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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罪6:玫瑰與紫衫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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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序章

我告訴他,我都知道了。
突然間我感到不安,心旌動搖了。雖然我認為凱薩琳的故事非常荒誕,但有一點似乎是真的,克萊門特神父和蓋布利爾兩人都膽大過人。這位傳奇人物的豐功偉業、救人時的莽撞、虛張聲勢……是的,還有他的無禮言行,確實是蓋布利爾的手法,沒錯。
故事在這裡要結束了,就在我將要開始的時候;由蓋布利爾作結,但是也從這裡開始。
然後一個身影穿過這片黑濛濛的迷霧,一個傳奇人物出現了,他自稱「克萊門特神父」,要來拯救孩子,將人們從痛苦中救出來,領著他的群眾翻山越嶺、走過不可能通過的路,並帶他們到安全地帶安頓下來,組成聚落。他受人崇拜、敬愛、景仰,那是個傳說,不是人。
嗯,我也很高興聽到這件事。不管蓋布利爾受了什麼苦,都沒辦法彌補他做過的事,但是在這位顯然是蓋布利爾死心塌地的信眾面前,我說不出這樣的話。
我問帕菲特,來訪者叫什麼名字,他遞給我一張卡片,上面寫著:凱薩琳.尤格比安,我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而且老實說,我不大喜歡這個名字。我一改之前認為她需要財務協助的想法,轉而推測她是想來賣東西的——大概是那種自己送上門、售價也虛報的假古董吧,只能靠著三寸不爛之舌推銷給不情願的顧客。
我盯著她看——因為她說得沒錯,所有人都聽說過克萊門特神父,這個名字家喻戶曉,即便有些人認為這不過是個名字、是個神話,實際上這個人並不存在。
凱薩琳打斷我的思緒。
沒錯,是蓋布利爾。他向醫生比了個手勢,用他虛弱卻傲慢的聲音要求醫生之前答應給他的興奮劑。醫生不願意,但蓋布利爾比他強勢。那會加速最後一刻的到來,我猜是因為這類原因吧,可是蓋布利爾清楚表達出最後這股能量對他很重要,而且確實非常必要。醫生聳聳肩,順了他的意思。他替病人注射完後,便和凱薩琳一起離開,留下我和病人獨處。
克萊門特神父屬於歷史,他英勇壯烈、堅忍不拔,充滿博愛和勇氣的一生,屬於那些喜歡描寫英雄故事的人。他開創的社會是我們新生活實驗的基礎,有很多人會為想像並草創出這一切的這個人立下傳記。
「沒錯。」我說。
「老天爺!」我激動地大叫,「這個人是做過什麼事,讓人們對他有這種感覺?」
她看了我一眼,眼裡充滿了責難。
而這些特質,和我所認識的名叫約翰.蓋布利爾的人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不去。」我說。
我只是回答:「你說他快死了?」
我恢復鎮定。
這不是克萊門特神父的故事,這是約翰.梅利偉特.蓋布利爾的故事,大戰時獲頒維多利亞十字勛章,是個投機分子,也是個激|情的感官動物,並且充滿個人魅力。那時候他和我,用不同的方式,愛著同一個女人www•hetubook.com•com
「當然是啊……當然是啊。他在報上看到你的名字,說你人在這裡,是委員會的成員。他要我找出你住在哪兒,然後找你來。拜託你一定要趕快來,很快很快,因為醫生說現在沒多久了。所以你會馬上來吧?拜託!」
「你說什麼?」我說,感到很驚訝。
我心裡不高興地想著,這傢伙到底有什麼好,總是能讓女人愛上他?他醜到簡直天理不容,又愛裝模作樣且粗俗自大。他算是有點頭腦,在某些狀況下(低俗的狀況),他是個不錯的同伴。他很有幽默感。不過這些都不大算是能討女人歡心的特徵。
但蓋布利爾一向是個自吹自擂的人,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要出名。假如蓋布利爾是克萊門特神父,全世界自然都會被告知這個事實。
我盯著她看。老實說,我以為她瘋了。我對蓋布利爾這個名字一點印象也沒有,我敢說有部分是因為她的發音,聽起來一點也不像蓋布利爾。
於是我請他帶那位女士過來。凱薩琳.尤格比安一進到房裡,強烈的厭惡感害我差點喘不過氣來!
「可是他要找你。」她堅持說。
我看到那雙眼睛好奇地打量著我。我就是這個偉大的人臨終前想見的人……
看到蓋布利爾時,我嚇了一跳。距離在薩格拉德那天那麼久了,若是只看到這個安靜躺在床上的人,我一定認不出來。我看得出他快要死了,生命終點近在咫尺,而且我完全不認識這個臥病在床的人。我必須承認,就外貌而言,凱薩琳說得沒錯,那張憔悴的臉龐是張聖人的臉,有經歷過苦難的痕跡,有苦行僧的容顏,而且散發出莊嚴的氣息……
男人畢竟是男人,即使我已經五十歲又行動不便,還是受不了誘惑。我想見見這個有辦法征服向來無可挑剔的帕菲特心防的迷人尤物。
我真是自找麻煩!她忘了身上任務的急迫性,坐了下來,將額頭上一綹油膩的頭髮往後撥,一雙眼睛充滿熱忱、閃閃發亮。接著她開口,然後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
之後他再說了另外一件事。就是因為另外的這件事,我現在才會寫這個故事。
看來我得把話說白了。我說:「他乾脆全身發爛、下地獄算了!」
我該怎麼描述克萊門特神父的傳奇呢?想像一個獅心王理查,加上達米盎神父和阿拉伯的勞倫斯的綜合體,一個同時身兼戰士、聖人,還具備男孩一般橫衝直撞、冒險犯難特質的人。一九三九至四五年的戰後幾年,歐洲和東方世界經歷了一段黑暗時期,恐懼日漸高漲,殘暴與野蠻的行為也隨之滋長,文明開始崩裂。在印度和波斯都發生了令人髮指的事件:集體屠殺、饑荒、折磨拷打、無政府狀態……和*圖*書
我全想起來了。我感到頭暈目眩,有點想吐。聖盧、那些老太太們、蜜莉.勃特,以及蓋布利爾那張又小又醜但表情生動的臉,和他抬起腳跟搖來晃去的樣子,還有魯帕特,長得又高又帥像個青春洋溢的神。當然,還有伊莎貝拉……
不過就算聽起來很像,我也不認為我會想起誰。那已經是那麼久以前的事了,就連我最後一次想起約翰.蓋布利爾都肯定有十年了。
這麼一說,我忽然好奇起來;不是因為這個訊息,那很明顯只是個詭計,生死攸關和老朋友是這種遊戲常用的技倆。不是因為這個。讓我好奇的是帕菲特的舉動,為了這種訊息而折回來,不像他的作風。
她不安地看著我,溫和地皺皺她的長鼻子,試著想要了解。
蓋布利爾馬上開口了。
現在,圖案又變了。這不是我的故事,也不是伊莎貝拉的,是蓋布利爾的故事。
她是如此肯定,於是我開始絞盡腦汁地回想。她剛剛說了什麼名字?蓋伯?蓋爾布列斯?我倒是認識一個名叫蓋爾布列斯的人,他是礦坑工程師,但只是點頭之交而已;他似乎極不可能在臨死關頭把我找到床前。不過基於對凱薩琳堅毅個性的讚賞,我一點也不懷疑她所言的真實性。
她微笑;教人抓狂的微笑。
「抱歉,你說什麼?」
「你剛剛說什麼名字?」我問,「蓋爾布列斯?」
她的語氣中滿是敬畏和景仰、謙卑與崇拜。她談到蓋布利爾時,就像是在談彌賽亞一樣,顯然蓋布利爾對她的意義就是如此。她提到他的一些事蹟,在我看來都是瘋狂的幻想,完全不可能。她和_圖_書說的是一個溫柔、勇敢且堅強的男人,是一位領導者、一個成功的人。她說的是一個為了讓其他人能夠活命而不惜賭上自己性命的人;一個嫉惡如仇、痛恨殘忍和不公義的人。對凱薩琳來說,他是先知,是國王,是救世主,是一個可以給予他們從未有過的勇氣與力量的人。他不只一次遭到折磨拷打,變成殘廢,去了半條命;但不知怎地,他那殘缺的身體光靠意志力就克服了這一切,而且繼續做那些不可能的事。
我得搞清楚,你明白吧?也許是出於好奇,或是因為凱薩琳的死纏爛打,(我最後一定會束手就擒的!)總之,我想見見他,我想看看有沒有辦法把我所認識的那個聖盧的約翰.蓋布利爾和克萊門特神父的故事套在一起。我想,也許吧,看看我是否會看到當初伊莎貝拉看到的;她肯定看到了那些東西,所以才會做出那些事……
然而,就在凱薩琳上氣不接下氣地停頓下來,眼裡的火花漸漸黯淡,並再度用她那堅持而單調的語氣說「現在你會來了對吧?拜託!」的時候,我把帕菲特叫了過來。他扶我站起來,把拐杖遞給我,然後扶我下樓,上了計程車。凱薩琳也上了車,坐在我身旁。
「你是說,你不知道他做過的事?」她在此收尾,「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克萊門特神父啊,所有人!」
她眨眨眼。看來她終於開始搞清楚狀況了。
沒錯,我現在了解帕菲特為什麼讓她進來了。他對人性的判斷完全沒錯,看出凱薩琳不達目的絕不罷手的個性,他終究抵擋不住,所以很明智地選擇屈服,避免捲入一場疲憊漫長的戰爭。因為凱薩琳.尤格比安有著和鐵鎚一樣的固執,和瓦斯焊槍一樣的單調乏味,再加上疲勞轟炸、滴水穿石的能耐,假如她想達到目的,耗下去的時間可沒有上限,她會在我的門口坐上一整天。她是那種腦子裡只容得下一件事情的女人,和頭腦沒那麼簡單的人相比,這可占了極大優勢。
我進入備戰狀態。我已經漸漸明白(這是帕菲特一眼就看出來的事),凱薩琳.尤格比安是不會輕言放棄的。
就像我之前說的,她進房時我嚇了一大跳,本來我屏氣凝神要好好看看美人兒,進來的女人卻平凡到教人肅然起敬、永誌難忘。注意,不是醜喔;醜有屬於它自己的韻律與攻擊模式,但凱薩琳一張臉又大又扁,像個煎餅一樣。她的嘴很大,上唇上面還有一點點小鬍子;她的雙眼小小的,而且顏色很深,讓人想到加了劣質葡萄乾的廉價餐包;她的頭髮又多又蓬、四處亂翹,而且油膩得不得了;她的身材毫無特色,可以說根本沒有身材可言。她的衣服足夠將她包起來,卻沒有一個地方合身。她看起來既不貧困也不富裕。她有個堅毅的下巴,但是她張嘴說話時,聲音既粗糙又難聽。
根據凱薩琳的說法,克萊門特神父就是以前的約翰m.hetubook.com.com.蓋布利爾、前聖盧議員、花|花|公|子、酒鬼,那個從頭到尾永遠只考慮自己的人。一個冒險玩家、投機分子,一個除了不怕死之外一無是處的人。
「當然,你當然認識他,你和他很熟,而且他要找你。」
「對,他現在很痛苦……痛苦得不得了。」
她差不多說了十五分鐘吧,我想。有時遇上困難的字,她會結結巴巴,讓人無法理解;有時她的一字一句又如奔放的溪流般順暢。不過,整體表現達到一部壯麗史詩的效果。
剛開始我們總是自己故事的主角,接著我們思考、懷疑、摸不著頭緒,我也是如此。一開始這是我的故事,然後我以為是珍妮佛和我共同的故事,就像羅密歐與茱麗葉、崔斯坦與伊索德。接著,在一片黑暗與幻滅之中,伊莎貝拉彷彿黑夜中的月光掠過我的眼前。她成為繡花圖案的主題,而我不過是十字繡的襯底,不多,但也不少,要是沒有平淡無奇的背景來櫬托,圖案就不會突顯出來。
「抱歉,你說什麼?」
在人家禮貌地問「抱歉,你說什麼?」之後,有些話實在不大方便再說一次。凱薩琳.尤格比安看起來完全摸不著頭緒。
我說抱歉,我沒辦法見尤格比安女士,但她可以把想說的事情寫下來。
「你說……」她慢慢地說,像個孩子重複唸一段困難的課文,「你說……你——痛恨——約翰.蓋布利爾?請問你是這樣說的嗎?」
「你說有人快死了?我……呃……認識那個人嗎?」
她不放棄,固執地又加了一句:「約翰.蓋布利爾……」於是我就想起來了!
「你搞錯了,」我說,「約翰.蓋布利爾和我不是朋友。」
凱薩琳故意向我走近。我從來沒有感到這麼無助、這麼強烈意識到我行動不便的狀態。應該遠遠逃離這個女人的,而我卻沒辦法逃。
「拜託,幫幫忙!你一定要跟我去一趟,拜託!」
我會在適當的場合將這一幕說出來。
她用力點點頭。
不,我不相信,我沒有辦法……相信……
於是他對我述說了在薩格拉德一間酒吧裡發生的最後一幕。
跟著凱薩琳走上狹窄的樓梯、並進入後面那間小小的臥房時,我不知道自己心裡期待的是什麼。房間裡有個法國醫生,留著鬍子,一副自命不凡的樣子。他本來彎著腰在看病人,一看到我便退後一步,禮貌性地示意我過去。
那時候我已經習慣不見沒有事先約好的人。緊急要見你的人,幾乎全是為了得到財務上的協助;但真的需要財務協助的人,反而幾乎不會來要求。
我以責怪的眼神看著帕菲特,他泰然自若地回應我的目光。m.hetubook.com.com顯然,一如往常,他知道沒人比他更清楚了。
那時我在巴黎。我的管家帕菲特前來通報,有位女士來訪。「她說,」帕菲特補上一句,「有很重要的事。」
然後他睜開了眼睛,見到我,露出笑容。一樣的笑容,一樣的眼睛——在又小又醜的小丑臉上的一雙美麗眼睛。
我目不轉睛。這次我聽對了,但腦海裡只浮現有雙大翅膀的天使加百列。這個畫面和凱薩琳.尤格比安很搭,她有點像是那種常出現在早期義大利原始主義繪畫最左邊角落的認真女人,她的長相帶著特殊的單純,再加上一種熱血拚命的神情。
「所以他快死啦,是吧?」我魯莽地問,「我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
帕菲特點點頭,然後退下。他非常可靠,像我這種殘廢了的人就需要一個可靠的人隨侍在旁,我毫不懷疑他會把這件事處理掉。然而,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帕菲特又出現了。他說,那位女士相當堅持,說這件事情攸關生死,而且和我一個老朋友有關。
「不……不是。蓋布利爾。蓋布利爾!」
我最後一次看到蓋布利爾是在薩格拉德,想起那時候發生的事,一股怒氣和厭惡感陡然湧上心頭……
「先生,這位是尤格比安女士。」他說。然後退出房間,把門關上,留下我任由這個看來意志堅決的女人擺佈。
「你會來吧?拜託!你會馬上來吧?沒時間了。」
「你不了解,」凱薩琳說,「他病了。他快死了,他要找你。」
「不,」他說,「我認為你不知道……」
「親愛的女士,很抱歉,」我說,「我恐怕沒辦法陪你去。」
我立刻下了結論,結果卻是大錯特錯。我以為凱薩琳.尤格比安一定美得不得了,或者至少頗具魅力;除此之外,我想沒有別的理由能夠解釋帕菲特的舉動了。
「我想讓你知道關於伊莎貝拉的死。」
他的聲音非常虛弱。他說:「她找到你啦!亞美尼亞人真是太棒了!」
「不,不,」她說,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可能有這種事……沒有人會痛恨約翰.蓋布利爾的,他是個很偉大、很好的人。我們所有認識他的人都樂意為他而死。」
「我怕我那個英文沒有說得很好,但是沒有時間了,沒有!一點時間都沒有。我要拜託你去蓋布利爾先生那裡一趟,他病得很重,他會死掉,很快,非常快。他要找你,所以你一定要馬上去看他。」
「約翰.蓋布利爾,」我慢慢地、清楚地說,「不是我的朋友。我痛恨這個人……痛恨!你現在聽懂了嗎?」
這句話比較像是命令,而不是請求。
她開口說話,聲音大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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