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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讎

作者:凌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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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凌總指揮

第二十章 凌總指揮

我與中央的原定規則及政策背道而馳,決定用生產預算的經費來加倍提高採購部門員工的出差費。我決定在第二天邀請各缺料工廠採購人員的晚餐席上宣布這個消息。有些採購人員告訴我,採購原料的要點,在於「與人打交道,香菸最重要。」於是,我咬著牙把十箱最高級的中華牌香菸分派給他們。這些香菸原是準備交由後勤部分發給廈門公社各階層頭頭的。現在,我要確定這些採購人員不至於把香菸揩油掉,我附了一張字條:「但願誰也不會在孵出小雞之前就吞食雞蛋。」
「小凌,不要逃避責任。這個問題關係到我們組織的存亡。你的能力強,我又信任你。我要推薦你來負責恢復生產。」
工廠裡的幹部們的情形更糟糕。廠長、書記倒了台後,各廠的普通幹部沒有人干涉,沒有上級監視,下面的工人也不鬥他們,下廠的學生很本不理會他們。早上,大家到工廠來等點名,然後就坐下來看報紙,談天說地。膽子大的人在點了名後就開溜。在上班時間內,常可以看見身穿幹部制服的中級幹部們帶著墨鏡,騎著腳踏車逛市場,跟小販們討價還價,談論各種食物的營養。有些幹部甚至回家替老婆看孩子、洗尿布,或抱著孩子在大街上溜達。在家裡,二哥曾經挖苦說:「文革的意義就是要男人做女人的事。」
此外,某些工廠——特別是罐頭工廠和食品加工廠可以搞自產自銷。比如說,本來一罐水果在外銷市場上賣兩角錢,在國內市場上賣七角錢,現在,本廠工人可以每罐四角的價格直接買,我們將兩角錢納入國庫後,仍然有兩角錢的盈餘。
我早已聽到當權工人普遍貪污的情形。何為明曾經公開說,工人的工資應該提高兩、三倍。但是,在現有的規定下,工資是不可能調整的。所以,組織對工人分贓的情形多半是睜一隻眼、閉一隻限,祇要他們做得不過分就算了。他們貪污的錢主要來自工會基金,它本來也是為工人的福利而設的。
緊接著,何為明要我運用職權,從在場的各委員中選出幾人做副總指揮。我打量了全場的人,故意選了一個剛才反對我出任總指揮的老工人,我在心裡已經為他安排好了一個職位——在辦公室裡接電話。然後,我又選出了一個工人,一個可靠的老頭子來管財務。今後,我們經手的錢不再是幾百元的組織經費,而是動輒數十萬元的大數目了。至於學生副總指揮,我選了老板和六中的那個最小的學生(他後來在外事部也做了我的副部長)。到了遴選女副總指揮時,梅梅直拉我的手,哀求似地看著我。可是,我不想選她,主要原因是怕別人說閒話;而且,這個職位的風險很大,可能影響一個人的名節。我不希望她因任何緣故受到玷辱。何況,她會處處限制到我的行動,我抽一根菸或罵兩句粗話,她都會威脅著要告訴我的媽媽。
我在老板和其他兩個副總指揮的陪同下走進了菸廠,直往下廠的學生辦公室走去。這裡的學生全是四中初三的學生,正在全神貫注地打四十分。我們走過去時,他們祇抬頭看了一眼,馬上又低頭繼續打牌,老板祇得大喝一聲,引起他們的注意。他們的雙眼布滿了血絲,想必是日夜都在打牌,而且還顯得有點醉醺醺的。
對外貿易部的人聽說此事後,氣得暴跳三丈,大罵我們破壞了國家貿易。我輕描淡寫地推卸了這個罪名:「外銷內銷又有什麼不同?把中國人www.hetubook.com•com餵得飽一點、健康一點,難道不好嗎?」我們對國家整體的需要沒有概念。
何為明開始大捧我一番,把我在北京和上海的特殊經驗告訴了大家,並且加上一句︰「這是一個兒子鬥老子的時代,十六歲的青年難道會不如六十歲的老頭子?」
工人們聽到了這個消息,個個歡欣鼓舞,尤其最後一項規定每月多五塊錢不是小事,可以買二十五包香菸或十斤燒酒。
農曆新年快來了,指揮部擬定了志願工作辦法。這時大部分下廠的學生已經回家過年,工人文化宮辦公室裡的工作人員也只剩下不到二十人,這些都是與家庭不和的人。我把這些人分成幾組,到最貧困和最熱心與我們合作的工人家作春節訪問。大廳裡堆滿了我們買的禮物。我自己則準備順從母親的意思,陪著她到親戚家去拜年。
「不要害怕。其他幾個早就派到工廠去的同學會幫助你,任何損失由我負責,我會全力支持你。」
我想到物理老師的死和他死後的一切變化。這位曾經關心過我的老師已經長眠地下八個月了,我卻平步青雲,變成了革命造反的頭頭,究竟有誰能判斷歷史的是非?
「這就是我們革命造反派的作風。我們要大膽,要出其不意,要做別人從來沒有做過的事。」
那天晚上,我吃了一頓熱呼呼的晚飯,換上比較舒適的衣服,再度體會到家庭的溫暖。大年初一,我在七點鐘就起床了,母親還沒有來得及做早點,我就包了一大塊年糕,直奔工人文化宮。到了那裡,發現何為明、盧大瑤和其他頭頭們已經起來了,正在三樓放鞭炮。大家都專心一意地熱衷於工作,沒有一個人回家過年。我把年糕切開,一人分了一塊。大家坐下來閒聊。大門在寒風中震得砰砰作響,整棟大樓顯得冷清而淒涼。大家的心頭都攏上了一陣愁雲。
開完會後,我們立刻通知各工廠,事無鉅細——生產、工人福利、產品分配等等,一切要聽從我們的指示。我同時命令生產計劃組擬定新的生產進度表。然後,我決定自己到各工廠去發表演講(我時常發表演講,引起許多人批評我患了左傾幼稚病——認為一篇動人的演講就能解決一切問題)。
最後,我問祕書們現在各廠的生產情形和過去有什麼出入,答案是增產的一家也沒有,一部分工廠的產量甚至降到舊有產量的百分之十以下。
他們指出:按照這個規定,被鬥倒的當權派雖然已經不存在了,銀行還是照發薪水給他們;工人奪了權,現在坐上了廠長的位子,拿的卻還是工人的工資。有些工人埋怨說,這種奪權是有名無實。後來,許多工人都盜用公款。
「別忘了我才十六歲。工人們不會聽我的話的。就算他們肯聽我的話,我又怎麼敢領導他們?你還是找個有經驗的老幹部吧!」
在廈門公社成立的五天前,我和何為明談起我所見到的上海市的工人奪權的情形︰工人和廠裡原有的幹部們合作,顯然能很有效地處理一切,維持生產水平。他興趣盎然地聽完了我的話後說:「那麼,你對這件事是有真正的瞭解囉。」
這些幹部們的革命精神到那裡去了?從他們的身上完全找不到絲毫曾經追隨毛澤東革了十幾年命的痕跡。
在捲菸室中,我看見工人們坐在機器上聒噪著,彼此開著玩笑,看時間等下班。
何為明說︰「這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你們一定記得,www.hetubook.com.com前農業廳的陳廳長在十六歲時就當了紅軍團長。凌委員也是十六歲,他馬上就要十七歲了!」
四、工人獎金:每名工人每月至少可得五元現金獎金,由工會基金項下支取。各前任工廠領導濫用這筆金錢的事實也被揭發了。
增加生產和利潤來對黨和毛主席效忠,說來容易。究竟怎麼個生產法?
「看看這個!那群王八蛋!無聊的墨棍!一點都不尊重我!」
事情既已有了決定,我不如接受下來。人應該經歷各種各樣的事,免得到頭來白活一場,何不玩弄玩弄經濟大權?剛才,我竟膽怯得忘記了自己的求知慾。
八點正,我召集所有的部下舉行一次簡單的會議,勉勵大家同心協力,日夜工作。我更強調他們對到辦公室來的人要有禮貌。我很慶幸手下的人多半是女生,女生是真正肯幹的奴才。
根據這一天得到的資料,我以「生產總指揮部」的名義發布了一封「致全市工人同志的公開信」,其中包括四大要旨:
我苦笑著點點頭。但是,我畢竟並不是那種喝杯酒、抽根菸就能忘懷一切的老油條。
我們沒有談出什麼結果就分手了。可是,我很擔心。何為明是言出必行的人。
我選了一個廈大的女生,梅梅聽見我提名別人時流下了眼淚:「我們在一起那麼久了,你一點也不在乎我!」
我狂妄自大是事實,但我並不是別人所罵的「冷血動物」。我對自己和部下很嚴厲,對來見我的工人們總是和和氣氣的。有時,工人眷屬扱拉著木屐,抱著哭泣的孩子來要求救濟。我會命令部下拿熱水袋來替孩子暖胸;看到他們衣衫襤褸,也總是當場下條子發二十元的教濟金。這樣做,並不是為了積陰德;我祇知道我憑這二十元買到了一家人的感念。說不定有一天,像小說和電影裡說的一樣,自己若遭不幸,也許會得到他們的幫助。
午飯後,我到「大中專」去要人。曾在工廠裡有優良表現的學生更是我遴選的對象。新上任的第一號人物希望我不要做了高官就忘了舊部下;他不但給了我四十個幹練的部下,還給了我一個後勤部副部長的名義。其實,他是希望我能從工廠裡多取些利潤給「大中專」,後來我也就儘量滿足他這一點。
「我贊成在聯合領導下成立專門機構。」何為明的態度很堅決。
「請妳不要這樣,」我溫柔地說:「妳一定要常常到這兒來幫忙控制我的火氣。」
三、改善女工待遇:嚴格執行每日八小時的工作量,各女工不論年資,患病、受傷或分娩者一律得享受休假和津貼,並加強改善廠房設備(這一款實際是由梅梅擬訂的。她一直在我的身旁,本著上帝和孔子的助人美德為女工謀福利。僱女工的工廠全是使生產總指揮部賠錢的機構,可是我一直不忍心把它們關閉)。
這時第二號人物盧大瑤不能不說話了︰「我同意老何的看法。」老大和老二都表示了意見,誰還能反對?
何為明打破了僵局︰「我提名廈八中八-二九公社的凌委員。」
我的第一個目的地是廈門菸廠,因為前幾天有人埋怨買不到香菸,何老頭沒有菸抽尤其覺得苦惱。廈門菸廠形同虛設,黑市商人就變得十分活躍。再說,如果能解決癮君子的困難,也能大大地提高廈門公社的聲望。
參加會議的人都大感意外,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雖然我明知他早有這個打算。除了六中的一個學生外,我是四十多個男頭頭中最小的一個。和_圖_書
他說:「你非但要負責恢復生產,我還要把全市的經濟大權交給你。」他對我一直是很有信心的,這也許是因為我們性情相近的緣故吧——我們在某些方面都是果斷而乾脆的。
我軟化了。我不願贏一仗而輸了另一仗。
「我覺得很好,很滿意。」午飯時,我對何為明說:「我要是辦不好事,祇好跳樓自殺了。」
我在第二天早晨七點鐘就到了辦公室。文化宮裡的工人通常都是八點鐘才上班的,我命令總指揮部的人七點半就要到。
會後,何、盧、我和五個副總指揮留下來繼續討論比較具體的問題。何為明把一疊當權派人物的相片和履歷拿給我看,說這些人物都很支持我們。這些人原來都是要被鬥爭的,因為廈門公社需要他們的才幹,才決定放他們一馬。他叫我從這些人當中選幾人做顧問。我剔除了任何有貪污紀錄或私生活不檢點的人,並把臉上鬍子比較多的人也擱置一旁,我認為鬍子濃的人都比較難纏。我總共選出了八個人。
其他獎勵辦法也一一實行了。倒如,凡是生產量提高到文革以前生產量百分之八十者,可從生產利潤中抽兩成做為工人獎金(過去,祇有一成利潤是分給工人的),獎金數目按產量多寡決定,產量愈高,獎金愈多(不過,工人常常偽造生產數字來掩飾挪用公款的事實)。
我抓起報紙,正要到編輯部去算賬。我在門口碰到了梅梅,她問我到那裡去。
二、獎勵與懲罰辦法:回到生產崗位全日工作的工人可得獎金;拒絕復工的工人不能扣工資,卻可以停發肥皂、毛巾、香菸、茶葉和火柴等當時在一般市場上買不到的日用品。
「這麼說,工人的工資是不能隨便增減的?」我問。
另一個委員接口說:「但這件事比當團長重大得多。我認為我們不應該成立特別的機構;有問題,應該由大家共同商量。」
「對。原先登記多少,批准多少,銀行就發多少,這是中央規定的。」
早餐後,我陪母親到七、八位親戚家去拜年。大家難得見面,一見了面就談個沒完。母親的話題總以我為中心。親戚們個個都誇讀我,母親反而裝出不以為然的樣子。我則換上一副乖巧討喜的模樣,恭敬地讓親戚們在我的口袋裡塞滿了糖果。
就任總指揮的第一天晚上,我聽取了由祕書準備好的各廠報告,知道每個工廠各交百分之十的放入作為工會基金,其餘的都存入國家銀行每月結帳一次,每三月向上級呈報開支(如增添新機器)一次。每次添購器材以前,須得上級批准,購買後的收據須呈交上級。每個工廠都有固定的幹部和工人工資表。每月十三或十四日將應付工資表送進銀行;銀行在十五日將錢發給工廠。
「都是我不好,昨天,我的確太缺乏自制力了。」梅梅哀求說不要無謂地和寫文章的人交惡。最後,她沮喪地說:「如果你願意,我以後不再來這裡了。」
我自己也曾偶而對四十分著迷,可是當場決定自即日起戒掉這個嗜好,並且命令所有的人不准再玩這種遊戲,還立刻把撲克牌撕個粉碎。他們理怨在菸廠裡實在沒有別的事可做,這倒也是實情。
在橡膠廠、菸廠和酒廠裡,本廠工人購買產品可打七折。一度也會有許多廠外的人設法到廠裡來買東西,我們打了七折,還是不虧本,因為省下了層層中間人的剝削。
我對自己的部下要求得很嚴格,絕對不許他們把公文積壓三天以上,若有拖延,就扣上「資本https://m•hetubook•com.com主義的官僚作風」的罪名。他們在工作時也絕對不准有輕薄的表現,免得影響工作效率。老板總喜歡親一親傳公文的女秘書,或捏她一把;最後,我顧不得他曾救我一命,還是把他訓了一頓,並且把女秘書也叫來罵了一頓,弄得她哭了起來。正在這時,梅梅走了進來。她趕緊安慰女祕書,並且轉向我說:「我的鐵血宰相,你自己可以瘋狂賣命,可不能指望別人統統跟你一樣!」
我關心的主要是工人,不是賺錢,何為明從來沒有批評過我。他說:「你為組織賺的錢也許不多,可是,贏得了不少聲望。聲望比金錢重要得多。」
後來,我向這老頭說到那天我丟臉的情形和我發了好多次脾氣等,他不住地安慰我。他說年輕人總是比較衝動的。但是,我還是決心單刀直入,處理主要的問題。首先,我要整頓下廠學生的紀律問題。他們不能繼續住在廠外,也不可以因為不拿工錢就祇用三分之一的精力工作。我決定設立一個核查小組,以老板為首,經常突擊檢查他們的行動。其次,表現不夠積極的幹部必須和普通工人一樣服勞役,直到改過自新為止。我們把由學生、工人和幹部聯合管理工廠的基本原則立刻付諸實行。在舊有的幹部中,有百分之五十都同意我們的看法,他們就在學生和工人的監視下實際負責工廠業務。祇要學生能機警一點,這百分之五十的人應該能做完全體幹部的工作;舊有幹部中反正有許多是游手好閒、無所貢獻的人。第三,我要特別解決原料短缺問題,這個問題在菸廠、罐頭廠和化工廠裡尤其嚴重。
「別開玩笑了。我不過是個學生,連算盤都不會打,怎麼去恢復生產?」
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個同學像家庭主婦似地在排隊買|春捲皮。我看著他,心想:我們的區別有多大!
現在,事情處理得比較合理,各工廠的煙囪又冒出了裊裊青煙,工人們也開始對我展露笑顏了。我每天到廠裡,他們就請我在食堂裡一起吃飯。我並不認為接受這種免費膳食是貪污,否則我也不會接受。我對自己的廉潔是十分自豪的。我和工人們聊天,設法更瞭解他們,說甚至還去訪問他們的家庭。
工作的份量和複雜的程度足夠令人的腦袋開花,也祇有學生才願意幹這種沒有報酬的事。工人要求至少領雙薪,才肯在生產總指揮部工作,他們的理由是︰在辦公室工作需要腦力,會使人短命。
梅梅聽到何為明的話後,緊緊地抓住我的手。別人則立刻表示反對,嘀咕何為明是老糊塗了,否則就是神經錯亂了。
中央顯然是因為看到了全國各地生產量的普遍銳減,便號召全國所有奪權的革命造反派「抓革命、促生產」。一月中旬,按們聽到了這項號召後(附註八),料定毛澤東一定很震怒。祇有金錢才能安慰他。
「哦,不、不、不!」我連忙搖著雙手否定了這個說法。事實上,我在上海祇停留了兩天。上海工人如何使用權力?如何有效地處理一切?我根本是一無所知。
虧本的工廠主要是重工業工廠。為了不受這些工廠的拖累,我們關閉了幾家,將廠內的工人調到利潤高的工廠去幫助增產。我們這項改革違反了全國一盤棋的生產計劃,使中央十分憤怒(後來,我身負數條大罪而被通緝,這便是其中之一)。
「我知道。我並不是不願意。你知道說是意志堅強的人;問題是我沒有能力!萬一出了紕漏,賠上我所有的家當也補償不了損失和-圖-書。何況,我對經濟又是一竅不通。」
廈門公社展開活動的兩三天後,我們開了一次會,討論如何「抓革命,促生產」。會中決定在廈門公社下成立一個「生產總指揮部」。但是到了選舉負責人時,大家都默不作聲,誰也不願意肩負這個重擔。這因為我們都是外行,而且,負責人如果失敗了或被控貪污,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一、工人參加革命組織的規定:每一百名工人中,有一人可獲准離開生產線,在本廠中負起文革的責任。這類工人可在應有工資外再在工會基金項下支取獎金。
年初二,我又陪著母親到鼓浪嶼去向親戚們拜年。經過物理老師家門口時,我請母親等我一下,自己跑了進去,發現他的家屬已經搬走了,換了新房客。我帶來了物理老師的兒子的望遠鏡,想還給他,卻再也辦不到了。
我說很快地巡視了文化宮中劃給我的那塊辦公場地。辦公桌、櫥櫃和電話都是嶄新的,還有一套新沙發。一疊疊的紀錄都已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保險櫃中了。
何為明接著正式宣布:全廈門市的一百四十七間工廠和八千名駐紮廠內的學生全歸我指揮,邁向增產的目標。他把我的名字填在「總指揮」的證明文件上,把所有的材料都交給了我,並且將工人文化宮的二樓劃出一半給我做辦公室。交通工具嗎?他撥給我一輛轎車、三輛吉甫和一輛卡車,這是廈門公社屬下車輛總數的十分之一。別人聽到這個消息後都顯得有點酸溜溜的。
別人笑著看我們交頭接耳。她這句話使我很難過。我說:「現在不要哭,散了會再談,好不好?」
八-二九廈門公社奪權後所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廈門市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工廠的生產量都減少了。
我走進辦公室,看到辦公桌上有一份工總司的機關報「工人革命造反報」。這一期是成立「生產總指揮部特刊」,首頁刊了我的照片,下面是一篇介紹我的文章,把我的資歷列述如下:「廈八中文化革命領袖,八-二九運動的十七名英雄之一,八-二九總部委員,赴京串連代表領隊,毛澤東思想學習班第三期學員,廈門公社委員,大中專後勤部副部長,廈門公社派往上海學習工人奪權特別代表。」使我更惱火的是一篇由編輯部署名,題目為「我們的希望」的特別報導,裡面形容我不選梅梅做助手的行為是大公無私的表現;最後還扯到我和梅梅的關係。那篇文章的結論說:「從這一點看來,總指揮以背水一戰的精神接受了這個職務。」
我們既然奪到了權,就不能容忍這種懶散行為。這一天,我在菸廠、船塢和麵粉廠發表演說,鼓勵大家為國努力工作,我沒有解釋增加生產對個人有什麼利益。所以,大家對演說的反應都很冷淡。許多人都是趁興而來,敗興而去。有些人甚至還沒聽完一半就溜走了。我問替我管財務的老工人副總指揮這是什麼緣故?他答稱:「學生要權,工人要錢。」此後,我一直把這兩句話當作至理名言。
我不想在有生之年在生命史上留下一個污點,乘渡輪離開鼓浪嶼回去時,我把望遠鏡丟入大海,願滔滔的鷺江洗淨這污點吧。
「絕對不要這樣想,我要給你多派幾個警衛了。你和工廠打交道時,要抱著做遊戲一樣的心情。賠錢的工廠就逼它關門。要果斷。這對我們或對你都是一樣——玩弄職權是危險的勾當。可是,你我腦筋都夠靈活,萬一失敗了,還可以改名換姓,帶著家小和現錢跑到山裡去。大不了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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