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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兒嚇了一跳，抬起頭。

「她全身都是格騰的傲氣，你千萬別去格騰，蘿拉！」

蘿拉開心地回家，感覺備受尊崇。

「是嗎？」洛絲太太又說了一遍。「真是個壞脾氣的王老五！不過我了解他！可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的。」

管家帶她進入圖書室，博達克抬起頭望著她。

「他就這樣死了，真教人難過。」蘿拉不覺用成人的語氣說，想必是從大人口中聽來的。

這是個好問題，因為圖書室淨是一排排高至天花板、擠滿書本的書架，而且還有許多擺不上去的書籍，成堆疊放在地面、桌子及椅子上。

他挑了張書較少的扶手椅，咕噥著將兩大落沾滿灰塵的厚書搬到地上。

「是的，他們還要十天才回來。」

「好啦。」他拍拍手上的灰塵，結果開始猛打噴嚏。

說完他用力握住蘿拉的手。

「你還不算女人，謝天謝地。」博達克說，「反正還要很長一段時間後才是，雖然那天遲早會到，但不高興的事先不用想。順便告訴你，我並沒有忘記你今天要來喝茶的事，一刻都沒忘！我只是因為某種理由而裝個樣子罷了。」

「嗯……」博達克又揉揉鼻子，「原因之一，我想看看你的反應。」他點點頭，「你的反應還不錯，非常好……」

「那是幼兒玩的。」蘿拉反駁道。

「好漂亮。」蘿拉客氣地說。

「夠久了。」博達克說，「小孩子和粗人都不懂得何時退場，你得替他們決定。」

「他們有廚娘、女管家、園丁、豐厚的收入，還有許多朋友，他們會過得很好。做父母的，時機到了就得放孩子走，有時反而是種解脫。」博達克突然在玫瑰花圃旁停下腳步，「這就是我的玫瑰，喜歡嗎？」

「咱們得想點辦法。」他鬱鬱地說。

「到花園走走吧，蘿拉。」他說，「咱們去看玫瑰，告訴我，你一整天都在做什麼。」

「噢，天啊，她沒待多久呢。」

「很遺憾。」蘿拉歉然地說。

她又遁入自己的白日夢了。「蘿拉，我親愛的，你是我所有的一切，我的獨生女，我最珍愛的……」

「媽咪和爸爸傷心極了，如今世上他們就只剩我一個了。」

「是啊，非常好笑。」

「噢，是的，我很想他，我很想他，真的。」

她沉浸在浪漫的幻想裡，卻沒看到從村裡朝她走來的博達克先生，他推著附有輪子的園藝籃，裡頭擺了採買回家的雜物。

「你遺憾個什麼勁兒？」

蘿拉不解地看著他。

「不會啊……慢慢習慣就好。」

「這裡都沒人進來除塵hetｕｂｏｏｋ.ｃｏｍ•com嗎？」蘿拉靜靜坐下來之後問。

博達克表示：「整體而言，我喜歡玫瑰勝過人類，其中一個原因是，花兒的壽命不長。」

「我永遠不會結婚。」蘿拉宣稱。

「那個老處女！」

「怎麼了嗎？」

「我交到一位朋友啦！」蘿拉喊道，很生氣她的知心好友完全充耳不聞。

「好棒的茶點。」蘿拉一臉幸福地說。

她把頭探進廚房窗口，女傭伊莎兒正在努力編織一個繁複的圖紋。

「嗯……舉例來說，像是食物吧。我喜歡食物，我想你應該也是，不過我六十多歲了，你才——幾歲？十歲嗎？你對食物的看法肯定不同，那就很有趣了。還有其他東西：顏色、花卉、動物、英國歷史。」

「聽到了，親愛的，別再說了。」她含糊地應著。

「坐哪兒？」蘿拉問。

「那樣就太好笑了。」她說。

「寄宿學校是大染缸！」

她瀏覽著葡萄乾麵包、果醬麵包、閃電泡芙、黃瓜三明治、巧克力餅和一大塊濃厚的黑李子蛋糕。

「再見了，蘿拉。」他說，「你該回家了，友情不必勉強，很高興你能來喝茶。」

喪子的悲慟幾乎將身體羸弱的安琪拉徹底擊潰。查爾斯，她心疼入骨的愛兒，她英俊活潑的兒子。

「您覺得我們會成為朋友嗎？」她問。

那些溫馨感人的場面，都是現實中安琪拉或亞瑟絕不可能會做或說的事。然而蘿拉卻漸漸相信，那些溫暖而富戲劇張力的畫面將成事實。

「我會想當珍．西摩。」

「所以我們的友情算是訂下來了嗎？」

查爾斯死於小兒麻痺，他在學校裡去世：另外兩個男孩也染了病，卻復原了。

「為什麼是她？」

「我一向容易肚子餓。」蘿拉說，「而且我幾乎不生病，查爾斯以前就經常生病。」

「您不認為我會喜歡？」

父母不在的這段期間，蘿拉頗為開心，因為就技術層面而言，她是家中的女主人！每天早上她「監督廚娘」，指定一天的菜色。身材胖壯的好脾氣廚娘布朗頓太太會調控蘿和圖書拉的建議，讓實際推出的菜單與她自己籌算的相符，但又絲毫無損蘿拉的權威感。蘿拉不那麼想念父母了，因為她在心裡幻想雙親歸來的情景。

「您邀我來喝茶呀。」蘿拉說。

「小蘿拉，很高興看到你胃口這麼好。」兩人吃完後，博達克開心地說。

「嗯，那倒是。我們到其他房間看看有什麼茶點可吃吧。」

「是的，親愛的。」伊莎兒咕噥著，「五個鎖針，鉤兩次，八個鎖針……」

「南．布林和凱瑟琳．霍渥。也都死啦。」

「走了。」

「還有另一個理由，假如你想和我做朋友——看起來可能性很高——就得接受我這脾性：一個粗魯、沒禮貌、壞脾氣的老傢伙。明白了嗎？別期待我會講好話，『親愛的孩子，真高興看到你，好期待你來』之類的。」

「好啊。」

「沒有，我是真的、真的很想他。」

蘿拉明白，獲得博達克先生邀請喝茶是無上的榮耀，便精心打扮梳洗，但心裡還是覺得博達克很令人畏懼。

「哈囉，小蘿拉。」

「那不成，爸媽年老時，我應該奉養他們，因為他們只有我一個孩子。」

「嗯……查爾斯，你一定很想他吧？」

「你應該會說還不錯吧，危險就危險在這裡！拿曲棍球桿砍其他女生的腳踝，回家後一天到晚把女音樂老師掛在嘴上，接著去念格騰或薩莫維爾學院。唉，算了，反正還有好幾年才會發生這類慘事。你長大後想做什麼？你應該有點底吧？」

博達克講到最後幾句，捏起假嗓說得頗激動，蘿拉繃緊的表情一鬆，哈哈笑出聲來。

博達克慎重地看著她，蘿拉也用嚴肅有禮的眼神回望，成功地掩飾內心的惶然。

「是啊，」他輕嘆道，「我想是的。」

「嗯，我認為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妻子們非常重要。」

「您不喜歡她？」

「徹底換個空氣和環境，她必須振作起來。找個空氣清新的山區吧，也許到瑞士去。」於是亞瑟帶妻子上路，把蘿拉留在家中由奶媽照顧，另外請女家教威克絲小姐每天來訪；威克絲為人和善，卻十分古板。

「我交到一位朋友了。」蘿拉強調說。

「是的，當然，我也得慢慢習慣，不過我覺得……我想，應該會很不錯。再見。」

「晚餐……」

蘿拉倏然從賺人熱淚的幻想中驚醒，她正在幻想母親瞎了，而她，蘿拉，則剛剛婉拒一位子爵的求婚。（「我永遠不會結婚的，對我來說，母親就是一切，」）小女孩脹紅了臉。

「蘿拉，我親愛的，你是我現在世上唯一僅有的了！」

「這就對了！」博達克說，「這就叫討論。」

「什麼理由？」

伊莎兒兀自喃喃說道：「再鉤三次五個長針，可是這樣尾巴對不上，我哪裡鉤錯了？」

「不結婚？噢，我若是你，我會結婚的，在我看來，老處女比已婚的女人更恐怖。你雖然不適合某些男人，但我覺得你會比許多女生更賢慧。」

「您是指像亨利八世的妻子們嗎？」

博達克揉著鼻子。

「是啊，真教人難過。」

「您真的在等我來，」她說，「還是……您每天都這樣吃茶點？」

「我才不跟你玩唱遊，什麼『頭兒肩膀膝腳趾』，休想！」

兩人開心地坐下來，博達克吃了六塊黃瓜三明治，蘿拉吞掉四條閃電泡芙，且每樣東西都吃一塊。

「我知道，我知道。誰說你不想他了？」

蘿拉看來十分開心。

「遺憾您對女人有那種感覺。因為我想我就是個女人。」

蘿拉沿著小巷走到村莊的途中，在心中演練對話，不時揚眉、搖頭、低聲喃喃自語。

「給你的小姪女、貓或任何人都可以。」

「有嗎？」博達克揉揉鼻子，「嗯……是的，好像有，真不懂我幹嘛邀你來。好吧，你最好坐下來。」

博達克說：「意思就是，我們見面時，會討論兩人都感興趣的議題。」

「不想活命的就可以進來www.hetubook.com.com！」博達克說，「不過我告訴你，這可是我拼命才爭取來的。女人最愛揮著黃色的大除塵撢，帶著一罐罐油膩膩、聞起來像松節油的臭東西闖進來，搬動我所有的書，完全不管主題地亂堆！然後扭開恐怖的機器吸呀吸，最後才心滿意足地走開，把圖書室搞得至少得花一個月才能找到你要的資料。女人哪！我實在想像不出上帝在創造女人時究竟在想什麼，祂八成覺得亞當太自得了，自詡為世界之王，為動物命名。雖然是該挫挫亞當的銳氣，但創造女人實在做得太過火了。瞧瞧可憐的亞當被整成什麼樣子！被打入原罪。」

「晚安，」博達克說，「我要進圖書室了，不許再有人來吵我，」

安琪拉躺在漆黑的寢室裡呆望著天花板，連哭都哭不出來。她丈夫、蘿拉和僕人們只敢躡手躡腳地在死寂的房中走動，最後醫師建議亞瑟帶妻子出國透透氣。

「再見，博達克先生，謝謝您的款待，我玩得很開心。」

「她們是被砍頭的，珍才嫁給亨利一年，生產時便死掉了，其他人一定都很難過。」

「沒錯。你跟十個人聊亨利八世，九個人會跟你提到他成群的妻子。對這位號稱最卓越的基督教王子而言，實在是一大辱沒，他是個圓融優秀的政治家，但世人竟只記得他想生嫡子的事。他那些不幸的妻子，在歷史上根本無足輕重。」

博達克靜靜點頭，回應蘿拉的急切，並好奇地瞅著女孩。

「我們的友情一定得建立在智性的平台上。」博達克說。

博達克望著小女孩漸漸遠去的身影，惱怒地喃喃自語說：「瞧你蹚了什麼渾水，你這個老笨蛋！」

「是劍橋的一所女子學院，一想到就令我全身發毛！」

「原來如此，想不想明天過來陪我喝茶？」

女孩口齒伶俐地說著客套話，她是個很有教養的小孩。

博達克挑著濃密的灰眉。

「感覺好像……怪怪的。」她不甚確定地說，「朋友通常不都是跑來跟你玩遊戲的人嗎？」

查爾斯的死固然悲哀，因為爸媽最疼愛查爾斯了，這點蘿拉無話可說，但現在，現在，輪到她闖入查爾斯的領地了。現在蘿拉成了獨生女，他們所有的希望都繫在她身上，將對她傾注所有的感情。蘿拉幻想兩人歸家的那一日，媽媽張開雙臂……

「糟糕了。」博達克說，這是他心煩時的口頭禪之一，「糟糕了！糟糕了！」他煩惱地搖著頭。

蘿拉不解地看著博達克。

「原來如此。」

「那倒無妨，不過別把病人帶回家睡你丈夫的床就好了。匈牙利的聖依撒伯爾就幹過那種事，真是昏頭了，她雖是位不折不扣的聖人，卻是個很不體貼的老婆。」和-圖-書

他在回房途中遇見管家洛絲太太。

「小女孩走了嗎？」

「很好。」博達克和善地拍拍蘿拉的肩膀，「很懂得看場合說話，謙恭與客套是社交的必備條件，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就可以隨心所欲地說話了。」

「您不會介意嗎？」蘿拉不安地問。

「其實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她說，「但我喜歡那種說法。」

「格騰是什麼？」

蘿拉恢復肅然，打量著博達克。

蘿拉非常興奮，博達克先生在約十四英里外的大學執教鞭，他在村中有間小屋，放假和週末常過來。博達克拒絕與人為善，且公然、不客氣地拒絕貝布里鎮民的多次邀請。亞瑟．法蘭克林是他僅有的朋友，兩人是多年老友了。約翰．博達克並不友善，他對學生極為嚴苛，好笑的是，最頂尖的學生常被他磨得出類拔萃，而剩下的則遭棄之不顧。博達克寫過幾部深奧冷僻的大部頭史書，用語艱澀，能解者寥寥可數。出版商婉轉地請他寫得更淺顯易懂，結果反被痛訓一番，博達克表示，他的作品只為那些懂得欣賞的讀者而寫！他對女人尤其無禮，女人卻覺得他魅力無窮，總是不斷投懷送抱。這位偏執而傲慢無禮的博達克，其實有著意想不到的好心腸，雖然這與他的原則相違。

蘿拉突然咯咯笑起來。

蘿拉對他微笑，穿過博達克為她拉開的鐵門，然後轉身遲疑著。

「是嗎？」洛絲太太憤憤地瞪著從她身邊走過的老闆。

「怎麼可能。」博達克說。

「爸爸媽媽還沒回來啊？」

「伊莎兒，」蘿拉說，「我交到一位朋友了。」

蘿拉氣得扭頭便走。

「哈囉，」他說，「你來這裡做什麼？」

「早上威克絲小姐會過來幫我上課。」

「再見。」

蘿拉想了一下。

「因為她死掉了。」

博達克一臉懊惱。

「我曾想過去照顧麻瘋病患者……」

「什麼樣的議題？」

「噢，謝謝你，先生，我的小姪女……」

「等我十二歲時會去上寄宿學校。」

「這得雙方同意才行，你願意嗎？」

「隨你安排。」博達克揮揮手，「把那些甜點都收走，吃掉或餵貓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