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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蘿拉不小心聽到母親對來訪的友人說：「蘿拉雖乖，卻太無趣了。」

她只能絕望地照單全收。蘿拉確實是個無趣的小孩，她矮小蒼白，不會說話逗樂大家——查爾斯就很厲害。她乖巧，不給任何人添麻煩，但覺得自己一點也不重要，且永遠都是。

「那是指我囉？」安琪拉瞪他一眼，但並未太凶，畢竟他是知名而特立獨行的博達克，放肆點無妨，其實這也是他可愛的一點。

「貓是動物，」奶媽避重就輕地說，「而且別忘了，上帝愛你。」

站在洗禮盆旁邊的孩子，靜斂的外表下醞釀著日益高漲的抗拒與苦惱。

「你的理論真多。」安琪拉包容地說，「你說第二個孩子怎麼了？」

「注意到什麼？」

亞瑟．法蘭克林一臉錯愕，因為他正興高采烈地跟博達克辯論改革問題。

「達令！」她說，「當然了！蘿拉向來很好，不像大部分的小孩會亂發脾氣，我從來不必為她操心。她各方面都很滿足啊，我們真運氣。」

「我相信他的確不喜歡。」

「哦，博弟！」法蘭克林太太好笑地說，「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他就是愛找碴。」

「原來查爾斯會給你惹麻煩哪？」博達克問。

「前幾天我跟亞瑟提過，我是個心軟的人，希望看別人快樂，補償別人一些得不到和*圖*書的東西，讓事態稍顯公平。何況，假如你不——」他頓了一下，「或許會有危險……」

安琪拉聳聳肩。

「博弟說，那是兩碼子事。」

安琪拉用美麗的藍眼瞪著他看，那對眼眸和查爾斯一模一樣。

「噢，是的，夫人。」奶媽篤定且有點不悅地說，「她是個非常乖巧的小女孩，從不調皮搗蛋，不像查爾斯公子。」

奶媽畢恭畢敬地回道：「先生，公子和一般男孩一樣，總愛鬧著玩！他慢慢大了，不久就要上學了。這年紀的男生總是精力十足，不過他的消化不太好，背著我吃太多甜食了。」

一會兒後，安琪拉扣起項上的珠鍊，突然問道：「怎麼了嗎？你今晚為什麼問起蘿拉？」亞瑟．法蘭克林含糊地說：「噢，博弟……說了一些話。」

蘿拉接受這個說法，上帝愛你，祂非愛不可。然而蘿拉覺得，就算是上帝，大概也最偏愛查爾斯吧……因為創造查爾斯的成就感一定高過於創造她。

「我覺得博弟簡直胡扯。」安琪拉等客人離開後，焦慮地對丈夫說。

「所以你要說的是，這樣很不公平嗎？」

「太詭異了……我記得曾聽他說過他不喜歡狗。」

她露出寵愛的笑容，搖著頭繼續前行。

「沒錯，人生本來就不公平！」

「噢，十口人的家庭若能健全發展，好處當然不少，分擔家事、兄姊照https://m.hetubook.com.com顧弟妹等等，大家各安其位。提醒你，小孩一定得做事，不能讓他們閒著。這年頭大人跟傻瓜一樣，把孩子區隔開來，分什麼『適齡團體』！美其名曰教育，去！這根本違反自然！」

「何不讓那孩子養隻狗？」博達克先生突然建議他的老友兼親信，蘿拉的父親。

兩人重拾舌戰，辯得不亦樂乎，博達克更是高談闊論。

「我不是指奶媽。」

「你這單身漢倒什麼都懂。」她嘲諷地喃喃說，「那老三、老四和其他孩子不也一樣？」

博達克一本正經地說：「第二個孩子的問題，在於失去新鮮感。老大是場冒險，讓人害怕又痛苦：妻子覺得自己快死了，丈夫（在此以亞瑟為例）也相信你瀕臨垂危。等熬過一切後，小寶寶啼聲驚天地出世了，這是夫妻倆費盡千辛萬苦才得來的，自然對老大疼愛有加！我們的第一個結晶，太美好了！接著老二緊跟著出世，所有過程重來一遍，只是這回已沒那麼恐怖，也相對無趣許多。孩子雖是自己的，但已非全新的經驗，於是你不會花太多心思在他身上，感覺也就沒那麼愉悅了。」

有一回她對奶媽說：「媽咪偏心，比較愛查爾斯，不愛我……」

從這次之後，蘿拉變得愈發蒼白、安靜、客氣，乖巧到連奶媽都覺得不安。奶媽私下跟女傭說，好怕蘿拉會「和*圖*書早夭」。

奶媽立即駁斥道：「說什麼傻話，哪有這回事，你媽媽兩個都愛。她總是很公平，做母親的每個孩子都疼。」

「蘿拉小姐呀，她大概活不久了，他們還去問奶媽呢。哎呀，她長得就不是長壽相，也不像查爾斯公子那麼活潑。你等著看吧，她不會活著長大的。」

「什麼孩子？」他不解地問。

亞瑟說：「哼，你認為那是好事嗎？」

幾天後，博達克因故來吃午飯，眾人離開餐廳時，在走廊上遇見奶媽，安琪拉．法蘭克林故意攔住奶媽朗聲問：「蘿拉小姐還好嗎？她健康快樂嗎？」

「我在考慮寫一本關於第二個孩子的書。」博達克說。

蘿拉安慰自己：「當然了，我可以最愛自己，我可以比查爾斯、媽咪、爹地或任何人都更愛我自己。」

自查爾斯死後，蘿拉一直暗自希望……雖然她為哥哥的死感到悲痛（她以前真的很喜歡查爾斯），但悲傷卻逐漸被強烈的渴求與期望淹沒。俊秀迷人、個性開朗的查爾斯在世時，集三千寵愛於一身，蘿拉覺得那很正常，也很公平。她向來安靜魯鈍，又是個緊接著老大後出生的、往往較不得人疼的老二。父母待她不錯，也頗關心，但查爾斯才是他們的心肝。

「噢，我知道。」安琪拉有絲不悅，「如果他談的是希臘羅馬律法，https://m.hetubook.com.com或晦澀的伊莉莎白時期詩人，我一定洗耳恭聽，但他哪懂得孩子的事？」

博達克用他的大頭朝蘿拉的方向點了點，她正安靜地騎著小腳踏車，在草地邊的樹林間穿梭，無所謂歡樂，也從不做危險的動作。蘿拉是個小心翼翼的孩子。

「那我們能怎麼辦？」

「不能怎麼辦。」

「奶媽才不傻，差得遠。」

然而亞瑟．法蘭克林的心中卻留下了陰影，當晚他走進妻子房間，突然問正在換裝的妻子說：「蘿拉沒事吧？她過得還開心嗎？」

「恐怕養馬是不可能的。」法蘭克林說。

「狗？但蘿拉已經有貓了。」

然而，死的卻是查爾斯。

博達克像在講堂上似地用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口氣說：「狗有提升人類自尊的神奇能力，對狗而言，主人即是牠崇敬的神，且不僅崇敬，套句現代的頹廢說法，還愛得不得了。

「貓咪就不是那樣。」蘿拉想到最近剛出生的小貓。

「約翰．博達克是英國最舉足輕重的學者之一。」亞瑟眼神一凜。

廚房裡，侍候用餐的女傭伊莎兒對廚娘說：「博達克那老傢伙也注意到了。」

安琪拉若有所思地說：「查爾斯也許倒該養隻狗，有一天牧師住處那幾隻小狗朝他衝過去時，他看起來挺害怕的。我不喜歡看到男孩子怕狗，假若查爾斯有自己的狗，就會習慣了。他也應該學騎術，我希望他有自己的小馬，如果我和圖書們有馬廄就好了！」

「幹嘛讓她養狗？」亞瑟問，「狗很麻煩，總是滿腳沾泥地跑進屋裡，弄髒地毯。」

「不盡然，我發現老三跟兄姊間的年齡差距通常較大，老三往往是在老大、老二長大些，夫妻覺得『再添個寶寶也不錯』的狀況下出生的。我不懂討人厭的小孩有什麼好玩，但我想那是生物本能吧，於是夫妻倆又接著往下生，有些可愛有些壞，有的聰明有的呆，不過老三多少能融入大家，最後跟老大一樣受寵。」

「大部分人養狗，是因為狗讓他們覺得尊貴、有權勢。」

「顯然如此。」博達克意味深長地說，「我覺得女人都是傻子。」

「去！」博達克表示，「那根本是兩回事，如果你肯用點心思就會明白了。你的問題就在這兒，你從不思考，聽你剛才對改革時期經濟條件的看法就知道了，你真的認為……」

「蘿拉快樂得很。」蘿拉的父親又說，「反正她已經有貓了。」

「博弟，你到底想說什麼？」

「應該完全不懂。」她先生說，「對了，前幾天博弟建議讓蘿拉養隻狗。」

「天哪，博弟！你不會想鼓吹只生一個小孩吧？我覺得怎麼看都不妥。」

「奶媽還不是疼他疼得要命。」眾人進入客廳時，安琪拉說。

然而，夭亡的竟然是查爾斯，不是蘿拉。

「幾乎不能算是，」博達克說，「但我心軟，喜歡看別人開心，我希望看到蘿拉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