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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罪2:愛的重量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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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五章

第三部

第五章

「這有什麼不同嗎?」他心不在焉地說。
現在想想,確實有,只是當時不明白。那是一種恐懼——這是最貼近的說法了。在日常生活的表象後方,潛藏了一股莫名的恐懼,獨處時分外能感受得到,因此他只好更積極地投入社區生活。
彷彿前方有片海市蜃樓,看得見景象與人影。
「歷經那次僅維持幾秒的經驗後,我便打道回府了。我花了兩、三天才回到家裡,疲累至極地晃進家門。」
陸維林像自言自語地輕聲說:「危險就危險在這兒——你遲早會忘記。現在我明白了,上帝就在那關鍵時刻對我展現慈悲,及時拯救了我。」
「那……後來呢?」
「如果有特殊志趣的話,但我沒有。」
安格斯點點頭,「好。」
山區的清爽空氣在鼻尖迴盪、輪替更迭的冬寒夏暑、關係緊密的小社區,還有他那高瘦清臞、嚴厲到近乎苛刻的蘇格蘭裔父親。父親敬畏上帝、剛正不阿,他的生活與職業雖然單純,卻極具才智;他磊落、固執,感情豐厚卻不輕易顯露。黑髮的母親是威爾斯人,她悅耳的聲音連說家常話都有如樂聲……有時到了夜裡,她會用威爾斯語背誦外祖父多年前為詩人大會編寫的詩。她的孩子只聽得懂部分威爾斯語,陸維林至今仍不懂詩文涵義,但詩的韻律仍莫名地令他渴慕。母親不若父親智性,卻有著天生的內在智慧。
大約就在那時,他開始注意到凱蘿。
「心底某處……」陸維林思忖著。
儘管如此,陸維林回學校前還是跑去找母親商量。
「噢!我一定會找到工作的,有很多職缺。」
「我會盡力幫你,陸維林,可是我能力有限,大部分你得靠自己。」
他用諱莫如深的眼神,理解地看著兒子。
陸維林覺得這些影像全是幻覺,根本不具意義,而且淨是些他不認識的臉孔和環境。
「但我所談的並不是一種生活方式,而是一個獲上帝遴選的人,他比他的同胞特別,卻也更渺小,這點是他不能片刻或忘的,他必須牢記自己比他人更卑微。」
返校後,陸維林以工作和朋友填滿每一刻鐘,心中恐懼散去,重拾自信。他研讀深奧的青少年性行為理論並自我解析,且深感滿意。
陸維林鬱鬱地說:「不單是那樣,好像有隻手把我推開了,彷彿我受到了……禁制。」
有時甚至恍神。
「也許是心理有病。」
「就像高舉旗幟的軍隊一樣可怕。」理查喃喃說。
他在這段期間內,幾乎不吃不喝。
有一、兩回,陸維林清晰地看見一名女子的面容,撩起他無邊的欲|火。那清瘦骨感、秀美無方的臉蛋,有著凹深的太陽穴和從其邊隙飄和_圖_書出的黑髮,以及深邃而近乎憂傷的眼眸。有一回,他看見女子身後有片火海,另一回隱約見到像教堂的輪廓。這回他突然發現她只是個孩子。每次他都能感受到她的痛苦,陸維林心想:「我若能幫她就好了……」但又知道不可能,也不該有這種想法。
他一直希望受教育,父親也很鼓勵他。父親有蘇格蘭人對教育的崇敬,一心望子成龍,希望長子將來不只是個犁田的農夫。
她感受到他煩憂的急促和力道,緩緩地說:「也許她不是你的真命天女,噢——」她打斷兒子的抗議,「年輕時血氣方剛,真的很難想得清楚,不過你心底,或是本能,會分辨什麼是該與不該,何謂衝動,何謂真實。」
凱蘿抬眼看著他,心滿意足地哈哈笑了起來,她並不急著要他許諾,能保持目前的狀態最好。凱蘿很喜歡得意情場、被年輕男孩追求的滋味。將來她跟陸維林一定會結婚的,陸維林深情的吻讓她深具把握。
「但人生不就是這樣嗎,凱蘿?從這裡到這裡。」他用手指在沙上拉出一條線,「出生、成長、求學、工作、結婚、生子、成家、努力工作、退休、年老、死亡。從這個國度走到下一個國度。」
「我站起來,大家紛紛轉頭看我。
「不對勁?」陸維林瞅著父親。
所有野營工具全被狂風捲走了,陸維林的帳篷被吹下山谷,一無所有的他隻身孤立在突然安靜下來、彷彿新境的世間中。
「你真好。」他將她拉近,近乎害羞地吻了她,她也回吻著。
「因為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但我很清楚那是什麼——那就是承認上帝的存在。比較貼切的說法是,就像一個僅能從書上認識太陽、用手感覺陽光溫度的盲人,突然張開眼睛看見太陽一樣。
接著安格斯.柯納斯會突然轉過頭,先看看妻子,再看看兒子。
那是個快樂的童年,一個正常男孩的童年。陸維林的童年毫無奢華可言,事實上在許多方面還頗為斯巴達:父母嚴厲、庭訓甚嚴、要做許多家事、負起照顧四個弟妹的責任、參與社區的活動、生活虔誠而封閉,但陸維林都一一適應、接納了。
「其實沒有那麼多可說的。第二天我去找凱蘿,告訴她我終究無法成為醫師,我要去傳道。我跟她說,我本希望娶她,但現在已放棄了。她不解地說:『醫師也能傳道呀。』我表示這與行善無關,而是我必須服從的旨意,凱蘿斥為胡說,我當然可以結婚,因為我又不是羅馬天主教徒。我說:『我整個人及一切所有,都歸屬上帝。』她當然無法明白;她怎有辦法理解?可憐的孩子,那根本超乎她所能領略的範疇。回家後我告訴母親,請她善和*圖*書待凱蘿,並祈求母親諒解。她說:『我很能理解,你將一無所有,孑然一身。』接著她哭著說:『我就知道——我一向知道——你跟別人不一樣,唉,但對做妻子與母親的人來說,實在太辛苦了。』
漂亮的凱蘿追求者眾,也很樂在其中,但她擺明了最喜歡陸維林。有時她會嚴肅地跟陸維林談論未來,雖然沒表現出來,但陸維林的曖昧態度與缺乏遠大志向卻令她有些失措。
「請原諒我,我無法認同那種生活方式。人的情感、悲憫、博愛……」
「不知道,應該不想。」
剛開始,陸維林一心想著自己和凱蘿的未來,一切都顯得如此明確而合理,但不久,陸維林便發現自己開始以第三者的身分,從外界而非參與者的角度去觀照自己的人生。因為他所規劃安排的尚無一成真,純屬連續性的邏輯推測,實際上並不存在。他愛凱蘿,也渴望她,但並不會娶她,他還有別的事要做,只是仍不清楚是什麼。認清這項事實後,陸維林便邁入另一個階段了——一個只能以空無來形容的階段。他什麼都不是,心中一片虛淨,他不再害怕,在接納自己的無知後,陸維林已排除恐懼。
那眼神令陸維林不安,他會擔心地問:「怎麼了,母親?我做錯什麼了嗎?」
「凱蘿,總有一天,有一天我……我得跟你談一談。」他說。
那些年間,難道都不曾感覺到自己的特殊使命嗎?陸維林努力回想。
陸維林感覺凱蘿突然離他好遠,他變得非常孤獨,且意識到自己的害怕與卑微。「別人想——但我不想。」他差點說出這句話。
不久,陸維林便不再看到影像,也不再那般空無與不知所從了,它凝聚成一種對意義及目標的追尋,他將這感覺擺在心底,不再徘徊其間。
「我安慰母親不會那樣,但我們都知道它正是如此。親情的牽繫都得擱下了。」
陸維林心想:「我一定從他身上遺傳到某種他知道,而我卻還不明白的東西。」
母親會露出溫暖撫慰的笑容說:「沒事。你真是我的好兒子。」
「我覺得一定會有不同!」
「我從沒聽過這種胡話,難道你不想功成名就嗎?」
「經過幾天的休養,我又恢復了活力。別人討論我的未來時,我便默不作聲,我知道自己的命運已有安排,我只需接受——我也已經接受了——但至於自己接受了什麼,還不清楚。
根本不懂……理查的問題令陸維林憶及過往,遙遠的過往。
「往上爬……爬到哪裡?」他笑著逗她。
陸維林心想:「我現在就可以告訴她……我愛她……等我取得資格便與她訂婚。我會請她等我。一旦娶了凱蘿,我就安全了。」
他突然急切地望著母https://www.hetubook.com.com親說:「我並不了解——我完全不了解自己。」
陸維林是如此胸有成竹,因此某天父親對他說出這番話時,他錯愕極了。
「八字還沒一撇。」安格斯說,「兒子還有事業要發展,成不成還很難說。她是個好女孩,雖然不特別聰明。」
「小陸,等取得資格,你應該有明確的計畫了吧?」
「我並不知道自己會說什麼,我沒有多想或分析自己的信念,那些話就在我腦海裡,有時它們跑在我前面,我只得加快說話速度才趕得上,在話語消失前將它們說出來。我無法對你形容那種感覺,如果我說,那就像火焰和蜂蜜,你能明白嗎?火焰燒灼我,但卻有著蜂蜜的甜美,一種服從的甘美。作為上帝的信差,真是一種可怕又美好的經驗。」
風暴過後,一片死寂。
「可是我開不了口,我就是說不出來。」
「可是陸維林.柯納斯,你不想往上爬嗎?」
「筋疲力盡,徹底的筋疲力竭。我大概講了四十五分鐘吧,回家後我坐在火爐邊發抖,累到連手都抬不起來,無力說話。我媽了解地說:『就像你爸去參加詩人大會後的樣子。』她餵我熱湯,並在我床上擺熱水袋。」
「她說:『如果我把你讓給媳婦,人生本就應該如此,那麼我還有孫子可抱,可是走上這條路,你便要徹底離開我了。』
理查不安地挪著身子。
他沉默了一會兒。
該來的總是要來,母親難過地想,卻只是平靜地說:「她是個好女孩,你父親和我都很喜歡她。」
「到……某個境界吧。」
陸維林瞪著父親,這位憔悴、冷漠的老人,張著深邃炯亮的眼睛,緩緩點頭說:「男人有的時候需要獨處。」
陸維林攤開手。
「你不像你了。」
「你明知我不是要講那個,小陸。我是指有個志向,彰顯自己的聲名、闖出一番事業、爬到頂層,讓所有人以你為榮。」
陸維林返家途中心亂如麻,剛才的經驗好奇特,他腦中淨是最近聽到的心理演說,困惑地分析著自己。難道是對性的抗拒嗎?為什麼他會排斥?陸維林邊吃飯邊盯著母親,不安地想著自己是否有戀母情節。
陸維林從未留意女生,他太努力工作了,對男女之情毫無所知。此時,陸維林的男性本色突然被喚醒了,他開始重視打扮,傾囊購買新領帶,還贈送一盒盒糖果給凱蘿。看到兒子終於開竅,母親只能笑著嘆氣,兒子終究要投入另一個女人的懷抱了!現在談結婚還嫌早,但如果要娶,凱蘿會是個不錯的對象。她出身良好、家教嚴謹,脾氣溫和又健康。比從都市來的、背景不明的陌生女孩好多了。「但還是配不上我兒子。」他母親在心中默默地說,然後自顧自地笑www.hetubook.com.com了起來,覺得普天下的母親都一個樣!她猶豫地跟丈夫提起這檔事。
至於他缺乏野心的事,凱蘿並不擔心。這個國家的女人對馭夫很有自信,負責計畫並督促丈夫成就事業的是女人,子女是她們最大的武器。她和陸維林會希望子女得到最好的,那將是陸維林最大的驅力。
陸維林在大學最後一年回家時,對凱蘿有了新的看法。她的牙套不見了,憨傻的模樣也沒了,凱蘿蛻變成一個美麗妖艷、所有男生都想追求的年輕女子。
「小陸!陸維林!」凱蘿的聲音從遙遠的荒野隱隱傳來,「怎麼了?你看起來好奇怪。」他又回神了,回到凱蘿身上,她正用迷惑害怕的神情望著他。陸維林對她生出一股柔情,她救了他,將他從荒涼的地方喚回來。他拉起凱羅的手。
後來陸維林又瞥見房間的怪異角落,那兒有扇窗戶,窗外隱現的松樹上堆著積雪,有張臉橫在他與窗戶之間,向他俯望。那是張粉紅色的圓臉,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然而陸維林還來不及細看,男子也消失了。
「說你愛她?」
「是的,我想請她等我。」
「那我就不明白了。」
他很難跟理查解釋接下來發生的事。
沙塵暴突然來襲,是那種毫無預警的沙漠山區風暴,但見團團紅沙如活物般高嘯著旋掃而至,然後又戛然消逝。
「一個星期後,鄰近有個大型祈禱會,有點像你們所說的信仰復興運動團,我母親想去,我父親雖然沒太大興趣,但也願意參加,我就陪他們去了。」
陸維林看看理查,笑道:「你對這種事不會有興趣的,既粗俗又煽情,未能感動我,我有點失望。很多人站起來做見證,接著,我收到清楚而明晰的指令了。
「我一直相信上帝,但現在我知道祂真的存在。那是一種直接的個人感知,無可形容,也是人所能遇上的最可怕經驗。我終於明白,為何上帝在接近人時:必須將自己化為人形。
陸維林在沙漠中獨自待了將近三個星期,有了一些奇異的轉變。他從一開始便很能接受獨處,實在不解自己何以一直抗拒。
「她若愛你,就不需要求她。」
他還是孩子的時候……
他貿然問道:「你喜歡凱蘿嗎?」
陸維林果然自食其力,在老師的鼓勵下一路念完大學,放假期間到旅館、營區端盤子,晚上當洗碗工,他與父親討論自己的未來,或當教師,或做醫師,由他自己決定。他並不特別想做什麼,但兩者似乎都還算適性,最後他選擇從醫。
「哪有!我從沒感覺這麼好過!」
他沉默了一會兒後問道:「沒有後續的故事了嗎?」
她會用一對深色眼眸慢慢掃視著聚集的子女,和圖書在長子陸維林身上停留最久,眼神透著評估、疑惑和一種近乎憂懼的神色。
「我認為重要的不是最終目的:而是人生旅程要怎麼走。」
「可是現在不都應該專攻某個科別嗎?」
她笑了笑,「別煩惱,這種時候,男人多半會舌頭打結。當年你父親坐在那兒日復一日地瞪著我,彷彿很恨我,而非愛我,他連句『你好嗎?』『今天天氣真好。』都擠不出來。」
陸維林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更添自信。回家時他已下定決心,未來也都有了明晰的規劃。他打算跟凱蘿求婚,並一起討論取得醫師資格後的各種可能。想到擁有明確的未來,陸維林便覺得塊壘盡釋。他會找份適合又能發揮的工作,跟心愛的女孩共立家業,生育下一代。
理查喃喃說:「你該有的遺傳都有了,蘇格蘭人的神祕特質、威爾斯人的詩情與創意,還有好聽的嗓音。這真是極富創意的故事:恐懼、挫折、空虛,然後是突來的神能,以及事後的疲乏。」
父親說罷轉頭離開,莫名的恐懼再次襲上陸維林心頭。他不想一個人——這是他最不希望的事。他沒辦法,他絕對不能獨處。
他知道等待已久的事即將發生,他再度害怕起來,卻已不再抗拒。這次他準備去接納,他虛空下來的心靈,準備接受神的降臨。恐懼,是因為了解到自己的渺小卑微。
但陸維林沒說出口,彷彿有隻手壓住胸口將他推回去,禁止他說出來,那種真實感讓他驚慌地抽開身。
陸維林終於明白,原來他在等待。
「沒錯,讚美詩的作者很清楚自己在寫什麼。」
三天後,他跑去對父親說:「我想自己一個人去山裡露營。」
「我母親擔心死了,完全無法理解出了什麼事!我父親大概有些概念,至少他知道我有了重大的體悟。我告訴母親,我看到自己無法解釋的幻象,她表示:『你爸爸的家族有預視能力,他奶奶有,還有一位姑姑也是。』
「我本來想告訴她,就在幾天前……」
另一次他幻見一張淺色的木製大辦公桌,桌後有位顎骨堅實、藍眼細小、精明機敏的男子,男人向前傾身,拿著一把小尺比劃著,作勢發言。
「你哪裡不對勁了,孩子?」
陸維林從小就認識凱蘿,兩人讀同一所學校,凱蘿小他兩歲,是個憨傻可愛的孩子,戴著牙套,個性害羞。兩人的父母是好友,凱蘿經常到柯納斯家玩。
陸維林回家後,積極參與所有的地方慶宴,他在人群中走動,但總與凱蘿兩兩成雙,大家也視他們為一對。他鮮少獨自一人,只有夜裡上床就寢時常夢見凱蘿,夢裡纏綿悱惻,軟玉溫香。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很順利,一切都是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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