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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諾瑞斯上尉。」她說，「這位是我的堂哥魯帕特。」

但我漸漸察覺，一直以來，真正的選舉會受到民眾的堅持所影響，而這些堅持比口號與標語重要得多，也急迫得多，這些才是他們投入選戰真正的理由。

伊莎貝拉說泰瑞莎和卡斯雷克夫婦在一起，她這就去告訴她。魯帕特也想見見卡斯雷克夫婦嗎？

真的，他們見面之初便已大事底定。魯帕特的記憶深處一直堅定不移地要回到聖盧，並和伊莎貝拉結婚。伊莎貝拉也總是冷靜地深信魯帕特會回來娶她，然後他們會一起住在聖盧……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威爾布萊漢是老師。教育是培育孩子未來的關鍵。工黨會給我們更多房子。他們是這麼說的。邱吉爾沒辦法讓男孩們這麼快回來。礦坑要國有化，這樣我們大家就會有煤炭了。

「那麼等到太平洋戰爭結束之後，你會回來這裡住下來嗎？」

我想要、非常想要脫離那個女性的世界。羅伯特對我沒有幫助，他是個畫家，一個像母親般與孕育新生命有關的藝術家。蓋布利爾夠陽剛，他的出現往往引起許多人的好奇，但基本上我和他就是合不來。

當然，那個人影有可能根本不是魯帕特，隔著這段距離，沒有人看得出來。不過真的是魯帕特。

還有其他人在看著這兩個男人，是伊莎貝拉。她的眼睛起初似乎是在看著他們兩人，接下來毫無疑問地聚焦在魯帕特身上。她的雙唇微張，自豪地昂著頭，臉頰微微泛紅。她那副驕傲歡喜的模樣，看了真是討人喜歡。

他明白我的意思，於是默默看著他們兩人。蓋布利爾的兩隻腳仍不自在地晃來晃去，他和魯帕特說話時得抬頭，我覺得他不會喜歡那樣。

魯帕特說他希望見見我的兄嫂，他非常欣賞我哥哥的畫作。

魯帕特走過來和我握和_圖_書手，我好好地打量了他一番。

「魯帕特，」她說，「魯帕特……」

這是人家說的那種不會發生在真實人生的事，然而它發生了，就在我的眼前。

話一說完，他看著伊莎貝拉，眼裡閃爍著光芒。

他們一起站在那裡，握住彼此的手。他微微低下頭呵護著她。

伊莎貝拉在他踏上露台時站了起來，朝他走近兩步。他也加快腳步走向她。

我非常喜歡魯帕特。我很確定他是一流的軍官，而且他的個性非常迷人。他有頭腦、幽默又敏銳。我認為他就是我們所需要的、能夠建立新世界的人，一個受過傳統洗禮、卻又具備現代化觀念且有前瞻性的人。

「魯帕特，我想，」伊莎貝拉說，「你得見見他們。他們知道你回來會很興奮的，所有人都會很興奮。」

我看著伊莎貝拉嘆了口氣。她沒有發覺命運正在靠近，她低頭看著自己修長、白皙的雙手，仍然想著玫瑰，或可能是深褐色的桂竹香……

當其他人都去喝飲料時，羅伯特留在露台。我問他對魯帕特有何想法，他的答覆很奇特。

她問他這個問題時表情很嚴肅，他的臉色也跟著沉重起來。

魯帕特說他不想見卡斯雷克夫婦，反正他也不記得他們，雖然卡斯雷克夫婦在他還是學生的時候便已經住在這裡了。

羅伯特瞥了她一眼，注意到她的態度。然後他的眼神若有所思地回到魯帕特的臉上。

和魯帕特在一起，讓我回到我原來的世界，那個關於阿來曼和西西里、開羅和羅馬的世界。我們用以前的語言、過去習慣的表達方式交談，發掘共同認識的人。我又是個健全的男人了，又回到戰時那個自由自在的世界，即生即死，開開心心——而且他跟我不來憐憫這一套。

「伊莎貝拉，」我心裡說著，「再會了。」命運朝著你https://m.hetubook.com.com來了。

人有時候會有種幻覺，好像某些一連串的事件已經發生過無數次，到了令人厭煩的地步，看著年輕的聖盧男爵走向我們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我似乎一直躺在那裡，無能為力、動彈不得地看著魯帕特．聖盧穿越田野……以前時常發生，之後也會再度發生……它會一直持續出現直到永遠。

童話故事的氛圍又出現了；是幻覺，不是真實。我將出現在一個熟悉故事的熟悉結局裡。

「我覺得呢，」他說，「他受洗時，身旁一個壞仙女也沒有。」

泰瑞莎很快過來加入我們，羅伯特也一起來了。泰瑞莎說明我們為了如火如荼的選戰有多麼忙碌，魯帕特承認自己對政治不怎麼熱衷。然後卡斯雷克夫婦和蓋布利爾也過來了。卡斯雷克太太滔滔不絕地說話，卡斯雷克則一副親切熱心的樣子，他表示很高興看到聖盧男爵，並介紹了我們的候選人蓋布利爾少校。

我喜歡蓋布利爾少校。他是個真正的男人。他關心這些事情。他受過傷，在整個歐洲打過仗，他沒有待在家鄉享受安逸。他了解我們對於在外面打仗的男人們的牽掛。他就是我們要的那種人：不是該死的學校老師。學校老師！那些撤離過來的老師甚至不幫波維登太太清洗早餐的碗盤。高傲自大！他們就是如此。

很完美……非常完美。如果這是電影場景，就不需要重拍了；如果是在舞台上，肯定會讓所有過了中年、喜歡看戲的浪漫女性哽咽。這幅景象有如田園詩般不真實；它像童話故事的快樂結局，是正宗的愛情羅曼史。

「我那時候看起來一定糟透了。」伊莎貝拉認真地說。

接著伊莎貝拉去找泰瑞莎，於是魯帕特坐下來與我談話。我們談的是公共事務，而我喜歡這樣。自從搬來浦諾斯樓之後，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被迫生活在女性的氛圍裡。聖盧是全國少數幾個一直未受大戰波及的地方，這裡和大戰的唯一連結只有道聽塗說、八卦和謠言。就算有像這樣的士兵，也是回來休假，他們不會想把戰爭的心情帶回來這裡。

魯帕特和蓋布利爾愉快地互相問候，魯帕特並祝福他好運，然後談了一些有關選戰以及目前的狀況。他們一起背光站著，陽光勾勒出他們的輪廓。我注意到兩人之間的對比，真是非常殘酷的對比，不只因為魯帕特英俊瀟灑、蓋布利爾醜陋矮小，而是比這個更深入的對比。魯帕特泰然自若且充滿自信，親切有禮的舉止非常自然；同時也讓人感覺到他正直得不得了。我這樣說吧，一個中國商人會出於信任，讓他不用付錢就可以先拿走任何數量的物品，而且中國商人的判斷是對的。相較之下，蓋布利爾就顯得很糟，他看起來很緊張、太過獨斷，兩條腿站得開開的，而且不自在地動來動去。可憐的傢伙！他看起來像個卑鄙的小人物；更糟的是，他看起來像是那種有好處才會說實話的人。他就像隻來歷不明的狗，一直以來都沒有什麼問題，直到在展示場上被擺在一隻純種狗的旁邊。

兩人相會時，她輕柔地說：「魯帕特……」

他為自己的非正式到訪致歉，因為他才剛搭機抵達，直接就從機場坐車長途跋涉過來。一到城堡，崔西莉安夫人就告訴他伊莎貝拉在浦諾斯樓，他到那邊或許可以找到她。

邱吉爾不錯。他替我們打了勝仗，沒讓德國人進到這裡來。我會繼續支持邱吉爾。

他說：「那得由幾件事情來決定……」

他略為遲疑地穿過大門，走上階梯到了露台，一副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因為浦諾斯樓屬於他還未曾謀面的陌生人所有。但城堡的人告訴他，在這裡可以找到他堂和*圖*書妹。

畢竟政治不過是世界博覽會上相連的攤位，各自叫賣著可以治癒百病的特效藥……而容易受騙的民眾就這麼相信那些沒有意義的空話。

「伊莎貝拉，」我溫柔地說，「有人來了……」

好話中聽不中用。誰會幫我的店重新開張？誰會蓋間房子給我住？誰會讓我們所有人可以得到更多食物、更多衣服配給券、更多毛巾和肥皂？

「對。」

但文明世界是奠基在土地上的——可以種植和生產的土地。那是一個豎起建築物、並在其中裝填進資產的世界，是一個母性的、豐饒的世界，在那裡生存要複雜得多，而且有上百種可能成功或失敗的不同方式。女人要看的不是星星，而是可以擋風的遮蔽物、爐上的鍋具，以及吃飽的孩子沉睡的臉龐。

她不慌不忙、略感興趣地抬起頭。她轉過頭，身體變得僵硬，然後微微顫抖。

這就是自從我活起來、又開始生活後所面臨的世界，這是個我以前所不認識的世界，一個對我來說全新的世界。

這個屬於他們的片刻沒有持續很久。伊莎貝拉轉向我，臉上散發著喜悅的光采。

這是彼此想念多年的男孩和女孩的相會。他們各自建構了對方的形象，摻雜了部分幻想，然後終於見面時，發現那些幻想竟然奇蹟似的與現實相符……

哪個陣營會給我房子住？哪個陣營可以讓我的兒子強尼、我的丈夫大衛從海外回來？哪個陣營會讓我孩子的未來有最好的機會？哪個陣營會避免戰事再度發生，不再害得我丈夫、也許還有我的孩子喪生？

與此同時，我被丟進一個只有政治的世界。而所謂的政治世界，至少在像聖盧這樣的地方也是以女性為核心。那是一個計算成效、充滿遊說以及上千種小細節的世界，再加上大量窮極無聊的苦差事，而這卻是女人存在的指標。那是個迷你世界，且外在世界的www.hetubook.com.com屠殺與暴力如同舞台上的背景幕般有它的作用。雖然大戰尚未結束，地方上與私人的恩恩怨怨卻占據了我們的時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全英國各地，以各種高貴的陳腔濫調作為掩護。民主、自由、安定、大英帝國、國有化、忠誠、美麗新世界……就是這類口號、這類標語。

起初我放縱自己鄙夷這一切，認為這不過是一場騙局。但現在我開始了解這一切所根據的基礎；那是熱切的現實，是為了生存無止盡的期待與掙扎。這是女人的世界，不是男人的。男人還是獵人，無拘無束、不修邊幅、經常有不同的欲望，他們不斷向前衝，把女人和孩子留在後頭。在那個世界裡不需要政治，只需要銳利的眼睛、靈巧的雙手來追蹤獵物。

羅伯特站在我的躺椅旁，我咕噥了一句，將他的注意力引到這兩個男人身上。

我依然覺得，我沒有看過比他更英俊的人了；我不是指他是「希臘天神」那型的美男子，他的英俊是一種健壯陽剛的美。一張瘦削、歷經風霜的咖啡色臉龐，上唇蓄著濃密的八字鬍，深藍色的眼睛，頭部與寬闊的肩膀十分相稱，側面看來身材結實，還有一雙勻稱的腿。他的聲音很吸引人，低沉而舒服，說話沒有殖民地的口音。他的臉上流露出幽默、聰明、不屈不撓的氣質，而且給人沉著穩重的感覺。

年輕的聖盧男爵看起來有點顧慮。他說他只有一個月的假期。

現在，對他們兩人來說，他們的信心獲得證實，他們的願景得到實現。

他說：「伊莎貝拉！」

「然後你就得回去東方了嗎？」伊莎貝拉問。

兩人停了下來，彷彿正想著同樣的事情，無須多加解釋。他們之間已經存在完美的和諧與默契。

「你比當學生的時候更美了，伊莎貝拉，」他說，「我記得你兩條腿又細又長，兩條辮子甩來甩去，看起來認真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