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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罪5:撒旦的情歌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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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戰爭 第二章

第四部 戰爭

第二章

「護士在做白日夢喔。」他們尋她開心,開了些小玩笑。而她也回以笑聲。
奈兒去見了紅十字會的指揮官柯提絲太太。這位女士態度和藹可親,很享受身處要職的感覺,也相信自己是個天生的組織好手,但她其實相當差勁。不過每個人都說她有著極佳的舉止態度。她用優雅、紆尊降貴的態度對奈兒說話。
生活照舊進行。朗醫生上前線了,由一位留鬍子的老醫生取代,每次有人給他毛巾,或者幫他穿上白色亞麻醫師袍的時候,他就會說「謝你,謝你啊,護士」。他們有一段閒散時光,大部分病床都是空的,奈兒這時發現被迫賦閒很難熬。
一個個頭很小的偵察兵為她指路,穿過一個光線有點暗的地下室,有位穿著紅十字會制服的年長女士坐在那裡,周圍都是成堆的醫院服裝,她披著好幾件披肩,卻還是抖得厲害。沿著石板鋪成的通道再往前走,終於走進一個昏暗的地下室,克坦小姐在這裡接待她,她是病房助手的主管,這位高瘦女士的臉完全就像是公爵夫人的樣子,還有著充滿魅力的溫柔舉止。
奈兒突然很尖銳地問道:「你覺得他會不會……對珍多說一些?」
她告訴自己不是這樣……不可能是:他只是受傷了……當然他只是受傷了……然而她明白……
瑪麗.卡德納是個性情愉快、身材圓潤的女孩,她父親是個退休的屠夫。她對奈兒非常友善,解釋工作日是星期三跟星期六,而不是星期二跟星期五,「不過老柯提絲總是搞錯。」出診護士是個好人,絕對不會痛罵人,醫院的瑪格麗特護士長就可怕得要命。
「不然你還能怎麼樣?」瑪格麗特說,「紅十字會派了一大堆像你們這種業餘的人士來,你們還以為自己什麼都懂咧。唔,或許你下次就不會那麼笨拙了!」
除了這些老太太,其他人還更難應付。
奈兒原本匆匆沿著病房往前走,因為護士長剛剛口氣尖刻地告訴奈兒:「護士,你的病床歪了,七號床凸出來了。」她現在暫時停下腳步。
有一天,讓她既驚且喜的是,賽巴斯欽突然出現了。他放假回家,所以來探望她。是弗農要求他的。
「我知道,而且我說的這些還讓你更擔心。不過我實在非常喜歡弗農,他是我最在意的朋友。而我希望,如果我說出我的想法,你會鼓勵他……呃……無論如何,稍微向你透露一點心聲。不過或許在你面前,他是毫無保留的?」
放假期間就像一場夢,現在夢結束了,奈兒回到醫院。在她看來,自己彷彿從來沒離開過。她急切地等待信件——等待弗農放假後的第一封信。信來了,比平常更熱情也更無保留,就好像連信件審查這回事都忘了。奈兒把這封信放在貼近心口的地方,墨水痕都轉印到皮膚上了——她寫信跟他這麼說。
親愛的奈兒:
「你確實這麼想了!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她比較有同理心還是怎樣?」
奈兒事後回想,他並不是醫術不精,但是那種粗魯無禮有違一般印象,很讓人困擾。不管他做什麼,瑪格麗特都陪著他,用很諂媚的方式對他隨口說的笑話格格發笑。他完全不注意奈兒。
奈兒嘆了口氣。「每件事情都這麼讓人擔心。」
出診護士表揚了她們一番。「你們真是好女孩,是真正的好幫手。」
瑪格麗特口氣尖銳地對奈兒說:「知道怎麼在耳朵上打針嗎?我想你是不知道。看我做。」
奈兒疑惑地看著她。
年輕醫生繼續拔了幾顆牙,隨手就把牙齒扔在地上,然後他治療了一隻被壓爛的手,病患剛從意外現場被送進來。
總共有五位護士長。卡爾護士長圓圓胖胖,一臉好脾氣的樣子。男人喜歡她,她常常對他們格格笑,又用笑話逗樂他們,然後換藥布的進度就會落後,最後只好倉促行事。她叫那些志願救護隊員「親愛的」,親切地拍拍她們,但她的脾氣陰晴不定。她自己太不準時,每次事情出錯,她就怪「親愛的」。在她手下工作讓人很生氣。
「要喝點我的茶嗎,衛薩文護士長?壺裡還有很多。」「卡爾護士長,可以麻煩您替我拿糖過來嗎?」「請見諒。」
「我聽說這些醫院護士自以為高高在上,指使每個人,我不想忍受那種事情。我很樂意盡己所能,在這場可怕戰爭中貢獻一己之力,可是我不會忍受無禮的態度。我這樣告訴柯提絲太太了,她也同意我最好別去做醫院的工作。」
「讓我看看,這位是……喔!戴爾太太。你有志願救護隊員資格跟護理執照嗎?」
「那好吧,你必須跟我一起來。」
他們付了帳單走人。珍滿不在乎地點點頭,奈兒則朝她揮揮手。他們提早十分鐘到了戲院。
她有一排十二張病床要照顧,大多數都是外科手術病患。她的搭檔是葛拉蒂絲.帕茲,一個總是格格笑的小個兒,很聰明卻很懶惰。病房是由衛薩文護士長負責,她是個高大、瘦削,說話尖酸的女人,臉上永遠帶著不贊同的表情。奈兒剛看到她時心中一沉,不過後來就感到慶幸了;在這所醫院的護士之中,分派到衛薩文護士長手下工作已經是最最愉快的了。
「沒什麼。」他迅速地說道。
「病人護理是個骯髒工作,我不喜歡你做這個。」
有一張長桌是給志願救護隊護士的,她們像一條河流似的湧入,餓得不得了,而且食物似乎總是在最後三個護士坐下來以前就沒了。然後你就要透過一條通話管提出要求,接著就會挨一頓刮。麵包跟奶油每個人三塊,都算好了的,一定有人吃了超過自己應該拿的量。志願救護隊員會大聲抗議說沒這回事。她們彼此友好、無拘無束地閒聊,用小名稱呼對方。
「下次你可以這麼做。」瑪格麗特說,「把那男孩手指上的繃帶拆掉,然後讓他把手指泡在熱硼砂水裡,直到我準備好治療他為止。」
奈兒在放假的時候去跟朋友們喝下午茶,那些仁慈的老太太大動感情地說她真是了不起。
珍有某種讓人困擾到極點的特質。
「不行,這樣不成的。」
「不是你想像中的那個意思。他不是害怕,幸運的傢伙,我不認為他知道什麼叫恐懼;我真希望我也不知道什麼叫恐懼。不,是完全不一樣的意思。這整個生活……你知道,相當可怖,泥與血,汙穢與噪音——最嚴重的是噪音!在固定時刻重複出現的噪音,這讓我神經緊張——所以你想,這對弗農有什麼影響?」m.hetubook.com.com
「奈兒,這個很難解釋。你知弗農是個怪胎——一直都是。他不喜歡面對現實。」
你會對「醫生」這個字眼感到厭倦。護士長的每個評論都用「醫生」當句讀,甚至連跟他說話時也一樣。
魏茲伯里的市政廳被改裝成一間醫院。這是一間巨大的新建築物,矗立在主教座堂廣場上,籠罩在大教堂高高的尖塔陰影之下。一個穿著制服、腿上受了傷的英俊男子在前門口和藹地接待她。
晚餐快結束的時候,奈兒看到弗農的臉色變了,變得僵硬,而且愈來愈焦慮。
在這裡,我們大半時候想的都是食物的問題,大兵們想著他們的茶,他們隨時都願意為了一杯熱茶冒著被炸成碎片的危險。我必須審查他們的信件,有一個人老是用「直到地獄凍結都屬於你的」做結尾,所以我也要效法。
她覺得全身發冷,覺得被排斥了,但接著又責備起自己。夫婦重聚了,別的事情有什麼重要?
奈兒懇求他,說麥拉會覺得極端受傷又失望的。
她立刻就知道了……
她突然間覺得噁心暈眩。她沒辦法做這種工作,就是做不了。她往後退縮,就在這時候,她抬頭瞥見護士長正注視著她,眼中有一絲壞心眼的喜色。
還有音樂會。有些音樂會規劃良好,大家也很享受它;其他的嘛——照顧奈兒旁邊那排病床的護士菲莉絲.狄肯下了個結論:「自以為能唱歌卻得不到家人許可的人,現在有機會上台啦!」
諾里斯是開刀房護士長。雖然她很擅長這份工作,但她總是嘴唇塗得紅紅的,對下屬出言惡毒。
「護士,握好這條給醫生擦手的毛巾。」
她搭車到倫敦去,穿著便服的感覺既陌生又不尋常。他們第一次放假!
他以前從來沒有寫過像這樣的信給她。她把這封信收在平常放的地方。
奈兒溫柔地指出,星期天就跟其他日子一樣,必須有人替傷兵梳洗、餵飯,老太太們承認這一點,不過似乎認為這件事情應該有更好的安排。奈兒必須在午夜獨自走路回家這件事,也讓她們非常難過。
「他還好吧?」
「喔,我不知道。我不認為我想這麼做。」
「那又是他的鴕鳥行為了……再加上他繼承的、永遠無法徹底擺脫的反動精神。遲早他要面對女人家都在工作的事實——但他會拖到最後一刻才肯承認。」
我很好,覺得體能絕佳。這是很棒的冒險,不過我很渴望見到你,也很希望你不必進入那些糟糕的農舍、不必去那些地方跟那些病人混在一起。你說不定會感染到什麼病,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去。我確定你不必這麼做的,請放棄吧。
他的語氣讓她心生警覺,因而逼他多說一點。賽巴斯欽困擾地皺起眉頭。
「你會覺得她對弗農有很大的影響嗎?」
奈兒拿了一盆溫水來,然後跪在那孩子面前,一個才三歲的小傢伙。她嚴重燙傷,繃帶都黏在那雙小小的腿上了。奈兒非常輕柔地用海綿擦拭、浸溼繃帶,但小寶寶卻尖叫起來,充滿恐怖與痛苦的叫喊,聲音拖得又長又響亮,這徹底打敗了奈兒。
受到這種鼓勵,奈兒在指定的時間出現在非住院病患部門時,並不覺得太害怕。有個眼神不善、高高瘦瘦的護士長接待了她。
那天早上弗農信裡的一句話,跳到她面前。「奈兒,甜心,我從來不相信我會陣亡,可是如果我出事了,那重要嗎?我們已經擁有這麼多……」
「拿一、兩張證書,上十幾堂課,就以為自己什麼都懂,」名叫瑪格麗特的護士長繼續酸溜溜地說道,「他們來了。你能幫的忙就是別擋我的路。」
不過他知道,不可能那樣容易就擺脫珍。
那晚她穿上了那件訂製的法式長禮服,兩人一起出門去吃晚餐時,心裡有種荒謬的感覺:因為他們是模範兒女,所以值得一頓獎賞。
「抱歉,醫生?我不太懂。」
「喔!」奈兒說道。她深吸一口氣,露出微笑。
還有一位衛伯拉罕醫生,他在魏茲伯里有一間很時髦的診所。這個紅潤的大個兒男人,在事事順利的時候脾氣很好,然而被惹惱的時候,舉止就像個被慣壞的孩子。如果他很疲倦又氣惱,就會變得很粗魯,奈兒很討厭他。
「遲早每個人都會去工作的。我會說,愈快習慣工作愈好。」

他真希望自己沒見到她。
五個月後,他打電報來說他放假了。奈兒的心幾乎停止跳動。她好興奮!她立刻去找主任,獲准休假。
到最後,他去伯明罕做了一次旋風式的拜訪。他母親大費周章地招待他——用上大量她所謂的「欣喜驕傲的淚水」來迎接他然後又趕著他去見所有班特家族的人。那一整天刻意保持美德,讓弗農回來的時候情緒沸騰了。
「有的。」
你乖順地握住毛巾,像個光榮的毛巾架,而醫生呢,擦過他神聖的手以後,把毛巾扔在地板上,你順從地把它撿起來。你替醫生倒水,你把肥皂交給醫生,最後你會得到這個命令:「護士,替醫生開門。」
五天的假過得飛快,就像是某種古怪的譫妄夢境。她珍愛著弗農,他也珍愛著她,但他們彼此又有點像陌生人。在她問起法國戰地的時候,他的態度冷淡。那裡很好——一切都很好,大家都會說說笑話,不去認真看待戰事。「奈兒,拜託,別那麼多愁善感。回到家裡卻發現人人愁眉苦臉真是可怕,還有不要那麼濫情地講什麼勇敢的戰士為國捐軀之類的話,那種話讓我覺得噁心。我們去看另一場表演吧。」
親愛的奈兒:
她走過去跪在他身邊,他突然把她緊緊抱在懷裡。
第二天他就忘了她。這是假期的最後一天,這一天過得驚人地快。
但是他很快又回到剛才的談話主題,沒頭沒腦地說:「你知道嗎,槍砲聲有一種模式,一種音樂模式;人聽到的不是槍砲聲,而是它在空間中製造出的模式。我猜這聽起來有點語無倫次——不過我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意思。」
在奈兒這方面,她佩服瑪格麗特護士長能在極短的時間裡安排大量稱職工作,而她也稍微了解到護士長為何對業餘人士不滿了。
清洗——無止盡的清洗。病患洗過了,病房洗過了,每小時還有防水布要刷。
「怎麼了?」
有一、兩次,在不尋常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大規模手術以後,她會幫忙清理開刀房,裡頭簡直像屠宰場,到處都是血。開刀房護士才十八歲,是個堅毅的小姑娘。她對奈兒透露,起初她痛恨這個工作。
「醫院幾乎幫不上他們什麼忙,」瑪格麗特回答,「這大多數都是遺傳問題,遺傳不佳是沒辦法治癒的。」
弗農
「護士,這有一部分原因在於缺氧跟乙醚的味道,」她仁慈地說道,「下次改參加一個比較小的手術。你會逐漸習慣的。」
她驚訝地看著弗農,他坐在一張椅子上兀自皺眉。
衛薩文護士長是醫院中其他人遠遠及不上的最佳護士。她對工作很有熱忱,也善於判斷下屬的能耐。如果她們表現得不錯,她就會很合理地善待她們。如果被判定是傻瓜,那些女孩的日子就會過得很慘。

「我不這麼認為,醫生。」
奈兒報到後的第四天,護士長說道:「護士,起先我覺得你不會有多大用處,不過你的工作表現很好。」奈兒已經深受醫院精神感染,所以這天回家的時候樂得有如上了天堂。
賽巴斯欽吹了聲口哨。「那麼,下一次……你得堅持讓他說出來。」
有位年紀非常大的女士來到醫院,把奈兒拉到一邊去。
他話一出口就後悔了,為什麼他不能更愛母親一點?不管他怎麼下定決心,她為什麼總有辦法讓他不快?他給奈兒一個擁抱。
「第一次手術是一條腿,」她說,「截肢。護士長後來就出去了,留下我收拾,我必須自己把那條腿拿到下面的火爐去,真是可怕。」
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都夢見你。通常你對我很好,可是有時候你真是個小壞蛋。冷漠、嚴厲又疏遠,你不可能真的那樣吧,是嗎?現在不要。親愛的,上次轉印在皮膚上的墨水痕洗掉了嗎?
某些對話成了慣例。「我猜想你很渴望回戰場去吧?」答案永遠都是:「是的,女士。」她們還想聽芒斯天使的故事。
「不,我寧可不要。」他激動的口氣讓她有點驚訝,他也察覺了,就繼續說道:「親愛的,我太傻了。我想要擁有你,不要別的就只有你——其他人不能闖入。你吃完了嗎?我們走吧。我不想錯過戲的開場。」
另一件讓奈兒印象深刻的事情是窮人不抱怨的英雄氣概。他們來接受治療,承受巨大的痛苦,然後想都不想就走幾英里路回家去。
然而隨著時間過去,工作變得比較沒那麼可怕了。瑪格麗特的態度軟化了,也放鬆了她那種張牙舞爪的防衛心。她甚至還「慷慨地」回答奈兒的問題。
在下一個星期三,奈兒跟出診護士做了第一次的巡迴,出診護士是個精力四射的工作狂。巡診結束的時候,她很和藹地拍拍奈兒的肩膀。
「我不該這麼說的。我很高興你叫我去了,奈兒,你實在太善良了,你從來不為自己考慮。能再度跟你相聚真是太美好了,你不知道……」
奈兒很快就認得所有醫生跟他們的個性。有一位朗醫生,高大、邋遢、懶散,還有神經質的長手指。他是院裡最聰明的外科醫師,有著愛說反諷話的利嘴,看診的時候冷酷無情,但他很聰明,所有的護士長都崇拜他。
「我害怕的是,以後我們再也擺脫不了這種感覺了。」菲莉絲.狄肯憤怒地說道。「我對醫生的觀感再也不會跟過去一樣了,就連最卑微的小醫生我都會對他低聲下氣,而且他們來我家吃飯的時候,我會衝過去替他們開門。我知道我會變成這樣。」
他非常輕聲地對自己說道:「去他的珍。」
「奈兒……親愛的奈兒……除了你,其他都不重要……吻我……」
下班時間到了,奈兒滿心感謝。她怯生生地對瑪格麗特護士長說再見。
「我多希望會發生這種事啊!」
「恐怕我很笨拙。」奈兒說道。
病人進來了。一個腿上都是潰瘍的年輕男孩,一個被翻倒水壺燙傷腿的小孩,一個手指裡戳了根針的女孩,還有各式各樣有著「壞耳朵」、「壞腿」跟「壞手臂」的病人。
她們回家的時候滿足得臉上放光。奈兒這輩子從沒這麼享受熱水澡過,她還容許自己用浴鹽奢華的享受了一下。
漸漸地,她深深融入醫院的常軌之中。起初她一看到傷患就心痛如絞;第一次幫忙在傷口上換藥布的時候,更幾乎難以忍受。那些「渴望照護他人」的人通常會把情緒帶到工作上,可是她們很快就會除去這層情緒,血液、傷口、苦難是每天的例行公事。
「你知道嗎?」菲莉絲.狄肯說,「我現在確實同情僕人階級了。我們總覺得他們實在太介意食物——但在這裡我們也變成這樣,因為生活中沒別的好指望了。昨天晚上炒蛋不夠吃的時候,我還差點哭出來。」
就連位高權重、永遠滿腦子悲觀想法的詹金斯護士長來值晚班,都沒讓她產生任何晦暗的心情。
此時關於「俄國人」的謠言在英倫甚囂塵上。每個人都見過他們——或者說,就算沒親眼見到,他們家廚子的二等表親也見到了,所以其實是一樣的意思。這個謠言持續不散——因為實在太有趣又太刺|激了。
「喔,可能什麼事也沒有。我會希望發生的事情是,弗農被迫停下——受個不太嚴重的傷,然後回來休養一下。」
在剛分離的第一波痛楚中,她本來很確定他會被殺——那段時期已經結束了。她現在落入身為人|妻的常軌之中。四個月過去了,他連點傷都https://m•hetubook.com•com沒有。他不會受傷的,一切都好好的。
「可是你不屬於任何本地的救護隊?」
「奈兒,你真是個狠心的惡魔。我們損失了一整天!天啊,他們真是感情用事。」
你的
「那麼你見過他了?」
這個不尋常的要求讓奈兒瞪大了眼睛。
「是教區牧師,他想叫我行堅信禮,他就快要來啦。」
還有一些牧師。奈兒心想,從來沒看過這麼多牧師。有一、兩個備受讚賞;他們是好人,有同情心跟理解力,而且知道該說什麼話,不會過度強調他們職責中的宗教面向。可是還有許多別的牧師。
「我有一份候補女孩的名單,」柯提絲太太繼續說,「我會把你的名字加上去。你每週去城鎮醫院的非住院病患病房工作兩天,在那裡學點經驗。他們那裡人手不足,而且願意接受我們的幫助。然後你跟……」她看了名單一眼,「我想是卡德納小姐……對,卡德納小姐……你們會在星期二跟星期五,跟著出診護士出外巡迴工作。當然,你會有制服。這樣就行了。」
「我很抱歉。」奈兒態度軟弱地說道。
奈兒接受了工作指示,內容簡單,雖然包含粗活,不過並不困難。刷洗石板通道的某個特定區域跟台階;張羅護士們的午茶,在旁邊伺候,最後把碗盤撤走,接著輪到病房助手吃午茶,然後是準備晚餐之類的例行公事。
他從來沒有寫過像那樣的信……他一定已經感覺到了,已經知道了。敏銳的人有時候確實會未卜先知。
「現在還不到七點半呢。」
「小姐,你走錯門了。工作人員要走軍需品倉庫的門,這邊的偵察兵會替你帶路。」
「親愛的弗農,不要……」
這比任何事情都更能重振奈兒的勇氣。她低下頭,咬著牙繼續做,試著把注意力從小孩的尖叫聲中分散開來。最後總算完成了,奈兒站了起來,臉色蒼白全身發抖,覺得不舒服到極點。
「就是這種精神,」柯提絲太太讚許地說道,「我自己呢,是從維持紀律的角度來看待這些事的。要是沒有紀律,我們該怎麼辦?」
那天她在醫院裡心不在焉、忘東忘西的。男人們注意到了。
「喔!我不這麼覺得。而且無論如何,就算她有過,現在也無關緊要了。她兩個星期前去塞爾維亞做人道救援工作了。」
寄自:法國某地
奈兒同情他的處境。結果愛傑頓法政牧師發現,他可能感化的對象被隔簾跟一盆盆的水擋起來了。
奈兒覺得緊張又笨拙;瑪格麗特把她嚇癱了,感覺上這個護士長好像立刻就出現在她旁邊。
「又一個沒經驗的新手,」她抱怨道,「我想是柯提絲太太派你來的?我討厭那女人。要教這些自以為什麼都知道的傻女孩,浪費掉我更多時間,還帶來更多麻煩,倒不如全部我自己做。」
「你能現在替我梳洗嗎,護士?」
出於某種原因,她覺得開心多了。
悄悄話語聲連續不斷:「我對她說:『當然外科病患會最先得到照顧。』」「就這麼說吧,我只是把話帶到。」「愛出鋒頭,總是同一套。」「你相信嗎,她忘記握住給醫生擦手的毛巾。」「今天早上我對醫生說……」「我把那句話跟護士說了……」
「蛋啊!」老太太用酸楚的語氣耳語道,「來自俄國的蛋!幾百萬個蛋——好讓我們免於飢餓……」
「我很高興你確實有腦袋,親愛的。真的,有些來工作的女孩子在我看來真的都是傻瓜,那些大小姐嬌貴到讓人難以置信——不是說她們出身高貴,我不是那個意思。那些常識不足的女孩以為護理就只是撫平枕頭,餵病人吃葡萄。你很快就會上手的。」
鄧洛普護士長就像個避難所。她仁慈溫和,可是很懶惰。她喝很多的茶,並且盡可能少做一點工作。
「那女孩是個懶鬼,」菲莉絲.狄肯說道,「在拉隔簾工作的時候她總說有別的事情要做,還猛拍護士長馬屁。這對衛薩文來說沒有用,衛薩文很公平。可是她一直諂媚卡爾,最後弄到所有輕鬆活兒。」
到最後,她拆開那封電報:他們深表遺憾地通知她,弗農.戴爾中尉已經陣亡。
他們有一段狂野的快樂時光。他們去看了一場表演,每天晚上都去跳舞,白天去逛街時,弗農會隨興所至買禮物送她。他們去了一家來自巴黎的裁縫店,坐著看做作的年輕公爵夫人裹在一束束雪紡紗裡飄過去,這時弗農選了最貴的衣服版型。那天晚上奈兒穿上新衣服的時候,他們覺得自己淘氣極了,卻快樂得不得了。然後奈兒說,弗農應該去見見他母親,他卻不肯。
還有年輕、因傷退役的金醫生,他只比醫學院學生強一點,卻自以為重要。他甚至降格來跟志願救護隊護士閒聊,解釋剛剛做完的手術有多麼重要。奈兒對衛薩文護士長說:「我不知道金醫生替病人動手術呢,我還以為是朗醫生開的刀。」護士長嚴肅地回答:「金醫生負責握住那條腿,就這樣。」
瑪格麗特過來了,她似乎很失望。
說這話時她別有用心地看著葛拉蒂絲,後者緊張地格格笑,然後走開了。
「是?」
「華氏一百零二度,醫生。」
還有永遠的整齊要求。
「喔,你做完啦。」她接著對孩子的母親講話,「桑瑪斯太太,要是我就會更小心注意不讓那孩子接近熱水壺。」
「當然會。為什麼不會?」
「可憐的奈兒。對女人來說,這樣討厭極了。我真高興我沒有妻子。」
奈兒,甜心,我從來不相信我會陣亡,可是如果我出事了,那重要嗎?我們已經擁有這麼多。甜心,你想到的我總是快樂而且愛著你的,不是嗎?我知道就算我死了也會繼續愛著你,那是我身上唯一不死的一小塊。我愛你……愛你……愛你……
奈兒很快就學會了。這個新生活的重點就是:第一,跟廚房的戰爭;第二,記住護士長想要的茶。
奈兒搖搖頭。「他只拿戰爭開玩笑,別的都不提。」
「小瓊,我沒吃你的麵包。我不會做這麼惡劣的事情!」「她們總是送錯數量。」「聽著,必須給凱兒東西吃,她半小時後有個手術。」「快點,凸眼www.hetubook.com.com(這是個充滿感情的暱稱),我們還有一大堆防水布要刮呢。」
「喔,是啊,他還好!」
一切都過得太快,假期結束了。
醫生也會彼此嫉妒。他們當然全都想要比較有趣的外科病患,把病患分配到不同的病房,會引起情緒上的波濤。
帕茲不受歡迎;大家費了莫大的力氣,要逼她偶爾多做些沒那麼輕鬆愉快的工作,可是帕茲很狡猾,只有足智多謀的狄肯跟她勢均力敵。
她站在那裡,握住那封電報。弗農——她的愛人,她的丈夫……她站在那裡良久……
她在這些窮人家裡也看到同樣的精神。她跟瑪麗.卡德納接下了出診護士的某些巡迴工作。她們替纏綿病榻的老女人洗澡,照顧「壞腿」,偶爾替病得太厲害、起不了床的母親梳洗、照顧嬰兒。她們去的農舍都很小,窗戶通常像隱士的家一樣封起來,四處散放著種種對屋主來說極為貴重的心頭寶貝。屋裡空氣不流通的程度常讓人難以忍受。
奈兒說她什麼都不在意。
一瞬間,有種冰冷的東西落在奈兒心上。然後她輕鬆地說道:「哎呀,是珍。我們去跟她說句話吧。」
「弗農就不喜歡我做這個。」
在小手術中奈兒還是覺得頭昏,但是不必出手術室了,再下一次她只覺得噁心,更後來的那一次她完全不覺得噁心了。
「我們這裡可沒有一整天做這個,」她批評道,「這裡交給我,你看起來笨手笨腳。用泡的把繃帶從那孩子腿上拿掉,用溫水。」
「我還以為那是你唯一在乎的事。」
奈兒被叫去用藥水洗一隻中毒的手指,接著協助護士長在病人生了潰瘍的腳上注射,隨後則是站在旁邊看一位年輕醫生從女孩手指裡拔出針來。在他摸索、切割傷口的時候,女孩皺著眉頭縮起身體,他卻口氣尖銳地對她說:「你能不能安靜點?」
「我本來就認為你不可能堅持下去。」那眼神這麼說。
「護士,你的病床。床單從九號床上垂下來了,二號病人把他的床推歪了。醫生看到會怎麼想呢?」
一、兩分鐘後他又冒出一句話:「要是我能夠適當地掌握這個就好了。」
男人多麼奇怪啊,奈兒這麼想。他們似乎不懂,她討厭側身於「為了男兒著想所以要讓自己每天開開心心」的婦女大軍之中。做著不同的事情時,人們會多快就彼此疏遠啊!她無法分享弗農的生活,他也不能分享她的。
「對珍?」賽巴斯欽看起來相當尷尬。「我不知道。或許吧,這要看情形。」
這就是奈兒在醫院「振奮人心」的初次體驗。
醫生、醫生、醫生,一整天都在講醫生!醫生就是神。區區一個志願救護隊護士直接跟醫生講話是冒犯天條,護士長會把你罵得狗血淋頭。某些志願護士天真地犯了這種錯。她們是魏茲伯里人,原本就認識這些醫生,知道他們只是凡夫俗子。她們開開心心地跟醫生打招呼,很快她們就放聰明了——知道自己犯了可怕的大罪,「愛出鋒頭」。瑪麗.卡德納就「愛出鋒頭」。醫生要剪刀,而她想都沒想,就把自己手上那把遞給他。護士長長篇大論地解釋她犯了什麼罪。她的結語如下:「我不會說你本來就不該這樣做。既然你正好有他要的東西,你本來可以跟我說——我是指用耳語的音量——『護士長,是這個嗎?』然後我就會把剪刀接過去交給醫生。沒有人會反對這樣做。」
奈兒仔細地看。
在一個護士生病、奈兒調升到病房以後,她才開始了解醫院的氣氛:長期不和、嫉妒、小團體,還有那一百零一種檯面下的暗流。
「唔,我們必須看看我們能為你做什麼,」柯提絲太太說,「現在醫院裡人手充足,不過當然了,總是會有人離開。第一批被後送的病患才來兩天,我們就收到十七份辭呈,都是某個年齡層的女性,她們不喜歡那些資深護士講話的態度。我自己認為那些資深護士或許粗魯到有點過分,不過這也是因為她們嫉妒紅十字會,那些辭職的人呢,全都是有錢有閒的女士,她們不喜歡被人家『指使』。戴爾太太,你在這方面沒那麼敏感吧?」
「喜歡嗎?」護士長臉上帶著惡魔似的笑容問道。
「對,不過你說不肯面對現實是什麼意思?」
「你不像大部分人那麼自以為是。」她很大方地承認。
「喔,老天爺啊,別這樣。珍並不是有同情心的類型,反而該說她很會刺|激別人才對。你會被她激怒——然後實話就脫口而出了。她讓你用你不希望的方式發現自己。珍會讓你無法驕傲自滿,沒有人像她那樣的。」
然後還有貝瑞醫生,大家不認為他有多行,但他覺得自己無所不知。他總是想嘗試不尋常的新方法,而且常常每隔幾天就換一種療法。如果他的某個病人死了,大家常有的說法是:「是貝瑞醫生的病人,你還會覺得奇怪嗎?」
「親愛的,」她說,「別相信那個故事。那件事是真的,不過跟我們想的不一樣。」
她非常非常輕盈地,從他身旁挪開了一些,就好像在挑戰她的對手。她從來不曾公然承認,但她其實害怕弗農的音樂。要是他沒有那麼在乎音樂就好了。
這是真的,千真萬確!載著放假士兵的列車進站了,吐出了大量的人潮。她看見他了,他真的在那裡。見了面,兩個人都說不出話來。他瘋狂地捏緊她的手,她這時才知道自己本來有多害怕……
奈兒心裡迅速閃過一個念頭:柯提絲太太不必接受任何紀律束縛,這讓她的發言失去了令人欽佩的成分。不過奈兒只是繼續站著,表現出專注又佩服的樣子。
桑瑪斯太太抱怨說,人怎麼可能分身有術,她不可能老是跟著孩子。
在訪客接待日,會有川流不息的年長女士們到來。她們在床邊坐下,盡力要「為我們勇敢的戰士打氣」。
「你星期天不會工作吧,親愛的?真的嗎?喔,不過這樣是不對的。星期天是休息日。」
「是,醫生。」
對於這些女士,奈兒連回答都省了。
走路回家要花二十分鐘。今夜天氣晴朗又滿天星星,奈兒很享受這趟路程。要是弗農可以在她身邊跟她一起走就好了。
那晚回家後,在奈兒把長禮服從雪白的肩膀上脫下來的時候,弗農突然說道:「奈兒,你覺得我會不會再作曲呢?」
奈兒把這些事情都寫在信裡寄給弗農。她覺得跟他之間音訊隔絕得厲害。他的信理所當然地簡短而克制,而他似乎不喜歡她在醫院裡工作。他一次又一次地敦促她去倫敦……去享受生活…m•hetubook•com.com
醫院裡有一種很偉大的同舟共濟精神。階級區別是過去式了,無論是教長還是屠夫的女兒,或是服裝店店員的妻子曼佛瑞太太與男爵之女菲莉絲.狄肯,全都用小名互稱,也分享共同的興趣:「晚餐會有什麼?夠每個人吃嗎?」毫無疑問,這裡有弊端。有人發現老是格格笑的葛拉蒂絲.帕茲提早下樓去,而且鬼鬼祟祟地多摸走一片麵包跟奶油,或者不公平地多吃一碗飯。
「如果你有妻子的話……」奈兒頓了一下,然後又往下說,「你會希望她在醫院裡工作,或者你寧願她無所事事?」
「護士。」
讓奈兒最震驚的是竟有那麼多的「壞腿」;多數人顯然是老病號了。她怯怯地向瑪格麗特問起這件事。
奈兒在男性之間很受歡迎。在午茶之後的空閒時刻,她會替他們寫信,猜想他們的喜好、從病房內的書架上替他們拿書,聽他們講家人跟愛人的故事。她變得跟其他護士一樣,熱心地替他們抵擋那些自以為善意的人做出的殘酷或愚蠢行為。
「戴爾太太,病房缺了一個助手,請在下午兩點三十分到醫院。」
她用鑰匙開門,很安靜地進了屋,因為房東太太總是很早上床。門廳的文件盒裡有個橘色的信封。
最大的震撼是奈兒開始工作大約兩週後,她們發現一個臥病老人死在自己的床上,她們必須把他抬出去。要不是有瑪麗.卡德納實事求是的愉快態度,奈兒覺得自己可能做不到。
奈兒想著:「人們從來沒看過事情的這一面。我們只習慣看到在病床旁彬彬有禮的醫師說:『恐怕這樣會有點痛,請你盡量不要動。』」
但在奈兒睡著之後很久,弗農還躺在那裡瞪著黑暗,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珍的臉,以及在餐廳深紅色布簾襯托之下,她裹在暗綠色綢緞緊身衣裡的身體曲線。
「他們不該做炒蛋的,」瑪麗.卡德納生氣地說道,「蛋應該要一個個分開來,用煎的或者水煮。炒蛋讓沒節操的人有機會動手腳。」
「他不肯面對現實。他害怕去想這些事,所以騙自己說沒有任何要介意的事情。要是他像我一樣,承認這一切真是該死的骯髒活兒,也就沒事了。可是,就像關於鋼琴的那個老故事一樣——他不肯好好地正視自己的恐懼。而且,在確實有事的時候,光說『沒這種事』是無用的,不過弗農總是這樣。他興高采烈地享受每件事,這一點都不自然。我真怕他的……喔,我不知道我害怕什麼,可是我知道,假裝自己置身童話故事中是一大錯誤。弗農是個音樂家,他有音樂家的神經,他最糟糕的地方就是他一點都不了解自己,他從來就不了解。」
弗農寄回來兩張明信片;只草草寫了幾句說他很好,一切都棒極了。她每天都寫信給他,描述她的冒險,試著讓這些事情聽起來盡可能有趣。他回了信。
「啊!」詹金斯護士長會邊說邊調整袖口,還把三層下巴塞進領口,努力想讓它們看起來沒那麼沉重,「三號病人還活著?真讓我驚訝。我不認為他會撐過今天。嗯,他明天就會過世了,可憐的年輕人(詹金斯護士長總是預言病人明天會過世,即使預言沒有成真,好像也沒讓她產生更正面的態度)。我不喜歡十八號病患的樣子——最後那次手術的效果很糟。除非我判斷錯誤,否則八號病患的情況就要開始惡化了。現在呢,護士(口氣突然尖酸起來)你不必在這裡晃了,該下班就下班。」奈兒接受這個大發慈悲的下班許可,她完全清楚如果自己沒在這裡徘徊,詹金斯護士長就會問她,「你這樣急匆匆的是幹什麼——連晚一分鐘下班都不願意嗎?」

起初手術對奈兒來說就像夢魘。她參與第一個手術,覺得自己就快暈倒時,有位護士就把她帶出去了。為此她幾乎不敢面對護士長,可是護士長的態度意外地和藹。
梅鐸斯醫生是個安靜、有效率的全科醫生。他不熱衷於動外科手術、會持續地關注每個病例,對志願救護隊護士說話時總是很有禮貌,而且不來把毛巾扔在地上這一套。
她花了不少時間討論奈兒確切的處境。
奈兒一臉困擾的表情。「賽巴斯欽,你認為會發生什麼事?」
他徹底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中,有某種讓她不安的成分——這麼輕忽地看待這一切,不知怎麼地似乎更加可怕。在他問她都做些什麼的時候,她只能跟他說醫院裡的新鮮事,而他並不喜歡。他再度央求她放棄那個工作。
「在乎……在乎……這個說法還不足以表達萬分之一。重點並不在於你在乎哪些事,而在於你拋不下的那些事……那些不肯放你走的東西……糾纏著你不放的東西……就像是你即使不願意,也會看見的一張臉……」
某句話一次又一次地重現。「我把話帶到。」奈兒逐漸留意到這句話。在她靠近桌子的時候,悄悄話就變得更小聲,護士長們滿心懷疑地看著她。她們的對話充滿祕密,掩蓋在莊嚴的態度底下。她們態度極其正式地替彼此斟茶。
「多謝你啊,護士,」病患啞著嗓子說道,「在某人無法行動的時候還拚命對他嘮叨個不停,這樣似乎有點過分啊,不是嗎?」
「喔,親愛的,我不想去!我們只有這麼短的時間能相聚,我不想浪費任何一分鐘。」
但無論如何,今晚她勝過他的音樂了。他把她拉回來,抱得更緊,在她身上落下雨一般的親吻。
房間另一頭則是護士長的桌子,她們的舉止不同,對話以冰冷的悄悄話音量有禮貌地進行。每位護士長面前都有一小壺棕色的茶,奈兒得負責弄清楚每位護士長想要多濃的茶。問題永遠不在於要泡多淡!拿「水似的」茶給一位護士長,就會讓你永遠失寵。
她轉過頭去看背後。珍坐在一張靠牆的小桌子旁。
被愛實在太美好,太過美好了。衛薩文護士長在發脾氣,帕茲比平常還懶散,可是這都不重要。什麼都不重要。
賽巴斯欽說是,他的部隊是接弗農的缺。
他看出她快要開口強力反駁,就制止了她。
有一天早上,奈兒接到柯提絲太太的電話。
巴恩斯護士長根本無法相處,每個人都這麼說。她從早到晚都在抱怨、痛罵;她痛恨志願護士,也讓她們知道這一點。她一直宣稱:「我會教教那些來到這裡,自以為無所不知的人。」如果不談她冷嘲熱諷的刺人話語,她是個好護士。而就算她有一張利嘴,有些女孩還是喜歡在她手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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