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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罪2:愛的重量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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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章

第三部

第二章

「這問題很難回答,假如我說快樂非常重要但也無足輕重,那你一定會認為我瘋了。」
「是啊,但祂卻能傷害你。」
「你非得不斷地重複那句話嗎?」
「接著我戀愛、結婚了。」她的語氣略變。
陸維林搖搖頭。
「是的,是的,是的!愛情、溫柔、富貴、秀麗的環境和良伴,所有的一切,一切我會為自己選擇的東西。不,問題在我。我自己有毛病。」
「原來如此。」
「對不起,但那是事實,你這是要求我對一無所知的事下結論。」
「有可能。」
「不。」他再次展露笑容,「我被解聘了。」
不久,她微微驚跳地回過神。
陸維林刻意用單數。她坦白答道:「以前我愛他勝過世上一切。」
「聽起來相當順遂。」
「是嗎?我怎會知道,我只知道他病了,將終身殘廢,我知道他難以承受,痛恨自己的人生,把氣出在所有人身上,尤其是我。但他並不想死,儘管處境艱困,但他並不想死,所以我才會替他感到不平。他最懂得生活了,即便只剩半條命、四分之一條命,他還是能享受人生。噢!」她激動地抬起雙手,「我痛恨奪走他性命的上帝。」
「嗯,其實頗像性|愛,性非常重要,卻又無足輕重。你結婚了嗎?」他注意到她指上的細金戒。
「請說。」
「你不自由嗎?」
他近乎用力地搖著頭說:「沒有,完全沒有,而是我的生活模式起了本質上的重大變化。」
「可是你剛才說人群……」
「也許逃避只是我的白日夢。」
她緩緩表示:「上回我們淨聊我的事,都沒談到你。你為什麼跑到島上?有什麼理由嗎?」
她的眼神再次渙散起來,陸維林看著她。
女子終於開口:「假如我能知道——至少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而不那麼負面、愚昧就好了。」
「噢,一個人真的很不錯,對吧?」
「人死的時候,我們都會那樣認為。」
她對著自己的空杯皺眉,一轉頭,等在一旁的侍者當即換上一杯滿酒。
「來這裡獨處,結果被我壞了好事?」
她推開酒杯說:「我能跟你談自己的事嗎?」
她挑釁地看著陸維林。奇怪的是,當她聽到陸維林坦誠的回答時,反而感到安慰。
他同意道:「一定是白蘭地的關係。酒把你帶往何處?」
「我懂了,」他說,「所以你才跑來這裡?」
陸維林看著她。
「噢,是的,和-圖-書我介意得很,任何人都會,但現在都過去了。」
「是從船上下來的嗎?」
「我不太……」
「不知道,我應該要快樂的,我擁有一切快樂的條件。」
「是的,讓我覺得……自由。」
「遵循自己的方式,是的,這點我明白,但我的方式……不太對。」她笑說,「就像毛衣,織著織著,發現前面一長段落掉一針。」
「瞧吧,」陸維林說,「美妙的是那些彼此相屬、甜蜜永恆的時刻,而不是性,然而性生活若不美滿,婚姻就會完全走樣。同理,食物很重要,缺了便無法存活,然而只要吃飽了,食物不需占據太多心思。快樂是一種生命糧食,能激勵成長,是個良師,但快樂並非生命的目標,快樂本身也非一種圓滿。」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當然有絕對的是與非,但那已超越我們的知識與理解範疇,我們僅略懂皮毛而已。」
「你跟我一樣?有事將你推離了航道嗎?」
兩人默默坐了一會兒。
「而且那選擇可能已經影響你了……我覺得你很容易受影響。」
他看著女子捧在手裡的玻璃杯。
「我也不清楚。」陸維林凝思道,「我本以為很重要,但誰知道什麼叫重要呢?人不能太倚重自己的價值觀,因為價值觀都是相對的。」
女子的眼神不再呆滯、不再飄忽,渾身充滿熱情。她從桌子對面靠向陸維林。
「他死得太早了,」她說,「馬克白是怎麼說的?『她應該晚點死』我對他就是那種感覺,他應該晚點死。」
「那是什麼原因?」
「不會的,我喜歡你陪。晚安了,我還不想回去,因為我不是每次都能來。」
陸維林突然對她生出同情,因為女子實在非常年輕,除了年紀輕(依他判斷,約莫二十三、四歲),還有種未成熟的稚氣,彷彿正要淀放的玫瑰花苞硬生生被冰霜凍住了。表面看似正常,但卻再也無法繼續成長,花苞不會枯萎,只會含苞落地。陸維林覺得她看起來像迷途的孩子,卻也非常欣賞她的美貌。女子真的很美,男人一定會想幫助、保護、疼愛她,可說是占盡各種優勢。然而她卻坐在這裡,愣愣望著遙不可測的遠方,沉浸在遺失了的幸福裡。
「其實你知道自己要什麼——你www.hetubook.com.com想逃開。你為何不逃?」
「當你回顧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時,最先想到什麼?你永遠不會忘記的時刻?是你們第一次同床共眠,或其他事情?」
「不想,最好別告訴我,我也不會告訴你我叫什麼。」
「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都不了解。我曾擁有許多機會,卻做錯了。當你犯了錯,就得承擔一切,不是嗎?」
「別勉強收神,我要走了。」陸維林起身道,「我能偶爾過來坐下跟你聊一聊嗎?你若不想被打擾,直說無妨,我能理解。」
「然後呢?」
「噢,遠離這裡,就這樣而已,遠遠離開……」
侍者為兩人端來飲酒,陸維林付了帳。
陸維林知道她在猜測自己為何與她攀談。
「是的,白蘭地很有幫助。」
「噢,你錯了,親愛的,是人類彼此傷害,並傷害自己。」
她不解地蹙著眉。
「不,他們沒提,我想他們曉得你不想讓人知道,」
陸維林考慮了片刻。
「不是錢的問題,我有錢,雖然不多,但也夠用了。」
然後她微微一笑。「請坐。」
「選擇向來只有一個。」
她張大深藍色的眼睛打量陸維林,不甚確定地說:「噢?」
「他們很貼心,人都好客氣,這不是硬學來的,而是本色天性。我直到來島上,才相信發乎自內心禮貌是如此美好而正面。」
她問:「你是美國人嗎?」
「是呀,我們度蜜月時,帽子被風吹走了,他買了一頂當地人戴的可笑草帽,我說帽子更適合我,便拿來戴上,然後他戴上我的女生花帽,兩人彼此相覷,哈哈大笑。他說,所有旅行的人都會交換帽子,接著他說:『天啊,我好愛你……』」她聲音一頓,「我永遠也忘不了。」
她懷疑地又說了一句:「不過也許別人已經告訴你了,咖啡館裡每個人都認識我。」
陸維林招來侍者。
女子頓住,猶疑地望著陸維林,「我不該說我恨上帝。」
「沒錯,因為時間改變了我們的想法。」
「但你想要更多?」
「如果你想的話。」
女子終於說道:「我猜你很寂寞吧?這裡美國人或英國人不多。」
「是一般大眾,還是指特定的人?」
「太可怕了!」
「你愛你丈夫嗎?」
「是這樣的,人們並不了解,他們替我難過,想將我拉回原狀——拉回某種已經結束的狀態裡。」
「謝謝你,」她說,然後又補上一句,「https://m.hetubook•com•com他知道我要什麼。」
「或許我就像那三姊妹,其實並不想走。」
她停了一會兒,接著說:「當然了,當時我並未想得這麼通透,現在所說的,在當時只是一種感覺,但非常實在。我回到他身邊,幻想他種種的好,其實全是自欺。我也有清醒的時刻:看清未來,想著該選擇回頭或繼續下去。我的確曾在凜冽的清晨時分思索如此……如此可怕的事。我確實想過要逃開,但卻選擇繼續下去。」
「逃?」
「我不知道答案,我想幫你找到答案。」
「我不清楚,但你知道。」
「遵循自己的方式,抱持謙卑與希望。」
「並沒有。」她語氣凝重,「我很愛他,但經常不快樂。」她又說:「所以我才會問你,快樂真的那麼重要嗎?」
陸維林平靜地表示:「恨上帝比恨人好,反正你傷不了上帝。」
「我這輩子過得很平順,擁有快樂的童年、和樂的家庭。我去讀書,做一般人會做的事,大家都對我很好;說不定若有人對我惡劣些,反而對我比較有益。我被寵壞了嗎?不,我並不這麼認為。畢業返家後,我開始打網球、跳舞、認識些年輕人,思索著要做什麼工作……反正都是些平凡的事。」
「你知道答案的吧。」她說。
她熱情的語氣令他詫異。
「噢,是的,你顯然是很有問題。」
約莫一週後,兩人才又聚首談話。陸維林一坐下,女子便說:「很高興你還沒離開,我還擔心你可能已經走了。」
那是結論,而非疑問。
「不會的,」她說,「沒關係,因為你是陌生人。」
「不,不後悔!」她激動地說,「我從沒後悔過,我們相處的每一分鐘都值得!唯一後悔的是,他已經死了。」
「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
「你是說,你在等命令嗎?」
「你的意思是,」她瞪著陸維林,「沒有絕對的對與錯?」
「有助於讓你感覺孤獨嗎?」
「你離開這裡後要去哪裡?」
陸維林等著。
「但人總該知道什麼是對的吧?」
「結過兩次,」
「不,我並不這麼想,不完全是。我可以理解那種命運被安排好、只要像船隻一樣遵循航向、順命而為就好的感覺。但我更像一艘突然偏離航道的船隻,不知身在何處,只能任大海狂風擺佈,困在迷惘中無法自拔。」她又表示:「我在胡言亂語了,大概是白蘭地作祟。」
他點了杯香橙酒。
他極其溫柔地說:「你後悔嗎?」
「我甚至不知和*圖*書道你叫什麼。」
「有誰是自由的?」
她臉色再次一沉。「是的,也許錯就錯在這兒。」
男侍點頭離開了。
「也許跟你喝白蘭地的理由一樣,為了逃離,我想離開人群。」
「更少,」她很快地答道,「我希望生活能更簡單,一切都太多了。」
她點點頭。
「那我們能怎麼辦?」美麗的女子迷惘地靠向他問。
「然後過著幸福快樂的……」
「你是不是覺得,人的命運是注定的?」
「噢。」她嚇了一跳,「你……介意嗎?」
「祂一向承受人類的重擔,背負我們的悲恨嗔怨,以及我們的愛。」
「我還不打算走,時機還沒到。」
「很多事,你不會了解的。」她突然勾出一抹哀愁的淺笑,「就像契訶夫筆下的三姊妹一樣,總是嚷著要去莫斯科,但終究沒成行;其實她們隨時都能去車站搭車到莫斯科!我也大可買張票,搭上那艘今晚出航的船。」
他等了一會兒,然後平靜地問:「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她突然笑出聲,開心地說:「他的帽子。」
她表示:「大部分的人不會待那麼久。」
「也可以這麼說,是的。」
「能說清楚些嗎?」
「沒什麼,什麼都沒有,怪就怪在就這裡。我是個什麼都不缺的好命人。」她鬱鬱地說,「擁有一切……噢,我也有悲傷失落的時候,但與那無關。我不會緬懷過去,不耽溺往昔,我並不想回頭也不想往前走,我只是想出走到某個地方。我坐在這裡喝白蘭地,讓自己神魂出遊,遠遠飄出海港,到某個並不存在的虛境裡。就像小孩夢見飛翔一樣,沒有重量地輕盈飄浮著。」
「白蘭地嗎?」
陸維林拉過椅子坐下。
「我確實是搭船來的,但不是那艘,我到這裡已經一、兩個星期了。」
陸維林笑道:「我以前有份工作,現在……失業了。」
他柔聲說:「你想要的是快樂嗎?」
「你認為快樂非常重要嗎?」
「你又開始逃避了,你不是任何女人,你是你,你已擁有自己想要的一切了嗎?」
「承擔後果是一般性原則。」
他立即答道:「不,我並不寂寞,我其實很喜歡獨處。」
「是的,有什麼原因阻止你嗎?是錢嗎?」
「不知道www•hetubook.com.com。」
「我能為你點什麼嗎?」
「是的,有可能。」
「帽子?」
「因為我若說了,或許能明白哪個環節出錯,我想應該會有幫助。」
「是的,是出過事。」
她的眼神極其緩慢地從海港的燈火收聚回來,然後張大眼,茫然地望了他一會兒,陸維林感覺她努力想將飄忽的心思拉回。
「沒有所謂一般性原則這種東西。」
「不是一般大眾,我是指認識我,或知道我過去的人。」
她傾身向前探問。
「何不給我一個選擇?」
「而逃避就是我的幻想嗎?」
陸維林想了一下,女子的語氣並不苦澀,而是十分的平常心,只像是在問一個簡單的問題。
「你為什麼不那麼做?」
「我不知道。」
她出乎意料地又說:「太沉重了。」
他再次望向海港,碼頭邊有艘船。碼頭上幾乎時時有船。
陸維林搖搖頭。
「你想知道嗎?」
兩人默坐良久。
「你到底想遠離什麼?」
「有可能,我們都會藉幻想來忍受眼下的日子。」
「對不起。」
「是很重要的工作嗎?」
「沒問題。」她絕望地看著陸維林,「我已擁有任何女人想要的一切。」
「那我就不懂了,」他說,「我從沒織過毛衣。」
「所以你放棄那份工作了?」
「然後把罪推到上帝頭上?」
她喝了兩口後說:「能問你一件事嗎?」
「是的,」
她頓了一下,接著說:「真的很難解釋,我雖然不太快樂,卻又不甚在意,因為是我自己的選擇與所要,我不是盲目走進婚姻的。當然,我將他理想化了,人都會這樣。現在回想,有天早晨我很早醒來,大約五點左右,天亮之前。你不覺得那是個讓人清醒的時刻嗎?當時我看清了未來的光景,我知道自己無法真正快樂,認清了他迷人開朗的外表下,自私粗暴的本質,但也認清自己無可救藥地愛上他的活力四散,我寧可不快樂地守著他,也不願過著沒有他的靜好歲月。我若運氣夠好、夠聰明,應能守住我們的婚姻。我接納自己愛他更甚於他愛我的事實,我不該強人所難地對他多做要求。」
「你是從既定的規範中學習是非,或進一步透過直覺去感知是非,但即便如此,仍很粗淺。執行火刑的不是虐待狂或殘暴的畜生,而是那些道德狂熱分子和飽學之士。去讀古希臘的一些訴訟案件吧,有個男子拒絕讓他的奴隸按照慣例受酷刑逼供,結果被視為藐視司法公義。美國有位激進的牧師因三歲的兒子不肯禱告,而將他毆打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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