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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讎

作者:凌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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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一章 女兒國

第廿一章 女兒國

「絕對不是,我可以對天發誓。」
「我的嬌小姐,妳又怕髒,又怕臭。告訴你,小資產階級思想才最臭!」
有一段文字跳入載的眼簾:「昨夜,他把日記擱在一邊,睡著了。我拿起來看,他記下了我們昨晚在寒風中同咬一個饅頭的事。當我咬著饅頭,近近地看著他時,幾乎忍不住要告訴他——」
「我跟你一起到郊區去好不好?」梅梅問。
可是,我在走向停車場時又想:何不在去郊區以前騰出時間來,讓梅梅陪我們大伙兒到幾個工人家去送禮物?
我不信他們的話。照片那麼多,每一張都編了號。難道他們是按了號碼跟女工睡覺的?王八蛋!他們原來是這麼工作的!
「她長得什麼樣子?」
我開車到母親的工廠,看看手錶,算算她還不能下班。我便走向海灘去看海。回到吉甫車邊,我開了大燈,把一切都記在一本記事本中,這才覺得鎮定了一點。
我站在麥克風前,一言未發,雙手背在身後,來回走了幾次,讓人聲平靜下去。
農曆正月初四是我十七歲的生日,我決心做些有意義的事來慶祝。
「可是,」我做手勢叫大家安靜:「女兒國的國民應為國家保持榮耀和名譽。我這樣讚揚你們,妳們認為配接受這種榮譽嗎?」我心底暗暗好笑,因為她們根本不明白「女兒國」的意義是好是壞。
「做人總應該享受一點,這些都是你最親密的戰友送給你的,難道你都不能接受嗎?」
「若叫你當女兒國的國王,你願不願意?」
「不告訴你。」梅梅在臥房裡叫,她已經去換衣服了。
「這好辦,」我說:「祇要錢用得正當——不是用去買手術台——,我凌總指揮就是賣身也要籌到這筆錢。」大家哄堂大笑,拚命鼓掌。
「臉紅也沒有用。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女兒國。常言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間工廠裡有三千個女工,祇有兩百個男工,的確是不正常。但我希望妳們在這段時間裡不會做出任何事,讓父母、組織和你們自己蒙羞。」
根據最近的報告,郊區有一部分工廠在復工增產運動方面落後很多。情況最嚴重的是雇用三千女工的廈門紡織廠。這些女工懶惰得很,紀律又不好,時常擅自離開工作崗位進城嬉戲;更糟的是,她們和廈門的駐軍搞得很熱絡,工廠幾乎變成了一座軍妓營。我對這種情形深感憤怒。
「那就早點回來,晚上給你做生日。」
「什麼?你們要做什麼?」我被嚇掉了魂,連忙用外套蒙住梅梅的臉。天呀,我想,這一定是批流氓。
我看看手錶,時候不早了。儘管大家一再要我休假一天,我還是下令備車,並叫人打電話到廈門紡織廠宣布下午二時開全體員工大會,我會到場作報告。
早上六點鐘,我醒來後,就到母親房裡對她說:「親愛的媽媽,孩兒今天十七歲了,他要為全廈門市的人做一件善事,當做呈獻給您的禮物,您不會反對吧?」
「讓媽看看嘛,媽早就知道你們的事了。梅梅是個千載難逢的好姑娘,你怎麼從來不帶她回家來?」我打開了第二盒,裡面裝著一雙新式的上海皮鞋,是送給我的母親的。我這才明白她所謂的「愛心與孝心」的意思。祇是,她怎麼知我的母親的腳的尺寸?
然後,我按農曆新年的習慣請大家吃糖。這些糖都是最劣等的。不久以前,我命令各食品工廠加班趕製這種廉價的大眾牌糖果,每斤祇售五角六分,目的是要窮人和富人一樣在農曆年間有糖果吃。
「從城裡運煤來太費時間了。」嚮導說:「我們申請卡車運煤的請求都因為沒有現成的卡車被駁了回來。」
聽眾的情緒沸騰。我站在講台上向他們揮手,幾個女工抱住我的腿,把我抬走,拋向空中。成千的手,成千的唇想搆到我。「我愛你!」「我希望你永遠年輕!」她們拉住我,向我道出心底的話,吻我。
吃了一碗雞湯麵,還沒有來得及吃芋泥,我就慫恿母親把所有的禮物都和*圖*書搬出來。大哥送的是一對乒乓球拍,他曾經用這副拍子贏得全國重工業乒乓球錦標賽季軍。大姐送我一本日記本,二姐送我一支她很久以前收到的派克鋼筆。母親給我一套新衣服。我向來討厭新衣服,卻對這件禮物毫無怨言地接受了。三姐送我一本她們紅衛兵宣傳隊上演的劇本。最後,二哥很慎重地交給我幾本約翰.根室的舊書說:「從今天起,這些書就是你的了。將來,你至少應該環遊世界一次。」
「嗯。」
她問我喜不喜歡她的禮物,這是她花了三天三夜趕出來的。「我整天除了接電話外,沒事可做,所以我就同時貼那本照相簿。」
我放心了,廈門公社根本沒有什麼巡邏隊。我叫道:「張開眼睛看看清楚!『大中專』就在對面,你們竟敢——」
我從會議開始時就注意到這個女工。她很好動,不停地搔首弄姿。她長得很俏,我卻覺得她令人噁心。
我小心翼翼地解開了紅色的帶子,一共兩盒。上面一是一本紅絨面的照相簿,絨面上鑲著兩綹圈成心形的頭髮。我把頭髮靠在面頰上輕輕地磨著,香氣仍然隱隱可聞。然後,我翻開第一頁,她用娟秀的字跡寫道:「願你的愛心與孝心一同成長。永遠在你身邊的梅梅。」
「立刻裝鐵絲網,關上大門。如果有女工遲到早退,扣她們的薪水!如果有女工從來不曠職,發雙薪獎勵她!」
「妳能預言將來的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嗎?」
「我們是廈門公社巡邏隊,專抓你們這批小混蛋。」
梅梅的母親送來了一大盒糕餅和一封信。她在信中再度感謝我在串連旅程中對梅梅的照顧。我拿起一個餡餅咬了一半,把另一半給貓兒吃,貓兒正在紙盒堆裡玩得起勁。
「梅梅。」
走進下廠學生(全是男生)的住處後,我發現了許多女工的相片,全都是嬌嬌嬈嬈的。
「給。」
沒有回答。我繼續說:「妳們交上一個軍官時,有沒有想想人家有老婆孩子沒有?妳們祇顧一手摟住人家的脖子,一手掏人家袋子裡的錢。有沒有想過父母養大妳們,要花多少年的心血?而妳們隨隨便便就把身體獻給那些軍官。等到肚子大起來,人家就無影無蹤了。」聽眾中,許多人再度漲紅了臉,垂下頭。
「從廈門郊區設了這家工廠後,第九十三師那批狗娘養的軍官們就像蒼蠅似的盯上了妳們,連小兵們都來纏妳們,妳們中已經有人受到了教訓。有多少人被騙了又被人家拋棄!」許多女工漲紅了臉,垂下頭,還有幾個流下了眼淚。
「外面有許多謠言,我在這裡也不用多說。妳們都是優秀的青年,正處在人生的黃金時代。可是,妳們都這麼幼稚,跟軍人出去玩,而軍隊裡沒有一個好東西!」最後這句話是句怒吼,台下一片徹底的寂靜。
六點半正,我回到了家。母親、二哥和三姐都在等我。桌上已經擺了七八碟菜肴,貓兒餓得妙妙叫。
「我們祇是有空時才和她們做做朋友。」
「贊成!」我在半空中聽到這句話,她們正把我往上拋,一面唱著「團結就是力量」歌。外面,鞭炮聲大響,口號聲不絕於耳。她們把我一路抬到大門口,抬到大門外,爭著要我簽名留念。
「不是又出去打架吧?」
母親從我背後伸過頭來,看到一張我倆在北京市的昆明湖冰上跌成一團的照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把照相簿捧著不讓她看。
「會給妳一輩子嗎?」
我沒有理會這個問題。我祇保證公社今後會加強注意女工的福利,要修理熱水爐,要改善運煤的情況,使大家有熱水用。我還答應每月派兩次電影放映隊來。(「每星期一次!」有幾個人高叫。我勉強同意了。)然後,我鼓勵她們多看書報雜誌、開會討論國內外大事、寫大字報、鬥爭當權派、舉辦群眾大會、遊行等活動,免得時間太多沒辦法打發。同時,我還鼓勵她們參加體育活動,包括乒乓球、籃球等,組織體育隊和廈門https://www.hetubook.com.com其他各廠一較短長。
她對我說如何量到我的母親的腳寸。原來她會特地到工廠去,趁母親換拖鞋到實驗室時,偷偷地量了她的鞋子。
「都是軍隊不好。他們常在上班時間跑來找女孩子。那些軍官們更是把車子開到大門口來按喇叭。我們好多人祇好守住大門,不讓女孩子們跑出去,可是軍人們罵我們是資產階級子弟和壞份子。他們有時還帶武器來拉著女工就走。我們不敢阻止他們。」
我把梅梅拉到一邊,叫她把所有的禮物(除了她自己、老何、大塊頭送的,以及炭筆肖像外)的紅紙包撕開,以總指揮部的名義,當作農曆新年的禮物,分送給最貧苦的工人。她起先不肯,最後終於同意照辦。然後,我請老板將梅梅的禮物原封不動地送回我家裡。
離開她後,我迷糊得幾乎不能開車。好幾次差一點撞上大樹、衝進水溝。今天是什麼日子?大年初四,我十七歲的生日,我一生最快樂的日子!
視察了宿舍後,我終於離開了工廠。她們沿路站成兩行,夾道歡送,並且用糖紙剪成小碎紙花灑在我的身上。我的司機興奮得連車都不會開了。
一個部下奉承地說:「這些都是大家由衷地呈獻給您的,希望總指揮收下。」
一個坐在窗台上的女工尖聲問道:「我們沒有消遣,這裡的生活太枯燥了。我們從老遠來到這裡,一個月才賺三十塊錢,還要養家鄉的老老小小。軍人同情我們嘛。」
「吃呀!這是百分之百的工人階級糖,好得很呢!」我說著把糖放進嘴裡。我早就學會說虛偽的客套話了。
接著,兩個女祕書各捧一個盒子走了過來。一盒是何為明送的,上面刻了他手書「鵬程萬里」四個字的金盾;另一盒是大塊頭送的四大卷毛選集,她還是那麼死腦筋,永遠是毛澤東的忠實信徒。
有些女工還在吃午飯,大部分是十七、八歲的少女。我看看她們吃的菜,問問伙食情形、蔬菜和豬肉供應得怎樣,以及廚房和餐廳的衛生情形。一切都還令人滿意。僑生都很注重清潔,下廠的僑生在各地種了花草樹木,環境美化得很不錯。
回程時,我儘量開慢車。分手後,我等她的房裡的燈亮起來。她從窗口探出頭來:「等一等!」說著就跑出房子,赤著足跳上吉甫,擁抱我,我們再度親熱起來。我把她抱到門口,親吻她的腳,放下了她,推開大門:「早點睡,祝福妳。」
大胸脯女工跳上講台大叫:「我提議為了紀念今天凌總指揮關心我們,來看我們,我們把廠名改成『廈門紡織革命造反總指揮部』。大家贊不贊成?」
我假裝是向她的母親道謝,順便來拜年,然後我轉向梅梅,暗示要她跟我出去。她徵求母親的同意。
「嗨,我還不知道妳原來是這麼不滿現實,」我說:「簡直該被鬥,妳還保存著十八世紀的貴族和巴黎女人的想法!」看看已經快到十一點了,我出錢請全體到母親的工廠裡吃午飯。飯後,我向母親和梅梅道了別,就和其他人快馬加鞭地趕到距離廈門市二十六公里的紡織廠,一路上盤算著要向女工們說什麼。
有人問:「你有沒有女朋友?」(「至少一打。」另外有人說。)下面大笑,有些人一定要我回答。
婦人替我們倒了茶,叫孩子們把碗筷收走,抱歉地說:「什麼都是亂七八糟的。孩子們不聽話,不會幫我做家事,希望各位不要見怪。」
她穿上我最喜歡的那件淺紅色的棉襖。我們坐吉甫車,開到海濱公園。我們緩緩地踱著步,然後坐在一張石凳上,看映在水中的鼓浪嶼燈火。
我的一名副總指揮利用這個機會通過麥克風說:「讓我補充一點,今天正好是我們總指揮的十七歲生日。他犧牲了休息,而且不准女朋友陪他來,就是為了要表示他多關心大家,我們能讓他失望嗎?」
這句話引起了滿堂采:「說得好!說得好!」
我壓低了嗓門,嗔怪地說:hetubook.com.com「怎麼妳也來這一套?」
我發現自己在工作方針上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我沒有派最得力的人下這些工廠。我當初也許應該把王牌——廈八中的女生派到這間紡織廠來。
我一面吃著,一面想到遠方的大哥、大姐和二姐。他們的禮物在幾天前就收到了,我直到今晚才能打開。
「來,來,為你十七歲乾杯!」二哥舉起了葡萄酒杯。
我轉向圍立在門口的同事們說:「是誰送這些東西來的?」
我灌下一杯後,覺得周身暖和,面孔燙燙的。母親默默地端詳著我,「耿兒又長大一歲了,」她說:「我的孩子個個都長大了。他長得比爸爸都高,簡直像極了爸爸。」
「我才不怕呢!」
一看到我,梅梅跳了起來,顧不得父母和小妹妹在場,握著我的雙手說:「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聽眾群中有人問:「如果他們帶武器來,怎麼辦?」
「女兒國的統治者應該是女人。」
我繼續說:「我希望妳們都能保持純潔,因為現在是一個人能否得到美好的將來的關鍵,這一切都要靠妳們自己去創造。現在談其他的事都還太早。」我差一點說:「妳們還在讀書。」但適時住了口。
然後,我警告說要沿路設立檢查站,檢查所有的軍用車輛。我很明白地表示,祇要我活一天,軍人就別想碰女孩子一下。我和軍隊是死對頭(不久之後,中央命令軍隊抓我,於是,這一天我說的每一句話以及隨後的有關行動都變成了我的罪行。軍隊已經恨我入骨了)。
「原來你們也來這一套!」我不禁火冒萬丈。有一個學生要給我介紹一個女工,我脫下手套怒刮了他一頓耳光。我厭惡玩弄女工;這種行為就好像是趁人之危白佔便宜似的。
我脫下帽子,像個長征的遊子還鄉似地說:「我今天實在太高興,太高興了!」
大家爆出一陣歡呼,一擁而上,有人從衣袋裡拿出橘子和半溶化的糖果:「快來吃啊!」
想鎮靜一點,我挺出了胸脯。台下的女工們一看如此,也把胸脯一挺——挺得那麼高,我看裡面一定是棉花。我趕快制止胡思亂想。我最好不要太興奮,否則,這次大會非變成狂歡會不可。
我停了一下,心想:如果說沒有,誰也不會相信。「有,我祇有一個。我並不反對交異性朋友。可是在我倆之間,祇有純潔的友誼,值得起風雨考驗的友誼,那是一種妳們不可能瞭解的友誼。」
「你是不是處男?」還是那大胸脯的女工。
看著這座搖搖欲倒的小屋,我正忖度著回去後要馬上派人來修理修理時,卻瞥見牆上赫然掛著一幅我身穿制服拍的放大相片。我真是嚇了一跳,原來我已經被看成救星了,比那冒牌救星毛澤東還要偉大,因為他的肖像反而沒有出現在牆上!
要走進她那又黑又小的房子,必須低下頭才行。房裡祇有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和一張堆著破棉被的床。棉被髒得發黑,桌上的碗筷上爬滿了蒼蠅,想必很久沒有洗了。
我們又談了一會兒梅梅的事。母親必須回廠工作了,因為她輪到晚班 。我用吉甫車送她到廠裡,道了再見,便瘋狂似地開到梅梅家。我進去時,她正坐在她的媽媽眼前,讓媽媽替她編辮子。
洗衣婦聽到聲音,抬起頭說:「啊!凌總指揮!凌同志!恭禧恭禧,新年好!請進來坐!」她抹掉手上的泡沫,把我們請了進去。
然後,我又說:「我希望你們都能努力工作,增加生產。大家要提高效率,使產量比文革以前還要多。」
我的第一句話是說:「今天,我很榮幸能來到女兒國。」
「嗨!你們這兩隻小鴛鴦,起來,跟我們走!」
我到了總指揮部,驚奇地發現辦公桌上堆滿了學生和工人送的禮物。我並沒有告訴任何人今天是我的生日。牆上掛著一幅我的炭筆肖像——這是工總司送的禮物。(在辦公室裡,我從來不掛毛澤東像。)
「不,我不怕。不過,還是回去吧。媽媽要擔心了。」
「挺起hetubook.com.com胸膛讓他們開槍!祇要死一個人,我們就把屍體帶到北京去向中央告狀。」
「這個時候,所有的商店、電影院都打烊了吧?你們能到那兒去呢?」梅梅的母親明知故問。
離開工廠後,我們經過幾家用木板和白鐵皮蓋的矮房子。我對住在這裡的幾家人家相當熟悉,而且深深瞭解他們的困苦。我走向一個正在洗一大盆衣服的中年婦人,她的六個小孩在地上亂爬,身上沾滿了雞屎和污泥。他們一看到我,就大叫「叔叔、叔叔」,跑過來用骯髒的小手往我身上抓。他們知道我每次都會帶糖果來。
「坐下先吃點飯,芋泥還太燙。」
我們到了工廠後,由一個在此下廠的華僑中學學生帶著參觀。從小時候起,我就對各種機器很感興趣;可是,現在我覺得機器祇是政治的附屬品而已。
「中國有句俗語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妳們懂不僅這句話的意思?如果你們嫁給我,用這句話來比喻都恰當得很(有些人用手掩住面孔,表示出不相信的樣子)。我覺得連我都配不上妳們,而妳們看看是怎麼作賤自己的?妳們正是在十七、八歲的青春年華,怎麼會去跟三、四十歲的老兵無賴們鬼混?妳們祇看到他們的錢,祇數人家肩章上有幾顆星,至於臉上有幾顆麻子就不管了。妳們參加了我們的組織,卻去跟軍人鬼混弄大了肚子,敗壞了我們組織的榮譽。我絕不容忍這種情形!我宣布從現在起,一個軍人也不准放進廠來,任何人闖進來都要扣下,並且通知他的單位。他所找的那個女工也要被扣工資,表示處分。任何女工祇要被人看見跟軍人一起出現在廈門市的街道上,就要扣工資。〔問:「扣多少?」答:「每月工資的十分之一。〕今後,如果有軍人開車到大門口來,大家向他們扔果核!嘲笑他們!用擴音器轟他們!」
「我就是搞不僅人何必一定要跟工人、農夫一樣。農夫的粗手指會彈鋼琴嗎?難道下放就是要我到稻田裡去彈琴給麻雀聽嗎?藝術有它一定的水平,外行就是外行。中央的一些指示真是一點道理都沒有!」
「可是,現在,妳們有小部分人玷辱了這份榮譽。」我老實不客氣說出了實話,聽眾默不作聲了。
我在講台上被介紹給大家後,全場一片騷動。我的亮相引起了一連串的評論:「這就是他,這就是他!」「這麼年輕,這麼英俊!」「我還以為他是個五十歲的糟老頭!」「我聽過他演講的錄音,好兇喔,我還以為他是個獨眼龍呢!」「也許還不到二十歲吧。」
「你有沒有女朋友?」又是那個女工。
「軍人給妳們錢嗎?」我看著她問。她的胸脯好大,我看不會是個好女孩,一定被人家利用過幾百次了。
「啊!芋泥!」這是我最愛吃的。
隨著這個宣布而起的是如雷貫耳的掌聲。兩個女工奔上講台獻花給我。我看到女工們歡欣雀躍,有些把白帽子拋向空中,倍覺她們可愛。
我點了點頭,像個皇帝般地站著,四周的人全在等著看我如何處置他們的獻禮。這時,梅梅跑了進來,把一包東西放在我的桌上,撩一撩美麗的柔髮,興奮地說:「希望這點小禮物能表達小妹對你的感情。」然後雙手合十,像個古裝戲裡的小姐似地向我深深一拜。
「將來會充滿美景和希望。」
「那就叫你的女朋友來統治,你頂尿壺。」下面哄堂大笑。這批女孩子看了好多黃色|小|說,頭腦髒透了。
最後,我拿起了梅梅用金紙包好的禮物。我捧著它,想猜是什麼果西。哎,何必猜呢?打開看就是了!
下午兩點鐘,大會在工廠食堂裡召開了。有兩千多個身穿白衣的女工到場參加。女工們都很年輕,但是可以一眼看出她們都很粗俗。
於是,大家乘上一輛中型吉甫車,後面跟著一輛裝滿我的生日禮物的卡車,首先開到一家我比較熟悉的重機械廠。看到我來,工人們堅持請我一同吃麥粥,還有人用粗糙的手摸我的臉,說我的臉皮真嫩。
梅梅和和圖書其他人把糖捏在手裡,不想往嘴裡送。大家都知道這種糖祇是用紅糖壓成塊塊做成的。
台下有人傳了一張字條上來:「每星期四,軍官有通行證可以開車進城,我們可以搭便車,多棒!」
我們回到中型吉甫車上時,梅梅不住在地上磨鞋底,想把雞屎磨掉:「這雙鞋再也穿不得了!」
老板走上來對我耳語:「有些呆瓜送你的毛選集和毛語錄,我們已經放到地下室冷藏起來,今後你可以轉送給別人。」
我又加足了馬力,開車到工人文化宮、「大中專」和廈八中八-二九公社,每到一地,就下車來,直直地站在房子前面,像是靜默數分鐘似的。我也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好像要為什麼事向它們道歉似的。我戀愛了。可是,我不會放棄自己對八-二九的忠誠。我要盡一切力量工作,比從前更努力,更努力!
「不必了。除非妳怕我會出事。」我故意拿那三千女工來逗她。
「你們為什麼不直接向我申請?你們是向哪個王八蛋申請的?你們應該知道這是廈門市最大的生產單位,促進生產就要從這裡做起。國家需要資金,我們更需要資金。你們難道不明白這三千女工等於三千架印鈔票的機器嗎?」
「這是那個婊子寫的?」我真的發了火:「寫這張條子的是個百分之百的老婊子!我事事為你們好,妳們還要摟住軍人不放!」
我連續叫嚷了兩小時,嗓子都喊啞了。這時應該由下面提問題了。
可是,浴室的情況使我深感不悅。「天氣這麼冷,怎麼沒有熱水?」
我立刻到爐邊烘烘手,想喘口氣。母親遞給我一條熱毛巾。她因為我高興而高興。
「那你就沒有權問我是不是處男。」
「她很有教養,鋼琴彈得很好,也會唱歌和舞蹈,而且非常漂亮。」我幾乎要說出她出身高尚家庭,但及時改了口:「她也是我們組織裡的一個頭頭。我欣賞的特質,她都具備了,女孩子要有好的教養,才能保住男人的愛。」
已經很晚了,我倆仍然依偎在一起,誰也沒有提議回家。我一回頭,發現她凝視著我,兩人都窘得立刻調開了視線。我極想大膽地用手臂環住她,可是,我在情場上仍然是一名懦將,總覺得自己配不上她。儘管如此,我還是克制不住——坐在我的身邊的,畢竟是個絕色女子呀,我絕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手電筒的光線照上我的身分證明,看清我是廈門公社的委員後,那幾個傢伙嚇得轉身就逃。我對懷抱中的梅梅說:「妳怕不怕?」
「讓我先問妳,妳還是不是處女?」那女孩垂下了頭,其他人則不斷催她快回答:「說嘛,凌總指揮在問妳呢,快答呀!」她滿臉通紅,直到別人已經替她回答了,她才說不是。
翻看畫頁時,我發現這是我們友誼的完整紀錄;裡面有我們開拍的照片,有同作的詩,從在福州時到現在的每一段談話,連電話中的交談也紀錄下來了。她的日記一定比我的詳細一萬倍。
「好吧,」我大聲說:「大家都回去辦公吧。禮物我是收下了,不過,今後絕對不可以再這樣,否則撤職,還要吃巴掌。」
現在,所有的女工都站在我這邊,都著了迷似的。然後,我宣布為了解除大部分女工的貧困,今後,生產總指揮部每月會撥出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潤來做大家的獎金,本來的規定是利潤中祇有百分之十提作獎金之用。這樣一來,她們生產得愈多,利潤愈多,獎金也就相形增加。每人每月最多可多拿到五元工資。
「這是對我們兩人來講嗎?」這是我有生以來所說的最大膽的話——比叫「打倒毛澤東」都大膽。她挺直身體,面對我,我握住她的雙肩。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我已經用唇蓋了上去,瘋狂地吻她的唇、她的面頰、耳梢、髮絲,舔去了她的眼中溢出的激動的淚。然後,我醺醺然地坐著,混身發燒,擁著她纖弱的身體。外面的世界都消失了。
台下的人紛紛訴起苦來,籃球框上的網子不見啦,乒乓拍上的橡皮掉下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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