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九章
他喃喃說：「你蒼白削瘦……我讓你累壞了，我無法克制……克制不了。我一向憎恨病痛。參戰期間，我並不怕戰死，但從不了解別人怎能忍受燒傷、肢殘……或殘廢。」
「不能，否則她就不是雪莉了。」接著理查又說，「你覺得雪莉還愛他嗎？」
「你是他的安全閥，真是太辛苦你了，葛林—愛德華斯太太，相信我，你非常稱職。」
「如果他能合作一點就好了。」雪莉說。
雪莉吻了一下亨利，滿心歡喜地衝下樓，覺得勝利而歡愉。蘿拉在樓下大應表示護士已經先走了。
用過午飯後，雪莉陪理查到河邊散步。
「女人哪！真是沒心肝！你們對死掉的小鳥充滿同情，對活在煉獄的人卻鐵石心腸。」
蘿拉當下心想：「這才是雪莉該嫁的男人。」
「你不介意我跑來這兒？」
「噢，我遲到了嗎？我用跑的。」
他說：「我明天一定又會亂鬧脾氣。」
「才沒有，我醒來討藥吃，那個護士騙我說我吃過了。」
「反正沒用了，雪莉這下子永遠不會離開那傢伙了。」
雪莉慘著臉問：「你認為他會……」
「噢，我還以為你喜歡他哩，可惜。」
蘿拉的探訪，是一天當中唯一令他開心的時候。
「雪莉是世上我唯一在乎的人。」
「不會，你並不乏味。」
「怎會突然想到她？」
「如果你是來……道別的話，就不介意了。」
「為什麼？」
「噢，你最好去吧！否則每個人都會罵我自私，我跟護士說她也可以去。」
「呃……相當辛苦，我說什麼或做什都無法幫他，那是最糟糕的一點。」
「去！護士臉皮都很厚，才不在乎呢。她們就只會搖著手指說：『你很皮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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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當然的，他也只能拿她出氣，遇到困境時若無法拿老婆出氣，要老婆做啥？」
「我們應該替他難過。」
他尖著假音罵道：「笨到不可收拾：咱們今早還好嗎？」我告訴她說，「今早一直只有我一個人。另一個大餅臉光會咧嘴笑，跟猴兒一樣。」
「安眠藥讓他繼續服用，藥量雖然很重，但他在鬧了一天後，晚上得好好休息。記住了，別把藥放在他拿得到的地方。」
「她從來不提，我當然有聽到閒言閒言。」
「我愛你，雪莉……我真的愛你……真的。除了你，沒有別人——將來也不會有。這幾個月你是如此體貼有耐性，我知道自己非常難搞。告訴我你會原諒我。」
接著他貿然問道：「當初你為何不阻止雪莉嫁他？」
「醫生說什麼？一切都很順利！病人或許有點煩人，但不必太擔心！」
「即使知道了，也阻止不了她！我怎麼聽說有個半途殺出來的程咬金，跑來道別什麼的？」
「我不是不同情他，但亨利總是虐待雪莉，這事大家都知道，你知道嗎？」
他擁住她，雪莉乾枯疲累的身子一顫，再度充滿活力，她狂烈而絕望地吻著他。
「我愛你，理查，我愛你，我愛你……」
「沒事。」
「不不不，」醫生忙不迭地打斷她說，「他不是那種會自殺的人，我知道他有時會想不開，但都只是歇斯底里的氣話。這種藥的危險性在於半昏迷時，會忘記自己吃過藥而又吃一次。所以請小心點。」
「博弟，你消息怎麼那麼靈通？」
「你有時的確滿煩的。」
他淡淡地露出昔日的笑容。
「雪莉……別ｈttｐs://ｗｗｗ.ｈｅtuboｏk•ｃｏｍ•com恨我。」
他粗聲說：「你會照顧她吧？」
「你喜歡他嗎？」
雪莉顫聲說：「總可以享受美食吧。」
「恨你？我怎會恨你？」
「你若不要我去，我就不去。」雪莉說。
「應該能找到辦法吧。」
「親愛的，我只想說一件事，假若你需要，任何時候都行，只要捎一個字給我：『來』，我便會從天涯海角趕過來。」
「我喜歡猜字遊戲。」
「老子才不在乎你去不去，你對我有啥屁用？」
蘿拉在樓下客廳喚道：「雪莉！」
「噢！」羅拉很訝異。
亨利煩躁地扭著頭。
「我沒告訴他。」
「怎樣？」
唉！如果雪莉從未遇見那個魅力十足、朝三暮四、鐵石心腸的亨利就好了。
「我知道，我了解……」
「我一子輩不嫁人。」
「實在看不出要怎麼做！」
「可以嗎？我懷疑。」
雪莉和醫生道別後回到亨利身邊。
博達克先生臥床不起，更糟的是，他痛恨照顧自己的那兩位護士。
「亨利……」
雪莉跑下車道，回頭喊道：「我已經給亨利吃過安眠藥了。」但蘿拉已經回到屋裡，將門關上了。
雪莉表示：「有段時間，我以為自己愛上他了。」
「雪莉非常忠貞，」他說，「徹底的死心眼。」
「你以為我好得不得了？」雪莉問。
「是旅行家理查．威汀。」
她去牧師家的牌會前先進房察看，以為亨利在睡覺。雪莉含淚彎身檢視，就在她轉身離去時，亨利拉住她的衣袖。
「我的藥呢？」
醫生懷疑地搖頭說：「葛林—愛德華斯先生是個非常難纏的病人。」
「亨利睡了，我可以出來一會兒。」
「可憐的老莫莉。」他突然說。
「wｗw•ｈetubｏoｋ.cｏｍ•coｍ還可以解數學題。」
博達克不屑地說：「雪莉才不會，她非常堅強、勇敢。」
「是的。」
「你有什麼好抱怨的，變成廢物的又不是你，你好得不得了。」
「亨利怎麼樣？還是很難侍候嗎？」
「不能。」蘿拉罵道，「他不是能忍耐吃苦的人，根本就……拿她出氣。」
「我們會的。」
雪莉早餐時讀著他的信，然後轉給蘿拉。
雪莉仰頭大笑。「我不會有事的。」
「我不知道他是你朋友。」
理查正色道：「順便告訴你，怕你沒猜到，我非常愛雪莉。」
「我們就此別過了，雪莉。」
「想當然耳。唉，是她自己要嫁的。」
「我好像真的一點用也沒有。」雪莉淡淡地說。
「她又不知道亨利會得脊髓灰質炎。」
她抽身奔回家，理查．威汀咬牙詛咒，他痛咒亨利．葛林—愛德華斯，以及那個叫脊髓灰質炎的病。
「是啊，他看什麼都不順眼。」
「理查．威汀，就是那位旅行家嗎？」
「我想到第一次帶你去她家，你穿著黃色條紋洋裝。我應該更常去探望她的，可是她真的很無趣，我痛恨無聊。現在輪到我變得乏味了。」
「我阻止得了嗎？」
「呃……他是的，你會喜歡他。」
理查停下來拉住她的手。
「我就是來道別的。現在你永遠不會離開亨利了？」
「醫生是不是勸你離開？」
「不，我不會去的。」
「你今晚要去牧師家聚會嗎？」
「他人很好，非常好。」
「我真的很怕雪莉會崩潰。」
「我想也是，但我不介意了。」
「耳朵豎直一點就好了，如果不能從護士嘴裡探到一點地方八卦，要護ｈｅｔubｏoｋ•ｃｏｍ.cｏｍ士幹嘛？」
「你覺得我對他有不好的影響嗎？我……會激怒他嗎？」
蘿拉喜歡他的寡言、溫柔、悲懷，以及散放的威嚴。
理查比預期中早到一點，雪莉在陪伴亨利，便由蘿拉接待，帶他到花園裡。
「王八蛋！」
「沒什麼需要原諒呀，我愛你。」
沉默片刻後，蘿拉突然聲音嘶啞地說道：「你說得對，我應該阻止他們結婚的，她當時太年輕，沒時間想清楚。是的，我錯得太離譜了。」
「是的，我永遠不會離開他。」
「又胡說了。」博達克罵道。
「很辛苦嗎？」
「我想也是。」
「是的。」
「人就算瘸了，還是可以享受生活。」
「我有。」
兩人都不覺得一下子便談得如此私密有何不妥。
「亨利能承受嗎？」
「她承受極大的壓力。」
「不知道，她當然是很同情亨利的。」
接著她喃喃低語：「再見了，不，別跟過來……」
「安眠藥呢？你昨晚根本沒餵我。」
理查說：「她好蒼白削瘦，可憐的孩子，我心愛而勇敢的孩子。」
「雪莉應該嫁給他才對。」
「活在煉獄的人是雪莉，他只會……拿她出氣。」
理查．威汀客氣地詢問病人的狀況，談了一會兒後，理查表示：「我僅見過亨利兩次，但我並不喜歡他。」
亨利乖乖服藥。
「別太激動，對你不好。」
「我一定會的。」
「他最好能過來一起吃午飯，你跟他很熟嗎？」
「噢，亨利。」雪莉跌在椅子裡，「你能不能有時……稍微溫柔一點？」
「亨利簡直就是惡魔！我很想同情他，卻辦不到。」
「我哪裡走得開。」雪莉不高興地說。
「我會拿給你。」
「是的，我累了，我好累好累，如果你有時能溫柔些就好了。」
「你打算離開對吧！到南部伯恩茅斯去玩一個星期！」
她揣想著……
「是啊，蘿拉向來如此，能賜與你某種力量，她比我強，我似乎只會惹你生氣。」
兩人望著雪莉穿越草坪朝他們走來。
「對你嗎？」
「我可警告你，你快累垮了。」葛瑞夫醫生語重心長地表示，「若不小心點，會完全崩潰。」
「我知道自己很自私，可是我會變好，我是指心地會變得更好，即使身體無法改善。我們也許還能一搏——戰勝一切——如果你能耐住性子，別離開我。」
「我留在家裡吧。」
「噢，是了，是個很不錯的傢伙，戰前草草娶了個虛華的鬧街女人，戰後不得不將她休了。我想他大概深受打擊——笨蛋才娶那種女人，這些理想主義者！」
年輕醫生表示：「你應該離開一陣子，葛林—愛德華斯太太，你需要休息，出去走走。」
「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永遠不會。」
「他說我該換個環境，休息一下。」
「謝謝你。」
「是的，達令？」
「你吃過，自己忘了。」
「博弟，你這樣太沒禮貌了吧。」
理查．威汀爵士出國前，跑了一趟貝布里。
「雪莉。」
「不需要，蘿拉會照顧我。真好笑，我從來不喜歡蘿拉，但生病後，總覺得她有股讓人平靜的力量。」
「親愛的理查。」
亨利心情正糟。
「我不想離開你。」
「他知道我來嗎？」
值班的護士識相地離開了，博達克跟蘿拉數落護士的不是。
蘿拉淡淡說道：「你能期待她離開嗎？」
他說：「瞧，她要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