立了一個祕密組織叫「常春藤」。她們創了暗號、一種特別的拍手方式，還用隱形墨水寫信息，做完了這些之後，常春藤會就沒落了。

「我不是想要你帶我走，我喜歡那裡。我只是想要見到你。」

她迫不及待提出了問題。

「不要了，謝謝爸爸。」

「你媽有雙能種活東西的手。」老園丁阿熙沮喪地說。

米莉安嘆息了。

「那位貴格教派老太太非常貼心，她說：『吾將念爾，吾愛，在此幸福快樂。汝與汝夫暨汝子女……』簡直就像是個祝福。」

「謝謝爸爸。」

首先是伊瑟瑞．史密斯，她長得又高又黑，而且非常、非常聰明，也很會玩遊戲。事實上，伊瑟瑞什麼都拿手。她有「身材」，穿條紋襯衫。她集希莉亞所欠缺的特點於一身，代表了希莉亞想要成為的人。其次有安妮．布朗，伊瑟瑞的密友，金髮白膚，弱不禁風又「嬌滴滴的」。伊瑟瑞教她做功課，安妮則很敬仰欣賞伊瑟瑞。再下來是伊莎貝拉．蘇立文，紅髮棕眼，長得很漂亮，家裡有錢，人很驕傲不討人喜歡，總以為自己打槌球會贏伊瑟瑞，但希莉亞卻管著不讓這情況發生，雖然有時也覺得自己心腸挺壞的，故意讓伊莎貝拉沒打中球。艾絲．格林是伊莎貝拉的表妹——窮表妹，黑鬈髮藍眼睛，開朗活潑。

她那種慢悠悠軟語腔調，讓希莉亞想起了在庇里牛斯山區認識的美國朋友瑪格麗特．普立斯曼，不由得對這個高大的黑髮女孩心生感激，聽到梅西之後的這段話，她更激動了：「我在旅館裡見到你母親，她很漂亮，而且不止漂亮，她有點纖纖弱質。」

「是的，現在沒事了，我很傻。」

「嗯，我想這是很自然的事。」

米莉安陪她去了巴黎，而且一直等到確定女兒在那兒會很開心後才走。四天之後，希莉亞想媽媽想得很厲害，起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喉嚨老是像哽住似的，無論何時一想到媽媽，眼淚就湧上來了。要是她穿上一件母親為她做的襯衫，想著母親一針針縫製的情景，就淚盈於眶。第五天，母親來接她外出。

於是龍斯就減薪留下來，希莉亞要到後來某個時期才明白，她留下來不走，對米莉安的考驗更大。因為龍斯是在一所上流學校受的訓練，對她來說，食譜是以「一品脫厚奶油和一打鮮雞蛋」開始的，要她做簡單又省錢的菜，給食品供應商下小訂單，簡直是難以想像。她還是照樣烘焙一盤盤的脆皮甜餅乾作為廚房下午茶點心，麵包多到吃不完而發霉時，就整個扔掉餵豬。向食品供應商下訂單時量要大，在她而言是很有面子的事，表示這戶人家的賒欠信用很好。因此，當米莉安接手下訂單後，對她打擊真的很大。

米莉安找到一個靠近布瓦大道的地方，那裡收了十二個女學生，由一位英國女士和法國女士合夥經營。

「因為，我親愛的，住在豪宅裡的話，男管家會在你還沒吃完之前，老早就把盤子撤下去了。」

「你瞧，醫生們對於夏洛蒂的意見不一。由得她自然生產，這是專科醫生說的。四十八小時……臍帶，其實已經纏著脖子了……」她的聲音愈來愈小，瞄了希莉亞一眼後就住口了。

「爸爸什麼時候要你嫁給他的？」

希莉亞到了十五歲時，又變得很信教了。這回是不同的宗教，很高層的教會。她還行了堅信禮，而且也聽了倫敦主教的講道，馬上就對主教產生了浪漫情懷。她房間壁爐上放了一張主教肖像的明信片，每次看報紙都熱切搜索著提到主教的片段。她編很長的故事，故事裡的她在倫敦東區教區服侍、家訪病患，終於有一天，主教留意到她，最後他們終成眷屬，住在富蘭區主教宅邸裡。另一個相反版本的故事裡，她則成了修女——因為她發現，原來有的修女並非屬於羅馬天主教會——過著非常聖潔的生活，而且還看得到異象。

她會講當年輝煌日子的故事給希莉亞聽，讓希莉亞聽得津津有味。

「我沒辦法告訴你，他向我求婚時我有多驚訝。我說『不』。」

「真是的，她怎麼從來都沒跟我說過。」

希莉亞想成為倫敦主教夫人的願景逐漸淡去，反而愈來愈想做修女。

都是胖胖壯壯的小孩，老氣橫秋的聲音，比希莉亞小，一個叫桃樂絲，一個叫梅寶。她們的人生理想就是吃，和-圖-書而且總是吃太多，結果往往沒離開之前就開始不舒服了。希莉亞會去她們家吃午飯，潘先生是個紅臉的大胖子，他太太又高又瘦，蓄著很搶眼的黑色劉海。他們感情很好，也都很愛吃。

「他會這樣做嗎？」

「不介意，親愛的。要是等到你滿二十一歲的時候，你還想要做修女的話，你當然應該去……」

「夢有時的確會變成真的，」希莉亞很不以為然地說，「《聖經》上就是這樣說的。」

「等到你爸爸回家吃中飯時，我跟他說：『約翰，我買了一棟房子。』他說：『什麼？』奶奶說：『沒問題的，約翰，這會是很好的投資。』因為奶奶的丈夫，也就是你爸爸的繼父，留了一點錢給我。我看到唯一喜歡的房子就是這棟。房子這麼幽靜，這麼幸福。但是房主老太太不肯租，只肯賣。她是貴格教派信徒，非常和藹可親。我對奶奶說：『我用自己的錢買下來，好不好？』

「奶奶，放在肥皂盒裡？」

夜晚是母女倆共度的最快樂時光之一。她們七點鐘就早早吃完晚飯，然後上樓去課室裡，希莉亞做些女紅，母親則朗讀給她聽。朗讀會讓米莉安打起瞌睡，聲音逐漸變得很奇怪又不清楚，頭逐漸往前垂下來……

那又是另一個耳熟能詳的故事。

米莉安崇拜聖靈，這點使得希莉亞頗感彆扭。米莉安不太喜歡教堂。她說，有些教堂聖靈比別的教堂多，視乎去那裡敬拜的人而定，她這麼說。

希莉亞最懊惱的是，不管她花多少時間、費多少功夫，插出來的花總是比不上母親的。米莉安隨意把花一插，就有渾然天成的韻味。她插的花別具一格，根本不符合當時流行的插花手法。

有時米莉安會講自己以前的事而不朗讀，講她如何以遠親身分去跟奶奶住在一起。

米莉安點點頭。

「來，來，這是什麼？這羊肉味道真好。」

潘家和梅特蘭家的小孩都沒在希莉亞的生活中留下太多印象。對她來說，她自己玩的遊戲始終才是真正的遊戲。

如今她是特殊階層的人了，不用再跟桃樂絲．潘跳舞，桃樂絲只穿一件純白的宴會裝而已。穿百褶裙的女生只互相一起跳舞，除非她們自覺「很好心」才去跟別人跳。希莉亞和貞妮．梅特蘭配對跳舞，貞妮跳得很優美。跳華爾滋時，她們總是一起，練踏步時也彼此搭檔，但有時卻被分開，因為希莉亞比貞妮高出一個半頭，而麥金塔小姐喜歡練踏步時一對對學生高矮一樣。跳波卡舞則時興跟年紀小的學生搭檔，每個比較大的女生都帶一個年幼的小孩跳。六個女生留在後面跳長裙舞。希莉亞總是在第二排，讓她失望得很，心裡很不是滋味。希莉亞倒不介意跟貞妮跳，因為貞妮比別人都跳得好，但是妲芙妮跳得很差勁，犯很多錯誤。希莉亞老是覺得很不公平，麥金塔小姐讓矮的女生在前排，高的在後排，這做法很令人費解，可是希莉亞又想不出解決辦法。

「好吧，寶貝，畢竟，這是棟幸福的房子。」

後來她覺得，也許最好先向母親透露，她很怕母親會不高興。哪知米莉安非常平靜地接受了這消息。「哦，知道了，親愛的。」

艾拉．格瑞維斯和蘇．德．維特年紀小得多，只有七歲。艾拉很認真又用功，一頭亂蓬蓬的棕髮，容貌平庸。她算術經常得獎，因為她非常用功。她皮膚很白，希莉亞一直不太確定她的長相，而她的性格也經常不同。薇拉．德．維特是蘇同父異母的姊姊，是「這學校」裡性格浪漫的人，十四歲，麥稈色頭髮，跟勿忘我一樣藍的眼睛。她的過去頗有令人費解之處，到最後，希莉亞才曉得原來她出生時被掉包了，其實她才是真正的維拉小姐，是該地家世最顯赫貴族之一的女兒。還有個新來的女生蕾娜，希莉亞最愛扮演剛來到學校時的蕾娜。

希莉亞想著母親，以初次見到她的客觀眼光去看——熱切的小臉孔，小巧的雙手和雙腳，小巧的耳朵，細窄的高鼻梁。

她又告訴了希莉亞一些事……要多久小寶寶才會來到，以及一些關於過程的事。對希莉亞來說，這簡直是最令人吃驚的事，真可說是她這輩子前所未聞、最驚人的。

她熱愛歷史，在她的指導下，希莉亞橫掃了一宗又一宗的世界史事件。英國史的穩定發展讓米莉安感到無趣，但是英國的伊莉莎白女王和查理五世皇帝、法國的法蘭西斯一世、俄國的彼得大帝等，對希莉亞而言，都成了活生生的人物。輝煌的羅馬帝國又活了起來。迦太基滅亡了。彼得大帝帶領俄羅斯從野蠻中興起，成為強國。

米莉安一臉好笑表情看著希莉亞，是一種半內疚、半微笑的神情。

當你「感覺噁心」的時候，就得喝蓖麻油並躺在床上，第二天或第三天就會好多了。

「怎麼啦，寶貝兒？你不開心嗎？要是hetuboｏk.cｏｍ•com你不開心的話，我就帶你走。」

「噢！媽，千萬不要賣掉它。」

希莉亞喜歡聽人為她朗讀，而米莉安教到某時期的歷史時，就選擇跟該時期相關的書來朗讀。她朗讀時會毫不在乎地跳過某些段落，她對於乏味的內容向來一點耐心都沒有。地理則差不多都跟歷史一起講，此外就沒其他課了，最多就是米莉安盡量改進希莉亞的拼字，然而以希莉亞這年齡的小姑娘來說，拼字不好是沒什麼好丟臉的缺點。

「可是為什麼這會讓人噁心想吐呢？小寶寶什麼時候來？明天嗎？」

「寶貝，我想我最好還是告訴你吧，蘿蒂表姊感覺噁心想吐，是因為她要生孩子了。」

往往看完戲後，奶奶會買該劇樂譜給希莉亞。這一來，又為「那群女生」開啟了活動新天地，現在她們搖身一變成了音樂劇明星。伊莎貝拉和薇拉有女高音嗓子，伊莎貝拉的音域較大，但薇拉的嗓子較甜美。伊瑟瑞有很棒的女低音嗓子，艾絲則有很美的柔弱嗓音。安妮、艾拉和蘇演出的都是不重要的角色，但蘇漸漸演起花旦來。《鄉下姑娘》是希莉亞的最愛，〈雪松之下〉在她看來簡直就是空前的絕美歌曲，她唱到嗓子都沙啞了。公主的角色給了薇拉，以便她可以唱這首歌，而女主角就讓伊莎貝拉來演。《陽光普照的錫蘭》也是她的最愛，因為有個好角色讓伊瑟瑞演出。

「喔，不要，媽媽，不要……」

「希瑞爾也這樣說……可是不知道我這樣是否明智……這表示日子要過得非常非常省……」

過了半小時之後，前些時候的苦楚彷彿都像作夢般很不真實了。有點像是暈船，一旦你好了以後，就不記得暈船的感覺了。

奶奶講話的樣子真妙，感覺好像說的內容頗刺|激似的……她看你的神情也很妙，就好像要是她願意的話，她可以告訴你各種事情。

「講你怎麼來這裡住的經過給我聽。」

「我很樂意，夫人。我不喜歡改變，我習慣了這裡的廚房，很適合我。」

自從丈夫過世後，米莉安就很少出門，也很少在家招待朋友。她只跟那些有和希莉亞差不多年齡兒女的人以及少數幾個老朋友「繼續往來」。不過話說回來，輕易丟下了以往的交際應酬，還是讓她有點心酸，這都是錢造成的不同待遇。人家根本就沒怎麼把她和約翰當一回事，如今就更不怎麼記得她的存在了。她自己是不在乎的，因為她向來是個害羞的女人，之所以去交際應酬，都是為了約翰。約翰喜歡請人到家裡來玩，喜歡出去見人。他從來沒想到米莉安有多討厭交際，這都因為她扮演得非常好之故。如今她可以鬆一口氣了，可是仍照樣為了希莉亞的緣故而繼續交際，因為孩子在成長過程中，還是需要有社交活動的。

她隱約提及某些吃的東西會讓她噁心。

「那群女生」是希莉亞自己想像出來的人物。她知道她們所有的事，不管是她們的長相、穿著打扮還是她們的感受與想法。

「媽，你不介意嗎？」

希莉亞說：「我是在這兒出生的？」

隨著她彈鋼琴技巧的進步，她也花愈來愈多的時間待在大課室裡，翻閱一疊疊積塵的舊樂譜，讀著樂譜上的一首首老歌：〈在溪谷裡〉、〈睡眠之歌〉、〈菲斗與我〉。她唱出這些歌，聲音清脆又純美。

希莉亞和米莉安搶著用花為家裡布置，她們會用白色的花、爬藤茉莉、香氣甜美的丁香、白色福祿考以及紫羅蘭等做成高大的花束。後來米莉安又迷上異國風情的小花束、櫻桃餡餅以及芬芳的粉紅玫瑰。

她母親笑了。

從那之後，希莉亞就比較大口趕快吃飯，以便訓練自己將來可以適應公爵府裡的生活。

希莉亞是堅定嚴格的正統教徒，對此很感苦惱，她不喜歡母親這麼不正統。米莉安有些頗神奇之處，她能見到異象，可以看到肉眼不見的東西。她還能看穿你在想什麼，這兩個特點都很令人不安。

見到母親哈哈大笑起來時，希莉亞很吃驚。

「我母親去世了，家裡沒錢，於是奶奶就很好心地收養我。」

「講爸爸的事給我聽。」

還有潘家的小孩。

米莉安看著女兒激烈反應，露出微笑。

「奶奶是我的託管人。她說：『房地產是一項好投資，買下來。』

「我們本來住在這地方的公寓裡，有兩個幼兒，你的小姊姊嬌兒，後來死了，還有希瑞爾。你爸爸要到印度出差，沒法帶我一起去。我們認為這地方很好，想要找棟房子住一年。我和你奶奶就一起去找房子。

「佩斯維，這羊肉真美味，真的好好吃。」

「不過千萬別在蘿蒂表姊面前談這些事。因為，小女生是不該知道這些事情的。」

在歷史和文學方面，希莉亞接受了很好的教育，也獲准自由選擇想閱讀的東西。她也熟諳當今的話題，因為米莉安堅持要她看報紙文章，認為這是她所謂「通識教育」不可或缺的部分。www.hetubook.com.com算術教育的解決方法則是安排希莉亞每星期去本地學校上兩次課，接受指導，而這學科本來就是希莉亞一向喜歡的。

希莉亞衝回屋裡，奶奶正坐著，手裡拿著封電報，在跟她的摯友麥金塔太太講話。

那種感覺沒有再回來過。希莉亞等著它，緊張兮兮地研究自己的感覺，可是，沒有了；她愛母親，仰慕她，但是已經不再一想到她就有哽咽的感覺了。

她不時會陷在沒有把握的困境裡：對某道題沒有把握，不知道答案應該是綿羊還是人。幫房間貼壁紙的計算題讓她困惑不已，所以乾脆就跳過這部分。

「你父親和我一度差點成了天主教徒。差一點點。」她突然微笑說，「我差點就把他拉去入教了。你父親是個好男人，單純得跟個小孩似的，很樂於信他所信仰的宗教。反倒是我，總是去找別的宗教，然後又催他去信教。我認為信什麼教是很重要的。」

「對，從一見到他就開始喜歡上他了……作夢也想不到他會對我有意思。」

「沒有。嗯，因為他總是跟些時髦小姐們出去。一來因為他很會跟人調情，二來也因為他是人家心目中的好對象。我老是以為他會娶別人的。他回來的時候總是對我很好，常常會送花、糖果或胸針什麼的給我。對他來說，我只是『小米莉安』而已。我想他是很高興我對他那麼一心一意的。他告訴我說，有一次他朋友的母親，一位老太太，曾對他說：『約翰，我看你將來會娶你那個小表妹的。』而他則哈哈笑說：『娶米莉安？哎，她只是個小孩啊！』那時他正跟一個挺漂亮的小姐在交往中。不過不知是什麼緣故，結果吹了……我是他唯一求過婚的女人……我還記得，以前常想著萬一他結婚的話，我就會躺在沙發上悲傷憔悴下去，沒有人會知道我是怎麼回事！我就只是逐漸凋零！那是我年輕時固有的浪漫想法——沒有希望的愛情，然後躺在沙發上。我會死掉，但沒有人會知道是怎麼回事，直到他們發現我收藏的他的信札，跟壓乾的勿忘我一起用藍絲帶綁住。這些念頭很傻，但不知道怎麼的，對我很有幫助，所有這些想像……」

老阿熙是承包園藝的園丁，每星期來兩次，他是真的懂園藝，很遺憾地偏偏天生種不活東西，只要是他經手，植物總是種死掉，由他修剪過的植物也很倒楣，如果沒有「爛死掉」就一定會成「早霜」的受害者。他給米莉安園藝方面的建議，米莉安都沒有聽。

堅信禮之後，她閱讀很多各種不同的小書，每個星期天都很早去教堂做清早禮拜。由於母親不肯跟她同去，她感到很心痛。米莉安只有在聖靈降臨節那天才去教堂，這天對她來說，是基督教會的重大節日。

希莉亞心想：當然重要啦！但她沒說出口，因為要是她說的話，母親就會開始大談聖靈，而希莉亞對聖靈卻退避三舍。那些小書都沒怎麼提到聖靈。她一心想著，到時候她會做修女，在修道院斗室裡祈禱……

她會在巴黎學唱歌、彈鋼琴、素描、油畫，還有法文。

「媽媽，」希莉亞會責怪地說，「你在打瞌睡。」

「神的聖靈，」她說，「想想看，希莉亞，這是神的大神奇、玄祕和美。祈禱書忌諱談它，神職人員幾乎絕口不提。他們害怕談，因為他們也不確定聖靈是什麼。」

她母親……噢！全世界沒有一個人像她母親！

希莉亞的母親跟她爭論。「可是，你知道以後你工作會辛苦很多，我只雇得起一個女傭，清潔打掃、伺候用餐等全部包辦，而且沒有額外幫手做瑣事。」

希莉亞這輩子沒這麼吃驚過。自從和瑪格麗特．普立斯曼爭論過之後，她再也不曾想過小寶寶是從哪裡來的事。

對，這是棟幸福的房子。多年之後回顧，希莉亞體會出這話說得很有道理。這房子有某種氣氛，是個幸福的家，還有在這裡度過的幸福歲月。

第二天，希莉亞興奮萬分地跑去找母親。

她外表平靜內心澎湃地下樓去。一到了外面上了車要去旅館時，希莉亞的眼淚就湧出來了。

「他已經長大了——十八歲。他不常回家，因為不太喜歡他繼父。」

「我不知道我是否明智……但你這麼愛它……說不定，它會成為你永遠可以回來的地方。」

米莉安說，她認為羅馬天主教是很好的宗教。

真像她母親：當機立斷。

蘿蒂表姊來小住，如今她已結婚了，在倫敦有一棟自己的房子，但她需要換換鄉間空氣，米莉安如是說。蘿蒂表姊顯然身體不好，躺在床上，人非常不舒服。

有時希莉亞去奶奶家住，奶奶會帶她去看音樂喜劇。她們乘四輪馬車到火車站，搭火車到維多利亞站，再乘四輪馬車到陸海軍福利社吃中飯，奶奶會先在這裡的雜貨食品部買一大堆東西，而且總是由同一個老先生來招呼她。買完之後，她們才和*圖*書上樓去餐廳吃中飯，最後以「裝在大杯裡小杯分量的咖啡」結束午飯，因為這樣一來杯裡就可以加很多牛奶。接著她們去糖果糕點部買半磅巧克力咖啡鮮奶油，然後又乘另一輛四輪馬車到戲院去，在那裡，奶奶和希莉亞都津津有味地欣賞演出的點滴。

「結果他真的又向你求婚了，而你這回說『好』。」

說不定，希莉亞心想，她會成為羅馬天主教徒，因為天主教修女多少比較真實。

米莉安微笑了。

「然後湯姆叔公……」希莉亞對這部分的故事幾乎和米莉安一樣熟悉。

蘿蒂表姊回倫敦去了，希莉亞也忘了這件事。到了秋天，她住在奶奶家的時候，老薩拉突然從屋裡走到花園中，對她說：「你蘿蒂表姊生了個小男孩，這可不是很好嗎？」希莉亞聽了感到很意外。

「就只有那麼長嗎？」這真是難以置信。

米莉安跟希莉亞對百褶裙該選什麼顏色都很興奮，她們熱烈討論了很久，又顧及別的女生穿的顏色，最後決定選火紅色的。別人都沒有這種顏色的裙子，希莉亞陶醉極了。

「我們過日子得要非常、非常簡單，其實我真的該賣掉這棟房子，到別的地方找一棟小村舍住。」

「你沒想過嗎？」

「你這麼愛這房子嗎？」

有個美國女同學梅西．佩恩來找她，用她那種慢悠悠的軟語腔調說：「我聽說你覺得寂寞，因為我母親跟你母親住同一家旅館。你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葛麗格，如今跟以前很不一樣了。」

「很難解釋清楚……我成長過程一直很自卑，覺得自己『矮胖』，不是個又高又漂亮的人。我覺得，也許一旦結婚之後，他會對我感到失望。我對自己不太有信心。」

「我們得要讚讚吉爾斯，親愛的。」（吉爾斯是肉店老闆。）

「噢！求求你，媽媽，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這種傳統粉紅玫瑰的香氣，一輩子都讓希莉亞想起母親。

至於幾何、拉丁文、代數以及文法，她就一竅不通了。她的地理常識很粗淺，所知道的知識僅限於旅遊文學書本裡的。

她的眼睛又發亮了，那是希莉亞很熟悉的眼神。

而今這個意念首次動搖了，也許她根本不會嫁給公爵，不了，她要做個首席紅伶，像梅爾芭那樣的。

「噢！媽……媽！」

她不過睡個三分鐘左右，就會醒過來，精神充沛地又開始朗讀起來。

奶奶聽了醫生告訴她的話之後，非常吃驚。

「耶誕夜，你爸爸媽媽坐下來吃晚飯，兩道湯、兩道魚、四道前菜、一大塊帶骨烤肉，以及他們所稱的『瑣貝』、兩道甜點、龍蝦沙拉，還有道冰品布丁！」

好不容易，希莉亞早期的志向實現了：她有了一條百褶裙，也可以留下來上長裙舞課了。

「大家都沒想到她活得成。」奶奶津津有味地說，一面又低聲對麥金塔太太補了一句，「活了五個月。」希莉亞坐在那裡，極力在腦海中勾勒出小到那種程度的嬰兒。

米莉安對花園產生了興趣。她其實一點園藝也不懂，更懶得學，就只是做實驗，結果她的實驗總是莫名其妙地茂盛，成了園中之冠。她不分時節地亂種花和球莖，播種時也不管埋的泥土深淺地亂播一通，結果只要她經手的，全都開了花、活得好好的。

「梅寶呢？」

希莉亞大部分時候還是自己消磨時間，雖然有梅特蘭家和潘家的小朋友來和她喝茶，但她們反而不像她自己的「那群女生」來得真實。

母親向希莉亞解釋說，現在情況不大一樣了，爸爸在世的時候，他們以為家境頗富有，但他去世後，律師卻發現剩下的錢只有一點點了。

「你是不是對他一見鍾情呢？」

「媽媽，媽媽，我作了個最令人興奮的夢。我夢見奶奶要生孩子了。你想這會不會變成真的？我們要不要寫信去問問她？」

「喔，是的。」

「我才沒有打瞌睡。」米莉安憤慨地宣稱說。接著就挺直坐著，清清楚楚繼續念上兩、三頁，然後就突然說：「我想你說得對。」接著把書本一闔，就睡著了。

「奶奶，奶奶，」希莉亞叫著說，「蘿蒂表姊真的生了個寶寶嗎？有多大？」

米莉安對於教育自有一套理論。她是個好老師，講解清楚，而且只要是她所選的科目，都有辦法讓人大感興趣。

過了沒多久，米莉安就跟希莉亞說，她該去巴黎了。以前老早就擺明了希莉亞要在巴黎「完成學業」。對於這前景，她感到相當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